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携刀照雪/作者:不见白驹』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我携百炼刀,刃血淬平生。君有浩然剑,肝胆照冰雪。你是我悬于刃尖的命运。刀剑沃血,一往无前。热血机智元气少女x风光霁月肝胆冰雪男主刀剑江湖,金戈铁马,家国大义,儿女情长,所有武侠的元素全都有。...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影子骑兵   北梁九年,三月。   春分已过,塞北的土地亦开始解冻,平宁镇外的荒原上也有了些许的春意。   不知是哪一位前辈先人起了这样一个好名儿,事实上平宁镇既不太平,也不安宁。此镇地处雪岭关外,属于边陲的边陲,莫说那稷都城的皇帝陛下,就连凉州城的老爷们也管不到这儿,连年盗匪横行,还时常有柔然人南下劫掠。   若是从平宁镇更往西北而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了。   卓小星嘴里嚼着一段草根,坐在小镇唯一的牌楼上,看着两个半大孩子拿着杨木做成的棍棒,彼此比划着。   那个胖如冬瓜的小孩道:“我就是魔教教主商苍穹,看我灼阳掌——”   而另一个瘦如竹竿的也不甘示弱:“我乃中州大侠、柱国大将军卓天来,吃我一招名震天下的天来剑法——”   乱世人命如草芥,倒是让这些孩子锻炼出充沛的武德。   不过那个假扮“魔教教主商苍穹”的胖冬瓜倒是比假扮“中州大侠卓天来”的细竹竿壮实许多,一掌就将可怜的“中州大侠”推倒在地。   卓小星眼看着正义不彰,正要挺身而出。   这时,自街边的小酒馆行来一位白衣负剑的少年郎,瞅着那细竹竿道:“小竹竿,叫我一声沐大侠,我便指点你两招剑法,这样下次就不会堕了中州大侠的威名了……”   嘿,这人想的倒是与她不谋而合,有些意思。   卓小星心道。   既然有人出来伸张正义,她自然乐得享享清闲。   熟料那细竹竿并不领情,鄙夷地看了那自称“沐大侠”的少年郎一眼,义正辞严地回绝道:“嘿,别以为随便背着一把剑,就可以到我们平宁镇充好汉。我们这儿原来可是出过像‘鸣沙七义’这样的大侠,我爷爷说了,要成为大侠,最少得像‘鸣沙七义’那样的人才行,我问你,你的武功可比‘鸣沙七义’还厉害吗?”   那“沐大侠”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回了一句:“那多半是比不上的……”   那细竹竿刚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却听那“沐大侠”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说我随便背着一把剑可就错了。”他将檀木做成的剑匣拍了拍,神神秘秘地道:“我这剑匣里面装的可是天下第一名剑——龙渊剑。”   听到“龙渊”两个字,卓小星的心猛地一跳。   下意识地再次向那位少年看去,这才发现那少年郎长得一副好皮相,眉骨秀挺,脸庞英朗。他虽然穿的朴素无华,眉目之间却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的气度,让人一见就不由得生起好感。   他将剑匣微微开了一条细缝,一道亮眼的虹光从匣内涌出。待那俩孩童正要细看之时,剑匣已被阖上。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卓小星瞳孔微缩。   龙渊,天下十大名剑之首。其光湛然,可昭日月。方才虽只一个照眼,她便已认出那剑匣中的龙渊不似赝品。   因为这世上没有几人比她更熟悉这柄剑——   只是此剑早在九年前落日关大战之时便已失落,又怎会落在这个江湖少年的手上。   “哇——”瘦竹竿咽了咽口水,天下第一神剑,光是这名号就足以让这边陲之地的小少年神往不已。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位沐姓少年显然对瘦竹竿的表现很是满意,得意洋洋地拍着胸脯道:“这么吧,只要你叫我一声‘沐小侠’,我便勉为其难收你为徒,将我的家传绝学教给你……”   啧,沐大侠变成沐小侠,这也可以讨价还价吗?   此番做派倒是像极了江湖上哪些招摇撞骗的骗子,本来卓小星对那龙渊剑的真假笃信不疑,此刻也不由得再次怀疑起来。   不过,那瘦竹竿看着“沐小侠”似乎仍然有着些许怀疑,毕竟拜师是一辈子的事情,不得不慎重一点,而他早已有了心仪的对象。他舔了舔嘴唇:“你的武功难道比影子军的红衣将军还厉害吗?”   沐小侠眼睛眨巴眨巴,疑惑道:“什么影子军、红衣将军?”   那胖冬瓜用一脸“你完了”的神情看着瘦竹竿:“二柱,镇长说了,不许在外乡人面前提什么影子军的事。”   瘦竹竿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小脸儿煞白,但好在他很是机智,当下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只要我不说,你不说,还有这位沐……沐大侠也不要说出去,镇长就不会知道了。”   有求于人,瘦竹竿也顾不上这位“沐大侠”的武功究竟够不够的上“大侠”的标准了。   胖冬瓜与“沐大侠”难得地异口同声:“我为什么要帮你保守秘密?”   瘦竹竿耷着脸,求恳地看着胖冬瓜:“大胖,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镇长。下次玩游戏我让你扮演卓大侠,我来扮演魔教教主,可好?”   胖冬瓜得了二柱许的“好处”,迅速地进入了角色,一脸正气地看着沐大侠,模仿着中州大侠的语气抱拳道:“这位大侠,卓某的兄弟一时失言,还望阁下保守秘密,切莫将红衣将军的事情告诉别人,卓某人感激不尽——”   他说得慢吞吞,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似乎是从说书先生的话本子里面学来,乍一听去,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只是声音稚嫩,时不时卡壳,全没有“大侠”的威风。   沐大侠稍一呆愣,也很快进入了角色,抱拳道:“既然是卓大侠所托,在下自当保守机密——”   “噗嗤——”这时,从牌楼上传来一道浅笑之声。三人如临大敌,没想到现场还有第四个人。 第2章瀚海星沙   沐青莲循着马蹄而行,行了未久,便只见一片一望无际的黄沙。本以为凭着自己的轻功,不久就可以追到那传说中无人见过的影子军,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大风一起,就连道路也不见踪迹,更不要说马蹄印了。更为糟糕的是,等风沙止歇之后,他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放眼望去,四面都是黄沙,别说找到影子军,就连回到平宁镇的路径也消失不见。他在荒漠中流窜许久,始终不得出路,眼瞅着天色渐黑,一轮弯月初悬,不由得焦急起来。   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悦耳的驼铃声。   沐青莲回头望去,沙漠中竟不知何时出现一匹骆驼,驼背上坐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少女。   两人四目相接,皆是微微一愣。   “是你——”两人同时开口道。   就在数个时辰之前,两人还在平宁镇的小木牌楼上见了一面,一同见证了“魔教教主”与“中州大侠”别开生面的比试。   卓小星脸上浮起笑容,道:“沐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沐青莲在荒漠中困了一下午,水囊中早已空空如也,此刻正口干舌燥。看到骆驼之上鼓囊囊的两个水囊,也不顾上唐突,拱手道:“姑娘,可否借些水?”   怎么说两人之前也算互通了姓名,再看这女子装扮应是江湖中人。论起十年之前,西北江湖一带流传甚广的那两句箴言,这位卓姑娘想必不会拒绝自己的求助才是。   孰料这位卓姑娘轻轻地拍了拍水囊,摇头一笑道:“我这里可不是水,而是西北最为著名的美酒玉露白。借你自然是没问题,可就是怕你还不起——”   沐青莲脸上雀跃的神情马上变成苦瓜色。不要钱的凉水好借,价抵千金的名酒可借不得。   “玉露白”传闻是鸣沙寨三寨主陆万象所酿美酒,在西北一带享有盛名,小小一壶价抵千金。他如今飘零在外,自然是拿不出千金的银钱。   卓小星瞧着他懊恼的神情,又噗嗤一笑道:“这酒虽不能借给你,但我却知道在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绿洲,正好我也要去那边,你跟着骆驼走便是了。”   卓小星轻轻地拍了拍骆驼背,骆驼扬起头,继续向前行去。   行不多时,沐青莲便看到一片小小的湖泊掩映在沙丘的背后,湖水清澈,周边草木繁盛,果然是沙漠中难得的绿洲。   沐青莲早已渴了多时,连忙用水囊取了水来喝,又用湖水洗了一把脸,只觉得神清气爽,可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咚一声,他这才想起自己上一顿饭还是中午在平宁镇的时候吃的,这已经过去数个时辰了。   可是放眼四野,俱是荒漠戈壁,怎么会有食物。   他只好硬着头皮再去寻那红衣少女,,却只见骆驼正自顾自地在草甸上吃草,而少女却已不见踪迹。   忽地,他眼睛一亮。   月色之下,红衣少女坐在湖边大石之上,正在水中浣洗手中的弯刀。那弯刀洁净如新,并没有丝毫的血迹,但是沐青莲却分明感知到那刀剑之上霸道的血腥气——那是渴饮敌血之后留下的独特印记。   感觉到有人走近,少女并没有回头,轻声道:“石头上有干粮,沐公子若是饿了,便可自行取用,不必客气。”   沐青莲自是不会客气,两个烧饼下肚之后,才感觉肚子好受了许多,轻轻施了一礼道:“多谢姑娘惠赐。”   卓小星此刻已经浣洗好了手中的折月刀,将骆驼牵过饮水,露齿一笑道:“不必言谢,帮助沙漠中迷途的人是每一个人都会做的事。不过我倒是很奇怪,看你的装束应该是来自遥远中原,怎么会来到这西北荒漠之中。”   沐青莲微微一笑,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英朗的面容又俊了几分。   “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中原无方剑楼的弟子,来西北是为了寻人。”   “寻人?”   沐青莲道:“可以说是为了寻人,亦或者说是为了寻找一处地方。”他拍了拍身上的剑匣,道:“我受人之托,为这柄龙渊剑寻找真正的主人。”   卓小星神色微变:“你想要找的是鸣沙寨?”   沐青莲点头道:“不错,龙渊剑本是鸣沙寨大寨主、中州大侠卓天来之佩剑,然而自卓大侠殒身,鸣沙七义其余中人亦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虽传闻鸣沙寨故址便在凉州城外,然而茫茫大漠之中,却无人知其路径。在下在平宁镇迁延日久,却始终无法完成师父的嘱托,今日这才冒险进入沙漠一探。若非好运遇到卓姑娘你,只怕便无法走出这茫茫大漠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灼灼地望着卓小星,似乎想从她眼中找到某种期待已久的佐证。   卓小星眼里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沉思片刻,似是终于做了决定道:“我可以带你去鸣沙寨,但是是否能见到鸣沙寨的人我却不敢保证。另外,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沐青莲道。 第3章神剑谁主   莫三娘离开沐青莲后,径直上楼。她拉开一扇房门,只见一袭红衣的卓小星正坐在矮几之后,摆弄着手中的弯刀。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这才上前,行了一礼,道:“禀寨主,属下已经看过了,那剑匣之中确实是真正的龙渊剑——”   卓小星停下了手,道:“你可看清楚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眼,但是我笃定错不了。剑长本应是三尺七寸,不知何故断为两截。”莫三娘的神色渐渐激动:“当年大将军战死之前,是属下亲眼见到大将军用此剑与敌人交战,可惜我后来重伤昏迷,不但没能见到大将军是如何身亡,连龙渊剑流落何处也一无所知,没想到,没想到此生竟然会有重见龙渊剑的一天。”   莫三娘脸上妩媚妖冶已经全然消失不见,而是激动、悲怆,泫然欲泣。   卓小星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又道:“五叔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莫三娘已稍稍平复,回道:“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鹰唳。   莫三娘道:“来了。”   她打开窗户,一只鹞鹰正立在窗舷上,莫三娘从鹞鹰腿上取下一只竹筒,竹筒内藏着一封短短的帛书,莫三娘粗略看过一眼,抬头道:“五寨主信中说无方剑楼之主诸葛希夷在八年前曾收了一名天资卓越的弟子,名为沐青莲,此人去年已经在无方剑楼的试剑大会上成为无方剑楼的‘护剑人’,深得诸葛希夷倚重,根据五寨主提供的画像,应该就是楼下那位沐公子无误。”   卓小星微微皱眉,沉默不语。   莫三娘道:“寨主可是还有疑虑?诸葛希夷当年曾是大将军之挚友,这位沐公子亦是一表人才,我看……”   卓小星摇摇头道:“若是九年之前,诸葛前辈自然可堪信任,然而慕容傲那老贼入主稷都之后,无方剑楼在六十四门派中却是第一个倒向慕容氏的……如今的无方剑楼,还值得信任吗?”   莫三娘道:“我听说当年诸葛前辈亦是重伤,为了保全门派上下不得已而为之……”她叹息一声道:“如今慕容氏势大,江湖各门派人人自危,就连我们鸣沙寨也不得不隐没在瀚海黄沙中,以求自保……”   九年之前,慕容傲于幽州举兵反叛,柱国大将军卓天来奉大周承圣皇帝李楠诏命,率凉州城十万大军平叛,大败慕容傲于涿郡之野,卓天来正欲乘胜追击之时,承圣帝连发七道诏命,命卓天来回稷都接受封赏。卓天来只好将一应军务交给副手陆万象,率十七名护卫回京,行至落日关之时,却遭受伏击,殒命落日关下。   此事极为蹊跷,陆万象无法信任承圣帝,率十万大军亲自扶柩回凉州。而慕容傲则趁此机会整合残部卷土重来,短短十五日便从幽州一路攻入稷都,承圣帝自焚而死,慕容傲自立为帝,国号大梁。而在南方,无数士族衣冠南渡,与江南一带的世家贵族拥立丹阳王李杭为帝,继承大周国号,与大梁针锋相对,八年来南北征战不休。   在江湖上,慕容傲则以各种手段逼迫各门派臣服,昔日威慑江湖的“武盟”也自此烟消云散。   鸣沙寨隐于西北一隅,与中原各派亦有多年不曾往来,否则以当年诸葛希夷与大将军的交情,这位沐公子说不定与自家寨主早已是熟识多年的朋友。 第4章月下鸣沙   在星沙镇的更北之处有一座高山,山高万仞,山峰绵延数十里,峰顶积雪终年不化。此处人迹罕至,在山谷深处却有一座山寨,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鸣沙寨。   如今初出江湖的游侠们多半从未听说过此寨名,可是在是十数年前,鸣沙寨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所在,无数人翻越茫茫大漠再翻过茫茫雪山,只为成为一名最普通的鸣沙寨弟子。   相传这个山寨便是由后来居于“鸣沙七义”中的老二“夜狐”计无咎所创,他带着五名兄弟,在此聚义江湖,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可是真正让鸣沙寨声名鹊起是因为后世被称为中州大侠的卓天来加入,在卓天来的带领下,鸣沙寨做下许多彪炳千秋的江湖大事,包括生擒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十大罪者”,流放岩冰岛,号召江湖义士在雪岭关痛击魔教东进等,江湖气象为之一新。后来卓天来被大周皇帝李楠敕封为西北都护、柱国大将军,从此退出江湖,“鸣沙七义”也都获得朝廷任命,这座山寨便也逐渐荒废了,不再声闻于江湖。   可是已然荒废的鸣沙寨中,却出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看起来年约十六七岁,正在月下练刀。   “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紧接着少女发生一声长喝:“九九归一,生杀圆满。”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手中长刀狠狠劈向对面的山壁。光滑的山壁瞬间被她斩出一个宽约半根指头的裂缝。   月光照在刀身之上,赫然可见这把所谓刀,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一块厚重的铁片。   刀与剑向来泾渭分明。剑者,双边开刃,多为直刃。而刀则为单刃,多为曲刃。而少女手中这件古怪的兵器却虽形制弯曲,但是两边边缘都是一样的厚度,并无开刃。一般来说这样的到别说是砍石头了,就连一个小树也砍不倒。可是在这个少女手中,竟然可以将山劈出这么深的裂缝。   “阿星啊,这套生杀刀法你已经练至第五层巅峰。嗝……如果你方才所使用的不是无锋刃,而是我生杀刀法一脉相传的折月刀。这座鸣沙峰说不定就被你折腰砍断。”山石的另一侧,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衣落拓的人影,正怀抱一个酒壶,一边猛灌了一口酒,一边打着酒嗝道。   卓小星脸上并无多少欣喜之色,道:“师尊,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练习下一重?”她的声音本来是是很清脆悦耳的,但是此刻仿佛被露水打湿了一样,有几分暗哑的味道。   那抱酒壶之人的的声音有些尴尬,道:“阿星啊,这个……前一段时日这寨中的藏酒都喝完了,师父外出找酒喝,一个不小心喝醉了,等醒来之时,那本《生杀刀法》竟然不见了,听说如今世道艰难,窃贼甚多,恐怕是被贼给偷走了。眼下,师尊恐怕……嗝……”那男子又打了个酒嗝:“暂时教不了你——”   卓小星白了他一眼:“师尊,这生杀刀法是您的毕生绝学,难道教弟子还需要刀谱吗?”   那抱酒壶之人不好意思的笑笑:“阿星啊,你知道为师这些年酒喝多了,很多以前的事都想不太起来了。这样吧,你容师父回去好好想想,等师父我想起来了再教你——”   卓小星气哼哼道:“不管你教不教我,明天我便要离开西北,前往中原,若是到时候徒儿一个学艺不精,死在他人手下,丢的可是师父您堂堂天下第一大魔头的面子。”   那抱酒壶之人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唉喂,阿星……不是师父藏私,是这生杀刀法第六重实在是过于凶险……咳咳……”   可是他还未说完,就被另外一个的声音打断。   “小姐。”   来者似乎五十多岁,提着两壶酒。其发须皆白,脸庞布满着深深的皱纹,双眼在皱纹压叠下显得有些细密,如深潭般冷静,只是这双看看着卓小星的时候,却是有着一抹温和笑意。   卓小星看着来人,嘴角微微翘起:“四叔。”   来者正是昨日密室中的灰衣大汉,身居鸣沙寨四寨主的唐啸月。当年落日关一役,鸣沙七义的老大卓天来、老二计无咎、老六容夔一同陨落,余下之人中,老三陆万象常年不在寨中,老七水泊晚离开鸣沙寨多年。唯有老四唐啸月与老五盛天飏留在寨中辅佐卓小星,而在几人之中,唐啸月对卓小星最是疼爱,卓小星对这位四叔也极是敬重。   不过,唐啸月素来待她极是恭敬,不像鸣沙寨其他人称呼她为“寨主”或“阿星”,而是称呼她为“小姐”。   “这么晚了,四叔到此可有什么要事?”   唐啸月躬身道:“南下一应事宜皆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启程。此行或有风险,我已与你盛五叔商议过了,此番就由他留守鸣沙寨,由我陪你南下走一趟。”   卓小星微笑道:“如此甚好,原本我也打算请四叔与我一同下山。”   唐啸月看了她两眼,却是欲言又止。   卓小星道:“四叔还有事?” 第5章双剑五鬼   三月二十五日,在江南正是杏花烟雨的好时节,北地的凉州城仍是一派春寒料峭。狂风卷起塞外的黄沙,吹迷了人的眼,更让这座城池铺染了一层土黄色。   日暮时分,一支商队缓缓地步入了凉州城。   商队领头的是一位体态颀长的少女,她一袭红衣,坐在驼峰之上,为这座灰蒙蒙的城池增添了不少亮色。少女看着高高城门之上硕大的“凉州”二字,兀自出神。   凉州城,她终于回来了。   自八岁离开之时,她每每梦萦魂牵的,就是这座城。   只是如今,这凉州城头的旗帜不再是那个她最为熟悉的“卓”字,而是一个“陈”字。   陈,是当今的凉州府尹陈兆亮的姓氏。当年卓天来身故,灵柩带回凉州城,凉州城全城举哀,百姓哭之不绝。   鸣沙七义中剩下的三人老三陆万象、老四唐啸月、老五盛天飚认为此事与慕容傲有关。本来决打算待卓天来七七之日满后,扶持卓天来的幼女——当时年方八岁的卓小星继任凉州城主,整兵讨伐慕容傲,为卓天来复仇。可是一个月之后,凉州军还未及为卓天来下葬,便传来慕容傲已经攻破稷都,自立为帝的消息。   当时陆万象当机立断,将凉州军民打散隐入凉州城周围的市镇与沙漠之中。七天之后,当慕容傲亲率大军兵临凉州城下之时,他原以为等待他的将会是凉州军最激烈的抵抗,却未想到是一座空城。   一世枭雄慕容傲站在凉州城下,亲手将凉州城头高竖的“卓”字旗斩断,颇为失意地道:“好你个陆万象,竟让我没有将凉州全城尽屠的机会……”   之后北梁顺利的接管了凉州城,可是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位凉州府尹能够在凉州城呆满六个月,死在任上的足足有七位之多。短短八年,凉州城头的大旗已经更换过二十多次。流民作乱,盗贼四起,魔教横行,柔然扰关,如今的凉州城是一个四乱之地,早已没有昔日的繁华。城中的建筑多已失修,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只有几个年老的叫花子蹲在城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   卓小星沉默未语,在她身侧,沐青莲身着白衣,坐在马背之上:“我听说卓姑娘自幼便是在这凉州城长大?”   卓小星点头,道:“不过那时候的凉州城可不是这样。”她似乎有些喟叹:“那时候城门口这一带,全部都是商铺,往来西域的客商将这条街塞得满满的。”   沐青莲道:“如果不是因为慕容傲这个老贼想要篡位,如今凉州城若是还在卓将军治下,一定不是这副光景。”   卓小星正要说话,一旁闪出了一名身着灰衣的大汉,正是四寨主唐啸月。他附耳道:“小姐,虽然慕容傲如今尚管不到凉州城这个地方,但是如今凉州城也是分属北梁的领土。我们最好不要久留,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便南下。”   卓小星点点头,一行人转道往客栈而去。却见道路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两道人影。来者一男一女,男子身量高瘦,女子面容清秀,只是略带愁苦之色,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皆佩双剑,剑鞘之上刻着一朵芙蓉的徽记。   那高瘦的男子首先开口道:“将龙渊剑留下,否则你们今天谁也别想离开凉州城。”   沐青莲面露苦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低手向卓小星道:“此两人是慕容老贼手下的鹰犬,他们两人追了我一路,一个月前,两人追着我到了凉州城外的老牛山,我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从悬崖上失足掉下,本以为可以甩掉追兵,没想到他们竟始终不曾放弃……”   那男子冷笑一声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必须要夺得龙渊剑,哪怕你将自己挫骨扬灰,一日见不到龙渊剑,我们便一日不会回返。更何况,我们早已知晓你的目的便是找到当年卓将军的旧部,既然如此,我们只需要在这凉州城守株待兔即可。”   唐啸月定定看了两人一眼,忽道:“想不到昔日鼎鼎大名的九秋山庄芙蓉双侠竟然也成为了慕容傲的走狗。钟离彦,阮香筠,你们忘了当年在雪岭关是谁救了你们吗?”   那女子本来容颜憔悴,听闻此言更是大骇,一双秀目盯着唐啸月,半晌道:“你……你……你是唐大侠?”   唐啸月语带讥诮:“大侠不敢当,不过乱臣贼子而已,像你们这种忘恩负义,明哲保身,投靠慕容傲的走狗才敢称为大侠……”   那女子不知所措,嗫嚅着:“唐……唐大侠,当年在雪岭关,是卓大侠在乱军之中救了我夫妇二人性命,此恩永世难忘。但是我夫妇实有苦衷……” 第6章北梁圣使   “我今天没有杀人的兴致,你们滚吧。”卓小星道。   终南五鬼内心无比惊骇,自从五人混迹江湖以来,从来没有人能一招之内同时使他们五人受伤,哪怕是那位高高在上,令他们不敢反抗的青龙圣使也不能。   魇鬼刘伯达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却仍然捕捉到了“惊鸿”两字。   他几乎脱口而出:“姑娘与生杀门有什么关系?”   卓小星淡淡道:“什么生杀门,我从未听过。”   刘伯达道:“今日是我兄弟几人狗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这便告辞——”说完便拍拍屁股走了,倒是让沐青莲目瞪口呆——自从卓小星那神鬼莫测的一刀之后,芙蓉双剑便已罢手,站在一旁游移不定地看着她,沐青莲自然也不会主动出手,三人相对而立,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良久,阮香筠上前一步:“敢问姑娘姓名?与卓大侠又是何关系?”   卓小星抬起头来:“我是卓小星,卓天来正是家父。”   那阮香筠喃喃道:“难怪,难怪,昔年我曾有幸见卓大侠出剑,那一剑的风姿是我平生罕见。姑娘虽弃剑用刀,亦得卓大侠几分风采。”   沐青莲发出一声轻笑,道:“既然知道卓姑娘正是卓大侠的女儿,你们还要动手吗?”   阮香筠摇摇头道:“既然龙渊剑回到了卓大侠的后人手中,我夫妻自然不会再强取。更何况,就算是动手,我夫妻二人也不是卓姑娘的对手。没想到卓大侠有一个如此少年英雄的女儿,想必也足可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卓小星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不知为何,阮香筠感觉自己是说错话了,那红衣少女的眸子里似乎盈满了复杂的情绪,似苦似乐,如悲如喜。阮香筠更感觉眼前的少女并非是不愿意回应自己,而是她并不知该如何回应关于父亲的话题。   唐啸月不耐烦道:“既然不想打,那就快滚——”   阮香筠犹豫片刻,再次开口道:“临行之前,我夫妇还有一言相告。卓姑娘怀有龙渊剑之事,江湖上已人尽皆知,听闻漠北柔然一族、魔教、生死楼、琅嬛胜地等等都可能会出手。当然卓姑娘最需要小心的还是北梁,听闻龙渊现世,慕容傲已经派出座下青龙圣使和朱雀圣使,务必要夺得此剑。我夫妇二人所奉的便是朱雀圣使的指令,而那终南五鬼,则是青龙圣使的属下。”   卓小星凝眉:“圣使?”   阮香筠柔目望向唐啸月:“其实说起来,唐大侠对他们应该不陌生。幽州台,岩冰岛,唐大侠应该不会忘记这两个地方。”   唐啸月脸色剧变,惊呼道:“十大罪者?他们竟然能从极北之地脱出,并且投靠了慕容傲麾下?这怎么可能?”   阮香筠语气沉沉:“此事千真万确,诸位前程珍重。”说完微微一福身,便要拉着钟离彦而去。   卓小星突然叫住她道:“慢着。刚才对战之前,你说道你们夫妇并非负恩忘本,而是另有苦衷,不知是何苦衷?”   阮香筠听闻此语,正要回头。那钟离彦却早已不耐烦:“妇道人家真是婆婆妈妈,事情说完了就赶紧走,唠唠叨叨个没完了……”竟然抛下阮香筠独自快步离开。   阮香筠对着卓小星歉然一笑,不再说话,便飞快跟上钟离彦的脚步,消失在道路尽头。卓小星却莫名觉得阮香筠最后那一笑,有种说不出的凄然味道。   沐青莲见她沉思,问道:“卓姑娘可是想帮助他们?”   卓小星摇了摇头。沐青莲却是一声叹息,道:“这对夫妻倒是一对妙人。”   “此言何意?”   沐青莲不答,反而道:“卓姑娘要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有何苦衷,我倒是略知一二。” 第7章朱雀青龙   “不好,有人朝这边过来,小姐,我们赶紧走——”就在这时,唐啸月一声惊呼。   “咯咯咯咯,现在才想着要走,不嫌太迟了吗?”只见天空中彩练飘舞,笙乐齐奏,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绸布缓缓飘落。一位霓裳广带的女子,手持琵琶飘然落下,稳稳落在绸布之上。   “奴家陆瑶姬有礼了。”她微微一笑,对着三人轻轻施了个万福礼。女子尽态极妍,一颦一笑,尽显风情,更为奇特的是她的装扮,她头戴象牙佛冠,颈佩璎珞,身着云肩,大红绡金长短裙,彩练飘扬,柔曼婆娑,飘若仙子。卓小星知道西北边陲之地原是佛教兴盛之地,许多佛窟的壁画之上,诸多飞天的舞女便是如此装扮。而眼前的陆瑶姬,放到壁画之上就是一副活生生的飞天舞女图了。   “我刚才听闻几位说起芙蓉双侠,可巧不巧,奴家刚才在路上正好遇上,就将他们两人给几位送回了。几位要不要再好好听听他们有何苦衷呢?”陆瑶姬声如银铃,咯咯笑道。   她的身后出现了两名美少年,将两个捆绑成一团粽子的人推了上来,两人口中已经被绸布堵住,正是离开不久的钟离彦与阮香筠。钟离彦闭上眼睛,面无表情。阮香筠神色屈辱,眼梢泣泪,不停地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   唐啸月一双冷目望向眼前美女,冷声道:“没想到所谓朱雀圣使就是你,飞天琵琶陆瑶姬——”   陆瑶姬轻轻一笑:“怎么,我没有死在岩冰岛,你是不是很失望呢?”   她的声音恍若鬼魅:“卓天来、计无咎、陆万象、唐啸月、盛天飏、容夔、水泊晚,我可是做梦都想着回来向你们报仇啊。不过听说你们鸣沙七义如今早已凋零,卓天来、计无咎、容夔死在落日关,听说陆万象和水泊晚皆已失踪,唯有你唐啸月窝在沙漠之中。这次听闻你终于从沙漠之中钻出来了,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来见一见老朋友,虽然只杀你一人不足以抵偿我当年的屈辱,但是再加上卓天来的宝贝女儿,我也算够本了。”   她看向卓小星,啧啧叹道:“可真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若你非是卓天来的女儿,我定是舍不得杀你。可惜了——”说完她便有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再仔细端详卓小星的容貌。   沐青莲低声道:“小心,她是慕容傲座下四位圣使中唯一的女人。爱好美色,而且,男女不忌,还有小心她的琵琶——”   唐啸月再次拔刀出鞘,在他身旁,沐青莲的手已按在剑柄之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陆瑶姬再向前一步,便抢先出手。江湖传闻飞天琵琶陆瑶姬位列慕容傲座下四大圣使之一的朱雀圣使,替慕容傲统辖北梁武林白道势力。她一身手段更是诡异莫测,北梁白道这数年以来在她的高压手段下唯唯诺诺,不敢兴起丝毫反抗之心,就连剑楼中有几位师叔也曾不小心在她的琵琶弦音之下吃了大亏。但是此时已方尚有卓小星与唐啸月,以三敌一,就算不胜也不致于吃亏。   陆瑶姬却又咯咯笑了,往后退了两步:“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呢?你们一个是诸葛希夷的高徒,一个是成名已久的鸣沙七义中的宿老,一个所学似乎是当年魔教失传的生杀刀法,奴家一个人可不是你们的对手。青龙,看戏够了,也该出来干活了……”   沐青莲心中一惊,难道对面尚有其他高手?   这时,从长街的另外一侧,竟然鱼贯而出了数道土黄色的人影,这些人各个身上带伤,垂头丧气,不是之前离开的终南五鬼又是谁。   在终南五鬼身后,出现了一道青色身影,此人身量颀长,头戴一个白色的面具遮住面容,身着一身长至脚踝的青色长袍,双手笼在袖中,脚上似乎穿着一双木屐,走在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   他的声音亦是暗哑而低沉:“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被人家一招‘惊鸿’就吓得屁滚尿流。哼,你们只见她的惊鸿刀招,一瞬五刀,便心中怯了。怪道当年听闻卓天来之名,就躲到地底多年不敢出来,我看你们不该叫“终南五鬼”,应该叫“终南五鼠”才对,真是胆小如鼠。”   终南五鬼唯唯诺诺,不敢争辩。   那青衣人看向卓小星:“听闻十七年前,魔教东征雪岭关一战中,魔教曜日使杨桀失踪,生杀刀法就此绝迹江湖,想不到今日能在此地再见惊鸿刀招。不过,从终南五鬼身上的伤势来看,你的生杀刀法应该尚未突破第六层。可惜了——”   卓小星冷冷道:“可惜什么?”   青衣人内息沉敛,倒像向一位好为人师的长辈,娓娓而谈:“江湖武学高低不同,江湖人素来将武学境界分为九品三境。只有达到九品,或进入上三境中的入神、洞微、乘化,方可算跻身一等高手之列。可惜世上武学万千,绝大多数的武学即使练到极致也无法突破九品,任你天赋再高,再努力也没有用。据闻生杀刀法相传是魔教圣功之一,若是能突破第六层,则可进入第九品。而七层之后,更是一层一个境界,若是突破第九层,就可直入传说中的乘化境界。啧啧,没想到卓天来的女儿,竟然会学这等魔教圣功,可真是有些意思……”   沐青莲转头看向卓小星,脸色犹疑不定,他万万没有想到卓小星方才所使出来的刀法竟与魔教有关系。   唐啸月不耐:“哼,别人学什么武功,与你有什么干系……” 第8章天来剑谱   沐青莲跟着卓小星与唐啸月一阵狂奔。   三人在凉州城一阵七弯八拐,最后拐入了一处幽静的巷子。   沐青莲抬头问道:“此地是——”   他并未说完,卓小星已然推开一扇长满铜绿与苔痕的大门,破旧的匾额上写着两个斑驳的大字:“计府”。   卓小星压低声音道:“敌人恐怕很快就会追来,我们先在此暂避。”三人进入,旋即将门关上。   这座庭院看起来像是某位达官贵人的宅子,雕梁画栋,很是精美。只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蛛网密布,空气中隐隐传来某种腐臭的气息。   沐青莲暗自皱眉,唐啸月却已经扫去尘网,开辟出一小片洁净的地方,又不知从何处找了三个蒲团。卓小星不发一语,坐在蒲团上打坐调息。很快,她的身上开始隐隐有热气蒸腾而出,汗水顺着脸颊淋漓而下。   沐青莲吓了一跳,以为她在刚才受了重伤,正要上前探视,唐啸月却阻止了他:“别动,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正在练功。”   沐青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练功?”   有没有搞错,那个陆瑶姬与青衣人为龙渊剑而来,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可能很快就会追来,无论如何,现在似乎也不是练功的时机。   唐啸月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道:“小姐多年以来的习惯。除了吃饭睡觉,有点闲暇的时间只做两件事。”   “哪两件事?”   “第一件是练功,第二件是练刀。”   沐青莲啧啧生叹,早前曾听师父对卓天来评价为天生的武痴,难道这武痴也是会遗传的吗?   他又看了半响,却总觉得这位卓姑娘运功行功似乎不太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唐大侠,卓小姐所练的刀法当真是魔教的功夫吗?”   他话音刚落,卓小星已睁开了眼睛:“沐少侠,你若是疑心我鸣沙寨与魔教勾结,随时可以取消委托,龙渊剑你亦可以拿回去。”   沐青莲神色一变:“卓姑娘,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心存疑惑,在下虽未亲见当年卓大侠风采,但是亦曾听闻当年卓大侠的剑法已臻于上三境之乘化境的巅峰,放眼天下罕有敌手,只需半步便可证传说中的大神通。卓姑娘既然家学渊源,又何必学那旁门左道的功夫,于已有损。”他鼓起勇气道:“我观姑娘刚才运功离火入腠,损肺伤阴,伤在三焦,恐怕……”   卓小星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你懂的倒不少,恐怕什么?”   沐青莲一咬牙道:“恐怕修炼这等刀法于姑娘玉体有损,有害无益。卓姑娘如此芳华,又怎堪得如此摧折。况且卓姑娘是卓将军唯一的后人,卓将军在天之灵想必也不忍见姑娘如此。”   他这番话说得虽是轻易,却早已在脑中盘旋多次,字斟句酌。他出身世家,饱受倾轧,拜入无方剑楼更见惯炎凉之事。从未有一事如此萦于心头,让他千思百虑。只想让这位卓姑娘打消注意,放弃这门魔教功法。至于此时身处何地,又正历何险,竟也全数忘却。   卓小星听闻此语,先是一怔,随后淡淡道:“有劳少侠挂怀,我心里自然有数。此事暂且不提,我有事问你,那青衣人是何来历?”   沐青莲的心一沉,没料到卓小星对于此事的态度竟是毫不在乎。他将目光看向站在坐在一旁的唐啸月,算起来,唐啸月也算是卓小星的长辈,难道他对卓小星学这等魔功竟未加阻止吗?可是唐啸月显然在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看他。   他暗自叹了一口气,答道:“我只知道慕容傲座下有四大圣使,其中朱雀圣使替他统辖江湖白道势力,就是那位陆瑶姬。青龙圣使替他统辖黑/道势力,我只知此人用的武功是掌法,是何名号却是不知。不过之前听芙蓉双剑中的那女子阮香筠的话意,似乎青龙圣使与朱雀圣使一样出自当初被流放到岩冰岛的十大罪者,或许唐大侠知道其中端倪——”   唐啸月回过神来,怔道:“当年十大罪者之一确实有一名擅长使掌法之人,但是他绝不会是今天的那位青衣人。”   “此话何意?”   “因为当年那名罪者,乃是一名侏儒。身高不过三尺,可是今天的那名青衣人的身高却比终南五鬼中最高的刘伯达还要高出寸许。”   卓小星忽然道:“当年那名侏儒叫什么名字?”   “好像名为辛可。此人当时在青州三个月之内杀死一百多名医者,只因为他们都无法治好他的侏儒之症。他当时的掌法已经臻于九品至境,当时卓大哥并不在青州,是我与计二哥、盛五弟三人联手才将之生擒。”   三人正苦思之间,忽然却听到院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来人,将这座院子围起来……”   唐啸月将耳朵贴在地上,神情凝重:“不好,小姐,他们似乎出动了凉州府的兵马,门外的人不少。”   卓小星当机立断:“走。” 第9章物是人非   江湖传闻中州大侠卓天来十五岁初出江湖之时,声名不显。两三年之间剑法如有神授,一举从籍籍无名成为九品高手。此后十年,先后突破入神、洞微境,直至乘化境,成为北周江湖上最年轻的高手。无人知晓其师从何人,只是偶有传闻卓天来称其剑法是得天而悟,故自名天来剑法,又恰与其名相契。   江湖上武学纷杂,剑法层出不穷,无方剑楼更是珍藏古今剑谱三千余种。可是却无有一种比《天来剑谱》对剑者的诱惑更大,而对陆瑶姬与青袍人这种已臻九品巅峰却迟迟无法突破上三境的高手来说,更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卓天来是乘化境的高手,自己练他的剑法突破一个入神境应是不难吧。   “青龙你是什么意思?”陆瑶姬妙目凛上一层寒光,她手中抓着一本剑谱,可是剑谱的另外一半却被牢牢卷在青衣人的袍袖之中,不知为何青衣人的双手仍然紧紧地笼在袍袖之中。只要她轻轻用力,这本堪称稀世之珍的剑谱就要碎为两半。   青衣人冷冷道:“没什么意思,我可记得你陆瑶姬与你姐姐陆琼姬所学不过是些下流之术,可从未习过剑。只怕连剑谱是正是反都看不懂吧。”陆瑶姬却被戳了痛处,她早年有一双胞胎姐妹,名为陆琼姬。两人练有邪功,擅长采补之术。二人建起一座山庄,名为极乐山庄,专门引诱江湖上年轻英俊男子的交欢,害了无数男子的性命。所以才有后来被列为十大罪者,流放岩冰岛一事。此后陆瑶姬才发觉虽然采补之法可增进内功,可是没有一两种擅长的功法,终究是无法进一步突破,所以自脱出之后,也在旁门武学上下了一番功夫。   陆瑶姬反唇相讥道:“辛可,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这个身高不足三尺的侏儒,你以为将自己整个藏在宽袍广袖之中,踩着一副高跷行走,就可以假装自己是一个健全的人吗?你敢和我抢,可是你敢自己伸手出来吗?”众人只闻得一声琵琶清音,却见陆瑶姬已经甩开那青衣人的袍袖,将《天来剑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那青衣人却是“桀桀”笑了,他身上的那一身青衣突然碎成无数片,只见一个身高三尺左右的小矮人站在两尺多高的高跷之上,高跷底下是一双木屐。因为他的衣袍很长,将整个人完全遮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穿着木屐一般。   小矮人从高跷之上一跃而下,他的身手也比之前快了很多,双掌直取陆瑶姬手中的剑谱。   陆瑶姬毫不相让,手中琵琶铿锵而鸣,辛可的脚步为之一缓。   此时变数再生。众人头上的那一颗夜明珠竟然忽然熄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陆瑶姬与辛可感觉不妙,却已经太迟了,他们脚下的木板突然翻转,众人往齐齐往地底深处坠入。   这时,房间的暗处缓缓出现了三道人影,正是之前消失无踪的卓小星三人。   唐啸月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总算有惊无险……”   卓小星看辛可对陆瑶姬出手狠辣,啧啧叹道:“还真是侥幸,看来先前在长街这位青龙圣使为了不让人发现他身为侏儒身份,没有使出全力,否则我们能否全身而退还未可知。”   沐青莲此时看想卓小星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激赏之意,道:“还多亏卓姑娘急智,见这终南五鬼贪财,便用一颗夜明珠引他们入彀,更假造了一本《天来剑谱》,竟然让两大魔头反目相杀,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没有想到慕容傲座下统辖北梁黑/道的青龙圣使竟然是一位侏儒,这一定会是震动武林的大消息。”   卓小星心情颇好,笑道:“这也多亏了计二叔早年在这里建了一处密室,今次正好派上用场。”若非如此,三人遇上陆瑶姬与辛可两位九品高手,再加上旁边有芙蓉双侠与终南五鬼,只怕难以脱逃。   沐青莲疑惑问道:“可是此处既然是密室,想必是机要之地,若是让他们进入是不是不好。”   卓小星微微一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个密室并非是什么机要之地。这个密室下面是一个机关室,是计二叔专门为我修建的一处迷宫,里面有许多机关傀儡,他们掉入其中,没有三五个时辰别想走出。只是他们久久未出,凉州府必然发现有异,只怕不久之后,此处便要被大军包围。我们快些离开。”   她步子轻盈,仿若燕子一般,几下就穿过回廊,到了计府的后院之中。 第10章走漏消息   而就在城内一片混乱的同时,卓小星一行人已经离开凉州城。   凉州城南外是一片旷寂的杨树林,此时,在树林之中,一道绰约似仙的倩影仿若凭虚御风,疾疾而行。大风将她身上的红色衣裙吹起,更增几分飘飘欲仙之感。在她身后,唐啸月与杨老三一左一右,向南急掠而去。   沐青莲落在最后,足下虽不停,心中却暗暗惊讶。从离开星沙镇到凉州城这一路上,并未见卓小星与其他人接触。鸣沙寨虽然退出凉州城,但是今晚的事足见其对凉州城仍然有相当的掌控力。否则,计府废宅的大火绝对没那么轻易蔓延,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身后相继爆发多起骚乱,也恰好让他们免于被凉州城的士兵们发现。卓小星利用一本假的天来剑谱,竟然引得慕容傲手下两位圣使互相争斗,再用机关将众人困于地底密室,随后放火烧掉计府废宅,凉州城大乱,这才让三人有惊无险离开凉州城。   而从杨老三的举动来看,这一切恐怕都是在卓小星离开星沙镇之前就早已做好安排。这不由得让他对眼前的少女刮目相看。   忽然,杨老三停了下来:“到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路旁的大树上系着几匹骏马,正安静地吃着草。   卓小星开口道:“杨叔,这次辛苦你了。待此间事了,你便前去与三娘会合。一切行动按照之前计划便可。我们亦按原计划转道巴蜀,前往金陵。”   杨老三点头:“是。另外有一事,五寨主最近有消息传回,刚好传到我们在凉州城的秘密据点。我想寨主将要离开凉州南下,暂时也不会回寨,便自作主张将消息截留了下来。”   卓小星眼色一亮,“五叔有消息传回,想必是重要的情报,快说说——”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五寨主正是鸣沙七义中的老五盛天飏。鸣沙寨这些年虽然隐迹不出,但是在南北各处都设有眼线,收集情报。这也使鸣沙寨如今虽远在西北,却也能知晓当今武林局势变化,而负责这项工作的便是盛天飏。   杨老三却不答话,眼睛却暗暗地瞟向一旁的沐青莲。沐青莲顿时知道了他的意思,这其中想必有些关于鸣沙寨的机要之事,是不适合自己这个外人听的。他素来很有眼色,不肯让人感到半分失礼,道:“我先去前面等你们……”说完便指指树林深处。   卓小星却微微眯了眯眼,道:“无妨,沐少侠既是我父亲的故人之徒,这一路也算患难与共,并非外人,有什么事直说便可。”   杨老三点头,道:“这第一件事,便是有关慕容傲。根据稷都那边的探子打探的消息,慕容傲近来新迷上了一个女子。不过这个女子并非宫妃,有人说此女子是一位名伶,也有人说听此人是寡居稷都城秋香楼的一位孀妇。据闻他经常在天香楼夜宿,直到五更时分才回宫早朝。五寨主的意思是,秋香楼毕竟是宫外,就算守卫森严也比不得大内,我们在稷都城也有不少人手,要不要——”他未说完,却做出了一个割喉姿势。   沐青莲心中一跳,他知道像鸣沙寨这样强大的一方势力,就算一朝因卓天来身死,不得不暂时退出江湖中心,也必定有不少暗中的势力。可是想要刺杀慕容傲,又岂会如此轻易。否则以慕容傲结怨江湖之深,恐怕早就死了成千上万次了,可是他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暗杀恐怕不妥。他正欲开言劝阻,却见卓小星缓缓摇头道:“慕容傲素来小心,岂会留下如此破绽,告诉他们只需尽量留意他之动向便可,不必铤而走险。”   沐青莲暗自点头。   杨老三又道:“是。另有几件大事,柔然可汗御前大将军百里不生日前离开汗庭,不知去向。”   “大批的魔教份子最近在北方的不邪山聚集,其中包括久为出现江湖的魔教长老捉鬼道人与唐无心。但是他们并未在不邪山久留,很快就四散而去。五寨主推测可能有部分的魔教人物已经暗中进入中原。”   “金陵第一世家谢家的长孙,在五日之前离开金陵,沿着长江逆流而上,他的目标可能也是蜀地。”   “南周皇帝李杭的长子竟陵王李放听闻最近已离开封地襄阳,有人曾见到他在渝州白帝城出现。”   “琅嬛胜地当代传人萼绿华在三日前路过秦岭,可能亦往西南而来。”   沐青莲一条一条听下去,心中疑窦丛生。   柔然大将军,魔教长老,谢家公子,竟陵王李放,琅嬛胜地。任何一个单独提起来就足以让武林震动的人物,竟然同时离开了自己的地盘。   而他们的行踪,路线虽然未曾确定,但是却隐隐指向同一个点。   西南。蜀地。   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一起向西南方向汇聚呢?   他暗一思忖,心道不妙,龙渊剑再现之事已然泄露。 第11章南下陇蜀   出了凉州地界,三人一路往东南而行。   杨老三办事极为牢靠,挑选的马匹俱是千里选一的神骏。再加上三人轻装简行,不出数日已经来到略阳地界。   也许是计府那场大火之故,陆瑶姬与辛可暂时并没有追上来,不过沿途倒是遇到慕容傲派出的另外几波拦截人马,好在实力不济,三人随意便打发了,对方也并未多加纠缠。   自出凉州之后,卓小星对沐青莲倒是亲近了许多。   一者,两人年纪相当,又有共同的目标,不免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二者,芥蒂解开之后,卓小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沐青莲,这才发现这位无方剑楼的弟子在某些方面颇有过人之处。   比如,寻找美食的时候,没有人有比他更灵敏的鼻子。   卓小星这些年都在虚月山度过,每日勤于习武,早已忘了口腹之欲。而唐啸月本是粗人,在吃食方面无甚讲究,往往买上一包窝头就够三人吃上几天。   而沐青莲本是世家公子,即使是在无方剑楼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原以为在西北逃亡的这段时日已经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最凄凉的时刻了,直到连续吃了几天窝头才知道什么叫落魄。毕竟,之前沐公子再怎么为难,也是拒绝连续三顿吃同一种食物的。   终于有一次,忍无可忍的沐青莲带着卓小星两人来到小镇东边的一家面馆。   那家面馆本在陋巷之中,招牌不显,若非是小镇本地居民,极难发现。老板娘很是热情好客,很快就端出三碗面条来,面条是老板娘手制,散发着谷物特有的清香,入口劲道香醇,面条上堆着酥脆而又肥美的肉片和一些山珍野笋作为浇头,汤色透亮,甘醇香甜。虽然简单,对于疲惫的旅人来说,却已是人间至味了。   ……   从此之后,卓小星食髓知味,再吃窝窝头也只觉得味同嚼蜡。行路上,每次一到饭点,就催促沐青莲外出觅食。   沐青莲也是不负所望,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但每次总是能找到各种新奇好吃的小馆子,让众人得以大快朵颐。即使在野外,他也总有办法找到山野中的农家,向他们借食一顿,事后再留下银钱,宾主尽欢。   又过了两三日,卓小星发现虽然同是乡野村店,但是入口的食物,与之前略微有些差别。面汤之中常常佐以醋、胡荽,而胡椒、孜然这些辛味倒是甚少见到。心中料是沐青莲这几天暗中观察自己喜好,对店家特别叮嘱过。   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细致,卓小星心中不由一暖,轻声道:“多谢——”   沐青莲温言笑道:“卓姑娘是因为我而千里奔波,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让卓姑娘路途之上尽量吃得舒适一些,这又何足挂齿。”   ……   等到了晚上,三人并不住客栈,只是在野外背风之处歇息,放马儿外出自去觅食。   这个时候,卓小星就会自寻一处空地,开始练刀。   自她九年之前拜师学艺之时,每日睡前雷打不动要练刀千次。   卓小星练刀之时,并不避人。但是她所练的生杀刀法乃是至刚至烈的刀法,她练刀之时,往往林叶齐飞,百鸟啁鸣,也只有唐啸月这种闭上眼就能睡的人才能睡着。   沐青莲素来睡得浅,这样的环境下自然是睡不着。   他知在江湖上偷看别人练武乃是大忌,所以也并不走近,只好另找一处树林练他的剑法。   谁知道他刚练没一会,就瞥见卓小星兴冲冲地站在林外。   “沐公子,你也在练剑。这样正好,你帮我试试刀……”   沐青莲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卓小星手中弯刀已如泰山压顶之势向他劈过来。“此招名为千钧……” 第12章白衣女子   这日到了秦州境内,三人将马匹卖掉,购置了几匹骡子。西北马多是战马,在平底上健步如飞,不过接下来几人就要取道入蜀,这几匹马就不太适用了。   进入秦州之后,卓小星似乎便不着急赶路了。一来,骡子的脚程并不快,而四月正是春雨连绵之时,一场雨过后,道路泥泞不堪,多有不便。再者,此地已近中原,人物风貌与西北大异,让她大感新鲜。每至一处,遇到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总是要看上好一会才走。这条路正是沐青莲来时经过的,也算有几分熟悉,便充当半个导游。   这段时日,两人白日里同行同游,晚上一起切磋武艺,相处的颇为愉快。卓小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这位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无方剑楼弟子渐渐地心生好感。   唐啸月瞧在眼里,心中不免想到大哥卓天来与诸葛希夷本为至交,小儿女辈未必不能成为亲家,是以一路上乐得让两人独处。   就这样走走停停,这日清晨,三人终于进入了蜀道深处。   卓小星悠闲地骑在骡子上,此中山景苍翠幽深,千岩万壑,与西北光秃秃的山景大为不同,让她大感新奇。   就在此时,逶迤的山道上忽然闪过一道白色身影,这道人影经过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只感到肩膀一轻,背上的折月刀竟尔消失无踪。   她抬头一看,一名白衣女子就在不远前方,扬了扬手中的折月刀,倏忽而逝。   卓小星大惊,武器便如江湖人的性命。生杀门中更有“养刀”之法,弟子自得刀法传承之时便由师父亲自开炉铸造。此刀铸成之时,并未开刃。须得日日练刀锤炼,须得与主人精神相通,经年累月,直至刀法圆满,才会开刃。这柄折月刀更是当年习刀之时师父亲自为她铸造,多年与她朝夕相伴,从未离身。   她神色大惊,留下一句“在此地等我”便追了上去,留下沐青莲与唐啸月在原地目瞪口呆。   刚才那一瞬间兔起鹘落,实在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卓小星已然消失不见了。   卓小星的轻功是五叔盛天飏所教,这门轻功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灵蝶舞”。盛天飏早年便是以此门轻功独步江湖,当他飞起来的时候,便如一只蝴蝶在风中翩舞,也曾惹得不少闺中少女怀春。虽然卓小星与这位五叔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卓小星不管学什么总有一股不学则已,学了必会练到最好的心气,多年以来,她的轻功在鸣沙寨已经是独一份。偏偏此时,尽管她已经将轻功提到极致,还是追不到那位白衣女子的半片衣角。   那白衣女子似乎也无意将她甩开,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追了数十里,她累了在路边青石暂歇,那女子便也停下脚步,稍作休息。可是等她上前之时,那女子又仿若风中飞花,遽然而去。   两人追追停停,卓小星见对方似乎无意甩开自己,也就不着急,不远不近的跟着。谁知转过一片山石,那女子的身影却忽然不见了。她焦急间四处找寻,却一无所获。   卓小星纵身几个起跃,立在一处小峰之上,回望四周,唯见山石寂寂,溪流潺潺,春花妍巧明媚,山野之中竟无半个人影,仿佛佩刀失落、追了别人数十里路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懊悔自己大意,但此时也无计可施,只好决定先回去与沐青莲、唐啸月会合再说。她心下恹恹,也无意再施展轻功疾驰回去,只在崎岖蜀道上迁延而行。她转过一处山坳,却听得不远处传来喧豗的水流声,轰动如雷鸣,激越如鼓响,她心中一动,顺着水声而行。行出未远,却在山坳之间见到一处巨大的瀑布。   那瀑布从数十丈的高处倾泻而下,飞珠溅玉,灿烂如银,直捣入下方的深潭之中,荡起阵阵狂风,喷出如雹的急雨。   而在那口深潭之下,赫然正立着一个白衣人影。那人头戴笠帽,手执一把银白色的伞,背对着她,正站在瀑布之下。白衣、白伞与银白色的瀑布仿佛交融一体,若非她那三千青丝被狂风激荡,飞扬而起,卓小星几乎无法注意到她苦寻的人竟然就在这里。   她的那柄折月刀,就随意地插在坛中卵石之中,微微颤动。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之间便已到了深潭之侧,将折月刀拔出,便朝着那白衣女子当头斩去。她被这女子盗走佩刀追了一路,还差点追掉,早已忿恨不已,此时佩刀在手,想也不想,便使出生杀刀法的第四招“风狂——”   此招乃是狂烈之招,刀意便在一个“狂”字。刀风如烈风疾雨,更卷起潭谷的狂风与瀑雨,便朝那白衣女子袭去。   那白衣女子凌空而起,手中银伞飞速旋转,瀑雨落在伞背之上化作点点星珠,四溅而出,漫天风雨之势在银伞阻挡之下,竟无法再进寸步。那银伞不知是何材质所制,卓小星连劈斩数刀,竟然无法损之分毫。但她岂肯善罢甘休,手中刀势一转,转攻那女子下盘,谅那银伞扇面颇大,定然难以转圜。此招果然奏效,那女子左支右绌,防护不及,左腿竟被刀气割破,流出殷红的鲜血。   那女子“咦”了一声,“小姑娘气性可真大……”   话音未落,那她手中雨伞竟然凭空消失无踪,化作一把银色的长剑,朝卓小星攻来。   “来得好——”卓小星举刀相应,刀剑相交,绽出耀眼火光。先前那女子只守不攻,只拿那伞抵挡,让卓小星颇是憋屈。此时见那女子终于以兵器回应,更觉畅快淋漓。满腔怒火,尽朝对面宣泄。   可是打着打着,卓小星就发觉不对了。   那女子的剑招看似毫不出奇,竟然隐隐克制她的刀法。 第13章御制点心   卓小星跃上石台,在石凳上坐下。举箸在手,如风卷残云之势将那一盒桂花糕消灭殆尽。   其实这一盒桂花糕分量颇多,绝非是一个女子的食量,寻常卓小星吃个三分之一也就够了。那食盒中原本备着两双牙箸,想来那女子的本意应该是两人分食。可是这桂花糕实在香甜,外加她跑了几十里山路又大战了一场,本是饥肠辘辘,就忍不住多吃了一些。等她反应过来时,这盘桂花糕已经被她消灭大半了。她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这女子戏耍自己一番,自己便将想着将她带来的食物吃完,饿她一顿。   她一边吃,一边仔细观察那女子神色。谁知那女子竟是一直神色如常,笑盈盈看着她。   等她吃完了,方才道:“实在抱歉,在下从江南而来,未知漠北女子食量,若有准备不足之处,还望姑娘不要怪罪。”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卓小星必定认为对方有意嘲讽,偏生这女子说得诚挚无比,让人不疑有他。不知道是不是一旁有瀑布之声的缘故,卓小星总觉得她的声音似乎比一般女子的更为喑哑。   这女子姿态如此之低,卓小星觉得自己再揪着不放似乎太小家子气了。事实上,自她吃完那一盒热腾腾的桂花糕之后,心中憋的气便已经消了大半了,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那女子闻言,却收了脸上笑意,正色道:“我要说的话,只有一句——卓姑娘从哪里来,就请回到哪里去——”   卓小星浑身一震,手不由自主已按上了刀柄,要不是之前已经打过一场而且输的难看,此刻她必然忍不住要动手。   因为不管放在哪里,这句话几乎都是挑衅了。   “卓姑娘切莫误会,在下并无挑衅之意。只是,在下听闻卓姑娘重新寻回当年令尊卓天来的佩剑龙渊剑,意欲将之送往金陵?”   “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那女子道:“我之前说了,我正从江南而来。”   “你是说你是南朝那边的人?”她心中疑惑,对方既然从江南而来,想必与南周朝廷有些关联,按照沐青莲的说法,如今南周人人向战,争欲北伐,可惜朝中大臣每多蠹虫,贪生怕死,力主和谈,因此嘉成帝心中犹豫不决。如果龙渊剑回到南朝,则更可坚定南人北伐之志。这女子阻挠此事,莫非她便是主和一派所派出的人。   想到这里,卓小星道:“这么说你便是怕死主和之人了?我卓小星虽然驽拙,却也不屑于与你这样不思故国,唯求苟安之人为伍,遑论受人威胁,姑娘恐怕失算了。”   那女子听了此言,先是一愣,复又摇了摇头:“南方局势并非你所想的非战即和这么简单,我也并非姑娘所想的苟安求存之辈,只是这个节点,龙渊剑万万不可到金陵,更万万不能交到广陵王李昶手中。更何况,此事于姑娘本身亦是大大危险。如今塞北江南,无人不知昔日卓将军的后人带着龙渊剑取蜀道入江南,昔日那些人势必蠢蠢欲动。当年卓将军之死牵连甚广,真相迄今尚未厘清,在下实不愿姑娘以身犯险……”   卓小星神色一变:“你究竟是谁?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当年卓天来身死落日关,卓小星年方八岁,她问起父亲死因,唐啸月与陆万象只告诉她父亲是死于慕容傲的阴谋之下,其他的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彼时,卓小星年龄尚幼,只暗中发誓定要好好学武功,将来找慕容傲报仇。可是随着她年龄愈长、习武小有所成之后,这才明白当年已经是乘化境的父亲是何等的高手,除去一些据说早已隐世不出的老前辈之外,卓天来可说是天下无敌。   天下无敌的人,又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阴谋可以杀他?   直到多年以后,她偶尔翻到三叔陆万象所留下的一本验尸报告,方知当年父亲身死之时,身中数种剧毒,全身大小伤口多达数百处,刀剑箭拳掌,无所不有。那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伏杀,参与的人究竟有多少,又是由谁所策划,至今犹是谜题。自此之后,此事便一直深藏在她心底。可是此刻却猝然从一名陌生女子的口中提起,又让她如何不惊?   这女子究竟是谁?   那女子见她神色一变,知晓自己失言,退了两步,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有人要我给你带话,迅速带着龙渊剑回返瀚海,中原局势并非你可以掺和。” 第14章青泥雨驿   山中的雨总是来得不知不觉,不久之后,便将大山点染得烟雾环绕,迷迷蒙蒙。行人只看得见脚下的路,全不见数尺之外是不是深渊。偏这雨下得缠绵,未有消停的意思。卓小星三人路过青泥驿时,便决定在驿站暂歇再说。   青泥驿昔年曾是蜀道之上的一处官驿。可惜在慕容傲称帝之后,天下三分,此地便荒废了。   在北周末年,镇守巴蜀的是川西都护王昊苍。王昊苍与慕容傲、卓天来俱是一镇诸侯,本来是平起平坐。卓天来身死,慕容傲称帝,他占领凉州之后,便向王昊苍下了招降书。王昊苍怒斩来使,大骂慕容傲乃是乱臣贼子,自己身为周臣,定没有二姓的道理。慕容傲大怒,当即派大军西征。可是蜀道崎岖难行,王昊苍据坚城要塞死守,慕容傲久攻不下,也就作罢了。   王昊苍还喊着要诛逆讨贼,开始慕容傲还紧张了几回,可是后面雷声大雨点小,慕容傲也不把他当回事,两家各自休兵,井水不犯河水。   没有多久,嘉成帝李杭在金陵称帝,号称继承大周国统,王昊苍虽表面臣服,但是中央的政令却也到不了蜀地,官员任命俱是王昊苍一言而决。如今王昊苍只在名义上仍是周臣,巴蜀之地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下。关于此点,嘉成帝与慕容傲一样,亦是无可奈何。只要他不倒向对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王昊苍在两边如鱼得水,蜀地也成为双方实际上的缓冲地带。而从陇南到川北的广袤山区,荒无人烟,便成为三不管的地带,自然也都不会花费银子维护驿站。   青泥驿原本在战乱中损毁,但此地实属交通要冲,往来行客商人不少。便有人将驿站翻修了一番,供南北客人歇脚之用。虽然价格较之官驿要高出不少,但是对于来往崎岖蜀道的旅人来说已是莫大的方便,总不至于露宿荒涧之中。   这驿站建在山上,坐南向北,规模倒是不小,分为前后两进,以天井隔开。前面是一座两层的酒楼,后面作了客房。三人进入驿站之时,前堂中已有些人坐着了。多是些行路的商人,咒骂着鬼天气,三三两两地坐着,喝些酒,自己说话,又或者听人说话,解解闷。   三人要了房间,将骡子交与店小二照料。   等卓小星洗去一身疲劳,换了干净的衣裳,已约莫是饭点。她下楼之时沐青莲与唐啸月已在前堂坐定,桌上是一碗酥炸小黄鱼、一碟笋干,一碟酒酿豆腐,一碗白菜肉汤,对于久在行旅的人亦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卓小星落座,吃了两口菜,忽见瞧见在门口不远处趴着一个醉汉,那醉汉浑身酒气,身边放着数只酒坛,想是吃酒太多睡过去了。   沐青莲看卓小星盯着那人看,好奇问道:“此人你认识吗?”   卓小星摇摇头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沐青莲道:“不知道,看他身边的酒坛,想必早在我们来之前,他便在了。”   卓小星嗯了一声,便不再往那边看,只专心对付她的菜。   沐青莲道:“此人也就罢了,你看那边——”他用手指向坐在靠里的一对青年男女,压低声音道:“那两人乃蜀中剑阁弟子,听闻自当年雪岭关大战之后,剑阁弟子再无人履足剑门以北,没想到此二人竟然会出现在陇蜀交界之地——”   “蜀中剑阁?”这些江湖掌故她素来听唐啸月提过不少,蜀中剑阁与无方剑楼并为天下三大剑宗之二,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双方多年以来本有互别苗头之意。当年魔教入侵中原,蜀中剑阁与无方剑楼皆曾派出大量弟子参战,可是当年蜀中剑阁的长老们坐在闭关,参战的多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不小心误入埋伏,差点全军覆灭,恰逢无方剑楼一位前辈路过,施加援手,才得以全身返回蜀中。此战之后,蜀中剑阁便甚少履足中原,以示对无方剑楼的退让与感激。   二十年之后,蜀中剑阁如果再入中原,南北剑宗的格局可能为之一变。沐青莲身为无方剑楼的弟子,难怪如此关心。正说着,却听到那蜀中剑阁的女弟子道:“江师兄,我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两日了,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若是耽搁了阁主所说的大事,该如何是好?”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嘈杂的客栈并不引人注意。但因两桌隔得并不远,这声音还是一字不漏的传了过来。   那江师兄拧眉道:“这雨似乎不太寻常,恐怕还要再下几天。不过我估摸行程,再有一两日便可出山道。届时我们雇一辆马车昼夜赶路便是,若是冒雨赶路,万一失脚跌落,只怕更加麻烦。之前阁主也说了,要我们见机行事,以自身安危为要。” 第15章说书之人   原来是那客栈老板出来了,站在大堂之中道:“诸位客官,鄙人姓朱,忝为这间客栈的主人。这几日天阴遇雨,大伙在客栈干等着也是无趣,因此我特地从附近的徽山县请来了一位说书先生,给大伙说上几段佐茶佐酒,也算消乏解闷,也不需大家赏钱,若是说得好时捧场些茶酒点心即可,大伙看可使得?”   这时还在大堂的客人多半是因为遇雨在路上阻了几日了,早就闲得长霉了,纷纷叫好道:“使得,使得。”   早有店小二将正堂的一小块地方收拾好,支了一个桌子,一张凳子,做了一个小小的台面。一位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从后台转出,他身上穿着蓝布长袍,料子已经很旧了,肘跟处还有些发白,打扮倒还算整齐,五官端正,温文尔雅,只是有些偏瘦,含笑道:“在下姓吕,单名一个秋字,应邀到贵宝地给大家伙儿说上两段古闻。这说得好时,还望大家多多捧场,若是说得不好,还望大家多多包涵。”   早有人哄笑起来:“该然,该然。”便催那吕先生快快说来。卓小星本来打算回房,也顺势坐了回去,从那梨花树上摘下两三朵在手上把玩。这时,那些本在客房之内休歇的客人也纷纷下楼来,找个地方坐了。等到那吕先生开场之前,这小小的前堂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那吕先生坐在台上,慢悠悠开口道:“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报国安天下,枉称男儿大丈夫!【1】今日要说的这位便是前朝一位响当当的大英雄大丈夫,北周柱国卓大将军卓天来的故事——”   卓小星呼吸几乎一滞,几乎是腾的一下站起,她万万没想到从说书先生口中会听到父亲的名字。沐青莲赶紧拉住她的手,坐了下来,低声道:“卓姑娘不必大惊小怪。卓将军英名响彻整个江湖,平生经历宛如传奇,不管北梁还是南周,举凡茶楼酒馆,说书先生们最爱说的便是卓将军的故事,这说书先生也不会知道卓姑娘在此。”   好在方才尚未找到座位的人站着尚有不少,也就没什么人注意到她。那说书先生继续道:“今日说的这段故事名字叫做幽州台流放十罪人,说的是卓将军少年英雄,身边更有一群侠肝义胆的好兄弟,号称“鸣沙七义”,在二十年前,将江湖上最是十恶不赦的十大罪者一一生擒,在幽州台判审定罪,最后流放岩冰岛的故事……”   他尚未说完,旁边许多人却已经起哄道:“吕先生,这故事咱大伙都已经听过了,换一个换一个……”   那吕先生似是一愣,想了想,再开口道:“也罢,那我们今日就说卓将军雪岭关一剑破魔教的故事,话说十八年前魔教东征……”   不知是不是有人存心闹场子,这次他才刚开口,便又有人道:“不听,不听,这段子也是老生常谈了,吕先生是掌柜的专门请来的,难道就没有一点新鲜的……”   有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纷纷附和道:“正是正是,老板让吕先生讲点新鲜的,咱家一定多多买点好酒支持。”早有人带头道:“小二,先上十坛的杏花村,再要十斤的切牛肉佐酒……”   那吕先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了咬牙道:“那末学就给大家说些新鲜的。大家都知道十八年前卓将军在雪岭关一剑破魔教之后不久,便被封为柱国大将军、凉州都护,镇守西北。大家可知其中缘由?”   此言一出,四座惊异,不少人露出沉思之色。就连卓小星与沐青莲都面露惊异之色,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唐啸月身上。唐啸月身为卓天来的结义兄弟,对于此事必知内情。而那唐啸月从始至终都在看着那说书人,可是他早已神游天外,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对二人的目光毫无觉察。   自古以来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并非是武功高强,就能领军拜将,成为一镇诸侯。那吕先生见无人能答,嘿嘿一笑道:“此事说简单也简单,世人都知道卓天来在二十年前横空出世,带领鸣沙七义生擒十大罪者。可是在此之前,卓天来是何人,他的父母兄弟又是何人,反倒从来没有人在意过。那卓天来虽是一介江湖草莽,可他却出身于大周朝一等一的清贵世家,世袭罔替的镇国侯府。他的父亲正是大周朝最后一位镇国侯卓铭,其母亲正是承圣帝皇帝李楠的长姐碧华长公主李栖迟……十八年前,柔然东侵之际,正是卓铭亲率十万大军迎敌,但是这位卓将军却在西北染上风寒,一命呜呼,父死子继,卓天来因此继大将军一职,得胜之后又被承圣帝封为柱国大将军,镇守西北……”   沐青莲张大了嘴巴,此言实属匪夷所思。假如此言为真,卓家恐怕与周朝皇室关系匪浅,可是此言却从未见闻于江湖,当初卓天来封大将军之职时,也从未有人提起他与卓铭的关系。   他诧异地看着卓小星,仿佛想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谁知卓小星竟是比他还要吃惊,低声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此人所言是真是假。父亲……从未给我说过家里还有其他的人,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镇国侯府。” 第16章卓家往事   “所有人都是万分惊骇,眼见那个婴儿就要陨命剑下,卓夫人当场昏厥。就在这时,婴儿突然发出了一阵洪亮的哭声。李空花迷醉的神识立刻被这道哭声唤醒,动作一顿。那时卓天来已经反应过来,便将婴儿抢入怀中,说道:‘公主,卓某自知负心,但是稚子何辜。你我之间若是结合,将是巨大悲剧。自我之后,再无镇远侯,卓家也不会再有驸马。你若是心中不忿,卓某这条贱命可任你处置’。李空花却叹息一声:‘我今日一念入魔,几乎杀死一名幼子,就算你不怪我,我也无颜再面对你。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结束吧。自此之后,你活着一日,我不会再来西北。但是我活着一日,你也不可进入巴蜀之地’。说完竟然飘然离去。”   那说书人轻轻喝了一口茶,悠然道:“因为卓天来本来出身镇国侯府,所以在大战之后顺理成章的便继承了镇国侯的十万精兵,领柱国大将军,镇守西北。又因为与七公主的这段恩怨,所以卓天来并未继承镇国侯的爵位……”   故事终了,围观者有人骂卓天来负心薄幸,也有人赞那七公主性情贞烈,有情有义。   不管怎么说,在如此无聊的雨夜听了这么一段故事,大部分人都感觉兴致盎然,呼喊小二添茶增酒,以示支持。   卓小星却忽然长身而起:“先生这个故事说得很是精彩,但是本姑娘却想请先生再说说另外一段故事。”   那吕先生一愣:“什么故事?”   卓小星凛声道:“就请先生说一说这位卓将军是如何身故的故事。”她从怀中掏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若是说得好时,这一万两银子就算是本姑娘付给朱老板的茶水费。”   四座皆惊。   那吕先生汗流浃背道:“这卓将军是如何身亡,末学并不知情,请姑娘先将银票收起。”   卓小星道:“那卓将军与七公主之事,你又是如何知情。”她凌空一闪,如灵蝶飞舞,转瞬已经到了那吕先生的身后,将他的后颈拎起,神情立增数分冷厉:“是何人指使你到我面前,说这样的一番故事。”   那吕先生挣扎道:“姑娘住手,末学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并无人指使,是朱老板邀请末学前来……末学并不知何处冲撞了姑娘……咳咳咳……”   他的衣襟被勒在脖颈处,卡住无法呼吸,双眼一翻,眼看就要晕死过去,卓小星这才将他放下。   西北角落里坐着的一位高瘦的道人也突然站起,摸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道:“贫道自出江湖以来,便一直仰慕如卓大侠这样的英雄人物,未料竟然英年早逝。吕先生若是也道听途说其中故事,不妨与大家分说分说。这一万两银子也算贫道的茶水费了。”   这时房内东首传来一袭冷冷的女声:“想不到魔教的捉鬼道人竟然也是卓大侠的仰慕者,可真是天下奇闻。”那女子大约二十四五岁,身着绛紫,面似桃花,修鼻红唇,而黛眉入鬓,一双美目深若寒潭,颇有冷艳傲然之感。   在场众人闻言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瘦道人竟然是魔教五老之中的捉鬼道人。听闻魔教早已不涉足中原,没想到此人竟然会在这里出现。已经有些胆小的开始盘算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暂避风头。可是身处僻壤,兼外面风雨大作,又能避到哪里。   捉鬼道人遥遥看了那女子一眼,冷笑道:“怎么,难道‘玉药天香’萼绿华怕了吗?还是当年卓天来之死与你们琅嬛胜地有关,因此怕被别人知晓?”   那女子并不答话,冷哼一声,随手将头上的一股珠钗拔下:“小二,将这金钗拿去,与姑奶奶换酒。”这金钗看似简单,不过钗头缀以一颗明珠。可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这金钗采用的是罕见织金之法。将黄金融成丝线再编织镂刻而成,小小的钗身之上山水人物,栩栩如生。那钗头珍珠更是罕见的深海明珠,幽光闪烁。恐怕此钗价值更不下万金。   这女子此刻提出将这金钗换酒,自然不是因为她恰好手上缺少银钱。而是回应那捉鬼道人的话,拿这金钗当做听那说书先生的茶水费。   这时一旁却另传来一个女声:“师姐息怒,可别被这道人激将。”   众人望去,却见这女子身旁,另坐着一位雪衣少女。那少女梳着随云髻,耳侧秀发垂髾,堪堪挡住了精致的耳朵,却挡不住娇脸的粉白,那种白,是干净极了的,如冰如雪,却并不似冰雪那么清冷,仿若朗照的明月一般。配上这一身雪白恰似夏日茉莉,清香怡人。   那紫衣女子望向雪衣少女,目光中略带一些柔和:“嬛嬛,你不用管这些。我琅嬛胜地的名声,可容不得外人侮辱。” 第17章暗夜毒针   那瘦道人长身而起,盯着长剑,啧啧叹道:“龙渊……真的是龙渊剑……这把剑果然在你的手上……”   沐青莲一惊,这柄龙渊剑按照约定是要送往金陵交到广陵王李昶的手上,没想到卓小星竟然要将之拱手让出,他哪里还坐得住,几乎就要跳起。   一双大手按住了他,是唐啸月。   “别动,先静观其变吧。我了解小姐,她必不会背约,沐公子稍安勿躁。”   那吕先生摇头苦笑:“这哪里是谢礼,是追魂咒还差不多。只怕吕某今日接了此剑,明日就会曝尸在某处荒野。关于卓将军之死,在下虽有几分猜测,但并未实证,卓姑娘若执意要听,末学也可姑且一言,至于能不能信,就看卓姑娘自己了。”   “吕先生请讲便是,是真是假我自会分辨。”   那吕先生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道:“说起来,卓将军的死因便与卓姑娘手上的龙渊剑有些关系。”   “哦?”   “姑娘既然拿着此剑取道南下,想必也已经知道此剑来历。此龙渊剑原属大周皇室,传承至今已有两百余年,大周武将遇到敌我悬殊的战事之时,多被赐予此剑,一者为鼓舞士气,二者便是此剑乃是太-祖李芝龙得自天授,自有神力。可是每一任将军得胜回朝之后,均会将此剑奉还,供奉太庙之中。十八年前,魔教东征,与此同时,数十万柔然骑兵兵临西北。虽然卓天来率领鸣沙七义在雪岭关大败魔教,但柔然铁骑并未败走。卓铭将军临死之前,上疏承圣帝让自己的儿子卓天来承袭爵位,继大将军之位,统筹西北战事。承圣帝虽然对卓天来之前离家出走,不肯娶公主而另娶他人不满,但是还是准了卓铭的奏疏。并赐给卓天来龙渊剑,以示信重。后来卓天来果然大破柔然大军,被封为西北都护,坐镇凉州。但他却并未奉旨回到京城面圣受封,也未将龙渊剑奉还皇室,而是留在了自己手中。”   “此举大大地引起承圣帝的猜疑。龙渊剑素来号称‘王权之剑’,卓天来私自占有拒不归还,不管是何原因,其心颇有可议之处,自此在承圣帝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第二年,卓天来的夫人商无音病故。承圣帝为了表示安抚,下诏将十三公主赐婚给卓天来,可是却被卓天来以卓家绝不会再尚公主为由断然拒绝。第二年,东胡族进攻东北,坐镇幽州的慕容傲大破东胡。承圣帝顺势封慕容傲为幽燕都护,以制衡卓天来,因此种下了前周灭亡的契机。”   “慕容傲颇有心机,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尚无法与卓天来对抗,便将自己的妹妹慕容雪献给承圣帝为妃。这位慕容雪入宫之后,很快便得承圣帝的宠爱,封为雪妃,在她的枕边风之下,慕容傲的势力范围也越来越大,初时不过占有幽州之地,后来平州、蓟州、景州都归他节制。到承圣末年之时,慕容傲已然尾大不掉。偏生这一年,后宫出了大事,雪妃仗着皇帝宠爱,冲撞了仁圣太后,被仁圣太后杖杀。”   “仁圣太后满心以为自己是为皇帝除掉了慕容家的狐狸精,却不知是给了慕容傲起兵的借口。慕容傲起兵反叛,一路南下。仁圣太后惊惧而亡,承圣帝慌忙下诏命卓天来勤王。卓天来收到圣旨之后,立刻点军东进,与慕容傲大军大战于涿州。西北军势如破竹,大败慕容傲兵马,一直将之驱逐回幽州。便在此时,承圣帝诏令卓天来将军务交给副将,回京受封。卓天来因此带着数十名甲士回京,却在途中遭遇伏杀……”   卓小星喃喃道:“你是说父亲的死亡与承圣帝有关?”   吕先生摇摇头:“我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的猜测……”   卓小星又道:“既然西北军本已击败慕容傲,为何仅仅在父亲身亡二十多日之后,慕容傲便攻入了稷都,逼死承圣帝,建立北梁?”   吕先生道:“这个问题末学曾有猜测,我认为慕容傲不过是诈败,幽州军看起来丢盔弃甲,其实损失并不大。他不过是在赌,赌承圣帝并不敢让西北军彻底击溃慕容傲,占据幽州之地。承圣帝固然害怕慕容傲,但是心中同样忌惮卓天来。可是卓天来从始至终并无反叛之心,不然只要他继续挥师北上,彻底打败慕容傲,占据幽州之地,再加上他的声望与武功,又何愁不得天下。他之所以愿意奉诏,只带数十名甲士入京,便是向承圣帝展示他并无反叛之心。而慕容傲也料到此点,在落日关设下埋伏,只要卓天来一死,计陆两人自然猜忌是承圣帝所下的黑手,又怎么会为他阻挡幽州军,慕容傲自然不战而胜。不过慕容傲只怕也没有想到,卓天来麾下第一人计无咎竟然也死在了落日关,陆万象一人独木难支,率军带着卓天来的灵柩撤回西北……这真是意外之喜。西北大军一退,又有谁人可以阻挡慕容傲的铁蹄。不过估计连陆万象也未曾想过慕容傲如此快攻破稷都,再兵临凉州城下。不然,纵然他再是悲愤,也应该会在幽州再将慕容傲大军拖上一段时日……”   卓小星吁了一口凉气,心情复杂,难道真相竟是如此?   唐啸月已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双冷冽得眸子闪着精光:“先生所言,八九不离十。先生见识卓绝,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山野之中的一个说书人,先生今日出现在此,又有何目的。”   那吕先生微微一笑:“末学奉命,只为在此等待卓姑娘,将当年事实真相告知卓姑娘。”   卓小星心中一凛:“奉何人之令?”   “这个问题,末学不能回答。但是末学能回答卓姑娘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然是卓姑娘日夜悬想的问题。”   卓小星心猛地一跳,呼吸一顿。她平生最想知道的,便是当年杀死父亲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这个小小山驿的说书人会有答案。可是这个说书人似乎对卓天来及鸣沙寨当年旧事颇为了解,却不容她不信。她深吸一口气:“都是谁——”   “是……”   就在吕先生就要说出答案的那一刻,客栈之中灯火遽然全灭。凄风冷雨的夜,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卓小星急促的声音: 第18章谢氏王臣   此言一出,堂中数道精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自然是琅嬛胜地萼绿华、魔教捉鬼道人等人。这几人自命案发生一直未有动作,听闻谢王臣名号这才纷纷注目,谢王臣含笑一一回应。   卓小星:“原来是那一箱黄金的主人,那就有劳谢公子了——”   说完她便让出通道,回到自己桌上。   谢王臣朗声道:“我知道大家都不过是途径此地的行脚商人,多半与此事无涉,但是既然凶器已经查明,在下少不得要搜查一番。想要离开客栈的人请随在下的人前往二楼雅阁之中,只要=证明身上并无牛毛针也并无毒药,自可回客房休息,就此离去亦无不可;如果不想被搜身,那就留在大堂之中,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再离开,大家意下如何?”   他虽是征求大家意见,但是一大列黑衣武士往那儿一站,众人进出不得,却是不得不遵照他的意思。   卓小星暗自点头,此法甚是巧妙。这样身上别无凶器的普通人可以安全离开,而真正的凶手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届时只需从留下的人中搜寻凶手,自然便利许多。   谢王臣又对唐啸月道:“唐大侠若有不放心在下之处,亦可上楼监督。”卓小星知道他这番话表面是对唐啸月说的,其意却在自己。客栈之中多是男子,牛毛针如此细小之物,若要详细搜查,少不得要脱衣检查,自己作为女子之身多有不便,因此对方便请唐啸月监督。此举进退有据,颇为知情识趣,她不禁对这位谢公子好感大增,微微一笑:“不用了,我信得过谢公子。”   这厢谢王臣着人详细搜查,卓小星无事可做,便又将那朱老板叫了过来,询问那吕先生之事。   那吕先生究竟是谁?   他说是奉命在此等自己,给自己说了这样一番故事,目的何在,又是谁让他这么做?   这样的谜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而最后吕先生想告诉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显然有人并不想让他告知自己这个答案,这才杀人灭口。   她又莫名想起那日在山瀑之下遇到的那位白衣女子。   “当年卓将军之死牵连甚广,真相迄今尚未厘清,在下实不愿姑娘以身犯险……”   “你只需知道有人要我给你带话,迅速带着龙渊剑回返瀚海,中原局势并非你可以掺和……”   这两人分别在南下之路上等自己,各自说了一番话,又都是受到谁的授意。   朱老板已经带了几名伙计去处理吕先生的后事,听闻卓小星找自己,不敢怠慢,很快就过来了,听到卓小星询问吕先生一事,他叹了一口气,絮絮叨叨道:“实不相瞒,这位吕先生并非在下从徽山县请来,他是昨天晚上就住在店的,当时只交了一日的房钱。到今天下午,客人愈多,我便让小二问他今日可还要住店,若是不住,也好将客房腾出来给别人住。他却说本只打算住一日,偏生天气不好,走也走不了,只得多住几日。只是手中银钱不够,但是他会说书,要毛遂自荐说上几段来抵房钱。我本是不愿意的,他不住有的是人住,但是禁不住他百般恳求,又说肯定有人打赏些茶水钱。我想开店做生意,万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便同意了。没想到遇上这种事……我要是早知道,下午便将他赶走了,他可以保住一条命,我也免得这些晦气……”   “他可是一个人来的?可有同伴?”   朱老板摇摇头:“没有。”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两人正说话间,那边挤在堂口的客人们也都搜查完了各自回房,并无一人身上携带暗器毒药之类,此事亦早在卓小星预料之中。愿意被搜查的不会是凶手,可是眼下大堂中没有离开的人可不在少数。   除了自己与沐青莲、唐啸月一行,还有东南角上坐着的萼绿华与那雪衣少女,西边坐着的魔教的捉鬼道人一行人。他身后不远处,另坐着一人,背上背着一把长长的弓箭,看装扮像是山里的猎户。蜀中剑阁的那对师兄妹也留下了,在一旁低声说话。而在门口不远处,那个卖花的小姑娘和她的爷爷犹然坐着,默默喝着一盏冷茶,神色很是局促。他们应该并未订下客房,虽然知道此处并非留人之处,却也无处可去。祖孙俩旁边的桌上,那醉汉犹在睡觉,仿佛客栈里发生如此大的事情与他全无干系。除了这些人,偌大的客栈里还零星坐着几位其他的商客。也许是想凑热闹,也许是不愿意被搜查,并没有回房,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谢王臣。 第19章弓神过处   这时,门帘一掀,一大波人鱼贯而入,一时竟将这客栈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在终南五鬼身后,赫然是之前在凉州遇到的那位青袍人辛可。他竟然重新穿回了那一身青袍的装束,只是不知这崎岖蜀道,他脚踩半人高的高跷究竟是如何行来。在他身侧是手抱琵琶的陆瑶姬,钟离彦与阮香筠仍然一脸憔悴,紧随其后。   陆瑶姬妖娆一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死丫头,这次看你怎么逃?”   卓小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谁说我要逃了,龙渊剑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来拿啊。”说完她便将那柄龙渊剑拿在手上,细细把玩着,并不看陆瑶姬等人一眼。   陆瑶姬冷叱一声:“丫头找死——”   她虽然出声,出手的却并不是她。青袍人辛可身形瞬动,广袖当风,已向卓小星袭来,卓小星就势一滚,堪堪避过一击,等她再站起来时,手中的龙渊剑已经换成了一柄寒冽的弯刀,“惊鸿”刀招以不及眨眼的速度向辛可袭去,转瞬之间已经在那青袍之上滚了数十个来回,辛可左摇右晃,恰如随着妖冶刀光起舞一般——   与此同时,终南五鬼与芙蓉双剑亦同时出手,却分别被沐青莲与唐啸月拦下。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冤家路窄的两拨人马瞬间激斗在一起,让客栈内的其他人等看了一个目瞪口呆。早已无人关心萼绿华与唐无心一战的结果,都注视着眼前的混战。   卓小星刀势如潮,一刀强过一刀,仿佛永无止歇,可是仍然摸不着青袍人的半分衣角。   她深吸了一口气,长喝一声:“惊鸿点雪——”   刀势如疾,却并非斩向青袍人,而是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斜向青袍人的下盘斫下。   只听了“吱呀”一声脆响,从青袍人宽大的衣摆下方竟然滚出两节圆溜溜的竹节。与此同时,那青袍人所踩的高跷被断,他身形倾斜,就要摔倒在地。只见他就地一滚,青袍仿佛张开的地毯一般铺在地板上,一个长约三尺的侏儒站在“地毯”之上。他双身负于身后,面沉如水,若非是身形矮小,亦俨然有一番宗师气度。   “小鬼,你找死——”   辛可冷笑一声,看也没看脚下,一掌向卓小星拍去,强劲的真气如滔滔江水般涌来,卓小星挥刀如水,劈开滚滚掌风,一招“千钧”直直向辛可的头颅劈下,可是侏儒稍作腾挪,便已避开刀锋。左手掌风发出凄厉啸声,如一道黑色旋风重重落在卓小星肩上。   眼看卓小星肩膀就要被击中,右边却转出一道浑圆的剑光,挡住了这一掌。   正是沐青莲,他眼见卓小星有危险,当下便是一招“天圆地方”,杀出终南五鬼的包围圈,救下卓小星。终南五鬼正欲追上,却见唐啸月已然长刀横立,挡住去路,钟离彦与阮香筠脸色苍白,呆立一旁,竟不知何时已被点住穴道。   “一群废物——”   陆瑶姬一声怒喝,玉腕一沉,随后一阵短促的琵琶声如惊雷乍起,发出“铮”的一下,卓小星只觉得那声音仿如落在耳膜一般,五脏六腑都随之震颤了一下。那琵琶声愈显急促,渐渐地变得细密绵长。随后曲声又舒缓下来,倾刻间又奏出几记重弦,似是军士们万刀出鞘,万箭齐张,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卓小星只觉得内息翻滚,几乎就要站立不住。   这时她听到一声清朗的男声:“静心——”   空气中不知何处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并不太大,远不如琵琶声璀璨激越,但是却静如沉水,清澈朴拙,那尖锐琵琶声被琴声一阻,竟好似呕哑嘲哳,再难成曲,终于停了下来。卓小星亦感觉心头一松,吐出一口鲜血来。   沐青莲大惊,连忙扶住她,卓小星摇摇头:“我没事——”她又转头看向谢王臣:“多谢谢公子。”   谢王臣手中抱琴,嘴角擒笑:“能为卓姑娘效劳,是谢某的荣幸。”   刚才正是他以琴声压制住了陆瑶姬的琵琶魔音。   陆瑶姬望着谢王臣,冷冷道:“小子造诣不差,只是我们四圣使办事,闲杂人等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发现人头不翼而飞了……”   卓小星暗叹,这朱雀圣使只怕是在北梁作威作福惯了,这么□□裸的威胁说起来也是大言不惭。   谢王臣唇角一勾,浮出一缕微笑,施施然道:“没有谁不爱惜头颅,不过在下乃是奉广陵王之令,来此迎接龙渊剑进入金陵。诸位的目标既然是龙渊剑,在下明知是自不量力,也不得不尽力一试了。”   青龙圣使辛可道:“小子胆量不小,报上名来。”   谢王臣傲然而立,朗声道:“金陵谢家,谢王臣。”   陆瑶姬嫣然一笑,望向卓小星,瞳仁中闪过一道幽光:“原来小丫头找了帮手,不过你以为如此就可以拦住我陆瑶姬吗?”   她素手拨弦,琵琶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琵琶声中不再带有一丝杀伐之气,潺潺如溪水,呢喃如闺语,仿若落花优柔,水月静渺。陆瑶姬边奏边舞,衣带飘飞,如花间蝴蝶,云中飞鹤,随着曲声,在原地旋转跳跃,纤腰婉转,欲腾欲飞。她脸上亦现出庄严之态,仿若菩萨拈花而笑,那一双眼睛却又魅惑无比,只要看一眼便会令人深深沉迷。 第20章蝶虚梦衍   世间百兵,若以武学而论,最易练者为弓箭,最难练的也是弓箭。弓箭作为军中常备武器,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够使用,可是在武学大宗师眼中,却不过是末流。当世之上,唯有一人能以弓术进入九品之上的境界。   那个唯一的例外,便是柔然第一宗师,弓神百里不生。传闻百里不生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得到了百年之前的弓术大家朱明留下的一套心法“百发百中”,这才得以进入入神境。传说这套心法可在百里之內锁定敌人气机,九品之内,只要被锁定便是必死之局。所以有着“弓神过处,百里无生”的美名。   江秋枫艰难的抬起头,见到李梦白脸色仓惶地向他奔过来,大声喊道:“师兄……”   他露出一丝苦笑,将手中的羽箭拔了下来:“我没事……”   刚才虽是他有生以来最凶险的时刻,但对方不知为何,并未使出全力,中箭的位置也并非要害。   他抬头望向大堂的某个所在,朗声道:“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地遇到传说中的弓神百里不生,更想不到前辈早已突破入神境,前辈也是为了龙渊剑而来吗?”   大堂之上,众人目光聚焦的所在,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此人一身褐色麻衣,外面裹着一套野兽毛皮做成的外装,一双猎靴,身背弓箭,看着就像这绵延的蜀山中最寻常的一个猎户。在客栈中大部分人恐慌离地开前堂之后,安坐的他很是扎眼,因此卓小星也早就就注意到了他,以为此人不过山中的普通猎户,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此人一出手就重创了刚刚夺得龙渊剑的剑阁弟子江秋枫。   蜀山剑阁贵为天下三大剑宗之一,江秋枫作为得到掌门亲令带回龙渊剑的弟子,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可是亲见弓神百里不生,还是让他大为吃惊。   弓神百里不生不仅是柔然第一宗师,更是柔然大汗钦封的御前大将军,他竟然孤身一人出现在了蜀中腹地。陆瑶姬与辛可脸色俱是一变,柔然大将军横跨北粱国土来到蜀中,他们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如果是这样,龙渊剑之争势必再增变数。   百里不生缓缓走上前去,将掉落在地上的龙渊剑捡起:“回去告诉李空花,龙渊剑我取走了。如果想要回来,就让她到亲自到柔然来取。”   李梦白娇叱一声:“休想——”她身上蓦然发出强烈杀气,一身白衣翩然若舞,手中长剑化做连串寒芒朝百里不生刺去!她这一招是蜀山剑法中极为高妙的一招“连峰去天不盈尺”,可是百里不生虚指一弹,发出一道无形箭意,李梦白只感觉持剑的右手一麻,长剑已然脱手。   江秋枫叹了一口气道:“李师妹退下吧,既然是百里不生前辈亲自出手,想来阁主与几位长老也不会怪罪于我们。”   他看向百里不生,冷冰冰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晚辈自会回山将前辈所言转告阁主。但是前辈只身一人前来,就想带走龙渊剑,是欺我中原武林无人吗?”   他未提北梁与南周,而是用了中原这个词。无论对于北梁还是南周,对方不过是内患,柔然却是外族。如果让百里不生得到龙渊剑,他日柔然铁骑借势南下,谁都不会愿意看到的。   谢王臣、陆瑶姬与辛可听了此言,眼神皆是微微一动。   百里不生冷哼一声,置若罔闻,大踏步朝外走去。   “不能让龙渊剑落入柔然人手中——”沐青莲大喊一声,已经率先攻了上去。他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将龙渊剑送至此地,又怎能容忍被百里不生带走。   卓小星犹豫片刻,身如灵蝶,惊鸿刀招再出,挡在百里不生面前。   两人一前一后,夹攻百里不生,百里不生重眉一拧,露出不悦之色,双手捻指,无形箭意呼之欲出。卓小星与沐青莲心中皆是一凛,暗自防备——   恰在此时,辛可双掌掌心赤红如火,狠狠的遥空印向了那百里不生的后心。   陆瑶姬琵琶弦动,如海啸,似惊雷,仿若千军万马,而谢王臣瑶琴再起,却并非之前和悦的徵音,而是铮凛的角声。琵琶声如洪雷,瑶琴声如烈雨,相互交映,更催屋外的狂风疾雨,一同向百里不生袭去。   不久之前尚在敌对的两拨人,竟然在霎那之间联手对敌,配合起来虽然略有生疏,但也颇见威力。   除了卓小星与沐青莲,其余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百里不生不敢大意,转眼弓弦已然上手,三箭连珠,分别袭向陆瑶姬、辛可、谢王臣三人,这一箭威势并不如当初射伤江秋枫的一箭,三人身形一闪,羽箭已是擦身而过,可是琵琶与琴声合奏却为之一滞。   就在这一瞬的空当,百里不生跃出十数步,此时已是暗夜,伸手不见五指,一旦让他离开,以蜀中的十万大山,想要再找到必将是难上加难。 第21章三箭赌约   走近之人正是百里不生。   他虽然循声琴声到了山驿门口,却并未进入,而是高高站立在山驿门口数丈之外的酒旗之上。那酒旗不过是取山中新竹所制,本不胜力。然百里不生站立其上,却好似毫无重量,连竹身也未曾一弯。   谢王臣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百里将军去而复返,那谢某就算不上对牛弹琴。”说话间,他的人已经出现在楼下,与百里不生遥遥对峙:“更何况谢某亦曾听闻,百里将军亦是精通汉学的名家,可谓闻弦歌而知雅意,又何必自谦。”   百里不生冷哼一声:“你的蝶虚梦衍之术确实不错,可惜你却不知道一件事。”   “何事?”   “若是强留我在此,只怕明日南周就会失去一个栋梁之才,金陵谢家也会失去最优秀的继承人。”   他森然的话中透着冷冷的威胁之意。   谢王臣淡然一笑:“谢某既然敢留客,自然自信能有让贵客满意的筹码。”他轻轻拍了拍手,一名黑衣侍卫捧上一个狭长的精美匣子,谢王臣轻轻打开匣子,里面竟然是一张长约三尺的长弓,弓身通体漆黑,外形亦平淡无奇,只是隐隐散发着一股森然的寒气。   百里不生浓眉一挑,双眼射出两道精光,惊声道:“这是朱明弓?此物你是从何得来?”朱明弓是两百年多年前弓术大师朱明的佩弓,传说这位弓术大师出身行伍,身经百战,在铁血之间悟得无上弓法,有人说他的弓术已臻武学的最高境界——大乘化境,心之所至,即箭之所往。   百里不生虽然贵为柔然大将军,所用的弓箭不过是军中出品,虽也四处求得一些珍品,但是弓箭不似刀剑多以精钢陨铁铸成,能历千年而不朽。再好的弓箭亦不过以竹木并动物角筋为主材,难以经年使用。他弓术大成之后,更觉手中弓箭难称心意。他早听闻两百年前弓术大师朱明曾取西昆仑千年拓木为臂,斩东海蛟龙取筋为弦,亲自制成一弓,堪称弓中神品。只是朱明逝世之后,此弓亦下落不明。他虽有心寻访,但多年不得其踪,没想到此时他梦寐以求之物竟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谢王臣唇角含笑道:“这不过是谢家收藏之一罢了,也无甚出奇之处。”   那神态口吻就好像他眼下拿出的并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弓,而不过是从家里随便翻出的破铜烂铁一样。然而在场之人皆知身为金陵谢家未来的掌门人,谢王臣自然有底气说出这样一番话。   百里不生把心定了定,淡淡道:“此弓虽然珍贵,但较之龙渊剑却仍然不足为道,谢公子如果想以此弓交换龙渊剑,恐怕是打错了算盘。”   谢王臣不慌不忙,从长匣中另外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来:“我的重礼可并不止此弓,还有这本由朱明大师所著的弓谱,其中更有他突破洞微境界的诸多感悟。或许对柔然大汗来说,此物比不上龙渊剑珍贵,但是于百里将军,这可比龙渊剑贵重百倍。百里将军之弓术天下难敌,可并不擅长剑法……”他颇为玩味地看了百里不生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闻,柔然大汗座下另有一位右将军谷浑木灼,精于剑术,如今已臻九品至境,有万夫莫敌之能,深得大汗信重。若是有朝一日他突破入神境,恐怕也会威胁到将军在大汗心中的地位。百里将军带回龙渊剑固然是大功一件,焉知不是为人作嫁?可是如果能得到朱明弓与朱明弓谱,更有突破洞微境的机遇,届时别说柔然,放眼天下亦罕有敌手……”   百里不生面色不变,呼吸却粗重起来。突破洞微境,在此之前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他原本籍籍无名,是偶尔得到朱明留下的一套心法才跻身入神境。如果得到朱明弓与朱明弓谱,说不定真的有再次晋升的可能。而且,随着他的武功日高、军功日渐积累,他感觉到大汗对他的戒心越来越重,否则就凭谷浑木灼那点本事,如何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如果自己真的能突破洞微境,只怕大汗都得仰自己的鼻息行事……   然而龙渊剑并不仅仅只是一柄宝剑而已。柔然无数次南征都败于此剑之下,对于柔然部族而言,龙渊剑的价值绝非区区朱明弓可比。   他正自踟躇,谢王臣的声音再次响起:“况且,此弓与弓谱并非交换龙渊剑的筹码,而是你我之间的赌注。”   百里不生眸子一亮:“此言何意?”   “我想与大将军打个赌,我愿意站在这里原地不动,接将军三箭,只要将军能伤到我,我愿意将朱明弓与朱明剑谱双手奉上,龙渊剑将军亦可带走。如若不然,就请将军将龙渊剑留下。”   此言一出,四座惧惊。卓小星喃喃道:“这赌注可真大……这位谢公子是想再送柔然一份大礼吗?”   沐青莲缓缓摇头:“金陵谢家雄踞江左迄今已经有五百年,底蕴深厚,就连朱明弓与朱明珍谱都有珍藏。而这位谢公子,我迄今没有看出他的武功究竟到了何种境界。他出现至今,所展现的实力不过是琴艺与术法,并未使出真正的武学。我想他既然敢提出这个赌注,必然胸有成竹。”   百里不生讶然地看着谢王臣一眼,脸庞上的冷笑愈加浓郁:“我真不知道你是自大,还是真的不怕死?”   谢王臣淡然一笑:“死生有命,不知大将军可敢一赌?” 第22章黄雀在后   百里不生最后一箭射出的竟然不是箭囊里面的最后一支羽箭,而是他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江秋枫手中夺得的龙渊剑。   这是为什么?   可是在这一刻却无人有暇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龙渊剑较之之前射出的羽箭更快,更利,威势更猛。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非得渴饮鲜血方能罢休。   谢王臣白袍仍然鼓荡飘舞着,但是这次的那支箭,不,龙渊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取他下腹的“神阙”之位。   他身上冷汗横流,早在百里不生弯弓的那一瞬间,谢王臣周身忽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多年以来对危险的直觉让他几乎想转身离开,他甚至预想了好几个招式可以躲过百里不生这雷霆一击。至于赌注输赢,总没有性命重要。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半步。哪怕他已经将金钟罩提到极致,但是龙渊剑仍然透过那个小小的缝隙直射过来。他暗自拈了一个法诀,将全神的真气汇聚往“神阙”之处,饶是如此,也只是勉强支撑片刻而已。   耳边传来百里不生的冷笑声:“我早说了,强留我在此,你恐怕要将性命留在此地。”   谢王臣剑气入体,受伤不轻,声音断断续续:“你……是……如何……如何……”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你的罩门?”   谢王臣艰难地点点头。   “我第二发弓箭一共十八支,分取十八处大穴。你的金钟罩本来无懈可击。但是在我将十八支羽箭再次射回之时,你的护体真气一时反应不及,而有了些许的破绽,全身的真气有一小部分不由自主的汇向‘神阙’之位,此处想必是你的罩门所在,所以你时时刻刻提防注意,以策万全。嘿嘿嘿,正是你的以策万全给了我可趁之机。”他自酒旗的桅杆之伤飘飘而下,如一羽着地,落在谢王臣之前:“愿赌服输,以后到了黄泉之下切记不要随便留客,也不要随便与人打赌……”   他不再看谢王臣一眼,那第三箭是他的绝技“百发百中”,一箭发出,便以气机牵引,自动锁定要害之处。所以,自他探知谢王臣唯一的要害是“神阙”之位,在他心中,谢王臣已是一个死人了。   谢王臣脸色惨白,嘴角溢出丝丝鲜血,龙渊剑再进一步,凌厉的剑气已割破他的华裳,重创他的脏腑。只要再进一步,自己的气海被破,即使侥幸不死,也会成为废人。   恰在此时,他感到身后忽然传来一股绵延不绝的真气,这股真气绵柔温和,在他体内四处游走,迅速修复他体内的伤势。   一个冷峻的声音道:“谢大公子,你太大意了。”   谢王臣浑身一颤:“你是——”   “少废话,后退——”   谢王臣察觉到到那种被强大气机锁定而无法动弹的感觉蓦地消失了,他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可那龙渊剑却犹未停,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径自向前,仍然锁定他的下腹之处。   “真是难缠。”   那人声音似乎犹带着风雨寒冽,却让人心中一定。一把黑色的雨伞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黑伞飞速的旋转着,白色的龙渊剑落在伞面之上,交织出耀眼的火光,红星四溅,仿若璀璨烟火。   只一瞬间,那烟火便熄灭了。那黑色的雨伞与龙渊剑也一起消失不见。四野重新黯淡了下来,卓小星看到一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站在谢王臣面前的空地之上。夜雾之中,他的五官长相皆是模糊不清,唯有那一双眸子,明亮得好像天上的星子一般,让人不禁遥想如若是白日相看,此人又是何等的风华。   那人对着百里不生微微拱手:“多谢前辈赠剑。”说完轻轻一跃,已到了山驿的房顶之上,兔起鹘落之间,已经跃过后面客房的那几排房子,消失在蜀道绵延的万千大山之中,再无行迹。   卓小星如梦初醒,那人竟直接将场中人人欲夺的龙渊剑取走了。   她待要去追,又如何能追得上。追出数十米,又悻悻地折返回来,深叹世界之大,原来自己以前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短短数日之内,竟然遇到两个轻功如此之高,让她望尘莫及的人。   百里不生见那人已经走远,淡淡地扫了瘫坐在地上的谢王臣一眼:“你运气不错。”   向他这样的高手,自恃身份,既然三箭之约已过,便不会再出手。他施施然地取走谢王臣身侧那放着朱明弓谱的匣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来时的山道之上。 第23章自封五感   莲花岭,是位于青泥驿五里外的一座山峰。山岩起伏婀娜,犹如一朵半开半暝的莲花,因而得名。   此刻,在山岭的最高之处,依稀可见一道黑色人影,傲然而立。他着一身宽大的斗篷,冷冽的寒风将他的衣衫吹的烈烈作响。斗篷的帽檐很低,但是借着微露的曦光仍可看出他刀削般的英俊面容充满了冷峻之色,眸子中透出的光芒似刀锋一般犀利,又如早秋的霜一样清冷。   过了不久,山崖之下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影。这个人影很矮,但是行动迅捷,陡峭的山壁丝毫阻碍不了他的行动,转瞬之间他就离崖顶不过一箭之地。正是青龙圣使辛可。   这时,崖顶传来一道凛冽的声音:“到这里就可以了,虽然我同意与你们交易。但是与慕容傲的走狗靠得太近仍然让我觉得恶心。”   辛可停下脚步,怒道:“李放,你可别得寸进尺。闾丘明月给你面子,不代表我辛可也会给你面子。”   “你也可以取消交易。”   辛可小眼睛一转:“你别以为可以要挟我,龙渊剑固然是我急需之物,但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个烫手山芋,一旦龙渊剑到了金陵,广陵王李昶与谢王臣必定会裹挟南朝进逼淮上,届时南周太子之位花落谁家还是未知之数,我就不信你敢带着此剑回金陵。”   黑衣人低笑道:“我固然不愿意此剑回到金陵,可是想要龙渊剑的人可不止你们北梁。‘天降神剑,号令王权’,蜀中剑阁、西北柔然、域外魔教甚至琅嬛胜地,想要这柄‘王权之剑’的不知凡几。如果你们不想要,百里不生还未走远,不如我物归原主便是。”   黑衣人说着,足下生风,转瞬已远出数丈。   辛可忙道:“竟陵王且慢——”此次交易的任务可是闾丘先生亲自指定,交代他务必完成,将龙渊剑带回稷都。想起闾丘先生,他不禁摸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闾丘明月并不在朝中任职,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人知道他身在何处,是何模样。但实际上,闾丘明月是慕容傲的“影子军师”,也正是在闾丘明月的策划之下,慕容傲才渐渐平复北梁各地的反对势力,以铁与血的手段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王朝。他们四圣使虽然是北梁皇帝的心腹手下,只需对慕容傲本人负责。但是北梁朝野人人皆知,慕容傲对闾丘明月之言奉若圭臬。   辛可是在那片谢王臣的“蝶虚梦衍”幻境中接到闾丘明月的手书,书上唯有一行字:“前往青泥驿西十五里外莲花峰与南周竟陵王李放交易龙渊剑,答应他的一切条件。”下方有一轮弯月,正是闾丘明月的表记。茫茫大雾中,他并不知道发信人身在何方。甚至信上的内容也颇为奇怪——龙渊剑不是在百里不生手上吗?又与竟陵王李放有何关系?   可是等到“蝶虚梦衍”彻底消失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龙渊剑落在了一袭黑衣的李放之手,至于百里不生如何失去龙渊剑他毫不知情。他不由得暗叹闾丘先生果然未卜先知,算无遗策。与陆瑶姬暗通消息之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径直前往莲花山。他可不敢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而导致交易失败。到时候闾丘先生怪罪下来,罪名非轻。   “王爷何必生气呢,我不过去便是了。”辛可疾呼道。“王爷有何条件,尽管提出就是。只要是我们四圣使可以做到的,定然尽力完成。”虽然闾丘先生留字说的是答应李放的一切条件,辛可并不打算将话说得太满。如果李放提出的条件太过分,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李放的声音冷冷地:“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保证卓小星的安全。你们北梁四圣使以及你们手下的人马,在三个月内都不允许对她出手——”   辛可有些讶异,李放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是了,龙渊剑已失,卓小星自然没有继续南下的理由,多半会返回瀚海。可是出来容易,回去可没那么容易。他与陆瑶姬都已调集人手,从略阳到凉州一路都布满他们的人马。如果依照此约,他们不对卓小星出手,三个月时间足够她回到瀚海。届时,即使慕容傲再想杀她,也绝无这么轻易的机会。不过既然是闾丘先生的意思,他也无拒绝之理,当即应道:“可以。”   得到他的允诺,李放凌空抛下一只剑袋,他打开一看,正是之前众人争相追逐的龙渊剑,这一趟总算不虚此行。   李放转身欲去,辛可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陆瑶姬仍然留在山驿之中,她有可能会对卓小星出手。而且据我所知,玄武圣使问锋途已经到此——如果是他出手,那个小姑娘可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要是在我传回消息之前那个小姑娘就死了,可不能算我们违约……”   “你说什么?”   等辛可抬起头,却见高崖之上的那道黑影,已然化作一道翩然的蝶影,自高崖之上一跃而下,消失在远处。   他吃了一惊,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这也太高了吧,他竟然就这样跃下去了……”   而在青泥驿之内,双方的战斗亦陷入胶着之势。   终南五鬼与芙蓉双剑越战越狠,可是唐啸月与沐青莲两人一者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宿老,一者是无方剑楼的得意子弟,以一敌多犹占上风,偶有机会还能驰援卓小星这边。而卓小星独对陆瑶姬甚是吃力,陆瑶姬琵琶之声虽然使她万分难受,好在并非杀招,她咬破舌尖,保持灵台一片清明,折月刀光如惊鸿掠影,刺破了摇曳的舞带——   陆瑶姬心中焦躁,大喝道:“问锋途,你还不出手么?”   此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陆瑶姬,我现在万分确定,与你同样列名北梁四圣,是我问锋途之耻——”   沐青莲一个激灵,问锋途,北梁四圣中的玄武圣使,他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一道森寒的剑光携风雷之势,向卓小星刺去。   沐青莲的剑意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在这生死一线间,他再也顾不上多想,只能凭着感觉立刻挥剑挡住问锋途的剑招。   长剑抖出剑花,瞬间在空中划出数十道大小不一,正斜不定的圆圈。   这正是无方剑楼的剑意,当到了极致之时,出剑便如满月,无坚不摧,无险不守。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可是,问锋途的剑招却是声东击西,沐青莲只觉得一股凉意透体,便是一声微钝的闷响。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一口细长的冷剑穿透了他的胸膛,殷红的血滴顺着剑尖串串滴下,染红了一袭青衫。   他看到那道红衣的倩影地朝他飞奔而来,那双眸子红如烈火,却分明有泪光闪烁着。   “沐青莲,你怎么了……”卓小星大声的朝他嘶吼着。 第24章霸天之刀   唐啸月内力用尽,避无可避,眼看就要毙命在问锋途剑下。   突然闪出一道身影,横生生挡在他的面前,以血肉之躯承受了这致命一剑。   “钟离彦,你……为什么……”   唐啸月万万没想到此刻为他挡下致命杀招的竟然是方才一直与他对战的钟离彦。   钟离彦吐出一口鲜血:“唐大侠,对不起……”说完这几个字就气绝倒地了。   唐啸月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飞奔过来的阮香筠。   出奇的是,阮香筠眼中并无泪水,却有一股凄然的笑意:“我夫妻二人早知唐大侠数次与我们对战,从未使出全力。纵使我夫妻觍颜,却也无法再利用唐大侠之善意,行助纣为虐之事。”   唐啸月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们二人只是被人所迫,身不由己……”   阮香筠决然道:“这几日我们也想过了,这些天我二人迫于陆瑶姬淫威,以身事仇,枉顾厚恩,以怨报德,做下许多为人所不齿之事。如今失去尊严,犹如走狗一般,也不过是牵挂竑儿性命,不敢就死而已。然而以我夫妻微薄之力,想要救出竑儿只怕比登天还难,最后不过是枉死罢了。如今能在死前报答唐大侠一二,已感万分欣慰,唐大侠请勿为我二人悲伤……”   唐啸月越听越是不对,阮香筠话中竟有死意,急道:“钟夫人,你……”   阮香筠脸上露出哀婉的微笑,低低道:“晚随流水尽,秋色拒霜华。鸳去芙蓉死,何堪明日花……钟郎已死,我自然也要随他而去。只望唐大侠今日若全身而退,来日能照拂竑儿一二……”   说完,她竟拔出钟离彦胸口的长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唐啸月欲要阻拦,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阮香筠满身是血,倒在钟离彦身上。   这对夫妇受迫于陆瑶姬,从凉州跟着他们一路进入蜀山旧道,没想到却在这里为救自己而丢了性命。唐啸月心中怆然,他虽与这对夫妇相识,但实际上并无多少交情,不过是感念昔日大哥卓天来与两人的一点旧情,而且心知他们也是身不由已,所以在出手之时多有留情。没想到竟得两人以死相报,一时心中激愤难挡。他暗下决心,若是今日侥幸不死,必定要想办法找到两人的幼子,将之救出险境,抚养长大。   问锋途冷笑地看着陆瑶姬:“你倒是养得两条好狗,可真是忠义得很啊……”   陆瑶姬恨此两人让自己在同僚面前大失颜面,恨恨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你们了……”   问锋途不再理她,眼见唐啸月已无力再战,忽然改了主意。他转头看向卓小星那边,只见那刀阵所起的罡风已逐渐减弱了下去。他发出一声狞笑:“俗话说父债子还,要怪就只怪你为什么有一个身为中州大侠的爹……”   他一挥手,罗刹剑已然在握,一步一步往旋涡的中心而去。那个卓天来的独女失去五感,又使用了“焚心以火”之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只需要轻轻一剑就足以取走她的性命,一雪昔日之耻。可是不知为何,他蓦地有些紧张。   就像那个人,当年身中剧毒,几乎只有最后一口气,却依然杀死他们十大罪者中的三人,他也重伤濒死,如此大仇,让他刻骨铭心。   他深吸一口气,举步向前。可是就在他一触风壁之刻,那罡风却突然膨胀起来,如大海呼啸,千涛拍岸,汹涌翻卷,就要将他吸入其中。这阵刀风竟比之前卓小星出招极盛之时更要强上数倍。他心中骇然,惟有不停后退,手中罗刹剑发出一道道璀璨的剑芒,却承不住罡风重压,很快弥漫在风中。   怎么可能?那个红衣小姑娘明明已经气空力尽……   这时,风中出现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唉,本来只想在这里好好喝顿酒,歇歇脚。可是你们太过聒噪,打了一整晚也不见消停。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竟然合伙对付人家一个小姑娘,我是看不下去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问锋途心中一寒:“你是谁?”   那声音道:“你不是想见识一下真正的生杀刀法吗?怎么,只敢欺负徒弟,倒是不认识师父?”   “前辈是霸天刀杨桀?”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变了,持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霸天刀杨桀曾是江湖上著名的大魔头,不仅武功高强,更是心狠手辣,曾经在江湖掀起无数的惊涛巨浪。杨桀扬名之时,他问锋途还只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而已。   江湖传闻杨桀在八岁那年被魔教分支的生杀刀主丁酉收为徒弟,仅仅十年之后便青出于蓝。师父丁酉对他极为看重,更将亲生女儿许配给他。可是此人天生反骨,在新婚之夜杀死师父丁酉,连师娘与新婚妻子也一并杀害。   在这之后他又杀死北武林三十六门派的好手一百七十余人。门人被杀的众帮派凑出十万两花红的悬赏,却无人能奈何了他。直到他接受了魔教的招揽,成为魔教的右护法。否则,幽州台十大罪者必有他一席之地。 第25章楚囚往事   山驿后院的旅人们一夜只听得阴风怒号,鬼哭狼嚎。第二天醒来,赫然发现这座驿站大变了样。几乎有一半的屋顶与楼梯已经彻底损毁,处处是断壁残垣,仿佛昨夜遭遇了一场地震。客栈里的老板与伙计们早已不知所踪,所幸行李未失,天也已经放晴,便纷纷飞也似的逃离了这座山驿。   卓小星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之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伤处皆已上了药,她大吃一惊,却发现床边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她仔细想了想,才记起这位女子是之前那位蜀山剑阁的女弟子李梦白。   李梦白见她醒了,欣喜地道:“卓姑娘你可总算醒了,杨老前辈与唐大侠可是万分担心你。”   卓小星坐了起来,感受到身上的伤处清凉舒适,竟是好了大半,她急忙道:“我没事,我昏睡多久了?”   李梦白道:“你已经昏睡了一日一夜了,你身上的伤主要是被终南五鬼所伤,多是外伤,我已经给你敷上了我们蜀山剑阁特制的玉露散。只是杨老前辈说你自封五感,对身体的损耗极大,须得好好休息才行。”她开心地笑道:“我就说了,我们蜀山的玉露散对这样的伤很是有用。”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与她相识多年的朋友一般,卓小星心中不由得生出阵阵暖意。   想来是这位李姑娘给自己上的药,自己的衣服也是她帮忙自己换的。虽然都为女子,她还是感觉颇为不好意思,感激道:“多谢李姑娘……”   李梦白连连摆手道:“卓姑娘你太客气了,你可是我们蜀山剑阁的贵客,你好好修养,我去将你醒了的消息告诉师兄他们。”   “诶……”   卓小星正想问问沐青莲的情况,她昏迷之前可记得沐青莲伤的比自己重多了。可是她还未开口,李梦白就像一阵风一样跑远了。   未久,只见一脸落拓的中年男子拎着一只酒壶走了进来。在他身后,唐啸月耷拉着头跟了进来。   杨桀眉毛轻轻一挑,卓小星只觉得心中一阵发虚。   杨桀面色怒沉道:“小丫头翅膀可真的硬了,竟然设下这么大的局。北域柔然、域外魔教、南周、北梁、蜀中剑阁、琅嬛胜地,以自身为彀,以一把假的龙渊剑牵动天下英雄,搅动风云,你就不怕一个不好,这样的风暴真的能将你埋葬其中……”   他又对唐啸月道:“还有你,也尽陪着她胡闹……”   唐啸月低头道:“自大哥去后,小姐才是鸣沙寨的寨主,我不过一介老仆,自当从命。小姐若是以性命为赌,我以此身为盾便是。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定不会容别人伤害到她。”   卓小星知道这次师父是真的生气,她放软声音,道:“师父你别怪四叔,这些都是我的主意。而且,我不是知道师父你在场才这样做的吗?师父既在,肯定不会坐视我被别的小魔头欺负,谁让师父你才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魔头呢?”这话半真半假,卓小星当初放出消息之时并不知道杨桀竟然会离开虚月山,所以看到他出现在青泥驿也是微微一惊。   杨桀道:“可是你这样做又有何益呢?原本你只需要平安将龙渊剑送到金陵,南周哪些遗老们与慕容傲有灭国之恨,自然会推动北伐之事。南周不乏奇人异士,有的是人愿意去杀慕容傲,可是你现在却将自己暴露于危险之中。当初以你父亲之能尚且死在阴谋之下,更何况你呢?”   卓小星低下了头,良久方道:“师父,我知道你不同意我这么做,其实你根本不愿意我离开鸣沙寨。可是,师尊你忘了,我当初是为了什么要拜师学武吗?”   空气顿时滞默了下来,没有人说话。杨桀猛地灌了一口酒。山野无好酒,入口辛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突然忆起在九年之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有一个小小的女孩,跪在他的面前:“杨大叔,请你收我为徒,我要学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刀法……”   那女孩是如此的纤弱,便如同早春初开的最细腻的花瓣,美丽而芬芳。   没有任何人愿意将这样美丽的事物与“刀”这种凶器联系在一起,就算是他这样的魔头也不能。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女孩自娘胎里就带着某种热毒,时常高热不止,为了她能平安长大,“夜狐”计无咎在干旱少雨的凉州城开辟了一处湖泊,又凿了祁连山顶的雪山,经地下暗河引流至此,湖泊以她的名字命名,名为星湖。湖水常年冰冷,常人不能久伴。但是对身患热毒的女孩来说,湖边却是最好的居住场所。   后来卓天来在湖底开辟了一座囚室,将他秘密囚禁在此。在他被囚禁在星湖的无数个日子里,他经常听到这个小小女孩儿在湖岸上奔跑、戏耍的声音,感受到她从一颗纤小的幼苗开出芳香的蓓蕾,而囚禁他的星湖便是灌溉她的甘泉,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算有缘。 第26章糖豆乱医   卓小星抬起头,一双仿若沉渊的双眸望着自己的师父:“每个人只有一种命运。我既然选择了学武,便不可能放弃报仇。听闻龙渊剑现世的消息,当年参与此战的人必然心中难安,或许他们只想一探其中虚实,但是只要是动了,便不可能不露出些许端倪。”   杨桀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是想从中找出当年是那些人参与了那场伏杀?”   卓小星点点头:“当年参与此战的凉州城战士尽皆战死,陆三叔事后追查也只能推断此事与慕容傲有关。至于当年参与伏杀的人到底有谁,却无从得知。父亲身上伤口多达数百处,刀剑拳掌无所不有,甚至深中数种剧毒,陆三叔精通医术,当初检验尸体,早已将其中每一种武学的特点记载在册,而如今这一本册子就在我手上。”   杨桀听了更是生气,当年他就对撺掇卓小星学武的陆万象十分不满,气哼哼地道:“鹿老儿对你还真是放心……这种东西也能给你,我回头要非找他算账不可……”   卓小星摇头:“师父你错怪三叔了,这东西是我偷出来的……其实这个册子里三叔早记载了几个他怀疑的对象,如今也算是得到一半证实。”   “哦?”   “比如,当年父亲之所以身死,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他的右手受到一处箭伤,大大的折损他的战力,当时父亲已经是大乘化境,寻常弓箭根本无法锁定他,更遑论射中。除非此人练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百发百中”的箭术心法,并且最少已达到入神境,以毕生功力射出一箭。”   杨桀眸中暗光一闪:“你是说柔然大将军百里不生?”   “不错,当年陆三叔就对此有所怀疑,当年落日关之变时,百里不生本来带领柔然大军陈兵雪岭关外,后来却突然退兵,江湖传闻百里不生恰好在这段时间受了伤。我观百里不生与谢王臣一战,他确实练有‘百发百中’的心法,而且收放自如,看来已臻入神境多年,当年出箭之人,最有可能便是他。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当年的十大罪者只怕都尽数参与此战——”   她看向唐啸月:“四叔,你在凉州城对芙蓉双剑口称不知道十大罪者早就逃出极海岩冰岛,是信不过他们还是想继续瞒着我?你与三叔,是不是早已知道此事?三叔坚持让我学习‘自封五感’之术,便是因为他预料到我终有一天会对上陆瑶姬,是吗?”   唐啸月暮气沉沉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那是嘉赏,欣慰还有数分骄傲,他的小姐,如今真的已经长大了,他的嗓音微微颤抖:“小姐推测的没错,当日我对上的应该便是罗刹剑问锋途等三人,只是都蒙了面无法辨认。可惜我不是他们的对手,重伤昏迷。后来根据三哥调查,十大罪者当日尽数埋伏在落日关,其中三人死在大哥的手上。剩下的七人后来悉数加入慕容傲麾下,这也是为何多年以来我们一直认为当年是慕容傲策划了落日关之战,这老贼必是杀死大哥的元凶。”   杨桀皱眉道:“可是以十大罪者的能力,就算加上百里不生,也未必能打败卓天来,更无可能置他于死地。而且十大罪者中并没有擅长使用暗器毒药之人,所以除了他们之外,必有其他势力参与了这场伏杀。琅嬛胜地的玉药天香萼绿华,魔教唐无心,一者擅毒一者长于暗器,都有可能参与此事……”   卓小星若是想要报仇——   饶是身经百战的前魔教曜日使,也觉得此事难为。   他看向卓小星的眼神多了数分威严与果决,也许在这一刻他更像一个爱护徒弟的师父:“不行,我可不能让你这么胡闹下去,你好好休息,明天你就跟着我回瀚海。报仇之事,以后再说——”   他不再看卓小星,转身离开了房间。   卓小星微微叹了一口气,看向唐啸月:“四叔,你也认为我该回到瀚海去吗?”   “小姐心中早已有了主意,何必问我呢?你才是鸣沙寨的寨主,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能为你做决定。”唐啸月垂下双眼道:“只是有一件事,四叔要向小姐说声抱歉。”   “何事?”   唐啸月道:“钟离彦为了救我而死于问锋途剑下,其夫人亦殉情而去,他们的幼子尚在慕容傲手中。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四叔决定转道稷都救出那个孩子,方可不负鸣沙寨之道义。小姐,对不起,四叔不能陪你南下了。”   卓小星心中叹息,这对夫妻一路上几次拦截他们,没想到竟会为了救四叔而死,也算全了当年的一番恩义。可是听闻唐啸月欲北上稷都,不由得心中忧虑,稷都是慕容傲的大本营,此行吉凶难料。   她知道四叔看似和气,做下的决定并非轻易能改。 第27章山野佳茗   卓小星点了点头,这对蜀山剑阁弟子不仅奋力从问锋途的剑下救了自己一命,还留下来照顾受伤的自己与沐青莲,委实有大恩于自己。   常言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别说只是借一步说话,就是顺便提出一些条件,自己也不好拒绝。   她跟着江秋枫拐了一个弯,来到一间雅阁之内。   她抢先道:“多谢江少侠与令师妹大恩,若非你们援手,恐怕我早就死在问锋途剑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江少侠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她话没说完,突然觉得不妥。那日听这位江少侠的话意,分明是为了龙渊剑而来,又补充道:“只是如果江少侠是为龙渊剑而来,恐怕要失望了。这龙渊剑已不在我的手中。”   不料,江秋枫有些好笑看着她:“卓姑娘不必客气,事实上我与李师妹这一趟并非是为龙渊剑,而是为了卓姑娘你……”   卓小星一愣:“为我?”   江秋枫点头道:“正是,大约半个月之前,蜀中剑阁便得知卓姑娘你即将护送龙渊剑取道西蜀前往金陵的消息。阁主便派了我与李师妹前往陇蜀边境接应。阁主说龙渊剑牵涉到昔年卓将军陨落之事,其中内情复杂,卓姑娘此行恐有危险,让我二人相机行事。”   他顿了顿,笑道:“前日我对姑娘出手,只是因为见卓姑娘被那妖姬天魔舞所惑,担心龙渊剑有失,所以才贸然出手,还望姑娘勿怪。我蜀中剑阁对龙渊剑并无觊觎之心。”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卓小星心中讶异:“为何?”   龙渊剑本属于李周皇室,虽然嘉平帝在南渡遗臣与金陵谢家的支持下建立南周,追本溯源,不过是皇室别支而已;承圣帝李楠的皇子王孙皆被慕容傲杀死,说起来,不在稷都的李空花才是世上仅存的大周嫡系,她想要取回原本属于自家的龙渊剑亦属名正言顺。   江秋枫道:“当日我也曾问阁主这个问题,阁主说了,往事如浮生尘,缥缈尽是空梦。龙渊剑既然重回卓家人手上,就由卓家人做主便是。”   卓小星心中疑云再起,这位七公主的言下之意,难道龙渊剑原本归属于卓家吗?可是不论是先前沐青莲带来的消息还是青泥驿站那位吕秋先生所述,龙渊剑都是由北周皇室发现并传承下来。   不过……   似乎龙渊剑每次出现都与卓家人少不了关系。据那吕秋先生所言,卓家先祖便是因为佩龙渊剑代圣驾出征,立下大功,而被封为世袭罔替的镇国侯,圣眷隆宠,冠绝京华。一百多年后,她的父亲卓天来坐镇西北,抵御柔然铁骑,也同样身佩龙渊剑。除了卓家,还有其他人曾经成为龙渊剑暂时的主人吗?   还有,如果她的父亲真的出身于镇国侯府,为何从不向自己提起半句。   江秋枫见她脸色犹疑不定,补充道:“阁主说了,关于龙渊剑之事,卓姑娘心中恐怕还有诸多疑惑。若是卓姑娘不嫌弃,入蜀路上不妨前往剑阁小住数日。”   卓小星目瞪口呆:“你是说阁主要见我?”   江秋枫点头道:“阁主确实提起,卓姑娘途中路过蜀山,可往蜀中剑阁作客。”   他看了卓小星一眼,生怕她拒绝,又道:“蜀中诸山,或清幽秀丽,或雄绝奇伟,大异西北,而且气候温润,对姑娘的身体也很有好处。”   卓小星一愣:“我的伤势早已大好了。” 第28章十丈软红   卓小星告别江秋枫之后神情恍惚,她固然想知道更多父亲的往事,可是她却对那位七公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她并非不信江秋枫的说辞,而是为人子女者,突然被告知父母之间的感情牵扯了第三个人,不免站在母亲的角度郁郁不乐而已。   这时,她突然在走廊中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就像是某种清冽的草木香掺杂着脂粉香味,空气也似乎变得妩媚起来,这香味仿佛是从沐青莲所居住的房间里传过来的。   难道是有人来过?   她急忙跃起,向沐青莲房间赶去,只听得房内传来微微几声咳嗽。   她推门进去,只见沐青莲左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方才有谁来过吗?”   沐青莲摇了摇头:“我一直睡得昏昏沉沉的,只是在朦胧中感觉到蜀山剑阁的那位江少侠为我上药,后来卓姑娘你好像来了,我拼命想睁开眼睛,可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只知道卓姑娘给我喂了好多药,我感到身体暖洋洋的,便又睡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正看到你又出现在我面前……”   “那这香味从哪里来的?”   沐青莲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香味?”   “奇怪,你闻不到吗?”她使劲嗅了嗅,却发现那股媚香已然杳杳,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卓小星见他气色已好了许多,也颇为欣喜,不再关心那股异香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沐青莲盘膝而坐,体内真气自由流转了三周天,点头道:“不知道你给我吃的什么药,竟然如此有用,我觉得好多了,只要再休息两天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卓小星不敢说自己只是将他当“死马”医,将身上带的药都喂了一遍,只含含糊糊地说是三叔陆万象所配的丸药,所幸沐青莲也并未追问,只是目光仍然灼灼地望着她,轻声道:“能再看到卓姑娘,可真的是太让人高兴啦……我好是担心,卓姑娘你会伤在问锋途的剑下。好在卓姑娘你没事,对了,问锋途与陆瑶姬他们人呢?”   卓小星将最后自己的师尊杨桀出现,将问锋途等人打跑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其实那会她自己已经重伤昏迷,事情也是听唐啸月转述。   “对不起,沐少侠,是我自己行事鲁莽,连累了你,没想到那北梁四使如此狡猾,一早便乔装在这青泥驿站之中……是我太托大了……”   沐青莲摇了摇头:“阿星,这不能怪你。我早知道北梁四使阴险狡诈,南行之路困难重重,我不怕受伤,也不怕死。是我将龙渊剑带入了瀚海,若说连累,也是我牵连了你。”他深情的目光中隐隐有一丝懊悔:“这两日,我十分后悔。或许我不该去瀚海找你。北梁南周,琅嬛胜地,柔然魔教,龙渊剑的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多了。这样的江湖风雨,本不该由你来承受……我想过了,等我伤势好了,我自去寻找龙渊剑的去向。你与你师父回瀚海去吧,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要取消协议?”卓小星微微一惊。   他当初为了说服卓小星与他一起南下可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没想到此时却要放弃。   沐青莲点点头:“没错,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情。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卓小星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沐青莲以为她要拒绝,正要再说些什么,卓小星却点了点头:“也好。不过,龙渊剑的下落倒也不必追查。”   “什么意思?”   卓小星:“昨日那把龙渊剑本来就是一把赝品,是由“天下第一神铸”的欧冶神机所铸。欧冶老前辈早年曾与我父亲交好,这么多年一直隐居在星沙镇。他当年见到龙渊剑,谓之‘得天地之大造化’,非人力可成,后来他便铸造了与之外形并无二致的剑。”   “那真的龙渊剑呢?” 第29章龙渊失窃   兴元府位于秦岭群山之中,此处地势险要,北蔽三秦,西控陇蜀,是自京华通往巴蜀的重要中转之地,也是自古以来的兵家重地。   为了防范慕容傲南下巴蜀,川西都护王昊苍在此地设下重兵。与中原的兵连祸结相比,此处亦算是难得的太平地界了。   沐青莲一人骑着青骡,跟着等待入城的人群之后。他自离开无方剑楼皆是一人独行,本已熟悉这孑然滋味,但此刻望着满城红翠,心中偏生出无尽的惆怅寂寥了。   忽听得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骡吁之声,他回头一看,青骡之上,红衣的少女明媚含笑:“沐公子,好久不见了——”   沐青莲既惊且喜:“卓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心中的空白之处乍然被某种忽如其来的确幸填满,方觉得古人诗中所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未欺也。   “我当初既然承诺必将龙渊剑送往金陵,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杨前辈……”当日卓小星与杨桀一起离开,可是如今归来的却只有她一人。   卓小星道:“师父已经离开了,不用管他。我们先入城吧。”   沐青莲心中隐约明白卓小星回转瀚海只是一时权宜,他实在想不出她能用什么方法甩掉实力远在问锋途之上的杨桀,卓小星显然也不想说师父的事,只好作罢。   两人一同入城,转入银安巷,果然看到一座太平客栈。两人在客栈住下未久,就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卓小星开了门,一脸焦急的杨老三走了进来。他单膝跪下:“寨主,属下罪该万死,龙渊剑失窃了……”   “什么?”卓小星愕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布置眼见要竟全功,龙渊剑却在此地被人截胡了。   沐青莲先恢复了冷静:“杨大哥不用着急,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杨老三咬了咬牙,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日他与卓小星等人在凉州城外分别之后,便按照卓小星原先订下的计划与莫三娘会合,两人一路轻装简行,再加上有卓小星等人有意吸引追兵的注意,两人一路上并未遇上任何阻碍,顺利到达了兴元府。   两人便在兴元府住下,一边打探消息一边等待卓小星前来回合。   前几天都太平无事,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两人一觉醒来,却发现龙渊剑竟然不翼而飞。两人深知龙渊剑的重要性,这段日子白天若是一个人出门,另外一人便在客栈等着,寸步不离守着龙渊剑。晚上则由两人轮流保管,前一晚正是由莫三娘保管。谁知一早上,杨老三起床之时,却见莫三娘沉沉地昏睡着,龙渊剑也已消失不见。   莫三娘醒来之后,身体没有任何不适,空气中也并未闻到任何迷香的味道,随身财物也不见减少,唯有龙渊剑消失不见。两人也不敢大肆寻找,只好慢慢探访,却毫无头绪。   “三娘人呢?”   “三娘还在城中打探消息,这几日我们对这兴元城也了解不少。此地属于川蜀要冲,城主石载,是由川西都护王昊苍亲自指派的。此人精明能干,兴元府在他治下民生不错。我们多方打听,也未听说附近有什么匪徒大盗。”   卓小星:“难道龙渊剑还会凭空消失不成?”   沐青莲沉思片刻道:“或许我们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谁?”   “那位金陵谢家的大公子谢王臣。你看——”他推开窗扉,遥遥一指。   卓小星顺着他指的方向,正见到一袭白衣的谢王臣正牵着一匹白马,进入了他们所下榻的太平客栈。   “我们对兴元府人生地不熟的,但是谢王臣可不一样,他是金陵谢家未来的家主,更是广陵王李昶的密友。虽然如今巴蜀实际上已然独立,但是名义上仍然是大周子民。兴元城主名义上仍然是大周之臣,如果是由谢王臣出面向那位石城主求助,说不定更有把握。而且,谢王臣身为广陵王李昶的特使,他应该比我们更着急龙渊剑的事。” 第30章采花大盗   银安坊是兴元府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长街上鳞次栉比的是各种商店、酒楼、客栈,来自长安、西北、川蜀的各式商品在此周转,即使身处这样的乱世也不能阻挡人们对各种新鲜事物的追求。   夜色已深,银安坊犹是一片灯红酒绿,热闹喧哗,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倒独显出一番盛世的光景来。   在银安坊以南的一处宅院,灯火幽静,月溶花悄。   小轩之内,少女正在酣睡。她白皙的面庞仿若皎月一般,肌肤吹弹可破,笔直秀挺的小瑶鼻发出清浅的呼吸,仿佛未曾察觉这暗夜的不速之客。   窗外的梨树之上,倒挂着一位夜行客。夜风清凉,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个时辰。他中午得知消息,听说兴元城主石载之有一位侄女从成都来到兴元投奔自己这位叔叔,石载之将之安置在银安坊的这处别院。听说这位少女生的容颜绝艳,连川西都护都想为自己的儿子求娶。为了防范外人惊扰,石载之甚至没有在内院设置守卫,仅有一些丫鬟仆妇。他见猎心喜,当晚就潜入了这处别院之中。   他舔了舔唇,轻轻从梨树上跃下,顺着雕花窗潜行,寻找登堂入室的门径。   就在此时,寂静的夜里却突来传来一阵铮铮琴声。他直觉不妙,转身欲逃,一道森寒的刀光一闪而过,他只感觉脖子一凉,那薄如月光的弯刀已然落在他的脖子上。   刚才还在床上酣卧的少女手持弯刀,正站在他的面前,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他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   莫三娘与杨老三走上前来,将他绑成一团粽子。   莫三娘恶狠狠道:“剑呢?”   他呼吸慌乱:“什么剑?”   莫三娘甩了他一个大耳光:“还敢抵赖,前夜是不是你偷偷潜入太平客栈,偷走了你姑奶奶的一个剑匣?”   “什么太平客栈?姑奶奶开恩,小的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太平客栈……啊,小的知道错了……饶命……”原来是莫三娘怒气难溢,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卓小星发出一声冷笑:“既然不愿意说,就将此人交给石城主罢了。此人风流成性,不知祸害多少良家少女,少不得判一个秋后问斩。”杨老三闻言,将绳子一拉,就要将他拖走。   此人原是个贪生怕死的,听到秋后问斩,脸色煞白,大急道:“姑奶奶,我招,我招……不要将我交出去……我确实前日前往太平客栈偷走一个匣子,但是匣子里是什么东西我真的不知道。那日,是一位身着黑衣的人找到我……”   原来,此人名为杜淳元。出身附近一个没落的武林家族,此人心思不正,又风流成性,是风月场上的常客,这些年做下不少窃玉偷香的案子,因为秘制药粉之故,也无人察觉。就在数日之前,他在妓馆厮混之时,忽然遇到一个身着黑衣之人。   那黑衣人给他一张三百两的银票,要他前往太平客栈的某个房间,偷走一个檀木长匣。他本来不允,他虽然是个采花贼,但是却自认为此为风雅蕴藉之事,万不可与“盗窃”之事相提并论。   但那黑衣人却仿佛对他的过往之事了如指掌,威胁他若不同意,就要将他所犯之事举报给官府。他若是听话,对方不但保证永远替他保守秘密,而且事成之后,再另外给他三百两银的辛苦费。杜淳元每日眠花宿柳,虽薄有家财,也很快挥霍一空,正是囊中羞涩之时,在那黑衣人恩威并施之下,便前往太平客栈,用药粉迷昏了莫三娘,取走了剑匣。   他得了六百两的赏金,又担心行迹暴露,本想离开兴元府,另找地方快活,可是离开之前,却听说城主石载的美貌侄女来到兴元府的消息,想着干一票大的就走,可是没想到却成了瓮中之鳖。   谢王臣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黑衣人?对方是不是看起来身量很高,剑眉星目,风神毓秀,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   杜淳元连连点头:“正是,正是,难道你们认识?”   谢王臣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卓小星:“此人谢公子认识吗?”   谢王臣苦笑道:“不错,而且卓姑娘也应该见过此人。那日,在青泥驿站就是此人出手从百里不生的剑下救我一命。也正是此人在数日前告诉我,那把剑只是一把赝品。没想到他竟然在短短数日两次得手龙渊剑,我不及他太多了。”他心中浮现一丝忧虑,竟陵王李放不仅勇武善战,而且谋断过人,这样的对手,广陵王真有胜算吗?   卓小星一头雾水:“既然他是你的朋友,又为什么要夺走龙渊剑?” 第31章栈道绝崖   谢王臣觉得以李放的脚程,已经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可是实际上差距并不大。   本来按照李放的计划,如果他想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未来的太子,那即使胜出广陵王李昶一大截也不行,而是要让嘉平帝觉得此事非他李放不可。他已经为此目标披荆斩棘,历尽万难。只需他在荆襄之地再经营数年,将来若是北伐功成,他的竟陵军必是首功,这个目标可以慢慢达成。   龙渊剑的出现乃是一大变数。   虽然传说这柄剑乃是李家先祖得天之授,战无不胜,但是李放总觉得此事别有蹊跷。若是此剑真有这么灵验,昔日卓天来又为何会身陨落日关。   如果传说为真,若是让李昶得到龙渊剑北伐成功,储君之位从此与他无缘。假如传说不实,北伐必定大败而归,届时不但李昶所领的东路军多半全军覆没,他苦心经营的荆襄之地也难以保全。   他本来打算龙渊剑得手之后将之就地销毁,可就在宝剑入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此剑拦腰而折,分明是一柄已死之剑,却仍能感受到雄浑的浩然之气,似是铮铮英雄骨,不肯摧折,浩立苍天。   他心中蓦地一痛。   名剑已折,昔人又安在哉?   时不予我,亘古何其苍凉。   美玉在尘,豺狼社鼠在道。   英雄何处,挥剑再斩万雄?   遥想北凉都护卓天来当年横剑立马,北拒外族,内镇群狼。谁想一朝身逝,江山社稷竟成如此危局呢?   他心中顿生一念,他要修好这把剑。   此剑,若绣花枕头如李昶者能居之,他李放难道就不能居之吗?   可是此剑从无方剑楼而出,又自西北瀚海而来。如果无方剑楼与欧冶神机都没有办法修复此剑,蜀山剑阁真的有此能力吗?   他一路思虑,脚程并不快,却在蜀山山道上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一行人。   是魔教的捉鬼道人与唐无心,这两人离开青泥驿站之后竟然没有回到北方天荒山,反而深入川蜀,不知有何动机。他暗自留了心,远远缀在他们后面。   他们一路向南,与他的方向本是一致,只是这两人轻功稀烂平常,一路上又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东张西望,拖拖拉拉的,连带着他的脚程也放慢了下来。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几个人。来者都是一身黑衣,以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   这里背靠深山绝壁,只有一条窄小的栈道,也没有多少遮蔽的空间。他缀在魔教两人的后面,还可以时不时以古松、峭岩隐蔽身形,可是对方一行数人,自然难掩行迹。   他停下脚步,斜倚在一棵古松之上,看着来人,脸上浮现出一丝轻笑:“有意思,生死楼竟然也来凑热闹。”   为首的黑衣人道:“只要是有钱的热闹,生死楼从来都不愿意放过。”   “多少钱?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李放懒洋洋地道。   黑衣人冷冷一笑:“恐怕你出不起。”   李放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袋:“哦,原来是金陵谢家,我确实出不起。既然你们来了,谢大公子应该也在附近了,让他出来吧。我们谈谈。”   黑衣人让出一条道路,谢王臣越众而出,卓小星、沐青莲紧随其后。   李放乍见卓小星,心神一震。但是他素来深沉,做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瞳孔微缩而已,毫无异状。   谢王臣:“谈什么?难道殿下愿意将龙渊剑物归原主吗?”   李放淡淡道:“谢公子应该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动手。”   谢王臣原来也没打算与他谈,一声令下,黑衣杀手已经一拥而上,将李放围在中间,就要动手。   “慢着,慢着。”李放仍然不慌不忙,轻轻笑着:“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谢公子。” 第32章崖下生涯   卓小星心中一片茫然。   她的四肢已然失去全部知觉,偏偏头脑却一片清醒。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种死法,是不是很丢人,一点也不像是大英雄的女儿。还有,不知道三叔、四叔还有师父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看到天上飞来一只大鸟。   那鸟好像折断了翅膀,不会飞翔,直直地俯冲下来。   她叹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也许是上天垂怜自己,不想自己做一个孤魂野鬼。   可是这鸟越来越近,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嘿!原来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   她瞪大双眼,那个倒霉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口中不住地在说些什么。   风声很大,她仔细分辨了半日才听懂对方说的是:“放心,你不会死。”她本想点头,可惜自己身中麻药,无法动弹,只好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   李放深吸了一口气,一掌抓着卓小星,一手向一旁山崖上劈去,这一掌原是吸力,两人身体急剧向山崖靠近。下方不远处的岩隙之中正生长着一颗矮松。李放奋力的向那颗矮松抓去,可惜那颗矮松实在是太小了,不堪承受两人之力,竟然被连根拔断,两人坠落之势为之一缓。他右腿斜蹬山壁,借山崖之势调整角度,斜掠而出。   此时,两人已然坠落至数十丈高,低头可见山下苍翠靑郁,是一片古松林。李放用双手将卓小星抱在怀里,直往一棵高大古松上坠去。卓小星本能地不敢睁眼,只听得“咔嚓”“咔嚓”几声,两人下坠之势再缓,终于坠落在一处山坡,余势未停,又沿着山坡滚了下来。   卓小星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这山崖之下竟然是一条小溪。两人从山坡上滚落小溪之中。她上半身悬在草岸之上,只有下半身浸在水中。而在水中的岩石上,却俯趴着一具一动不动的男子身体,鲜血从他的后背流出,将一溪流水染成血色。显然是坠落之时被断裂的树干所伤,又因为剧烈的冲撞导致伤势加剧。而她自己却毫发无损。   她想了想,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   李放。南周竟陵王。   也是那个两次夺走龙渊剑的人。   她认真的想了想,自己应该是与这个人素不相识,从对方的行动来看,称之为敌人也不为过。就在不久前,他还曾命令生死楼的那些杀手对自己动手——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竟陵王——”她试着叫醒他,他却没有回应。她心中焦急,春水冰凉,李放身受重伤,若是就这样泡在水中,伤势必会加重。怎么说也是救命恩人,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坐视他失血而死。可是因为迷药的关系,她的四肢仍然无法动弹。她试着运气,发现自己的体内的真气渐渐能够正常运行,便决心用真气将麻药逼出来,再去救人。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灼灼,她的上半身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暖洋洋的,可是下半身却泡在冰水之中。她所学的内功心法与刀法一脉相承,属于炎阳之气,本是极为暴烈不驯的,可是下行到足底涌泉穴之时,受到寒凉之气一激,竟温顺了许多。   在这一凉一热之间,真气如同川流一般,在体内自成一个小周天,竟不需她如何用功,便生生不息运转开来。她闭上眼睛,却自能感受到周遭环境变化,天空中有苍鹰疾飞而过,小溪撞上河中巨石,溅起一朵朵的浪花。这种感觉颇似自封五感之后,以感知观天地,却又截然不同。她并非在以感知外观天地,而是整个人成为这方天地的一部分。在这一瞬之间,她竟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忘了江湖纷扰,更忘了旁边还有一个重伤的人等着她来施救,她沉寂在这种似梦似醒,似生似死的境界之中。   在这有意无意之间,她竟然突然领会到了了生杀刀法中第六重的心诀境界。   虽然杨桀曾言修炼第六重以上的心法大有危险,但是卓小星却心知以自己目前的武功,若是按江湖中九品三境的分法,勉强可以列入八品,已经可以算上小有所成,若是遇上像芙蓉双剑或者终南五鬼这样的普通高手,自然可以轻易取胜。可是若是对上辛可、问锋途之流,却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了,又谈何报仇。况且,对于学武之人而言,能窥得上层之境,而不得其门而入真是莫大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超越了对死的畏惧。所以明明知道对不起恩师,仍然动手了。 第33章是敌是友   她本来只是自言自语,本以为李放尚在梦中,也并未指望能得到回答。   却听到暗夜里传来幽幽一叹:“多年以前,我曾有幸见过卓将军一面。卓将军天人风采,令人景仰。卓姑娘乃是卓将军的后人,卓将军已然千古,我万不能让卓姑娘在我面前有失。至于龙渊剑,我早前已派人警告卓姑娘回转瀚海,龙渊剑万不可去到金陵,也万不可交到广陵王李昶手中。卓姑娘既然不肯听从我的劝告,我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卓小星闻言一惊,她想起那日她在蜀山山道遇到的那位白衣女子,问道:“那位白衣使剑的女子果然是你所派?”   “不错。”   卓小星愤然道:“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你不想让广陵王北伐功成,抢走你的功劳,你便要阻止别人夺得得到龙渊剑。大周皇室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利欲熏心之辈太多,才会只剩半片江山。”   “卓姑娘此言差矣,并非是我怕别人居功。如今慕容傲已然在北方站稳脚跟,重兵据于淮上。而南人淫逸惯了,朝中重文轻武,军中蠹虫充塞,此时尚不是与北梁决战的时机。一旦失败,必将士气大降,国土沦丧,未来十年内也再无光复北方的机会……”   “哼,说什么时机不对?不过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打算,你又何尝想过再慕容傲铁蹄之下,武林世家人人自危,中原百姓更是命如草芥,无不日夜悬望有人能救他们……”这些话都是当初沐青莲劝她南下的说辞,这一路行来,所见也大抵类此,心中自然对“阻挠”北伐的竟陵王大为不满。   李放声音已隐含了数分怒气:“你呢,你将龙渊剑送往金陵,难道又是为了家国太平?不过是希望南周大军北上,报你卓家的私仇,有何曾想过战场之上枯骨累累,江南百姓兵役赋税加重,以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卓小星脸色涨红,哑口无言。她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潜意识中未必没有这种期望,慕容傲固然是害死她父亲的凶手,可是若非承圣帝李楠心怀猜忌,不能知人善用,又怎会酿成此祸。承圣帝虽然身死,可是嘉平帝可也还是他们姓李的。最好他们两败俱伤,自己才能出了一口恶气,却从未想过,若是战事一起,多少百姓又会遭殃。   她上面的树枝一阵窸动,良久,李放清冷的声音才从上面传来:“这个世道,并不是你所想的非黑即白。自我成为竟陵王以来,每走一步,都是背负着万千人命。我是什么样的人,也不需要你来评价。”   他竟是有些生气了,他昨日受了风寒,此时心情激荡,竟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对不起……”卓小星也觉得是很憋屈,明明是他找人偷了自己的东西,自己却还要向他道歉,真是没有天理。可是听到夜风中传来的一下比一下重的咳嗽声,却怎么也硬气不起来。她连着唤了数声,可是那人却没有回应,又过了半晌,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似乎那人已经重新睡去。   卓小星这么一闹,再也睡不着。便索性起来练功。可是此刻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竟是再也无法进入白天所领悟的“身如朽木,气若流泉”之境,只好拿出刀来,锤炼自己的刀艺。一时之间,整个树林鸦惊雀飞,百兽奔走。   第二日清晨,等她练功完毕,发现草地旁又生起了一团更大更旺的篝火,篝火架上烤着一只巨大的野猪。那野猪身长五六尺,生得强壮无比,真不知道李放是从何处猎来。   卓小星看着这野猪肥硕的体格,心道不知李放是不是对自己的食量产生了巨大的误解。   “不用这么大一只,我吃不了这么多……”   李放似乎浑然忘了昨晚两人的不愉快,微笑道:“我知道,这也并非要一顿吃完。我早上出去打猎之时,已经观察了附近的地形与水文,我们所处乃是山中一幽谷,这条溪水的源头应是上游的瀑布。我们沿着溪水往上,若是能攀上瀑布,就有机会回到栈道之上。是以我们要尽量沿着溪水走,不能偏离路途去打猎,正是要备足干粮,才好赶路。”   卓小星觉得颇为羞惭,就在自己练功的这段时间,李放竟然将一切都打理好了。本以为这一趟出门,自己也算明白了世途险恶、生活不易。谁知在此人面前,自己瞬间被打回原形,仍然是除了练武什么也不会,只知饭来张口的大小姐。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索性毛遂自荐:“要不这顿我来烤吧——”她自觉昨日观摩李放烤野兔,不过就是添薪加柴,抹些佐料,然后不停翻动而已。自己大可依葫芦画瓢,便能轻松完成。   李放一早往返数里寻找出路,回来时顺手猎杀了这头野猪——尽管他伤势未愈,对付这种没有灵智的野兽还是手到擒来,但是将这头几百斤的庞然大物拖回来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体力,此时正是疲惫不堪。听到卓小星主动请缨,亦是求之不得,点点头,竟自仰卧在一块青石上睡着了。   可是他交睫未久,便被一阵扑鼻的浓烟给呛醒,睁眼一看,只见入目尽是火焰与浓烟,竟是不见卓小星的身影。   他心中大惊,高声叫道:“卓姑娘,你在哪儿——”   一个声音从小溪边传来:“我没事,你快起来灭火……咳咳”他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溪水边熟悉的红衣身影,她正折了一大段松枝,以松枝从河中蘸了水,向火堆挥洒,可是如此淋水,又如何够用,火势反倒愈大——此时虽是早春,但是山中苦寒,草甸上仍然积满了去岁秋天枯萎的藤蔓荒草,尚未来得及化作春泥,遇着一点火星便成燎原之势。   他抽出系在腰间的软剑,冷喝一声:“沧海——”   话音一落,他人已漂浮在空中,而那溪流之水,正成一道急流,悬于剑尖,随着他隔空一斩,源源不绝地朝火势最盛之处磅礴而去。急流所到之处,火焰渐渐熄灭。 第34章辰星之使   瀑布之上仍然是一个浅滩,二人逆着水流继续向上,又行了一日,山势亦逐渐平缓,偶尔还能遇到山民。李放将部分烤肉送给一个山民,打听到此处向南十里就有一个驿站,两人心中大喜,既然有驿站,便是离大路不远了。   两人问明方向,不一会,果然看到远方山中地势平坦处有一处小小的驿站。   两人心中大喜,正欲向前,却听不远之处传来说话声。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我已问过附近的猎户,此处前方不远之处便有一道瀑布,从瀑布下方下去便有一道峡谷。沿着水流向前,便可到达那丫头坠入的崖底之下。”这声音低沉呕哑,竟是之前在山道上扬言要带她去天荒山的捉鬼道人。   一道淡漠冰冷的男声响起:“这件事可是教主亲自交办,如果事情办不好,不但我会受到重罚,你们二人更是难逃刑责。教主的手段,你们心里自然清楚。哼,两位九品高手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才进入八品的小姑娘。如果让她死了,你们两人也不用回天荒山了。”   捉鬼道人似是打了个寒战道:“是属下一时反应不及,不过当时南周竟陵王李放已经跟着跳下去了。此人乃是仙都山清徵真人的嫡传弟子,武功深不可测,如果他有心救人,圣女的安全应是无虞。”   先前冷漠的声音道:“最好是如此。”   卓小星与李放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惊骇,没想到魔教中人竟然能一路找到这里,从言谈之中他们是奉魔教教主之令,非将自己带回位于天荒山的魔教总坛不可。两人默契地跳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小心的躲藏起来。   李放低声道:“那位道人称呼你为圣女,这是为何?”   卓小星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长到这么大唯一认识的魔教中人就是我师父,可是他已经离开魔教多年了……”   李放皱着眉头:“此事难道与令师有关?”他实在想不明白,魔教如此深入蜀中腹地也要带走卓小星的原因何在。   卓小星目光中一片迷茫:“不清楚。师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在魔教的事,不过据陆三叔说当年师父只是走投无路才加入魔教。”   眼见那几人越行越远,两人才长出一口气。   可是,就在此时,走在中间的男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不好,只怕他们发现我们了,地上有泥——”李放低声道。他们一路沿着溪水而行,鞋底早被水打湿,粘在泥土地上,踩出了一个又一个泥印,一直延续到他们藏身的树下。   果然,男子回过头,朝他们藏身之处而来:“阿星,你就在这里对吗?”他的嗓音不似之前的淡漠冰冷,反而温和醇绵,仿佛是长辈在呼唤亲昵的晚辈。   两人见行踪已经暴露,索性从树上跳下。李放朗声道:“阁下好眼力,不知阁下是何名号,在魔教中身肩何职,贵教想抓走这位卓姑娘又是为何缘由?”   他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可是那中年男子却看也不看他,而是注视着卓小星,喃喃道:“像……你真的很像你娘……”   卓小星迟疑道:“阁下认识我娘……”   男子笑了:“当然,你的母亲就是我的姐姐,我们一母同胞,同年同月同日生。阿星,我是你的舅舅啊……” 第35章剑阁之主   李放冷冷道:“既然舅甥情浓,阁下又何须使用催眠术来达到目的?卓姑娘,尊师可给你说过令堂之事?”   卓小星之前被李放的那股极寒真气一激,已然清醒大半,恍然发觉自从这位辰星使出现之后,自己竟不自觉地中了对方催眠术,由对方牵着鼻子走。此时闻言更是心中一震,既然杨桀在教中位列曜日使,如若她的母亲真的是魔教圣女,两人必定熟识。为何师尊从未向她提起自己的母亲。她心中疑窦一起,便觉商风翼之言全是破绽。她早已听闻魔门之中,奇功异法众多,看来自己方才不知不觉中便着了此人的道。再看商风翼之时,全无之前的亲近之感,反到觉得此人微笑之中尽是阴邪之气。   她淡淡道:“请辰星使恕罪,我自幼丧母,关于身世之事,等我诸事了结之后,自会亲上天荒山寻求答案。眼下我与这位竟陵王殿下确有要事待办,就此告辞。”   商风翼见她神色已然清明,知道计策已然失效,索性不再伪装。他俊美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诡笑:“这可由不得你们……”说完便是一掌轰出,掌劲在空中化为金色的炽烈火焰,如同一只飞翔的火凤,向李放袭去。   商风翼修为虽然不及杨桀,在江湖上罕闻其名,但是作为魔教辰星使,又岂是虚有其表。而这一招灼阳掌法更是得魔教教主商苍穹的真传,端的威势无匹。   李放不敢硬接,抽出腰间软剑,长剑发出一声清音,宛若游龙,白龙与金凤交迸出耀目的白色灼光。李放借势后退一步,唇角溢出鲜红的鲜血。   商风翼赞叹道:“好剑法,可惜你身受重伤,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五成,不然我还真没有稳胜你的把握。我虽不愿意趁人之危,但阿星我今日非带走不可。”   李放一凛眉,用袖口拭去嘴角的鲜血:“再来——”   卓小星眼见李放再为自己受伤,惊鸿刀招再起,竟是抢先向商风翼攻去,商风翼似乎并不愿意伤她,身形如鬼魅避开锐利一击,道:“阿星,你可真是无情,为了一个外人向自己的舅舅动手?你的娘亲九泉之下怎会安心……”   “你可不是我舅舅。”卓小星毫不迟疑,刀如流星,瞬间已斩出十三刀,可是每次都只斩中一片虚影。   “你可真是让阿舅伤心。”   这时卓小星听到李放传音入密之声:“卓姑娘,生杀刀法第四式——”   她想也未想,手中折月刀式一变,第四式“风狂”而狂逸而出,刀式如狂风烈雨,似乎要将周遭一切碾为齑粉。与此同时李放已腾空而起,手中长剑复吟,他全身须发怒张,癫狂如鬼;狂风吹起他的黑袍,飘飘欲仙。   “雪寂——”两个冰冷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两字方出,周遭急剧降温,一方天地仿佛瞬间归于寂静,同时开始落雪。   雪大如斗。   六瓣棱晶在狂风的加持下仿若一片片无色的风刃袭向魔教三人,商风翼的灼阳真气竟为这冰冷的寒气所阻,才凝出一个小小火球就被冰雪湮灭。   他神色忽变,死死盯着李放:“没想到李家竟出了像你这样的天才,今日不除掉你,日后必成我教大患。”话未停,他的气息已暴涨数倍,手上灼阳真气重新开始凝聚。卓小星与李放两人联手所成的冰雪之势也渐渐消融。   卓小星与李放心中俱是一惊,这又是什么奇功异法,竟然可以使功力瞬间提升数倍,难道是商风翼刚才隐藏了实力。 第36章蜀山剑阁   过了剑门关未久,便是蜀山剑阁的所在地。   在剑阁群山的主峰天门峰上,无数楼阁依山而建,层台耸翠,上出重霄,一直逶迤到山峰最高处。而在周围的小峰之上,随处可见一座座楼阁犹如蜂巢一样镶嵌在刀削斧劈的断崖上,每一座楼阁以栈道曲折蜿蜒,勾连起一道群山朝天门的异景。山风一起,便闻群山之间风铎悬响,而这风铎并非悬铃,而是一柄又一柄的宝剑。松壑声中,万剑呼应,宏伟气象,蔚为壮观。   在崎岖栈道之上,有不少身着白衣的剑阁弟子在练剑,他们的身姿矫健若猿猴,灵动若飞鸟。   见到李空花回山,早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迎了过来,正是之前在青泥驿站遇到的剑阁弟子江秋枫与李梦白。   李空花将李放扔给江秋枫道:“秋枫,你找个地方安顿他,等他醒了叫他来见我。这位卓姑娘就由梦白你招待。”   两人一起道:“是。”   李空花这才对卓小星道:“我尚有要事待办,就让梦白陪你四处走走,不必拘束,也可见见你悬望已久的朋友。”   等到李空花的身形消失在群山深处,李梦白吐了吐舌头,开心道:“阿星,我就知道你最终还是会来剑阁的。”卓小星再次看到这位恩人朋友也很是开心,笑道:“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再见到李师姐与江师兄,我也十分高兴呢,上次在青泥驿站,多亏了两位帮忙。”   李梦白对她挤挤眼:“感谢的话就不用再说啦。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你掉下山崖的这两天,人家可是坐立不安,茶不思,饭不想,之前还说要和阁主一起去悬崖底下找你呢。”   卓小星眼睛一亮道:“是沐公子吗?他也到了剑阁?”   李梦白道:“可不是吗?他是与金陵谢家的那位大公子一起来的。他们是想来找蜀山剑阁修一把剑,阁主原本不愿见他们,让江师兄遣他们下山。听闻他们原本是与你一起,才破例召见。我们这才知道你竟然掉下悬崖,都是十分焦急,但那位谢公子倒是不慌不忙,说是竟陵王殿下既然跳崖,必定是有办法救你,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谁知阁主听闻魔教欲抓你回天荒山的消息,竟是大惊失色,当即便一人一剑出去寻你……所幸你现在安全回来了,不然不知道那位沐公子可急成什么样呢?”   虽然见到李空花之时,她早有预料,但是此刻听闻谢王臣真的如李放所说带龙渊剑上剑阁,还是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没想到他倒是料事如神。”   “料事如神?你说的谁?”   “没什么。我们先去见沐公子吧。”   “嘻嘻,我早知道你也着急,跟我来吧。”   凉风居位于主峰之旁的君子峰的山腰之上,历来是蜀山剑阁招待贵客的居所。这是一座重檐歇山顶式的两层小楼,翘用飞檐,像蝴蝶振翅欲飞,非常别致。   此时,谢王臣正在喝茶——他已经喝了整整四壶,再好的茶这样喝下去也没有啥滋味了,但他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沐青莲在房间内不停地来回踱步。   谢王臣又抿了一口茶,道:“沐兄实不必如此担心,有竟陵王在,卓姑娘必定会平安无事,不妨过来喝点茶,说不定马上就有好消息传来。”   沐青莲忐忑道:“谢公子倒是对竟陵王这么有信心,可是竟陵王两次夺取龙渊剑,与我们是敌非友,我实在难以放心……”   谢王臣坦然道:“李放与我交恶,仅仅是因为广陵王李昶的关系。平心而论,李放此人虽然心机深沉,但绝非恶徒,若说他会对卓姑娘不利,我是万万不信的。何况当时的情况,他若不想救人,只需带着龙渊剑远走高飞,以他的轻功,我们绝追不上他……”   沐青莲皱眉:“可是……”其实这些道理他心中早已明白,然而他心中却仿若压下一块巨石,几乎无法呼吸。卓小星坠落悬崖的刹那,他的心仿佛一起坠落,等他回过神来,便见到李放如飞鸟般的凌空一跃。   听闻谢王臣向他解释李放轻功超凡,应可救卓小星脱险,建议两人先行前往蜀山剑阁等待之时,他心中首先泛起的竟不是宽慰,而是一种微酸的嫉妒之感。 第37章剑之诅咒   第二日一早,卓小星便见到李梦白站在门外,说剑阁之主李空花要见她。   沐青莲本来欲陪她一起去,但是李梦白却说阁主只见卓小星一人,便只好作罢。   卓小星跟着李梦白穿过无数曲折的栈道,才到了后山李空花所居住的空明殿。   空明殿虽名为殿,其实只是一座位于山中的简易小楼。小楼不过上下两层,别说与天门峰上巍峨的剑阁建筑群,就连卓小星昨夜所居的“凉风居”都颇有不如。不是亲眼所见,卓小星实在难以相信曾经大周王朝尊贵的七公主,蜀山剑阁堂堂掌门竟然居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   李梦白解释道:“阁主素来喜欢清静,自九年前就一直独自住在这里。她虽然是掌门,但是素来深居简出,阁内一些庶务素来都是由几位执事长老打点,除非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掌门才会亲自处理。说起来,昨日可是阁主这几年来第一次离开剑阁呢……”   卓小星听了,心中生起淡淡的感激之情,对这位救了她的剑阁之主也愈加好奇。   李梦白轻轻敲了门:“启禀阁主,弟子李梦白已经将卓姑娘带到。”   门扉无风自开,李空花清冷的声音传来:“卓姑娘请进来,梦白可先回去,午时再来。”   卓小星进入小楼,只见不大的地方唯有一案、一柜、一桌、一蒲团,布置很是清雅。室内唯一的装饰便是那案头的两盆兰花,此时正是花期,开得很是喧妍,暗送幽芳。   可是她毫无赏花的兴致,目光紧紧投向旁边半开的剑匣。一柄断剑正安静地躺在剑匣之中,剑身已断,犹然发出森寒的冷光。   这柄剑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龙渊。自幼年之时,她便时常见到父亲悬佩此剑。人人都说此剑乃是护国之剑,只要有此剑在,凉州城便可永不受外敌侵害。她只要看到这把剑,她的心中便无限安宁。可是后来,父亲奉诏东征,不久之后竟传来人亡剑失的消息。而她下决心跟随杨桀学武之时,更是立下重誓,龙渊重现之日,便是为父血恨之时。九年之后,她终于再次见到龙渊,却已是一柄断剑。   那天,她找到欧冶神机,询问此剑可有修复之法。这位名满天下的神铸抚剑,长叹一声:“将军已死,断剑何生呢?”   她一路护持此剑前往金陵,固然是想借南朝之力北伐慕容氏,更是心怀有朝一日能修复此剑,再现昔日荣光的渴望。   李空花昨日将她带回剑阁便匆匆离开,今日却在此地召见她,莫非正是为修复龙渊剑之事。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阁主,此剑可有方法修复吗?”   李空花看着她,面上竟隐隐露出悲戚之色。她点头道:“我昨日与铸剑楼数位长老讨论过,此剑剑阁确实能修复,可是卓姑娘真的要修复此剑吗?”   卓小星一愣:“阁主此言何意?”   李空花微微叹息:“恐怕你还不知道,此剑……并非为别的兵器所断,而是你的父亲临终之前以内力所折断……”   卓小星失声道:“怎会如此?”   “我也是见到此剑方才得出如此结论。在我少年之时,此剑便一直在保存在皇宫的武库之中。武库中遍集天下名锋,天下十大名剑中就有五把曾经保存在那里,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柄剑能在龙渊剑留下最微小的缺口。所以昨日无方剑楼的那位沐公子称此剑为他人所断,我心中便十分惊疑。因为即使是我全力出手,亦无法做到。你看——”   李空花手腕一振,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剑光璨若星光,极为炫目,长剑向剑匣中的龙渊断剑斩去,两剑相击,仿若一场近距离迸发的烟火。   剑光之后,只见龙渊剑身毫无痕迹,而李空花手中之剑竟然出现一道极为微小的划痕。 第38章往事空花   李空花点点头,陷入缥缈的回忆之中:“我三岁的时候,我母亲生了弟弟,弟弟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自那之后,父亲便格外宠爱我,五岁的时候,我便知道卓家的独子卓天来便是我未来的夫君。他的母亲是我的姑姑,因此他也自幼生长在宫闱之中,与诸皇子一起进学。他少年之时便极为颖悟,被太傅称为百年来难得的大将之才。我们一起长大,我倾慕于他,他对我……对我亦是极好的……”   “可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他突然离开稷都,不告而别。我四处派人打探他的行踪,却毫无消息,直到我十五岁及笄那日,才收到他的一封信,说他永不会回京,让我另择驸马,以免空误容华。父皇极为震怒,要以抗旨之名将卓家下狱,那时我心中实在是爱极了他,想着他有一天会回心转意,力劝父亲改变主意。就算他不慕繁华只慕江湖,我也愿意放下公主的身份,陪他江湖偕老。那年蜀山剑阁之主飞流剑吕银河前来稷都,我知道消息,便求他收我为徒,拜入剑阁学艺。那时,卓天来在江湖上已薄有声名,我派人送信给他‘君若在朝堂,我便是公主;君若在江湖,我愿濡沫江湖’,可是他却没有回信。   “在剑阁的时间很漫长。这里的生活与皇宫之内完全不一样,我潜修剑艺,只为有一天能再站在他身边。就这样,十年的光阴恍如一瞬。可是没想到,等我终于武艺大成,觉得自己可以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却得到他已经成婚的消息,他的妻子便是你的母亲商无音。   “那时我的心中愤怒、痛苦,又迷茫,我一路杀入凉州,给他发下战书。可是他并没有来,来的是你的两位叔父计无咎与陆万象,他们说卓天来已不愿再见我,劝我回到剑阁。可是我不甘心,嫉妒与爱憎之心让我陷入迷障,我当场立誓,如果他不敢见我,我便要每天杀人。他一天不见我,我便杀十人,十天不来,我便要杀百人。我要让整个凉州城为他的负心陪葬……”   卓小星心里一颤,面前的李空花一身白衣若雪,气度高华,万万想不到她竟有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她的声音出奇的清冷沉静,仿佛只是说着与自己毫无相干的故事。   “我终于还是在凉州城外的落霞峰见到了他……那时我已经走火入魔,我想既然他已不再爱我,我便不如死在他的手中,我要让他一辈子后悔负疚。可是,他始终不愿意对我出手,无论我怎么逼他,他都不肯拔剑。那时,我才知道我苦练十年的剑法在他眼中是多么的不值一哂,就连让他拔剑也做不到……   “在天明的时候,陆万象找了过来,说他的夫人产下了一个女婴。他是那么的激动、狂喜,他当即抛下我回到凉州城,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我跟着他们一起来到凉州城主府,他抱着女儿与商无音在一起,眼中满是温柔与爱意。直到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地认识到,这个我爱了二十年的男人,是真的不再属于我了。我几乎已经疯魔,我恨卓天来、恨商无音、恨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甚至恨我的父皇,为什么要给我订下这样的婚约。在那一瞬间,我想杀掉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所有人围在一起欢笑着,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剑很快就刺入到那婴孩的后颈之上,只需稍微用力,那个婴儿就会登时气绝,再也无法醒过来……”   卓小星听到这里呼吸几乎骤停,这个故事她本在青泥驿站听那说书人吕秋说过一次,可是此刻从李空花口中说起,更是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那婴儿突然大哭了起来。那婴儿的哭声并不怎么响亮,可是偏偏就入了我的耳。彷如暗夜里的第一道鸡鸣,将我从那昏聩蒙昧,不知何去何从的混沌中惊醒了过来。我……究竟在干什么……竟然想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父亲不爱我。可是这样残酷暴虐的我,又有何资格妄求他人的爱。就在那一刻,我自少女时代一直做着的关于爱情的梦醒了。在梦中的那个我死了,一个新的我活了过来,就在那一刻,我破境了,从九品进入上三境中的入神境。”   她看向卓小星,脸上的表情似喜又似悲:“孩子,是你救了我,成全了我。若是没有你当日一哭,便没有如今的李空花,我应该谢谢你……”   卓小星听到这里,才长吁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自己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婴儿,感到疼当然会哭,没想到竟能让走火入魔的李空花堪破自身迷障,这位七公主确实天资极高、颖悟过人,难怪能成为蜀山剑阁的掌门。李空花论容貌、武学、心性莫不是上上之选,与自己的父亲卓天来确实是良配,两人既是青梅竹马,又有婚约存在,为何最后好事不谐。   她脱口而出道:“阁主你容貌好,武功好,又是最尊贵的公主,我爹……我爹他为什么不愿娶你……”而去娶一个身世不清不楚的魔教圣女,搞得自己现在还在被魔教那一家子惦记。   李空花目光投向桌上的断剑:“便是因为这把龙渊剑。” 第39章隔墙之耳   李空花苦笑道:“这便要从你的祖父说起了。自景帝始,历代李周帝室皆知卓家的重要性,既要用着,又要防着。这其中唯有一策,便是‘用以重恩’,一方面许以嫡公主,令掌握一方兵权,足见帝室待卓氏之丰厚。可是也是因此,卓家世代为驸马,并无一人纳妾。公主虽然能为卓氏生下嫡子,但是所生子女常有痴傻残疾之人,卓氏宗门既然人丁不兴,往往别无宗族姻亲,便只能依靠帝室而存。可是皇上对卓氏越是亲重,卓氏便愈是遭人嫉恨。稍有小事,便有人弹劾。可是无论朝中重臣如何忠言直谏,皇上待卓氏之心始终不改。甚至有谏臣在宫门触柱身亡,也从未稍降恩宠。到我父皇之时,此策已用得炉火纯青,一方面,卓氏为别的勋贵排挤,另一方面受皇帝大恩。遇上国难之时,又怎能逡巡不前。当年柔然大举入侵,你的祖父卓铭亦如卓家先祖一般,带着御赐的龙渊剑,奉命北征……他本是卓氏一门最幸运之人,承平数十年,安心在京城做了数十年的驸马爷,可是彼时他已病重,又如何能成事,分明是教他以死报皇室大恩……卓天来虽然恼恨父亲,可是卓铭对他毕竟有生养之恩,当儿子的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去死,更何况是如此惨烈的死法……”   “后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卓天来承接龙渊剑,率军大败柔然与魔教联军。也不知他如何与朝廷谈判周旋,皇室收回了侯府世袭罔替的爵位,改封他为凉州都护,领柱国大将军。这柄龙渊剑他亦从此留在身边,再未交还皇室……你母亲去世之后,我父亲欲将十三公主作为续弦嫁给卓天来,再次为卓天来所拒,李周皇室与卓氏之间的矛盾再无转圜。也正是因此,皇室为了制衡卓家,放任幽州慕容氏逐渐坐大,酿成后来一系列的悲剧。”   卓小星心中惊异,早已说不出一句话来。李空花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似是怜惜又似悲悯:“说到这里,想必你也想到了。以你父亲的能力,若是他在最后关头,愿意以自己的血献祭,开启龙渊剑的封印,便可获得无法匹敌的力量,足以斩杀一切来敌。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自断龙渊剑。他宁愿已身陨落,也不愿卓氏一门因龙渊剑而起的悲剧再次延续下去。你的父亲这么做,只是不希望你有一天面临这样的选择……”   卓小星呆坐在地上,泪水不可抑制的涌出。她在这一刻恍然惊觉,想起那些被她深埋于心的关于父亲的记忆。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是很少笑的,他总是眉头深锁,即使是在她乖巧听话时也不曾舒眉一笑。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摸摸看着那把剑。幼年的卓小星对这把剑格外亲近,可是每次她想偷偷摸一下都会引来父亲的斥责,再后来,父亲干脆禁止她接触一切的兵器。   卓小星恍惚忆起,在他最后一次离开凉州城的前一晚,她见到父亲仰望最高处的星空,喃喃道:“将门的宿命,希望到卓天来一身终结,再与我卓家后人毫无牵涉。”可惜她一直不懂,父亲深锁的眉宇间背负着这许多无法言说的往事。   原来,父亲至死始终挂念的都是自己。可是她还没来得及了解自己的父亲,便参商两隔,再也不见。   她的心一半像是着了火,热得发烫,另外一半却仿若沉在冰窖里,冷的仿佛忘记了跳动。李空花悲悯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知道了真相的你,还要修复这把给卓家带来厄运与诅咒的龙渊剑吗?”   卓小星整个人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吐出一口鲜血,一股极为暴烈的真气自心窍之中涌出,迅速流向全身。她面色潮红,但是很快就黯淡了下去,整个人也向后倒去。   李空花大吃一惊,卓小星因为滞郁过度竟然导致体内真气失控——她与生俱来的先天炎毒导致三焦受损,不可大喜,亦不可大悲,否则便有生命危险。后来又修行刚烈霸道的生杀刀气,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将炎毒化为已用,但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体内炎气的暴烈。此刻她骤闻父亲死亡的真相,心情激荡之下竟导致这股暴烈的真气失去控制,若是无法将之化消,恐怕轻则全身瘫痪,重则经脉爆裂而亡。   李空花只怪自己方才亦沉湎在哀痛之中,竟然忽视了卓小星的状况。   此刻后悔也是无用,她急向卓小星胸前膻中穴探去。   可是有一人竟然比她更快,双手疾如飞电,转瞬之间已连封卓小星膻中、中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六处大穴。接着右手贴上她后背命门穴,一股中正平和的真气源源不断自他掌上涌入卓小星体内。很快,卓小星体内暴烈的真气在引导下逐渐回到经脉之中,脸上的潮红也慢慢褪去,只是人仍然昏迷不醒。   李空花看着来人赞叹道:“早就听闻须弥无相功乃是无量寺了禅大师独创圣功,于疗愈内伤之道颇有独到之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放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起身行礼道:“师父早已离开无量寺,如今也不叫了禅大师,而是由佛向道,道号清徵真人。”他又道:“先前在山谷,承阁主相救,李放在此致谢。”   李放乃嘉平帝之子,算起来与李空花同辈,两人本为堂姐弟。可是他却只称呼“阁主”,行的却是以晚辈见长辈的跪拜之礼。   李空花并未以为异,微微颔首,受了此礼,轻轻一叹:“起来吧。你到这里多久了?”以她的功力,其实早已发现屋外有人偷听,因是李放,也并未阻止。她一生痴情错付,自回到蜀山,虽未出家,却也一心从道,再无旁骛。   但她一生痴情,又如何看不出自家这同宗的小堂弟看向卓小星时那眼底的一腔柔情。燎原之火当止于未萌之时,卓李两家的悲剧不该再次上演。是以她并未阻止李放在外偷听,便是希望他知难而退。   李放站起身来,答道:“昨日承蒙阁主相救,今日特来致谢。不料正好听到阁主与卓姑娘分说旧事,李放一时好奇,便一时驻足。想来阁主早已知情,只是此事说起来与我李家也颇有关系,既然阁主未说不允,李放便觍颜做那隔墙之耳了……”他竟将听墙角说得如此光明正大,清新脱俗。   李空花暗叹此子果然机敏无双,原来早知道自己特意允他在一侧旁听。既然如此,想必他已明白自己的深意。她颔首道:“那你想必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了。” 第40章鱼已跃海   卓小星醒来之时,看到李梦白放大的脸,一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再度梦回青泥驿站受伤的那一晚。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蜀山剑阁。她皱起眉头,渐渐想起昨天在空明殿的经历。没想到自己自学了生杀刀法再也没有发作过的炎毒竟然会再次失控,不过她恍惚记得在最后意识模糊之刻,有一股清凉平和的真气源源不绝的涌入自己体内,迅速修复了自己体内因为真气失控受损的经脉。救自己的那个人,是剑阁之主李空花吗?   为什么感觉好像不是,当时的空明殿还会有其他人吗?   李梦白吱吱喳喳的声音响起:“阿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卓小星翻身爬了起来,她的身体经过须弥无相功的治疗已无大碍,身上的炎毒也被压制了下去,甚至比之前还要好上不少。她笑道:“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就好,沐公子与谢公子他们都很担心你呢……”   两人走出房外,外面的餐桌之上已经摆好了早膳。江秋枫、沐青莲、谢王臣都赫然在座。   蜀山剑阁的早膳很是丰富,其中几味餐点更是极为精致。   根据江秋枫的介绍,蜀山剑阁的厨师本是大周宫廷的御厨,当年七公主到蜀山学艺,先皇后担心女儿饮食不惯,特意派遣了几位宫廷御厨随身侍候,可是李空花坚持与其他普通弟子同饮同食,不肯因为自己公主的身份开小灶。御厨们没有办法,只好将一身绝艺尽数传授给蜀山剑阁原来那些只能把食物做熟的伙夫们,这样公主在剑阁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李空花一心求剑,根本未曾关注到如此细枝末节之事,不过蜀山剑阁的饮食却是因此上了好几层台阶,得到众弟子的交口称赞,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   卓小星看着桌上有一盒桂花糕,清香馥郁,颇有熟悉之感。对了,当日在蜀道之上,她曾遇到李放所派的一名白衣女子,就给她带过这种桂花糕。   想到李放,卓小星想起自己自进入蜀山剑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说起来,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毕竟为救自己而重伤,于情于理自己也应该亲自道谢才是。   她看向江秋枫道:“江师兄,不知竟陵王的伤势怎么样了,如今身在何处。当日我坠崖之时,多亏了他相救,我该亲自致谢才是。”   谁知江秋枫神色古怪,道:“他的伤已经大好了,不过……”后半句他却不说了,只是拿眼去看坐在一旁的李梦白。   卓小星无来由心中一慌:“难道他出事了吗?”   李梦白吞吞吐吐道:“不是,只是……只是我昨日去阁主所住的空明殿找你之时,见到他与阁主动手……他被阁主一剑斩落,掉到悬崖底下去了。”   “什么?”屋内顿起两道异口同声的惊呼。   一道自然是卓小星,而另外一道则是谢王臣。   李梦白连忙又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阁主出手应有分寸,空明殿之下悬崖的高度远远不及之前你们坠落的那处悬崖,以竟陵王独步天下的轻功应该不会受伤……只是,山崖底下是蜀山的护山大阵,想要走出来恐怕也并不容易……”   沐青莲低眉思索,道:“不知竟陵王因为何事竟然会与阁主动手?”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猜测应是为了龙渊剑之事。似乎是因为竟陵王向阁主提出想带走龙渊剑,阁主不同意才动手……”   谢王臣闻言,吁了一声,暗想道:“竟然敢从剑阁第一人手上夺剑,啧,这位竟陵王殿下的胆子可真大。不过这样也好,倒是解除了我一桩悬心的大事。”   他这几日过得优哉游哉,可内心丝毫不轻松,倘若李放向他索剑,他可真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当初他是“受李放之托”保管龙渊剑,若是李放真的向他讨取,不给似乎说不过去,给了却又实在不甘心。他转头看向卓小星:“昨日你与阁主一谈,不知道龙渊剑修复之事可有眉目?”   他如此一问,四人眼光齐齐望向卓小星。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龙渊剑乃是独一无二的神兵逸品。此剑从北地无方剑楼辗转漠北,又经陇蜀,来到同样身为三大剑宗之一的蜀中剑阁,这一路上经历无数血战,能来到此地已是万分不易。也是因此,龙渊剑被众人寄予厚望。 第41章天府之国   次日,卓小星一行人带着龙渊剑,离开剑阁,继续南下。   卓小星本欲向李空花一问李放是否还在剑阁,也好亲自向他道谢。孰料李空花听闻李放二字之后,竟然罕见的面沉怒色,当即就遣李梦白带他们离山,也不知竟陵王是如何开罪了这位这位清冷自持的剑阁掌门。   离开剑阁之后,虽然仍是崎岖山道,但越是向前,地势便愈趋平缓。这里是蜀山剑阁的势力范围,又有江秋枫与李梦白两人打前站,一路之上很是平静,毕竟没有人敢在剑阁的地头找他们的麻烦。   此处已是巴蜀腹地,山川秀丽,物阜民丰。托谢王臣的福,经过一处市镇之后,众人便换上了几匹快马,向南驰骋。几日之后,一座明媚而古旧的大城便赫然在望。   成都城本是在盆地中央,四周山峦叠翠,入眼的青绿色延伸到远处呈现淡淡的墨色,古来便有天府之国之称。这些年中原板荡,战火并未波及这里。阡陌纵横的街道两侧,一眼望去,各色幡旗招展,戏园、茶社、酒肆、商店摩肩接踵,华丽的车马与行人往来不绝。尽耳而听,各种叫卖声、揽客声、唱曲声喧闹鼎沸,描摹出一幅盛世图景。   数条河流仿若玉带从城中流过,又逢暮春时节,轻风一送,落红成阵,脂水流香。河畔的楼台之上有美貌的女子倚楼而笑,将手中的樱桃向车马之上的少年郎抛去,这种风流妖冶的盛景竟是丝毫不亚于纸醉金迷夜秦淮的金陵城。   谢王臣微微一笑:“众位一路长途跋涉,便由在下做这个东道,我们先去成都府最富盛名的小琼楼歇脚,再尝一尝小琼楼特色的嘉鱼宴。”   李梦白道:“怎好让谢公子破费?”   一旁沐青莲插言道:“你恐怕不知道,这小琼楼正是金陵谢家的产业。谢公子到了小琼楼,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你若是不让他做这个东道,恐怕他还要生气呢。”   卓小星奇道:“谢家不是在金陵吗?”   沐青莲笑道:“作为财货通天下的第一豪富之家,谢家的产业又怎么会局限在金陵一地呢。有句话叫做‘陆上谢财神,海上水龙王’,只要是陆地上的生意,便鲜有谢家不涉足的。只是这几年中原失陷,谢家在北方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这恐怕也是谢家力主北伐的原因之一吧。”   谢王臣颔首微笑,竟是默认了。   卓小星想不到其中还有这般情节,不过她还没有忘记俗语的后半句,问道:“那海上水龙王又是指谁呢?”   这次回答的是谢王臣:“海上水龙王指的是莱阳水家。莱阳水家乃是船运世家,拥有数十艘可以远航大洋的大船。他们主要是从事远洋贸易,将中土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珍稀奇货运往琉球、大和、暹罗、真腊、天竺等地,再将当地的珊瑚、珍珠、宝石、香料、象牙等珍品运回来,往返一次往往能获利百倍。水家之人比较低调,所以水家在中原一带并不为人所知,沐公子能知道这些,可还真是不简单呢……”   沐青莲哈哈一笑道:“我自幼便对一些江湖上的稗闻野史感兴趣,这些也是无意中听人说起……”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一道极是悦耳动听的叫卖声:“卖花喽,卖花喽,今早摘下的新鲜花嘞……大哥,您看这新摘下来的蔷薇花枝颜色多么娇艳,若是送给心上人,肯定喜欢……”   这声音在热闹繁华的街头显得那么的脆弱和渺小,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掩盖了。卓小星却心中一动,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女孩手臂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篮子里放满了鲜花,有蔷薇,海棠,百合,绣球等。   可惜春天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花儿,路过的人虽然时有驻足,但更多的只是为了欣赏少女清丽脱俗的容貌,倒是对她篮中的花儿不感兴趣。少女也不懊恼,将花篮放在一旁的地上。双手叉腰,竟又换了一种辞令:“吃栗子喽,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十文钱一斤,买两斤栗子送一朵花儿……”众人这才注意到她的身旁,竟然立着一口大灶,灶上架着一口大锅,金黄色的板栗在黑色的沙子中间来回跳跃,发出诱人的香气。在大灶一旁,一位衣衫破烂、身材佝偻的老人抡起一柄铁勺,卖力的翻动着锅中的板栗,层层汗珠从他的额上汩汩而下。   李梦白叫道:“咦,那个小女孩不是那天在青泥驿站卖花的那个吗……哦,还有那位老爷子……”   两人竟不知何时到了成都府,还在街头卖糖炒栗子。场中众人都经历过青泥古驿的生死一夜,对那个身着绿衣的小女孩很有印象。那日几场大战,后面局势混乱,再也无人留意无关之人的生死,所以那名小女孩与她的爷爷是何时离开也无人知晓。此刻在成都府再次遇上,都不免涌起一股萍水再逢的微妙之感。李梦白天性活泼跳脱,已经拉着卓小星走了过去,口中嘟哝道:“这个季节竟然还可以吃到糖炒栗子,还真是不容易哩。”   卓小星奇道:“为什么?”   李梦白笑道:“阿星你在西北长大,可能不知道这栗子一般在秋天成熟,不耐保存,一般过了冬天就吃不到了。”   卓小星心中微微一动,她幼时自是凉州城的小公主,然而西北物产并不丰富,可供小孩子吃的零嘴儿也少得可怜,却有一桩例外。每次她去二叔计无咎的府上,二叔总是会备好一小碟的糖栗子等着她,不论春夏秋冬,从无例外,此时闻着那糖炒栗子的浓香,让她不自觉忆起那温馨幸福的童年时光,不由一阵恍惚。 第42章长老失踪   不一会,几人已到达万盛兵器铺,只见几位身着蜀山剑阁弟子服饰的年轻弟子哭丧着脸在门口张望,一看到江秋枫与李梦白两人连忙道:“江师兄,李师姐,你们来了可真是大好了。司心烛长老失踪了……”   蜀山剑阁贵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剑宗之一,门人众多。如此规模的门派,日常运转需耗费不少的银钱。除了一些地方豪绅的供奉之外,蜀山剑阁在蜀中也有很多的产业,主要是打造兵器。这处万盛兵器铺正是蜀山剑阁在成都的最大产业。   司心烛是李空花的师姐,也是前任蜀山剑阁阁主吕飞流的亲传弟子。只是后来她不求剑艺上的精进,倒是对一些杂学极有兴趣,她的铸剑补剑之术更是登峰造极。在欧冶神机退隐之后,可称得上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铸剑师。   她不慕山上清静,偏恋世间繁华,在成都打理蜀山剑阁的各种庶务。而她身边的弟子也大多是一些入门较晚、剑艺不高的执事弟子,他们看到剑法精纯的江李二人,真如见了救星一般。   众人到了司心烛平常居住的静室,只见斗室之中赫然留着一缕血迹,似是被利刃划伤之后,鲜血飞溅而出所成。那血已完全凝固,嵌在地板上,犹如一粒粒血红的珍珠。   众人心中俱是一凉,这血是司心烛的吗?又是谁伤了她?   司心烛虽然剑术上的造诣并不如李空花,但也是蜀中剑阁五大执事长老之一,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蜀中剑阁的地界擒走剑阁的长老?   江秋枫沉声道:“事情是如何发生?”   一位名为赵非鱼的弟子道:“长老前几日刚刚完成了一把得意之作,按照她的习惯,一般要闭关养息七日,这期间店里的生意都是由我们这些小辈打理,除非有极为重要的客人长老才会亲自接待。我们每日只需要将饭食与清水送到长老闭关的静室之外即可——可是今天中午我前去送饭之时,却见门口的早餐原封不动,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弟子敲门亦不见长老回应,推门而入,才发现地上留有一滩血迹,司长老竟不见踪迹了。我们已经将长老平常会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所以只好放出剑花令求援,若是江师兄不来,我们便只好派人回剑阁求援了……”   谢王臣在这段时间已将万盛兵器铺周遭详细侦查了一遍,问道:“看万盛兵器铺的结构,贩卖兵器的前堂与这座静室相隔也不过六七丈之远,难道你们丝毫没有察觉有人进来或者出去过?”   赵非鱼摇了摇头:“没有,这万盛兵器铺虽然比不上剑阁守卫森严,但我们也分派弟子分两班日夜轮守,并未见人进出,司长老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卓小星走上前去,拈起地上沾血的泥土,道:“这地上有血迹,但是却一点脚印也没有留下,奇怪……难道是飞天了不成?”   江秋枫喃喃道:“恐怕他们还真的是飞天了,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却见屋顶房梁的积灰上赫然留存着数个脚印,而屋顶的黛瓦排列的并不平整,隐隐有微光从孔隙中透下,似乎是有人将瓦片拆除之后重新装上的,只是这人来去匆匆,并未完全复原。   沐青莲沉声道:“以房间留下的痕迹来看,战斗似乎瞬息就结束了,房中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连个脚印都没有——嗯,对方轻功很高明……”   谢王臣补充道:“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房梁上的脚印大小并不一样。我听说蜀中剑阁的执事长老需得九品巅峰才能担任,若是想要在一瞬间制住一个九品巅峰的高手,最少需要三个以上同等级别的高手才行……”他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忧色:“事情恐怕麻烦了……”   沐青莲与他对视一眼:“又是他?”   谢王臣点点头:“恐怕是了。”   卓小星疑惑地看着他俩:“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到底是谁干的?”   谢王臣发出一声苦笑:“恐怕又是竟陵王李放……想想也是,他前几天也在剑阁,恐怕早就知道我们要前来找司前辈修剑之事,所以先下手为强——”   李梦白道:“他不是被阁主打下山崖吗?山崖之下更有护山大阵,他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脱阵而出,赶在我们之前到达成都?” 第43章沽生卖死   谢王臣从袖中取出一只陶制的埙,轻轻吹了个响。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外已经停好了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   马车带着他在成都城绕了个圈,最后停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面前。谢王臣下了车,跟随着引路的小鬟东绕西转,又从另外一处门出来。此处风景已是大异于城内,这才发觉竟已到达城外的一处湖边。湖心之处停留着一座华丽的画舫,见有人出来,梢翁便摇橹过来,两位千娇百媚的少女下船将谢王臣迎了上去。船又缓缓向湖心而去。   一道温厚的声音自船舱内响起:“贵客来临,请恕安某迎迟。”珠帘一闪,一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此人相貌儒雅温和,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目光柔和,手握一柄折扇,举止闲雅得体,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文人或隐士,让人万难想到此人竟会是生死楼的主事者。   “秋月,给谢公子奉茶。”   谢王臣冷哼一声:“不必了,你们生死楼的茶我们谢家可喝不起……”   那中年文士陪笑道:“今日谢大公子面色不好,似乎来意不善,想必是对前日之事耿耿于怀。此事确实是我们生死楼理亏,我身为生死楼的大管家,自然会给谢家一个满意的交代。”随着谢家这几年与生死楼的合作愈多,生死楼礼遇的规格也愈高。谢王臣此次入蜀,生死楼便派出大管家安子期出面接待。   谢王臣冷冷道:“哦,不知道安总管要如何交待?”   安子期拍拍手,早有侍女捧过一只精致的木盒。安子期打开木盒,盒中放着两张十万两的银票,安子期道:“这十万两是当初谢家为本次任务所出的赏金。任务失败,反使谢公子受惊,我生死楼除退回原赏金之外,另外这十万两便当做是给谢公子赔罪了。”   谁知谢王臣连看都没看那木盒一眼,面露讥笑之色:“若论银两,十万两于我谢家不过九牛一毛。难道这就是大管家所谓的满意交代吗?如果是这样,谢家将会考虑是否取消与生死楼的其他合作。”   安子期面色有些难看,虽然生死楼并不缺客户,但是像金陵谢家这样不缺钱的大金主可不多。他咬咬牙道:“在我的权限之内,我可以答应替谢公子做一件事。谢大公子,请不要得寸进尺,生死楼已经展现极大诚意了。”   谢王臣见对方已经退让,他此来也并非想与生死楼撕破脸皮,便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安总管是否能为我解答疑惑?”   安子期道:“如果是安某知晓并且方便回答之事,我自然知无不言。”   谢王臣正欲问及司心烛之事,忽然转念一想问道:“为何生死楼的重光令会在竟陵王手上,难道堂堂南周大皇子竟也是生死楼的杀手吗?”   安子期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看来谢公子对竟陵王的动向很是关心,我还以为你会问剑阁长老司心烛之事呢。可惜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谢王臣挑眉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竟会超过生死楼大总管的权限吗?”   安子期摇了摇头:“不是不能,而是我也不知道。生死楼的杀手在升格成为天干令主之后,便可脱离生死楼,获得自由之身,有关他的一切资料都会被销毁。除非对方主动亮出天干令,否则即使是生死楼的楼主恐怕也不知道如今的天干令主究竟是谁。事实上我和你一样,对重光令出现在竟陵王手上十分好奇。”   谢王臣讶然道:“你们难道就不担心有人冒名顶替吗?”   “生死楼只在乎任务能否依约完成,对是否有人冒名顶替并不在乎,十位天干令主每年都会接到黑榜任务,并依照完成的件数领取相应的奖励。目前我只能告诉你竟陵王李放所持有的重光令确实是真实有效的,至于他是不是‘重光令’的原主人我就不知道了。”   谢王臣问道:“那天干令主在生死楼内部有什么权限呢?比如是否拥有无条件从生死楼借调几名高手的权力呢?”   安子期点头道:“不错,不过这样的机会每年只有一次。”   谢王臣微微笑道:“安总管果然很有致歉的诚意。那我便提出我的疑惑了,请问剑阁的司心烛长老现在在何处?”   安子期摊手苦笑道:“谢公子这可有点得寸进尺了,我方才不是已经回答了谢公子的问题吗?”   谢王臣摇头道,道:“方才我问的是重光令为何在竟陵王手上。大总管既然无法回答,那谢某只好换一个了,我的问题就是司心烛现在何处,相信安总管不会说你毫不知情吧?” 第44章危崖绝岭   谢王臣回到万盛兵器铺,早有一堆人围了上来。   “怎么样?”卓小星问道。谢王臣离开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却没来由的坐立难安。这一路的相处,虽然李放丝毫未曾掩饰他对南周储位的势在必得之意,但是其为人却谦和有礼,绝非恶人。她心中实难相信此事确是李放所为。   谢王臣面色铁青,将安子期交给他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卓小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竟然真的是他……”江秋枫气愤地道:“没想到李放竟是如此恩将仇报之人。”当日李空花带李放回蜀山剑阁,便是由江秋枫医治照顾,没想到李放转头就虏了剑阁的长老来谋夺龙渊剑……   沐青莲冷冷地道:“我们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什么好人,此人利欲熏心,为了储位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龙渊剑若是落在此人手上,恐怕是天下之大不幸。”   “可是司师伯怎么办?”李梦白焦急地道:“如今司师伯在他的手上,难道我们要为了龙渊剑置司师伯的性命安全于不顾吗?”   谢王臣冷静地分析道:“以我的猜测,李放未必会对司前辈出手。当今圣上嘉平帝乃承圣帝的幼弟,若论起亲戚关系,李放还是阁主的堂弟。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我不相信他真的会伤害司前辈的性命。”   沐青莲泼冷水道:“我对此可没什么信心。你们可别忘了,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生死楼的重光令主,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难道我们还能指望他心软吗?”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谢王臣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司前辈,就算我们狠下心不去赴约,也无法修复龙渊剑,这才是目前最头痛的事。”   李放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直接抓住了他们的软肋。   “可是同样,如果没有司前辈的帮忙,即使竟陵王能夺取龙渊剑,他所能得到的也是一柄断剑而已。”卓小星道:“无论如何,凤栖山我们一定要去,届时再相机行事罢。”   李梦白最担心司心烛的安全,见卓小星同意前去凤栖山,高兴道:“阿星,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任司师叔不管的,等我们救下司师叔,再想办法将龙渊剑夺回。”   龙渊剑本为卓家之物,见卓小星已做下决定,其余的人也不再多言,只有谢王臣似乎别有心思,匆匆说谢家另有要事,需要他前去处理,凤栖山之行他便不去了。   黄昏时分,凤栖山。   此时正是红日将坠之刻,远山衔落日,暮鸟共霞飞。   山道尽处,有座八角小亭。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背倚孤松,西瞰着苍莽虚茫、变幻多端的美景,轻声叹了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道:“幽居观天运,悠悠念群生。终古代兴没,豪圣莫能争。若天道真的无法相争,我又当如何做呢?”   这时,山道的另外一侧,响起几道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   李放转过身来,回望山道数骑,收起脸上怅惘之色,露出他那漫不经心的招牌笑容,道:“又见面了,诸位。咦,谢王臣竟然没来?”   来的正是卓小星、沐青莲与蜀山剑阁的江秋枫、李梦白四人,独不见谢王臣。   卓小星红衣一骑,绝尘而出:“司长老呢?”   李放用手一指他身后的那棵古松:“请看——”   众人一眼看去,只见在悬崖之外的那颗古松之上,赫然吊下一根极长的绳子,一直垂到悬崖之下,绳子的尽处正吊缚着一道白衣身影,看服装装束正是蜀山剑阁之人,在半空中左右摇晃,随时有坠崖的危险。   李梦白与江秋枫担心师伯安危,早已破口大骂:“没想到堂堂竟陵王竟是如此卑鄙无耻、恩将仇报之人,我蜀山剑阁自问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是如此下作……” 第45章星夜拦路   被李放空手套白狼地骗走龙渊剑之后,卓小星四人从凤鸣山悻悻而归,第一件事便是往万盛兵器铺确认司心烛的安全。   惟一可堪欣慰的是,司心烛果然平安回到了万盛兵器铺。   面对众人的惶恐与惊慌,这位蜀山剑阁的长老倒是显得颇为淡定:“不过是造访一位颇有趣味的小友,喝茶聊天罢了。”司心烛如是说。   她那日闭关之中突然遭人暗袭,随后便被带入一座名为“幽篁山庄”的小院。她当时虽是困惑愤怒,但见小院清雅古朴,主人温和随缘,还泡的一手好茶,所制茶点精美可口,很快便让司心烛放下戒心。那人博闻强识、言谈风趣,对铸剑之艺颇有精到的见解,与之对谈,使人忘俗。两人讨论了半日铸剑补剑之艺,直至下午,主人方说另有要事,将之礼送出门。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李梦白问道:“未知这位主人生作什么模样?”   司心烛道:“此人看起来约二十二三岁,自称姓李,身型高挺笔直,穿着一身黑衣。他看起来颇为清贵,仿若出身世家,但待人却谦和有礼,风雅和煦。最奇异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漆如点墨,明亮异常……单以面容来说,足可称为一等一的美男子……”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惋惜道:“说起来,我在成都府多年,也算识人无数,还从未见过这样有魅力的人。若是我年轻二十岁,定然为之倾倒……”   突然她将目光投向卓小星与李梦白,露出欣喜的笑容:“嘿,我觉得你们两个小姑娘不错,与之甚是登对……不过梦白自幼与秋枫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还是算了。这位卓姑娘既是中州大侠卓天来的后人,生得也十分好看,不如就由我来保这个大媒……”   一旁的沐青莲脸色渐渐古怪了起来。   她尚未说完,李梦白已打断了她:“师伯,这位卓姑娘已经有意中人了,就是旁边这位沐少侠呢……”   司心烛露出尴尬之色,老脸一红,摸摸鼻子道:“嘿,人老了口无遮拦,两位莫怪呢。”   卓小星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果然是他……”   司心烛欣喜道:“你们认识?此人泡茶的功夫真是我平生所未见,我正想改天再去那座小院拜访呢,你们要不要与我同去?”   李梦白无奈道:“师伯,此人便是南周竟陵王李放,也正是他从我们手中骗走了龙渊剑。而且此人爱慕权势,卑鄙无耻,丧心病狂,行事不择手段,师伯还是不要与之来往……而且他既然得手龙渊剑,必会立即远遁,那座小院恐怕只是他借居之地,又怎么会折返……”   司心烛一愣:“我观此人风采态度,绝非恶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所误会?”   李梦白没想到师伯只是见了李放一次,便对他赞许有加,不知道李放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便将剑阁阁主李空花让他们前来找司心烛修复龙渊剑与凤鸣山之事合盘托出,道:“既然师伯没事,我们便该合计如何从那李贼手中重新夺回龙渊剑才是正理。”她与卓小星一样,对李放空手套白狼之事十分不忿,对李放的称呼也变成了“李贼”。   “秋枫你看呢?”司心烛看向江秋枫。这个师侄素来沉稳机敏,深得李空花信重,司心烛也对他信任有加。   江秋枫缓缓道:“既然师伯你平安回来,竟陵王也对师伯甚为礼遇,说明竟陵王并无意与蜀中剑阁为敌,其目的只在龙渊剑。之前凤栖山上,卓姑娘向竟陵王提议,以支持北伐慕容傲为条件,让他与广陵王李昶公平竞争龙渊剑,却被他断然拒绝。我担心,他恐怕无意修复龙渊剑,而想将之毁掉。龙渊剑既然关乎北伐大事,我们还是尽早行动的好。”   几人计议已定,稍作休整之后,便沿凤栖山四处搜寻李放踪迹。   幽山野岭,明月旷照。   月色之下,李放身负着剑匣在山野之中急急而行,不多时,已听到澎湃的激流声。他心中大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早已做下准备,等龙渊剑一得手,便乘舟船自岷江南下。岷江水系本是长江支流,顺江而下便可进入长江,届时只需度过长江三峡,便可到达位于荆襄之地的大本营。未来一年以内,南北必定风云涌动。谢家力主北伐,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战场上他都需要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至于龙渊剑,他已计划在经过长江之时,寻一处险恶隐蔽之处将此剑深埋水底,让此剑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卓家的那个女孩儿也就再无接触它的机会,这样他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她被自己用这种方法从手中骗走龙渊剑,想必此刻心中必定恨自己入骨才对。不过,自己在她心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他转过一个山头,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片浅滩,滩上泊着一艘熟悉的渡船,正是自己早前备下的。李放心下大定,向江边的渡船行去。   一阵风吹过,月光突然变得模糊幽暗起来,蔓草丛生的江岸幽岭也突然变了凄迷起来。他心中突起不详之兆,抬眼望去,天上的那轮明月竟不知什么变成了血色。而江边骤生凉雾,很快他的那艘小船就便迷失在浓雾之中。 第46章一瞬昙华   “一瞬昙华——”   在这生死攸关的电光石火之刻,李放手中之剑发出一声轻吟。   李放周身真气暴涨,接着便是一剑斩出。   墨色重剑突然打开,仿若一把黑色的雨伞。这伞赫然便是当初李放从百里不生“剑”下救他时所用的那一把。   谢王臣手中掌势一顿。接着他看到那黑色的伞在暗夜中碎裂开来,黑色的剑躯在剑劲的催动之下寸寸崩裂,变成无数柄飞剑,仿若一朵盛开的昙花。每一柄飞剑不过寸许之长,刃薄至几乎透明,却携带着无比凌厉的剑劲——   这是剑招,更非剑招——   刹那之间,他已被无数的飞剑包围。   这是较之百里不生更为霸道的破金钟罩的方法,无数飞剑同时攻击他周身七百二十处穴位,不论他将罩门藏在何处,都无法避免被重创的结局。而只要罩门被破,他的金钟罩便如同虚设。   七百二十柄飞剑,足够将他扎成刺猬。   谢王臣瞳孔微缩,然后瞬间放大。   他浑身冰冷,身上的血也仿佛忘记了流动。   这种被同时攻穴破除罩门的方法他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是在今日之前,谢王臣从未想到有人能同时驾驭如此多道的飞剑。即使是唐门最微小的暗器,也从未有人能同时发出如此之多,更遑论在飞剑飞出之后仍然精准的掌握每一柄飞剑的攻击方向。   “你竟然早已经突破了洞微境——”如此强大的剑法,早已突破了九品的极限,甚至入神境也无法做到,这是洞微境才会有的剑法。   哪怕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仍然低估了李放的极限。   ——这就是他与李放的差距吗?   他从未感觉过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这恐怕才是李放隐藏至今的真正实力。这样的杀招原本绝非用来对付他的,但是他自作聪明将李放逼至如此绝境。假如他早知如此,绝对不会托大孤身在此拦截李放。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冰冷的剑气突破他的穴窍,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发出的那记梵圣如来掌终于先发后至,打到李放的身上。   原来竟是两败俱伤之局。   未知过了多久,谢王臣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之上。   “呃——”他微微坐起,发现自己并未像他想象的那般被无数柄飞剑扎成刺猬,甚至除了气海有所损伤之外,他的身体几乎完好无损,全无外伤。   他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成都最负盛名的小琼楼里,这小琼楼是谢家的产业,他对此地颇为熟悉。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宫灯之内,正亮着昏黄不明的烛火。   在烛辉的余光之末,只见一个狭长的剑匣正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几案之上。   等等,这个剑匣似乎正是盛放龙渊剑的那一个。当初正是他带着龙渊剑上蜀山剑阁,他对此再熟悉不过。   ……   “公子,您醒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正是此行跟随他入蜀的谢家侍卫首领寅虎。当初他因为龙渊剑失窃之事,同卓小星、沐青莲一起往剑阁追踪李放,因嫌侍卫们太引人注目,便与他们分开行动,再到成都小琼楼会合。不想在蜀中剑阁耽搁数日,到成都又遇上司心烛失踪之事,也一直没来得及与他们会合。未想刚一睁眼,倒是再次见到这位跟随他多年的下属。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昏迷多久了?” 第47章雪岭旧事   谢王臣来到万盛兵器铺时,已是午夜。   他本已做好当一个不速之客的准备,因为龙渊剑之事委实太过重要,迟则生变。   虽不知李放为何会将龙渊剑留下,但修复此剑无论对于他谢王臣来说还是对于天下大势来说都十分重要,让他无暇去思考其中缘由。现在只能寄望司心烛能尽快修复这柄传说中的宝剑,至于司心烛是否安全回来,他根本不担心。李放并非残忍嗜杀之人,他既然能放过自己,更不可能为难一个无冤无仇的剑阁长老。   万盛兵器铺一片灯火通明,卓小星疲惫地趴在桌上,双眼通红。昨日众人便从凤鸣山对岸的香炉山找起,希望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然而李放的轻功已臻踏雪无痕的境地,竟是毫无线索。再加上山中道路崎岖,众人搜索一日一夜,人困马乏,竟是毫无所获,只好先回万盛兵器铺再做商议。   卓小星看到谢王臣,眼睛一亮:“谢公子来了,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随即看到他身后的剑匣,惊呼道:“咦,这是龙渊剑,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先前谢王臣并未随卓小星等人前往凤鸣山赴约,正是因为他自生死楼的那艘画船出来之后,对李放起了杀心。他早料到李放若能得手,必从水路离开,便借口自己另有私事处理,前往钓鱼矶部署埋伏。好在谢家在成都也有不少产业,众人也并未因此生疑。卓小星再见到谢王臣,也只当他的私事已告一段落,又怎知他竟私下与李放恶斗一场。   谢王臣将龙渊剑放在桌上:“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就是我在江边截住了李放,与他大战一场,从他手中得到龙渊剑……”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什么?”众人虽然未曾与李放直接交手,但心知此人能被称为南周战神,绝非庸才,而谢王臣竟然能击败李放,从他手中夺剑,恐怕能为更是超凡,众人看向谢王臣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佩服。   谢王臣心知他们误会,‘夺得’和‘得到’虽只一字之差,意思却千差万别,但此时却也不好解释,只向江秋枫道:“不知司长老是否已经回来?局势有变,修复龙渊剑之事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沐青莲问道:“发生什么事?”   谢王臣叹道:“两件事,一者乃是慕容傲新任命其二十五子为淮北王,淮南战事将紧。二者,我得知消息,北梁四圣使或已进入巴蜀,他们已经知道先前所得乃是赝品,目标仍然在真正的龙渊剑。”   众人面面相觑。   卓小星恨声道:“这群臭虫,还真是阴魂不散。”   李梦白道:“师叔已经做好准备,谢公子你随我来吧。”   内室之中,司心烛打开剑匣,轻触手中残铁。   龙渊剑身虽然断成两截,但是除去中间断裂之处,通体浑然天成,甚至连一点裂痕也无。   这是一把将军之剑、烈士之剑,即使从中摧折,犹能感觉其中不屈的英雄之魂。这亦是一把鬼邪之剑,幽气森森,饱含至诡邪能,轻抚剑身,亦能感受到剑身渴血的悲鸣。   她从未见过能有兵器能将英雄之伟正与奇诡之邪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简直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杰作。   她发出一声轻叹,人有善恶之分,剑无正邪之别。当年毁剑之人,心中是爱是恨,是痴是狂呢?   她要修好这把剑。不仅因为这是师妹李空花的委托,还因为这把剑乃是真正的神之隽品,又有几位铸剑师能抵抗修复这般珍品的诱惑?再者,如果能成功修复此剑,她引以为傲的铸剑之术将会更上一层楼。   谢王臣上前一步问道:“司长老,如何?”   司心烛阖上剑匣,淡声道:“此剑果非凡品,乃是以天外陨铁铸成,剑身坚韧异常。未想到这样的神品,也有摧折之日。我也不敢说一定能成功修复此剑,不过,前几年我曾有幸得到一块陨铁,与此剑材质极为相似,恰好可以用来补剑。” 第48章地下剑庐   次日一早,一行人跟随司心烛浩浩荡荡地前往春山居的剑庐。   初时,卓小星以为不过是在城外不远的地方。谁知出城之后,又骑马行了百余里,靠近一座巍峨的大山方才停下。此时已是四月中旬,远见山巅仍然有着皑皑积雪。众人下马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进入一座名为艮离谷的山谷,这才发现这座大山的后面竟然还有另外一座小山。这座小山被掩藏在高山之后,小山的山坡之上修建着一座雅舍,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卓小星心中惊奇,不过是开炉铸剑,为何要选在如此幽僻的地方。   司心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阿星可别小瞧了这处地方,这地方可是我在成都周边探寻许久,好不容易寻得的宝地。”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处清潭:“你们看看这潭中之水……”   众人往旁边的清潭看去,只见谭中之水蒸气氤氲,竟然是一处天然的温泉。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铸剑和这温泉有什么关系。   沐青莲神色一动道:“没想到前辈竟然能发现这样的宝地。此处既有温泉,想必地底深处有一处正在休眠的火山。引熔岩之火来铸剑,确实是千古未有之妙思。难怪司长老能成为继欧冶神机前辈之后最富盛名的铸剑大家。”   司心烛赞赏地看他一眼道:“能凭一处温泉,便能想出其中关窍,沐少侠果然聪慧。若非你已是无方剑楼的弟子,我还真的想让你拜入剑阁门下呢。”   沐青莲谦逊道:“多谢司前辈厚爱,若论天资卓越,聪明颖悟,江师兄与李师妹远甚于我,只是我素来偏爱一些杂学,知道的多一些罢了。”   司心烛叹道:“李空花调/教出来的弟子都是像她那样的剑痴,倒是没人喜欢这些杂学。对了,诸葛前辈如今可还好?”   沐青莲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道:“师父当年的旧伤一直未曾痊愈,这些年无方剑楼不得不表面臣服于慕容傲的淫威之下。今番,师尊命我带着龙渊剑南下,尚不知道会不会遭到慕容傲的报复。如果这次龙渊剑顺利修复,我也想先回北方看看师父他老人家近况如何。”   闻言,众人心头皆是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蜀中剑阁几人更是心生兔死狐悲之感。就连天下三大剑宗之一的无方剑楼也不得不屈从于慕容傲的铁腕之下,若是任由慕容傲一直控制北方,又将有多少英雄豪杰横遭摧折。   谢王臣轻咳一声道:“诸位不必丧志,只要龙渊剑平安回到金陵,相信必可坚定南周上下的北伐之心,局势成败的关键就掌握在我们手中,我辈更当努力才是。”   江秋枫忧虑道:“只是,这次北梁四大圣使再次进入巴蜀,不知道会不会另有变故?”上次北梁四使只出动三人就几乎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如果这次四人齐聚,他们真的能保全龙渊剑吗?   卓小星道:“多思无益,如今我们与北梁已是势同水火,只希望能够在他们找到这里之前尽快将此剑修复完成。”   谢王臣站在峡谷的拗口四处打量,道:“这处山坳隐蔽非常,若非识得路径,极少有人能找到这里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就由你们进入剑庐之中,由我在此警戒,若有变故,也可以及时通知你们。”   ***   进入山坳之后,道路狭窄崎岖,众人将马系在山木之间,迂回而上。   卓小星见沐青莲一路神思不属,愁眉深锁。   她故意落下几步,轻声问道:“沐少侠可是为你的师尊担心?”   沐青莲点点头道:“以慕容傲对龙渊剑的重视,几次三番派人前来抢夺,如果知道师尊隐瞒龙渊剑的消息八/九年,更派我将龙渊剑送出,不存报复之心几不可能。而且大师兄宗云飞名为北梁驸马,实则为慕容傲手中的人质,我心中实在担忧……”   卓小星心中一动,道:“我已经和司前辈说好了,等龙渊剑修复完成便交由谢王臣带回金陵。你既然担心你师尊,不如此事之后,我们便一起暗中回到无方剑楼看看,打探他老人家的事。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呢。”   沐青莲面露喜色:“你愿意与我一同去无方剑楼吗?”   卓小星点头道:“当然,你是我的朋友,诸葛前辈又是我父亲的朋友,也是我的长辈,我自然该当拜望。而且……” 第49章琅嬛传人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到第六日的时候,龙渊剑的修复终于完成了最艰难的一步。   司心烛不愧是蜀中剑阁最出色的铸剑师,她将与龙渊剑同质的陨铁熔融,将断处接起。再将结合的龙渊剑放入熔浆之中,反复淬炼,直到剑身断痕彻底消失不见。   司心烛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的龙渊剑寒光凛凛,丝毫看不出是一把曾经损毁的宝剑。可是落在卓小星眼中,却感觉与记忆中父亲日夜摩挲的那把剑差了许多。分明还是同一把剑,剑光似乎黯淡了许多,不似之前湛如秋月,锋寒刃亮。   她正在沉思,忽然听到司心烛对沐青莲道:“沐少侠,你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是否怎么样?顺便看看梦白今天早上做了什么好吃的?一并拿下来。”   沐青莲点头去了。   这些天三人都一直位于地底剑庐之内,未曾离开。一日三顿都由李梦白负责,再由沐青莲穿越狭长的地道取来。好在这里本来就是司心烛经营的据点,储有部分粮食,让众人不至于外出觅食。   等沐青莲离开之后,司心烛这才看向卓小星:“只差最后一步了,卓姑娘准备好了吗?”   卓小星点了点头,眼前的龙渊剑虽然看起来已经修好,但只不过是一把坚韧点的兵器而已,远远谈不上神剑。如同司心烛所说,陨铁能补的只不过是剑躯,这把兵器真正的精魂仍在沉睡之中,唯有自己身上可以与龙渊剑相呼应的卓氏之血,才能唤醒龙渊剑魂。这也是司心烛特意支开沐青莲的原因——龙渊剑与卓家的隐秘,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请前辈动手——”卓小星伸出手臂,微微闭上了眼睛——她并非害怕流血,但想着自己的血液会被龙渊剑吸食还是觉得莫名诡异。   “你要小心,绝对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碰到龙渊剑。”司心烛凝重地道。   卓小星想起李空花讲过的卓家恐怖故事,问道:“我碰到龙渊剑就会被剑魂吸去功力与生命吗?”   司心烛摇头道:“目前的剑魂处于沉睡状态,应该不会被激活。但龙渊剑的剑魂与别的古剑不同。一般的古剑剑魂唯有一个,可是据我推测,龙渊剑似乎是容纳古战场战死的万千英魂铸成,所以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司心烛在卓小星手臂之上轻轻一划,汩汩鲜血流出,被盛放到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瓷瓶之中。   等到瓷瓶装满,司心烛示意卓小星到一旁休息。等卓小星走开一段距离之后,她端着小小瓷瓶向剑池而去。   红色的鲜血洒上剑身,瞬间消失不见,一道白色的虹光照亮了昏暗的地底世界,仿若羲和闪耀,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这道虹光消逝之后,司心烛这才睁开眼睛,再次向龙渊剑看去,只见剑上流转着一抹银白色的光彩,剑身鸣颤不已,仿佛某种亘古的存在正在逐渐苏醒。   她激动得笑道:“哈,成功了……”   卓小星面露喜色:“龙渊剑已经修复完成了吗?”   司心烛摇头道:“还需要经过最后几道关键的锻炼,我估计今日下午便可完成……”这时她忽然一凛眉:“不好,有敌人入侵——”   春山居外的峡谷,谢王臣隐匿在一块黑色的巨石之后,悄然看着山谷之外。   他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整整一夜。   这几日他与江秋枫李梦白三人轮流在入谷的山口巡视,并未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   难道是北梁四使放弃了追寻龙渊剑的下落?   还是这个地方过于隐蔽,以至于即使是北梁四使这样的高手也难觅踪迹?   谢王臣相信如果北梁四使已进入成都,必然能通过某种渠道知晓发生在万盛兵器铺的事。也一定会知晓龙渊剑并非完整,以及己方委托司心烛修复龙渊剑之事。   早前他已经听沐青莲传出的消息,如果一切顺利,今天将是龙渊剑彻底修复完成的一天。   只需要再过一天,一切就再无变数。   算了算时辰,那位蜀山剑阁的李姑娘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早餐,再过半刻钟,便是他与江秋枫约好的换班时间。他站起身来,向山间的雅舍行去。   这时朝阳初升,晨间的朝露坠下,晶莹透亮,山间的野荼蘼绽开金黄的花蕊,随风轻送幽幽的花香。   他轻嗅一口,喃喃自语道:“这山间的野荼蘼香味真是奇异,似乎在草木香中还掺杂着一股脂粉香……”   忽然,他骤然惊觉:“不对,这香味并不是荼蘼……” 第50章山中遇袭   春山居内,李梦白正取出炕好的烙饼。山居中虽有厨房,炊具柴薪一应俱全,因为担心炊烟暴露行迹,李梦白并未升火,只是以此地天然地火将食物烹熟。   她抬眼一看,山路之上出现了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道人影。   一者身形魁梧,白面短须,一者身形矮小,一袭青衫,赫然正是北梁四使中的玄武使问锋途与青龙使辛可,两人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已到门外。她已来不及思考为何谢王臣未能示警,急忙大喊道:“江师兄,有人来了——”   问峰途冷觑着李梦白:“呵,又是你,蜀山剑阁的丫头。卓小星那个臭丫头呢?”   江秋枫提剑在手,步出门外,面对凶神恶煞的问锋途与辛可两人,冷声道:“此处是我剑阁之地,二位这样长驱直入,来意不善,难道北梁已下定决心与我蜀中剑阁为敌吗?”他心知仅凭自己师兄妹两人必定不是这两位圣使的对手,不得不搬出蜀中剑阁的名头,希望能让这两个魔头顾忌一二。   问锋途冷哼一声,不屑道:“自银河剑吕飞流故去之后,蜀中剑阁,不过倚赖蜀中天险,又有何可称道之处。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几次三番帮助卓家那个孤女,本座也不欲与你们计较,只需交出龙渊剑,我们兄弟自然退回北方,也不会伤你们两个娃儿一根毫毛。若是不肯,那便莫怪刀剑无情了……”   江秋枫与李梦白对视一眼,心知此关难过。根据情报,北梁四使都已南下,此时只有辛可与问锋途两人,不知陆瑶姬与那从未露面的白虎使为何没来。若是蛰伏在旁,己方的处境恐怕更加危险。   问锋途的刀法上次两人已经领教过,此人已臻九品巅峰,只差一线便可进入入神境,而江李二人虽然已入九品,这段时日又得阁主李空花传授了几招,但是毕竟阅历尚浅,即使联手也不过勉强自保而已。   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龙渊剑乃天下名剑之首,更号为王权之剑,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慕容老贼不仁不义,背主窃国,残忍暴虐,又何德何能成为龙渊剑之主?”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沐青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气势迫人,李梦白忍不住拍手道:“沐少侠说得不错,慕容老贼想要龙渊剑,简直痴心妄想。”   问锋途冷眼看着沐青莲,哂道:“原来又是你。没想到堂堂无方剑楼的得意弟子竟然背叛北梁,盗取龙渊剑,与南周人搅和在一起,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你留在北梁的师尊诸葛希夷与师兄宗宗无极吗?”   闻言,沐青莲脸色一白,咬牙道:“盗取龙渊剑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我师尊与师兄他们都毫无关系……”   问锋途道:“这是你的事,你可自去向陛下解释,看陛下会不会接受你这的说辞。当然你也可以将龙渊剑双手奉上,随我们前往稷都请罪,说不定陛下会原谅无方剑楼的小小过失……”   “做梦——”沐青莲佩剑“夔龙”离鞘而出,迅若风雷般朝问锋途斩去,劲气狂起,先声夺人。   问锋途未曾想到沐青莲竟然敢说打就打,罗刹剑应声而出。   “当——”   火光溅射,问锋途剑式重如山岳,沐青莲一个踉跄,竟然被逼得后退一步。他却不退反进,手中夔龙剑划出一个半圆,再次迎着问锋途剑锋而去。   “再来——”   问锋途冷声道:“好小子,不愧是诸葛希夷最喜欢的弟子。我上次胜你在出其不意,你必然不服,今番便让你好好见识我罗刹剑的厉害——”   那侏儒辛可桀桀笑道:“那个小白脸交给你,这两个剑阁的小辈交给我……”言罢厉掌翻飞,向李梦白袭去。很快便与江李二人战在一处。斗室之间,刀来剑往,掌风赫赫,虎虎生风。   地下密室之内,司心烛一声惊呼:“不好,有敌人入侵——”   卓小星讶然:“前辈如何知道?”   “此处是我经营多年的秘窟,我自然留有一些手段来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否则当我在地庐铸剑之时,若是被仇家寻到此处,岂非坐以待毙吗?”她指了指地道入口旁边的一道墙壁,露出另外一个三指见方的狭小的洞口道:“这是我所设的一道小小机关,从这里可以窥见外面的情形。你可一试。”   卓小星朝洞中一看,只见洞中机关由镜子排设,从镜中赫然可见沐青莲等三人与两位北梁圣使战在一起。 第51章刀剑一体   司心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并非是说令师故意藏私,恐怕令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可知道,生杀刀法并非是一套单纯的刀法,而是一套刀剑双修之法?”   卓小星听了更是惊奇:“刀剑双修之法?”   司心烛点头道:“生杀刀法源出魔教,事实上并不是一套刀法,而是由一套刀法与一套剑法结合而成。剑主生,刀主杀,剑主阴,刀主阳。两者相辅相成,合称生杀大法。杀之刀主霸道,刀性极阳极烈,如果身为极阳之体,修炼此刀法便会事半功倍,但是修习此刀法常易导致性情暴戾嗜杀,往往成了江湖上的大魔头。而生之剑主调和,听说不仅是一套剑法,其心法更有治病疗伤之效,其剑主往往是江湖上的一代名医。这也是‘生杀之道’的真谛。可是因为此刀法一者极阴,一者极阳,虽然前面几重可以单独修炼,自第六重以后便须两人同修,阴阳互补,互相调和,才有可能突破。”   卓小星疑惑道:“这些前辈是从何得知,为何这些事情我从未听师尊说起?”   司心烛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我的师尊银河剑吕飞流与上一辈的生杀剑主邪医寒月夫人有过一段交情,我年少之时身患异症,师尊曾带我前往求医,因此我亦在她居住的尧山小住过一段时日,关于生杀刀法之事便是她亲自说起。她与刀主丁之雄乃是自幼同修的师兄妹,也是一对夫妻。虽然丁之雄好战嗜杀,在二十多年前的江湖上也是一名大魔头,可是寒月夫人性格却温柔沉静,更擅长医术,在尧山脚下开了一家寒月医馆,治病救人,活人无数。两人生有一个女儿,名为丁灵儿。后来更收养了一个男孩,这个男孩生性聪明,更是身具极阳之体,是修炼生杀刀法的绝佳材料,而他们的女儿丁灵儿则传承了生杀剑法。两人名为师兄妹,更有婚姻之约。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也许是长期修炼生杀刀法导致这个徒弟性情暴戾,竟然暗中下毒杀害了抚养他长大的丁之雄与寒月夫人,将妻子推下悬崖,不知所踪。”   “寒月夫人虽名为‘邪医’,但是救人无数,在江湖上素有美名,受过她恩情的人无数。那残忍弑师的弟子一时之间成为江湖公敌,受到无数人追杀,最后向北逃入不荒山,加入魔教,后来成为魔教的曜日使。”   听到这里,卓小星已是目瞪口呆:“您是说,那个杀死恩师的徒弟就是我的师父杨桀?”没想到当年师父离开中原加入魔教,其中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可是这些年她与师父朝夕相处,觉得师父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司心烛并未否认,只是接着道:“当年我曾在尧山见过他一次,他正与寒月夫人的女儿丁灵儿合修刀剑之法,两人之间柔情蜜意,十分要好,谁知后来竟发生那样的惨事。”她顿了顿,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生杀之法刀剑一体,本是双修之法,但是杨桀只得到刀法的传承,所以他也无法教你第六重以上的刀法。”   卓小星道:“原来如此……”难怪明明她第五重已臻于巅峰,师父却迟迟不原意将更上乘的刀法传授给自己。难怪这几日她埋头苦修,却始终不得寸进。难怪自己从师父那里盗走了生杀刀谱,师父却并没有追踪自己,也丝毫没有将刀谱追回的意思,原来师父早知道自己即使拿到刀谱,也不可能练成上面的功法。   她越想越是泄气,当初她满以为学了生杀刀法便可突破寻常武学难以突破的九品三境的限制。难道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难道她武学的成就只能到底为止吗?难道习成上乘武学,为父叔报仇不过是她的幻想而已?   不,她不甘心。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重新抬起头看向司心烛。   这位剑阁前辈在北梁突袭的危急关头,重新提起这些前尘往事,并让她在如此关口将生杀刀法突破第六重,说明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可以绕过刀剑双修的限制。   她半跪了下去,郑重道:“前辈提及此事,说明刀剑同修并非绝对,必然还有某种可以绕过去的方法,还请前辈指导。”   司心烛连忙将她扶起,道:“不错,确实有绕过刀剑双修的办法。你习武偌久,应该也知道人身有形,不离阴阳。内功在体内依循的路线,又分为阴脉与阳脉。其中督脉为诸阳之会,任脉为诸阴之会,一般上乘心法的修习都需打通二脉,使阴阳贯通,方可大成。可是生杀之法却反其道而行之,刀主阳,其心法为极阳心法,其真气的运行仅需遵阳脉而行,剑主阴,其心法极阴,真气运行则仅循阴脉而行。所修炼的真气因为因为极为纯净,所以威力大增,可是阴阳双脉仅通其一,始终无法臻于至境。这位发明生杀之法的魔教祖师就想了一个办法,便是两人同修,修炼之时,两人拊掌相对。修炼极阳真气的刀主将自身极阳真气灌入对方阳脉之中,循环一周天再回到自身体内。而剑主则将自身极阴真气灌入对方阴脉循环一周天,如此生生不息,既不影响自身真气的纯净,又可使阴阳双脉贯通。”   她看向卓小星:“你之所以修行第六重心法始终未有进益,便是因为你所学的刀诀心法为炎阳一脉,任督双脉仅通其一,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所以不管你怎么努力,都无法突破。” 第52章变生不测   春山居内,大战正酣。   江秋枫与李梦白双剑合璧,两人默契极佳,对青龙圣使辛可大占上风,但辛可身材短小,身形灵动多变,辗转腾挪之间化去双剑的攻势,偶尔还击一掌,使二人始终无法取胜。   而另一旁罗刹剑问锋途与沐青莲剑来剑往,竟成相持不下之势。问锋途似乎并不急于击败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而像猫戏耗子一样,一招一式地给沐青莲对招,每过数招,就会让对方身上再添朱红,却绝对不出足以致命的杀招。   他仿若毫不在意胜败生死,眼中始终带着轻蔑的冷笑,竟好似要看着对方将血一点点流尽而死。   沐青莲虽然身创气损,面上却始终波澜不惊,他态度沉着,挥出的每一剑都不偏不倚,恰到好处,这种无所畏俱、淡看生死的态度更是让场上诸人啧啧心惊。   江秋枫与李梦白担忧沐青莲无法撑持,两人想迅速制伏辛可好过来援助,但辛可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两人一时不察,后肩各中一掌,不得不沉下心来,先对抗眼前之敌。   恰在此时,早山中的薄雾突然变得浓厚起来,湿薄的空气有如流云奔壑,四处弥散开来,如有实质一般,很快周围便陷入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问锋途与辛可两人察觉不妙,连忙凝神防备。   浓雾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浓雾消逝之后,问锋途与辛可赫然发现眼前的沐青莲等人竟然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二人似乎重新回到了山谷中盘桓曲择的山道之上,遥遥可见春山居的雅舍笼罩在不远之处的山间。   辛可恨声道:“哼,是蝶虚梦衍之术,竟让他们溜了。”   问锋途满不在乎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沐青莲与谢王臣都出现在这里,龙渊剑与卓家的那个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我就不信将此地掘地三尺还找不出来。”   当日谢王臣在青泥驿站亦曾使用这种诡术,此术虽然诡异莫名,但本身却并没有什么威力,只是需防备未知的偷袭与脚下的危险。两人见多识广,并不如何惊骇,缓缓向远处的春山居走去。   与此同时,谢王臣带着沐青莲与江秋枫师兄妹来到春山居之外的一处密林之内。   三人各自带伤,沐青莲更是受伤非轻,好在李梦白随身携带蜀山剑阁的疗伤圣药玉露散,立刻取出来分而用之。   江秋枫这才问道:“谢兄不是在山外巡守,为何那问辛二人竟会突然攻入?是发生了何事?”   谢王臣神情尴尬:“我在山外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中了她的幻术,以致错失先机,后来更被陆瑶姬所阻,所以这才到得晚了。眼见战况不利,我便使用蝶虚梦衍之术,将他们困住,把你们救了出来。”   “那师叔与小星她们怎么办?”李梦白脱口而出,他们眼下是安全了,洞口却无人看守,岂非十分危险。   谢王臣淡声道:“他们被困在阵法之中,短时间之内应无法脱出。对方有备而来,眼下我们需得好好养精蓄锐,处理伤势,再想办法与司前辈卓姑娘会合。”   江秋枫转过头,道:“谢兄说遇上一名意想不到之人,不知是什么人?”   谢王臣神情凝重,眉间微凛:“正是琅嬛胜地这一代的传人玉药天香萼绿华。据她所言,琅嬛胜地似乎在这一次的天下大势中已经选择了北梁,她所选择的真龙之主可能正是慕容傲的第二十五子,那位新鲜出炉的淮北王。恐怕琅嬛胜地也会因此加入龙渊剑的争夺。”   “什么,又有别的人要来抢?事情真是越来越麻烦了。”李梦白虽然不关心琅嬛胜地选了谁当皇帝,但是想到争抢龙渊剑的对手又多了一个,顿感一个头两个大。 第53章针锋相对   地下剑庐之中,卓小星盘膝而坐,按照那本《玄女心经》所言的方法,打坐练功。   想要重新再修炼一门依循自身阴脉而行的功法,本质上与再修炼一门武功并没有什么区别,又谈何容易。她努力尝试数次,始终不得要领,新生的玄阴真气仿佛不受控制,在经脉中左突右窜,始终无法稳定。想到沐青莲李梦白他们还在外面与北梁四使周旋,她越想越是心乱,体内真气愈发不受自己控制,只感觉灼阳之气愈发暴烈,压制住好不容易练出的玄阴真气。   她只感觉到口感舌燥,头晕目眩,身体上的肌肤几乎皲裂,只感觉自身似要被这股灼阳烈火焚烧殆尽。   恍恍惚惚之间,她看到前方不远之处的那方寒潭,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将整个身体浸泡在潭水中,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谁知她刚一入水,新生的玄阴真气受到水中寒凉之气的牵引,竟慢慢稳定了下来。卓小星大喜,将灼阳真气收回阳脉之中,专心修炼玄阴之气。可是每次玄阴真气刚刚盈满阴脉,她自身的灼阳真气总是不受控制地出来捣乱。   卓小星想起那日她从蜀山坠下悬崖的那日刚好坠落在冰凉的溪水之中,也正是在那一日,她第一次感受到刀法第六重所言的“身如朽木,气若流泉。物我俱忘,方见天地”的境界。   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阴脉阳脉之别,也根本没有什么玄阴真气。难道说司心烛与李空花错了,玄阴真气根本不是帮助她突破的关键?   不。   按照司心烛所言,玄阴真气只是打通任脉的方法,而并非最终的目的。恐怕事情的关键仍然在心法的“十六字真言”上。   “身如朽木,气若流泉。物我俱忘,方见天地”。她将这十六字心法重新念了一遍,是了,那日坠下悬崖之时,她身中迷药,身不能动,便只如朽木一般。灼阳真气自行流转,在一凉一热之间转换,正合心法要旨。   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想起当日与李空花临别之前所说的那一句:“阿星,形骸是武学最大的枷锁,也是武学最大的凭恃……”   形骸是枷锁……   原来如此。   她闭上眼睛,将脑中的思绪尽数排空。她不再去想地穴之上沐青莲与北梁四使之间的战事,不再去想生杀刀法,不再去管体内纠缠不休的灼阳真气与玄阴真气。甚至将自己完全忘却,任由躯体在寒潭中浮沉。   一直不肯相安的两股真气却同时变得温顺起来,在经脉中自行其道,互不干扰,川流不息,源源不绝。   她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半生半死的假寐状态,就像一块石头。偏偏在这种状态下,她意外地“看”到了很多她原本根本看不到的事:山涧之外,一袭紫衣的冷艳女子萼绿华居高临下,她的身上带着某种草木与脂粉混合的奇异浓香,辛可与问锋途在山中薄雾中来来回回,却丝毫未曾察觉谢王臣等四人正蛰伏在一旁的密林之中窥伺着一切。   她虽然看到了这一切,内心却毫无波澜,仿佛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   剑庐之侧,司心烛看着这一切,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道:“不愧是武痴卓天来的女儿,悟性与天分都是上上之选,可惜生来抱病,倒是可惜……”   她仰头看天,喃喃道:“没想到昔年一桩惨事,完整的生杀刀剑法竟至失传。不知道寒月夫人你九泉之下是否会后悔当年阻止丁之雄收养那个孩子呢?”她重新向寒潭中看了一眼:“无论如何,我也只能帮到这里,后面的路,便只能靠天意了……”   ……   密林之中,日渐西移。短暂的歇息之后,众人身上的疲乏之意渐渐消弭,但之前争斗消耗甚大,又久未进食,饥饿之感愈发明显。   春山居内虽有食物,也离此处不远,但若是贸然前去,必定会与辛可、问锋途发生冲突,眼下四对二,胜算大增,但不免会暴露地道的位置。众人实不愿龙渊剑修复之事再增变数。   听着肚子里传来一阵阵咕咕唧唧的叫声。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李梦白道:“可惜这里的泉水都是温泉,温泉水中很少有鱼类存活,不然我们倒是可以捞上几尾鱼来果腹。”   沐青莲心中一动,道:“之前入山的时候,我注意到山中除温泉之外,似乎仍有几股冷泉,冷泉中或许有冷水鱼存活,我去找找看。”   不一会,他果然兴高采烈地提着几尾鲜鱼回来,众人大喜过望,大快朵颐了一顿。   这时山风轻送,众人都隐隐闻到山中传来一股奇怪的气味,似乎是尸体的腐臭味,令人作呕。   江秋枫皱眉道:“奇怪,哪里来的臭味?”   李梦白眼尖,道:“你们看,那边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不远之处的小溪之中,似乎浮着一个人。   走进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死者看起来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身体干瘦苍白,如同干尸。   众人俱是大吃一惊,此山偏僻,甚少有人涉足,山中连猎户都未曾见过一个,更遑论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的尸体是从何而来,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54章尔虞我诈   地底剑庐。   铸剑台上。司心烛抡起手中的铁锤,一锤又一锤落在龙渊剑身之上,撞击出灿烂的星火。   她已不知锤炼了多久,她如云的秀发已然散乱,杂乱地披在肩上,被高温炙烤得微微弯曲。晶莹的汗水汩汩而下,将一身白衣染成浅黄。   每一击落下,都有一小股真气从她手中铁锤导入龙渊剑身。陨铁在真气的润养之下变得更加坚实细密,剑身之上光芒流转,熠熠生辉。   剑,是剑者的生命。   更是铸剑师的魂与血。   她不仅是用自己的技艺与智慧在铸炼这柄独一无二的神剑,更是用自己的生命重新赋予这柄剑新生。在她的手下,这柄古剑逐渐活了过来。   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闯了进来。   “龙渊剑果然在此。呵呵呵呵呵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问锋途与辛可你们两头蠢驴,恐怕你们没有想到吧?你们在前面打生打死,最后摘取胜利果实的是我厄鬼……”   来人声音嘶哑,仿佛打摩锈铁一样,让人听了浑身顿起鸡皮疙瘩。   “你是何人?”司心烛问道。   黑衣人阴恻恻地道:“老太婆,乖乖将龙渊剑献上,我可以留你个全尸,只将你全身的血液吸干,呵呵呵呵呵……”   “想要龙渊剑,你就自己过来拿吧。”司心烛并未回头,手中巨锤仍然按原来的频率一下一下敲击在龙渊剑身上。   “嘿嘿嘿,老太婆,算你识相,我可不客气了。”   黑衣影子一步一步向铸剑台走了过来。   这时,他注意到不远之处的冰潭之中,竟然沉睡着一位美丽的少女。   少女漂浮在水面之上,乌黑亮丽的秀发仿若海藻一样铺在水面之上,眉若含烟,唇若点朱,身材更是窈窕匀称。一身红衣更衬得她冰肌玉骨,丽质天成。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更添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态。   厄鬼心中突起一股嗜血的渴望,牙齿“桀桀”作响,他舔了舔嘴唇:“真是好久没有见过成色如此鲜美的食物了,美丽少女的鲜血才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盛宴……”   他掉转方向,竟那池中沉睡的美女行去。   司心烛心中顿起不详的预感:“魔人,你想干什么?”   她心中焦急,她早从设下的机关镜中看到了外面的情形,知道这不知是什么来头的人潜入密道。但龙渊剑的修复已经进入最后关头,如果此时中断就会功亏一篑。她本来计划将这个黑衣人吸引过来,再与之周旋。   没想到对方竟然将目标放在正在修炼《玄阴心经》的卓小星身上。   如今卓小星正在练功的紧要关头,如果被打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如果她放下龙渊剑,这七日以来的努力便会付诸东流。   眼见那个古怪的黑衣人离冰潭越来越近,司心烛下定决心,如果那个黑衣人真的敢伤害卓小星,她也只能放弃尚未修复的龙渊剑。   对南周朝廷与天下大势而言,或许龙渊剑更为重要。但在她心中,人命显然更为重要,更何况自己还曾欠下她父母的救命恩情。   十步……五步……三步……   黑衣人离冰潭越来越近。   “膨——膨——膨——”铁锤锤炼的声音仍然在继续,司心烛手心满是汗水,她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抢先出手。   这时,一道俊朗的身影挡在厄鬼之前。   “不许动她。”沐青莲道。   在危机关头,沐青莲总算赶到。司心烛长长松了一口气。   “呵呵呵呵呵呵,你挡得了我吗?”   那黑衣人抖落身上的黑色斗篷,露出本来的面目。他浑身干瘦宛如一具枯骨,瞳孔白的吓人,眼眶深陷,脸上只剩皮和骨头,长满了黑绿色的斑点,面容恐怖而诡异。他干枯的嘴唇之上却长着一对又长又尖的獠牙。他分明是个活人,却浑身充满死气,像是死去多年、今日诈尸一般。   沐青莲蓦地一惊:“那溪流之中的女子就是被你吸干了鲜血而死?你究竟是谁?”   “呵呵呵呵呵呵。”那黑衣人发出冰冷嘶哑的冷笑声:“我叫厄鬼,是给人们带来厄运的厄鬼。你不幸遇到了我,就注定今晚必会遭遇厄运。” 第55章焚心以火   “秋枫、梦白呢?”司心烛看到谢王臣,想起自己的师侄,问道。   “李姑娘功力不足,无法通过密道。我让他们在上面等消息。”谢王臣道。原来之前问锋途与辛可二人见厄鬼抢先下到地道,担心功劳被抢,因此虚晃两招脱身跟着下去,谢王臣当下便跟着下来,可是李梦白功力稍弱,无法承受密道下的高温,二人只好在外面等候接应。谢王臣下来之时,正见司心烛与问锋途谈判“救”卓小星,他心知其中有异,因此潜藏起来,直到此时方才出现。   ***   地下剑庐。   代表着“阳眼”的熔浆之池正猛烈燃烧着,制造出极致的高温。   而代表着“阴眼”的寒潭之水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化作雾气,凝结在地穴顶上,又滴滴答答地落下,汇集入寒潭之中。   阴阳交融,水火相生,正成一幅瑰丽的奇景。而眼下,这座鬼斧神工的岩穴却成了熊熊燃烧的战场。   六人战成一团。   卓小星对战玄武使问峰途。   谢王臣对战青龙使辛可。   沐青莲对战白虎使厄鬼。   辛可与谢王臣同为九品巅峰,辛可身材短小,身法诡异灵活异常,谢王臣纵然掌法凌厉,却极难伤及对方,而谢王臣身具金钟罩的功法,辛可同样难以对他造成威胁。两人虽然斗得你来我往,却恍如花架子一般华而不实。   沐青莲对上的是北梁四使中最为神秘诡异的“阴风指”韩禹玄,由于韩禹玄失去半数功力,更被问锋途断去一指,二人你来我往,也算是势均力敌。   司心烛将目光投向战圈最中央的卓小星与问锋途身上。   龙渊剑今日是否能顺利保全的关键最终还是落在卓小星身上。   《玄女心经》虽然能帮助卓小星突破九品,但是初入九品的她能挡住北梁四使中最强的问锋途吗?   问锋途出其不意之下被卓小星所伤,但他已将卓小星视为必除之人,再无留手,无穷剑意喷薄而出。   那是纯粹的冷,无光的暗,问锋途剑意笼罩之下,是黄泉底下的死亡之境。   剑鸣铮响,仿若万鬼哭嚎。   卓小星仿若未闻。   她进入无心无我的境界,内心一片澄明,丝毫不为外界所扰。而五官所感受的世界,却更为明晰起来。   问峰途的每一招每一式在她眼中就像变慢了一般,她不仅能清晰地感知对方每一招的方向与力道,甚至连每一招之后的变招都能预测无误。   折月刀每一招都仿若料敌机先,断浪刀式问,探,拨,粘,一招接连一招,看着人眼花缭乱。虽然问峰途的武功造诣与经验绝非她所能比,却处处受制,节节败退。   卓小星信心大增。   然而长时间的运功,已让她的经脉不堪重负。强烈迸发的炎阳刀气在她体内流转,她的肺腑痛楚难当,伤敌之时亦是自伤。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部的肌肤在炎火炙烤下几近皲裂,然而与生俱来的不屈战意仍然压过了身体的疼痛,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长喝一声,折月刀带着无与伦比的刀意,重重斩向问锋途。   “哼,生杀刀法果然名不宣传。可是想赢过我,做梦——”   问锋途不退反进,罗刹剑向前一递,与折月刀正面迎击在一起,叮当之声不绝如缕。   与此同时,无穷的刀意落在他的身上,弥散出万千血雾。鲜红血雾好似一场红色的雨,将两人身上脸上尽皆染成血色,仿若冥狱的夜叉修罗。   两人战圈收缩,相隔不过两三个身位。   他竟生生吃下了这一番重击,只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问锋途剑式由大开大阖的磅礴剑意,化为细致的剑式,圈、抹、劈、刺,挑,削,手法玄奥奇特,只在小小的方圆之地辗转腾挪。无论卓小星如何施招,罗刹剑刃始终指向她的心口之处。卓小星察觉不对,正要抽身而退。而问锋途剑法之中似乎有一股奇怪的吸力,将折月刀牢牢吸住,竟似逼她弃刀而逃。   一旦失去失去折月刀,接下来便只能任人宰割。   卓小星顿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问锋途剑招越变越快,卓小星一开始还有数寸游走腾挪的空间。随着问锋途的步步紧逼,闪避间好像在问锋途的剑尖起舞,险象环生,眼见一招不慎就要惨死在问锋途剑下。   沐青莲虽然一直在同厄鬼纠缠,也在关注这边的战况。   此时见情况危急,发出一声惊呼:“阿星,弃刀——” 第56章祸起萧墙   “我来帮你——”沐青莲同样用一身玄门内功灌注双掌之上,与谢王臣一起托住下坠的山壁。逐渐坍陷的洞窟竟然止住了下坠之势。   “前辈,抓紧时间。”谢王臣喊道。   “好。你们既不愿放弃,我司心烛必不相负。”看着谢王臣与沐青莲竟以已身血肉托起山壁,司心烛本来已经绝望的心中又燃起了无尽的希望。   铁锤仍然一声一声的落下,落在剑身之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那不断的撞击声,充满了一种奇异的韵律,深深地嵌入人的心里。   没人说话,时间仿佛静默了,唯有汗水一滴一滴的从三人身上滑落,浸入脚下的泥土之中。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竟像百年般漫长。   “喝——”   最后一锤终于重重落下,龙渊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身也发出淡金色的光芒,仿若暗夜之月一样光芒耀眼。   “终于成了——”司心烛高兴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成功了……龙渊剑终于完成了……”   她正要举起手中的龙渊剑,足下一个踉跄,竟然摔倒在地。   “前辈——”   “我没事,只是有点脱力。”司心烛幽幽醒转。为了修复这柄龙渊剑她几乎全身真气都已经枯竭,再加上遭遇连番波折,心力交瘁,此时终于功成。司心烛心知此时情况危急,容不得他们再次耽搁,可是偏生腿脚酸软,她的功力亦全部耗尽,竟连一把剑也拿不起来。   “不好,地道被埋了——”   这时,顶上石壁再传一声轰隆巨响,靠近地道一侧的石壁坍塌下来,竟然将可让人进出的地道尽数掩埋。   沐青莲的内功虽然不错,但是并非如谢王臣一样的玄门内功,支撑偌久,早已到了极限。眼见龙渊剑大成,手上一松,虽然四人所在的小小空间没事,地道却已被毁。   谢王臣的心直往无底深渊坠落下去。   密道被毁,就算地穴不再塌陷,四人也无法出去,只会被活埋在此。   难道将完好的龙渊剑带回金陵注定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吗?而他,竟要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别急。”司心烛虚弱的声音传来。   她靠在岩壁之下,指了指掉在地上的龙渊剑:“沐公子,你看到岩壁上的缝隙了吗?这是我当初为了让剑庐空气可以与外面流通所故意凿通。也正是因此,这处地穴的岩顶本来并不稳定,争斗之下才会坍塌。但这也是我们的一线生机,你将龙渊剑捡起来,朝岩壁的缝隙之处发出你最强的一剑,或许可斩开岩洞……”   “是——”沐青莲拾起龙渊剑,凌空斩出一剑,剑气如潮,只问苍穹。   黑硬的岩壁在这一剑威力之下轰然中开。沐青莲连发数剑,岩壁在这天下第一剑之下竟像豆腐一样支离破碎,成为无数齑粉,扑簌而下。   谢王臣感觉身上一轻,将卓小星与司心烛提起,凌空一跃,避开纷落的石头,远远落在一旁的平地之上。   可是他尚未站稳,却见一道无与匹敌的剑意正当空斩下。   那淡金色的光芒,正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龙渊剑。   谢王臣猝不及防,手中“宵月”仓皇以应,“哐当”一声竟被龙渊剑斩为两段,若非他有金钟罩护体,恐怕已经重创在此剑之下;饶是如此,他的金钟罩气劲竟也被破去两成。同时,身后两掌同时拍至,一者霸道,一者阴狠,赫然是之前从地道脱出的辛可与厄鬼两人。   没想到刚才还在共同抗敌的沐青莲竟然会转眼与敌人联手偷袭自己,谢王臣惊喝:“沐青莲,你——”   眼前的沐青莲手持龙渊剑,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分明依旧是那副英朗俊逸的面孔,却抖落了那一身温润闲雅之气,薄唇轻轻勾起,眼中满是冷漠之色,变得肃杀起来。   他的语调更带数分嘲弄,淡声道:“谢公子,恐怕你没有想到,自己豁出一切,竟然会败在我的手里。完整的龙渊剑已经落在我的手里,至于你嘛,我不会杀你,接下来你有的是时间想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不,你不是沐青莲,你究竟是谁?”谢王臣怒喝。   “呵,你竟还有力气关心我是谁?不如想想你现在还能运功吗?”沐青莲唇角溢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第57章人心似水   司心烛话音未落,天外双剑凌空而至,直指慕容青莲。   正是之前未曾进入地穴的江秋枫与李梦白。因李梦白功力不足,两人并未进入地穴,并不知道地下发生了什么。后来见地穴坍塌,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尽办法救援,可惜不曾奏效。直到看见沐青莲持剑劈山而出,开出通道,谢王臣带着卓小星与司心烛一起出现,不免万分欣喜,正要迎上去,却撞见沐青莲会合辛韩二人偷袭谢王臣的一幕,更听闻沐青莲便是慕容傲第二十五子慕容青莲,一直与他们同行不过是另有目的。此刻眼见自家师伯和卓小星都陷于敌手,哪里还忍得住。   李梦白是个直脾气,大喝道:“好你个沐青莲,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狼子野心,阿星真是看错你了。看剑——”   慕容青莲龙渊剑在手,又怎会将他们放在眼中。随手一剑斩下,将两人逼退。一旁的辛可与韩禹玄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慕容青莲挡在身后。   慕容青莲冷冷道:“看在你是卓小星朋友的份上,我不想难为你。龙渊剑能彻底修复,你们蜀山剑阁从中出力不少,我慕容青莲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你们方才对我的冒犯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允许你们带司心烛离开——”   他说完命辛可与韩禹玄二人将司心烛送还给江、李二人,自己则将仍然昏迷未醒的卓小星抱起,对萼绿华等道:“我们走——”   江秋枫上前一步道:“想走可以,龙渊剑本不属于你,卓小星也并非北梁之人。将龙渊剑与卓小星留下再走——”   慕容青莲发出一声冷笑:“龙渊剑本就是我无方剑楼之物,现今重回我的手中,不过物归原主而已。至于阿星,她与我情投意合,早已承诺在龙渊剑之事完结后,与我一同前往无方剑楼拜见师尊,我不过履行承诺带她前往无方剑楼,又有何不可?”   李梦白气得俏脸生红,指着萼绿华道:“不要脸,你既然已经承诺将来要娶这个毒女人为皇后,又将阿星带在身边干什么?”   慕容青莲漫不经心地一笑:“卓姑娘是在下的红颜知己,虽然做不成皇后,但在我心里自是独一无二,我当然不会亏待她。再说你与卓小星非亲非故,她也不是蜀山剑阁的弟子,这些又与你有何瓜葛?”   “你……你……你……”李梦白结结巴巴地道。她急的掉出了眼泪,平生第一次恨自己口舌笨拙,竟不知如何辩驳慕容青莲这一番歪理。   “将我放下……”卓小星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睁开眼睛,轻声道。   她的声音无比的虚弱,语气却无比的坚定。   “阿星,你受伤非轻。天下第一神医沈天望眼下正在稷都,他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治愈你的伤势。”慕容青莲原本淡然的眸色中闪过一丝慌乱,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呵,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北梁淮北王,是我平生最大仇人慕容傲的儿子,你以为我还会与你一起前去北梁吗?”   慕容青莲神色微闪,慌乱道:“你……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我醒得不早,不过也听到了你方才与谢王臣说的那些话。”卓小星笑容凄楚:“你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获得完整的龙渊剑,如今你既然已经得手,一颗已经用尽的废子对你又有何益呢?”   “不……不是这样的。”慕容青莲低下头看着卓小星,轻柔道:“阿星,我虽然骗了你。但是南下这一路上,我爱上了你,却也并不是假的。我知道你心中对慕容傲与北梁没有好感,可难道南朝那些人就是好人吗?广陵王李昶志大才疏,竟陵王李放权欲熏心,两人只顾争权夺利,又有谁堪为龙渊剑之主。我知道你不忍百姓流离失所,可是南北继续相争下去,又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只有我才有能力迅速结束乱世,给天下带来真正的和平,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阿星,你相信我好吗?”   卓小星挣扎着站了起来:“王爷运筹帷幄,智计过人,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不是我不信,而是我不敢信!王爷志存高远,卓小星祝王爷大业早成。至于我卓小星,与王爷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她推开慕容青莲,踉踉跄跄地向李梦白与江秋枫那边行去。   自己如此低声下气竟然还被拒绝,慕容青莲眼眸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他伸手一拉,重新将卓小星裹挟入怀中,冷冷道:“我慕容青莲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而我想得到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龙渊剑如此,而你卓小星,同样也是如此。跟我回北梁,其他的事情,将来我慢慢再同你说——”   辛可轻轻吹了一个口哨,几匹骏马瞬息而至。 第58章剑宗一行   李梦白见李放竟真的要换谢王臣,大喊道:“李放,你脑子进水了,谢王臣身为谢家长子,谢家家大业大,自然会想办法救他性命,何须你多管闲事。可是阿星无亲无故,若是被抓去北梁,又有何人能救她出来。”眼见卓小星奄奄一息被慕容青莲抱上马背,她急得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要是救了小星,我就原谅你当初在凤栖山欺骗我的事,以后但凡有事,我李梦白一定任你差遣……”   李放看着她,轻轻一笑,那笑容仿若一缕春风,眼神也变得温暖起来:“卓姑娘能有你这样的真朋友,我真为她感到高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带卓姑娘走。你们好生照顾司前辈与谢公子。”   他凌空一跃,落于慕容青莲的马前不远之处。   慕容青莲疑惑道:“你还想怎样?”   李放脸上露出一缕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要向你挑战。”   “挑战?”   “我听说在去年无方剑楼的试剑大会上,沐兄,哦,不,慕容兄就已经夺得魁首,成了无方剑楼的护剑人,亦是无方剑楼下一任的掌门人选。按照三大剑宗的约定,三大剑宗任何一宗的护剑人可以随时向另外两宗的护剑人发起挑战,生死勿论,被挑战的护剑人不得拒绝,否则失去护剑人的资格。”   慕容青莲冷笑道:“哦,据我所知竟陵王并不是蜀山剑阁的弟子,更谈不上护剑人,不知竟陵王又有何资格向我挑战?"   李放轻轻一笑:“四十年过去,世人皆已忘记剑一行吗?三大剑宗可并非只有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他从袖中摸出一柄木牌,那木牌用最寻常的桃木制成,雕刻成一柄短剑的形状。雕工很是粗糙,连乡下的小孩子都不屑于拿它作为玩具。   慕容青莲见了这块木牌脸色却是一变:“剑宗一行还活着,你就是他的传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连说了两遍,心中显是不可思议至极。   司心烛脸上亦显出诧异的神色来,见李梦白与江秋枫都是一头雾水,便解释道:“虽然江湖之上一直都是三大剑宗并称,然而世人只知无方剑楼与我蜀山剑阁,而不知这第三剑宗是哪里。因为这第三大剑宗并不是真的一宗一派,而是一个人。”   这下不仅李梦白与江秋枫面色惊诧,萼绿华、沈嬛嬛、辛可、厄鬼等人都将眼神投往这边。   司心烛接着道:“我们这一辈的江湖中人大多只知道十八年前卓天来率三大剑宗与武盟之人于雪岭关大败魔教,却不知道为何曾经在中原风光无二的魔教会出走域外。四十年前,魔教倒行逆施,成为武林公敌。那时的魔教如日中天,魔教教主商苍穹武功臻于乘化境巅峰,已然是天下无敌。武林正道以无方剑楼、蜀山剑阁、无量寺为首大举进攻当时的魔教总坛莫耶山。虽然武林正道团结一心,悍不畏死,然而却无人能敌商苍穹,正道中人死伤无数,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的掌门及无量寺主持都身受重伤,眼见正道联军就要全军覆灭。恰在此时,有一剑者,一人一剑上了莫耶山,一剑之下,重挫商苍穹,扭转胜败之势。从此魔教在中原无法立足,便逃亡漠北依附于柔然。”   李梦白心生神往:“哇,这么厉害。那这个人的武功境界是不是更在乘化境之上吗,他是谁?”   司心烛摇头道:“我不知此人的武功到何境界。只知其人以剑为姓,名为一行,自称剑一行。此事之后江湖中人便将此人与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并称为三大剑宗,称为一行剑宗。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的掌门俱对此心悦诚服,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两派相争,为互相砥砺后辈,本设有护剑人之制度,亦将此知会剑一行。但是他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约定以桃木剑牌为信物。但是四十年来,江湖上也从未出现过一行剑宗的护剑人,甚至连剑一行的消息亦少听闻。不过据我师尊吕飞流猜测,他可能有一个徒弟……”   “他有一个徒弟……师伯,这位剑一行如此厉害,想必他的徒弟亦非池中之物吧……”   司心烛点点头:“不错,我师尊吕飞流认为二十多年前出现江湖的中州大侠、鸣沙七义之首卓天来便是他的传人——十八年前魔教再次入侵中原,卓天来再率江湖同道在雪岭关拦阻,多少也是因为中间有这么一层关系……”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世人只知卓天来二十五岁初入江湖之时就已经是顶尖高手,至于他是何来历,师承何人从来无人知晓。原来他竟可能是剑一行的传人。   卓小星更是忆起当初四叔曾经提起“当年寨主率领江湖义士在雪岭关上大败魔教,将魔教大部赶回西域,三大剑宗都曾派人共襄盛举”之言,如今已经确认无方剑楼诸葛希夷与蜀山剑阁司心烛都曾代表率领各自派门参战,可这第三剑宗既然唯有剑一行一人,所派又是何人呢?还是真如吕飞流所猜测,自己的父亲卓天来便是剑一行的弟子?   众人重新将目光投放在李放的身上。剑一行是能一剑击败当年如日中天的魔教教主商苍穹的恐怖存在,而身为其传人的卓天来亦是统领江湖的一代名侠,这位手持桃木剑牌,自称是一行剑宗护剑人的李放,其实力又会达到何种程度?   他向慕容青莲挑战,慕容青莲会答应吗?萼绿华、辛可、韩禹玄等人脸上浮出淡淡忧色,而李梦白看向李放的眼睛一亮,嘟哝道:“看不出这个骗子这么厉害啊……”   慕容青莲面无表情,眼眸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放脸上漾出温和的笑意:“说起来,我并未遇到一行前辈,只是家师曾与他有过一段缘分,并从他手中得到这块桃木剑牌又传给我,我算不上他的传人,与卓大侠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怎么,淮北王不会怕了吧……”   慕容青莲同样也笑了,只是他的笑中却透着一股阴冷透骨的杀意:“很好,李放,我也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今日是你找上门来,既然生死不论,你若是死在这里,也切莫埋怨。”   “你好生照看她。”他将卓小星塞给萼绿华,向前走去。   只见他每走一步,足底便响起一道惊雷声,他周身气息随之暴涨。一时之间,这小小山谷风惊云走,鸟飞兽奔,似是为这股强大的气息而折服。七步之后,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气息已经远胜场上任何一人,远远超过九品的极限,到达入神境的巅峰。 第59章剑上之争   李放一身颀立,哈哈一笑,轻轻一拍,他背上的黑色巨剑已跃于手上:“很好,普天之下,果然唯有你才堪为我的对手。出手吧——”   他话音未落,慕容青莲已是凌空而起,手中龙渊剑一斩而下。神剑之威,光耀日月,如有开天辟地之势。   “无方剑楼护剑人的实力果然是名不虚传——”李放轻轻叹了一声,他的人却不退反进,黑色巨剑并未出鞘,剑鞘与龙渊剑交击,发出一声似是金铁交击的声响,一击之下,剑鞘之上已多了明显的裂纹与凹痕。   “果然是天下第一名剑。”李放一击即退,不再以兵器与慕容青莲硬碰硬。   慕容青莲岂肯善罢甘休,龙渊剑挽起剑花,再次向李放攻来。他的剑法看似朴拙,实则快捷灵动,剑意挥洒间,森然气势直吞山河,与之前所运使无方剑楼的剑法竟有如云泥之别。   李放神色凝重,只守不攻,只是被动应招,甚至他手中的黑色巨剑始终没有出鞘。可是在龙渊剑之下,又岂有稳守的余地。慕容青莲长啸一声,持剑之手疾挥,竟是一口气攻出十二剑,龙渊剑虹光漫彩,剑气纵横。李放被逼得连连后退,剑气割伤他的肌肤,殷红的鲜血流出,很快淹没在一身黑衣之下。可是他手中之剑却始终未曾出鞘。   慕容青莲冷笑道:“怎么,你不敢出剑?”   李梦白见李放处于劣势,急得大叫:“他为什么不出剑?既然是比剑,不出剑又怎么能赢?”   司心烛叹了一口气:“这事怪我。”   “啊?”   “怪我把龙渊剑修复得太完美了。龙渊剑本来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神剑,李放手中之剑一旦拔出,势必会为龙渊剑所断,届时李放恐怕更没有机会取胜。”   江秋枫急道:“龙渊剑竟然如此厉害,难道没有克制的办法吗?”   司心烛道:“有是有,但是此法并非人人可用,而且也不一定能奏效。”   “是什么办法?”   司心烛低声道:“龙渊剑唯一的破绽便是它是由陨铁所铸造,其磁性较一般刀剑更强。所以亦很容易受到同样具有强磁性的兵器所牵引,如果恰好使用具有强磁性的兵器,趁对手不备之时,便有取胜之机。但是如此大战之时,又怎有机会另寻兵器……”   战场之上,龙渊剑赫赫生威。虽然李放身具道门步虚法的轻功,左右腾挪之间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这片小小山谷就遭殃了,之前遇到地陷山塌,此刻在龙渊剑狂斩乱劈之下,更是飞沙走石,一片狼藉,几十丈之内几乎被夷为平地。   慕容青莲意态沉着,微微一笑:“如果竟陵王不敢出剑,不妨将性命留下。”   他一声长喝:“明月沉海——”身体已如游龙般飞起,臂腕一沉,龙渊剑在高速颤抖间,竟由一化三,分刺公向李放左肩、腰腹、胸口三处要害,要在他落脚前,把人给刺个洞穿。   恰在此时,李放手中之剑突然出鞘了。   他低喝一声:“剑·雪寂——”   霎时之间,风声骤然而止。   小小山谷之中竟开始落雪,白色的雪飘然落下,天地之间充塞着一股寂灭的气息,仿佛劫灰落尽,只余下一片苍茫。   慕容青莲忽觉满腔战意全消,心中一片寂冷。   但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他立马反应了过来。他冷哼一声:“使用如此奇技淫巧,竟陵王这就技穷了吗?” 第60章天无绝路   山间的夜晚寂静而凄冷,一轮娥眉月低悬在山顶上,发出幽幽的冷光。   司心烛之前修建的春山居早已在之前的爆炸与战斗中坍毁,唯留下侧面一座角亭完好。   卓小星伤势严重,被慕容青莲放回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因此众人不得不选择在这座小亭暂时安置。   “司前辈,卓姑娘的情况怎么样?”李放问道。   司心烛摇摇头:“情况不太乐观,她之前以生杀刀法第五式焚火与第六式断浪合用,虽然成功斩杀北梁四使中的问锋途,但是自己亦遭到反噬,肺腑受创严重。再加上沐……慕容青莲背叛,夺取龙渊剑,对她身心打击巨大,心脉亦受损严重。若非你之前以须弥无相功为她疗伤,恐怕她已撑不到现在了。除非有名医在此,否则卓姑娘恐怕难以撑过七天……”   李放如遭雷殛,呆立当场,似是一尊雕像,他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是我来得太晚了……”   李梦白听了,更是小声地啜泣起来。她与卓小星虽认识不久,彼此之间很是投缘。眼见昨日还笑颜如花的朋友可能再也不会醒来,又怎能不难过。   司心烛懊恼地道:“唉,早知如此,我也许不该将《玄女心经》交给她,也不要让她去学生杀刀法第六层。这样她或许就不会为了龙渊剑而同问锋途拼命,如今龙渊剑也被慕容青莲带走,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放忽然道:“七天,还有时间……或许可以寻得名医为她治疗伤势,敢问前辈,当世名医之中,可有谁能救她的性命?”   “当代名医,首推便是有着江湖第一神医之称的沈天望,可惜沈家本为杏林世家,在慕容傲占领稷都之后便不得已投靠北梁。而沈天望多年来未曾离开稷都一步。恐怕之前慕容青莲亦是觉得卓小星伤势棘手,所以想带回稷都医治……”   “除了沈家呢?”   “听说苗疆十万大山中有巫医名为白王,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皆能救治。但是苗疆离此路途遥远,而且苗寨路径外人难寻,若要找到准确的位置,或需耗费一些时日。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鸣沙七义中的‘鹿相’陆万象,此人擅长炼药。卓小星从小身体不好,就是在他的调养下长大。他对卓小星的身体状况应是最为了解,如果能找到他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司心烛叹了一口气:“可是听卓小星说此人已经离开鸣沙寨将近一年,就连卓小星自己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李放眉眼深深地沉了下去:“一个为北梁所控制,一个不知位置,还有一个不知所踪,前辈所说的都是绝路。”   司心烛低下头,无法反驳,她平生第一次心中升起重重的无力感。这个昨天还如此鲜活的女孩儿,或许几天之后就会静静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她受过她父母天大的恩情,却无法回报,反而害得她殒命他乡。   李放来回踱步,突然一把将卓小星背起:“我要带她离开。”   “你要带她去哪儿?”   李放的目光遥遥望向东方,缓缓而坚定地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要带她回仙都山去寻我师父清徵真人,他老人家或许会有办法……”   司心烛一愣,随即道:“听说清徵真人学贯三教,贵为南周国师,或许真有办法可以救她性命,可是仙都山离此少说也有三千里路,又怎么能在短短七天之内到达?”   李放道:“无论如何,我终须一试。”   司心烛正自犹豫,却见一人自山石后面出现:“师伯,北梁那些人已经彻底离开了。”   正是江秋枫。   在慕容青莲带人离开之后,司心烛担心慕容青莲反复无常,又带人杀个回马枪。毕竟自己这边人人带伤,人数也处于劣势,为防慕容青莲食言而肥,因此让他前去探查。江秋枫眼见慕容青莲已然离开山谷才回来。   江秋枫见李放背着卓小星正准备离开,问道:“王爷要带卓姑娘去哪?”   李放道:“卓姑娘伤势不太好,我决定带她回仙都山设法医治。”   江秋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盒,递给李放:“这是谢公子之前离开之时留下的,让我转交给王爷。他还说他欠王爷的,就此两清了……”   李放接过玉盒,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江秋枫摇头:“我亦不知。” 第61章何去何从   眼见李放消失在丛林之后,李梦白小声嘀咕:“阿星,你有没有觉得竟陵王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昨日你身受重伤,竟陵王可紧张得不得了,甚至打算连夜带着你回仙都山找清徵真人求救,后来更是亲自喂你吃药,彻夜守着。可是今天早上见你好了,他的反应倒很是冷淡,真是个怪人。还有他说他救你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他自己,是什么意思啊……”   卓小星摇头:“我亦不知道,说起来,算上这次,他已经最少救了我四次。可是他亦从我手中夺走龙渊剑两次,一次是用偷的,一次是用骗的,连我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何居心……”   “四次?”   卓小星掰着手指头道:“一次是在我不小心坠下悬崖,第二次是在前往剑阁的路上遇上魔教的人马,第三次是那次在空明殿我不小心真气失控,差点走火入魔,当时我认为是阁主相救。现在想来,当时替我疗伤的也是须弥无相功,算算时间,当时李放也恰好在剑阁,应该也是他出手。算上昨日,应该是整整四次。”   李梦白吐了吐舌头,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你说,竟陵王会不会是喜欢你?要不然怎么每次都恰好能在你有危险时挺身相救?”这样的频率,就好像一直在暗中跟随保护着她一样。   卓小星再次摇头:“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此前根本就不认识他。不过他以前说过,他之所以救我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也许他同司师伯一样,以前受到过我父亲的恩情也说不定。”中州大侠卓天来侠肝义胆,救人无数,有此可能亦毫不奇怪。   李梦白低叹了一口气:“阿星,你呢?”   卓小星一愣:“我……我什么?”   李梦白吞吞吐吐道:“我是说,如果,如果竟陵王对你有意,你是否会接受呢?”   卓小星尚未答话,李梦白继续道:“我曾听人说起,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慕容青莲心机深沉,狼子野心,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慕容傲那个大坏蛋的儿子,连我们都被他给骗了。更没想到他已经与萼绿华订下婚约,却还要抓你到稷都去……”   卓小星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梦白,不必再说了……”   “阿星,我的意思是慕容青莲这个混蛋根本不值得你喜欢他。我看竟陵王李放就比他好多了,昨日若非是他,我们真要一败涂地了……”李梦白现在巴不得卓小星能赶紧忘记慕容青莲这个坏蛋,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投入一段新的感情。这位竟陵王对卓小星的关心是有目共睹的,若是能将他与卓小星凑在一起自然是皆大欢喜。她浑然忘了,就在几天之前,李放还是她口中的李贼。   卓小星只是苦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可是,我和李放之间是绝无可能的……”   “阿星,从你今早醒来就一直不太对劲。你虽然强颜欢笑,我却能感到你并不开心,我不喜欢你这样。而且,我觉得……”   她还未说完,卓小星便打断了她。   “梦白,这世间从没有谁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人生苦短,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父亲与叔父的大仇还压在我的肩上。我这样的身体,本来就是有一条天算一天,就算今朝能救回,明日也可能会湮灭在江湖尘沙之中。或许我本来就不该奢望爱情,这次还弄丢了龙渊剑,或许就是我贪恋情爱的代价……”   卓小星望向远方的苍茫,一双秀目像蒙上一层迷雾,她分明是在笑着,那笑容却是如此的凄楚与苦涩,让李梦白几乎想哭出来。   “阿星,不是这样的……”李梦白还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卓小星摇头道:“你先离开吧,我想自己呆一会。”   ***   青崖之上,司心烛与李放相对而立。   “想不到当日幽篁山庄的主人竟然是南周大名鼎鼎的竟陵王,更想不到我们会在此相见。”司心烛轻轻一叹:“人生际遇,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李放抱拳道:“当日事出有因,所以并未向司前辈通报身份,更是对前辈大为失礼,李放在此致歉。”   司心烛摆摆手道:“我若是怪你,又怎会约你在此相见。如果我记得没错,王爷当日为龙渊剑而来,可是昨日王爷却为了卓姑娘将到手的龙渊剑拱手送给慕容青莲。个中缘由,又是为何?”   李放低叹了一声:“当初我出手拦截龙渊剑,只是我认为此刻并非南周与北梁决胜之机,而金陵那些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积极推动北伐之事。龙渊剑不过是他们在火上添的一把薪材罢了。直到谢王臣在岷江截杀我,我才明白对于谢家与广陵王而言,北伐已是一条不能不走的险路。这条路如果胜了,自然是一切好说,如果败了,整个南周将会陷入覆灭的深渊。所以我最终决定,让谢王臣彻底修复龙渊剑,再配合北伐,没想到反倒堕入慕容青莲的阴谋之中。至于龙渊剑,对我而言并无任何价值。一柄以别人鲜血来成就自身功业的邪剑,如何能主宰江山沉浮?”   “依王爷看,我修复龙渊剑这件事可是做错了?”自龙渊剑陷于慕容青莲之手,司心烛一直暗暗自责与懊悔,若非自己执着于修复龙渊剑,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第62章顺江而下   清晨,卓小星跟着李放来到岷江之畔。   清晨的薄雾仿若一层轻纱笼在江面之上,芦蒲深处,泊着一辆轻舟。   李放动作娴熟地解下缆绳,挂起风帆,将小舟缓缓划向江心,任它顺江而下。   此刻风平浪静,阳光温而不灼,卓小星凭栏望去,远山黛青,江流逶迤,置身其中,令人有忘乎形骸、与天地共欣荣的杳然之感,让她心境为之一空,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接下来的旅程。   李放从船上的某处寻得一把钓竿,不一会便钓得两尾大鱼,喜滋滋地向厨房走去。   卓小星看着他的举止,想起两人一同坠入山崖的那一日,李放在篝火旁烤着两只野兔,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你真的是南周王爷?”   李放闻言回头:“当然,如假包换。卓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卓小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将自己的疑问说出:“你这王爷当得也太寒碜了,难道身边都没有可用之人吗?”谢王臣作为谢家长公子,出行之时前呼后拥,更有一大队侍卫保护;慕容青莲身为北梁淮北王,虽然乔装身份,也有不少人暗中跟随;就连她自己,作为鸣沙寨之主,刚出来之时身边也是有几个随从的。但李放堂堂一个王爷,还是掌握一府重地的实权藩王,每次出现都是孤身一人,既无侍卫,也无奴仆,甚至连一日三顿都得亲自动手,总是让人不可置信。她原本以为这位王爷是因为处理龙渊剑之事牵涉的多是武林高手,不愿意平白折损自己手下的人马,直到上了船,发现连个帮忙划船的艄翁都没有,才终于忍不出发问。   李放微微眯起眼睛,粲然一笑,悄声道:“其实,我这次入西蜀,是一个人偷跑出来的,自然不方便多带人手。”   卓小星瞪大了眼睛:“偷跑?”   李放一本正经地道:“当然,作为南周的竟陵王,西府军的统率,若无圣令不得私自离开驻地。若是被人知道,少不得又会被朝中那些大臣写奏章弹劾一番。”   “可是,谢王臣不是已经知道了?”   李放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是啊,等我回到王府,说不定桌上已经摆满了弹劾的奏章。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他脸上的懊恼很快便消逝了,换上他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不过卓姑娘放心,我竟陵王的王位还是很稳的,绝对能保证卓姑娘的安全,一定会履行承诺,安全将卓姑娘送到稷都。”   “我不是……”这说得好像刚才怀疑他的身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似的,卓小星正欲解释,李放已经进了厨房。不一会,轻舟之上升起了袅袅炊烟,两条鱼很快变成了鲜美的鱼汤,香味远远飘出。   李放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坛酒,两人相对而坐,正欲举箸,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女子的娇语:“好香——”船舷边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窈窕的少女。   那女子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走上前来,径自取了一只碗勺,舀了满满一碗,一小勺一小勺的慢慢品尝。碗中鱼汤已尽,女子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想不到王爷还擅长烹调之术,嘿,我就说竟陵王你比那劳什子的淮北王厉害多了,师姐偏偏不相信,哼——”   卓小星这才想起这个女子便是琅嬛胜地的沈嬛嬛,萼绿华的师妹。她虽曾远远见过她两次,但是都相隔甚远,并未仔细看过。此刻近距离相见,眼见此女白皙如冰雪,娇俏若春花,竟比其师姐萼绿华更美上数分。   李放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嬛嬛翘起嘴巴道:“那日你挟持人家上岸,说要去救……”她瞥了一眼卓小星,道:“要去救这位卓姐姐,便将这艘船停在这里。从那山谷离开之后,我想你横竖还是要乘船东下荆襄,所以便预先藏在船舱里,想要给你一个惊喜。”   李放冷道:“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我与沈姑娘一非朋友,二无交情,还请姑娘速速下船离去。”竟是直接下了逐客令。   沈嬛嬛也不着恼,道:“别别别……今番我可是有正事。我来此是想问问王爷,当日我对王爷所说的交易,王爷考虑得如何了?” 第63章谢氏家主   卓小星乖巧地将碗中鱼汤连皮喝了下去,直齁得连打两个喷嚏,又将李放准备好的两大碗米饭囫囵吃下,才一脸小心地看向李放:“我吃饱了,可以先回舱休息吗?”   对面的男人轻轻叹了一声:“沈嬛嬛或许没有什么恶意与机心,你若是认为她背后的琅嬛胜地亦都是这样天真纯良之辈可就大错特错了。萼绿华作为琅嬛胜地选定的传人已经选择慕容青莲,沈嬛嬛这个阁主的女儿在这个时候表示她想支持我李放,与自家师姐拆台,怎么想都不太寻常。”   卓小星正自沉思,李放已接着道:“天下大乱的态势自九年前卓将军身死之时就已经开始,琅嬛胜地却在此时才选择下场,还同时派出两名女弟子。我想她们对北周南梁九年的对峙已经失去了耐心,却又看不出谁到底更胜一筹,所以想要两边下注。哼,想凭借区区两名女子就掌控天下大势,我李放又怎会如她们所愿——”   卓小星呆坐半晌,半天才反应过来:“王爷是在向我解释?”   李放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感觉到卓姑娘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他挑眉看向卓小星面前的空碗,道:“我知道我之前因为龙渊剑之事冒犯了卓姑娘,卓姑娘心中必有埋怨,但我对卓姑娘并无恶意,希望卓姑娘可以相信我。”   “相信你?”卓小星低下头,轻声道:“若非王爷,我早已落入敌手,我自然相信王爷。稷都之行,还有赖王爷安排。”   “这是自然。”李放收拾桌上残肴,转身离开。   卓小星凭栏遥望江上无尽轻烟,心间浮起淡淡遐思。   她想起从前三叔陆万象对她说过:“阿星,世界上没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如果有人对你好,他不是另有所求便是别有所图,你当小心在意。”   这是饱经世事的鸣沙寨三寨主教给她的警世之言,可惜她一时不慎,以至于落入慕容青莲排布的温柔陷阱。   这位竟陵王目前看起来也对她好到不寻常,那他对她是另有所求还是别有所图呢?   无论如何,她不该落入同一个陷阱两次。   龙渊剑的代价,已经太过沉重了。   ***   金陵。谢家。   上首的太师椅之上,坐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人。老人已年过七旬,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目隐含精光。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位老人的体格其实很壮硕,只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看起来有点佝偻,却丝毫无损他慑人的威严。   这位老人正是谢家的家主谢俨。九年前稷都之乱之时,正是在这位老人的大力支持下,江南士族接纳北地衣冠南渡,重新另立朝廷,嘉平帝李杭才坐稳了南周皇帝的宝座,与北梁分庭抗礼。   当然老人的投资也获得了巨额的回报,如今的谢家已隐隐从江南首富一跃而成南周第一门阀,族中子弟多在朝中任职,老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足以牵动天下大势,甚至连嘉平帝李杭也不得不给这位老人面子。老人足不出户,已然是金陵城的无冕之王。   此刻,老人正轻呷盏中香茗,看着刚从蜀地回来的长孙。   谢王臣跪在地上:“爷爷,孙儿无能。龙渊剑被北梁淮北王慕容青莲所夺——” 第64章初入襄阳   船行了半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渡口,李放移船靠岸,将沈嬛嬛扔下,又采买了些物资,两人继续乘船东行。   一路向东,江面亦是越来越宽阔。卓小星自幼生长西北,从未见过如此汤汤大河,一开始兴奋不已,但习以为常之后,每日倒有大半时候在船舱中练功。李放也不打扰她,只是到饭点才小叩门扉唤她出来。   虽然船上多有不便,每日吃食无非江边野蒿、水中鱼虾,然而寻常小菜经李放妙手,总是滋味十足,卓小星每日饭量都是蹭蹭往上长。   二人出奉节,过三峡,十日之后终于抵达江陵城。   江陵是长江边上的一座大城,是属于李放所掌管的西府所辖重地。离竟陵约有半日路程,自李放封竟陵王,掌管西府兵事以来,西府的防线已向北推进数百里,竟陵王府亦设在与北梁防线更近的襄阳城。二人在江陵休息一晚,换马又经一日奔驰,才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襄阳城外。   此时天色已黑,城门口却停着一辆朱漆青幔的马车。   眼见双骑在城门口停下,马车帘幔之中伸出一双纤纤素手,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在侍儿的搀扶下走下车来。   女子臻首蛾眉,低声道:“红酥恭贺王爷平安归来。”说完她抬起头,向两人瞧来。只见她脸上不施脂粉,眉目如画,翦水双瞳仿若勾魂动魄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她穿着一袭胭脂色的斗篷,头绾飞仙髻,衬着她雪色的肌肤,更显得气质清丽如仙。   卓小星虽然知道自己长得也算不错,可是在如此美女面前也不禁自惭形秽,望向李放,问道:“这位姐姐是……”   李放似是一愣,露出些许尴尬为难之色,轻咳一声,道:“这位……这位是我……”一向谈笑自若的李放竟是吞吞吐吐,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卓小星正自狐疑,那女子上前一步,挽住卓小星的手腕,笑着作答道:“妾名红酥,是竟陵王府上的如夫人……”   如夫人?也就是小妾?   卓小星眨眨眼,心道你堂堂竟陵王,娶了如夫人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何况是红酥如此出众的美人。忍不住瞟了李放一眼,却发现他的脸色竟然罕见的青一阵白一阵,很是诡异,不由一愕。   李放淡声道:“我久在军旅,府中内务多有赖红酥操持,今日天色已晚,就由她给卓姑娘安排起居之事,我另有要事,明日再拜访卓姑娘。”说完他竟将卓小星与红酥一并抛下,径自骑马入城而去。   红酥抿唇一笑,拉着一头雾水的卓小星上了马车:“卓姑娘,请随我来。”   车轮碌碌,驶入襄阳城。此处自南北分峙之后,一直处在战争的最前线。卓小星透过车幔,遥望窗外景致。虽是天色已晚,仍然可见有商贾行人赶着驴马入城。城中灯火掩映,人声鼎沸,一片繁华景象,竟似丝毫不受战火影响。   这位红酥夫人颇为健谈,亦很是亲切,很快便让卓小星放下了初时的局促。此时见卓小星脸上迷惑的神色,笑道:“襄阳城并无宵禁之说,南北商人不管任何时候,都可入城。你别看我们襄阳是一座小城,但交通便利,水运陆运都很是发达,若论繁华热闹,可不比金陵稷都那些大城差呢。”   卓小星疑惑道:“可是此处随时可能打仗,又怎会有商人愿意来这种战乱之地呢?”从前凉州也是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来往的驼队络绎不绝,可是战事一起,便满目萧条。   红酥道:“竟陵王颁下政令,西府军保障来往商贾的商路安全,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名义劫掠商人财货,若有财货被劫掠的情况,还可向西府军寻求帮助。这条政令不但对南周商人有效,对来自北梁的商人亦同样有效。如今,南北战乱频仍,各处商路断绝,外加盗匪四起,唯有竟陵王为他们保障襄阳一带商路安全,所以各方商贾纷至沓来,才造就如今襄阳城的繁华景象。”   “可是,如此一来,西府军除了要防范北梁,还要保障商路畅通,对付那些土匪强盗的,一心二用,岂不分心?”   红酥噗嗤一笑:“自王爷掌管西府以来,北梁节节败退,又有谁敢在西府的地头上生事。况且,战乱之时,劫掠商贾的又有多少是真的匪盗,不过是兵油子趁机揩油水罢了。王爷治军严明,若有劫掠商民之事,绝不轻放……”卓小星暗自点头,她在星沙镇时,也时常听闻往来商队被凉州城护军伪装的盗匪劫掠之事,即使报案至凉州府,官官相护,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马车猛地一停。   红酥掀开帘子问道:“怎么了?”   车夫答道:“夫人,前方似乎有商队因车马冲撞起了争执,堵塞了道路,暂时走不了。”   卓小星将头探出窗外,果然见两队人马堵塞在道路中间。   一瘦长的汉子道:“陈掌柜,你故意纵马,冲撞了我的车马,毁坏我的货物,真是欺人太甚,若不赔偿我的损失,你今日休想离开。”   他对面的一名白胖的汉子道:“哼,白掌柜,明明是你的马车挡住道路。说起损失,你不过是污损了一包盐而已,我这一车的美酒可是损毁了不少,就算要赔偿,也该是由你赔偿我的损失。” 第65章卧雪照萤   马车停在一座宅院的门口,宅院不算大,前后不过三进,再加上一处小花园。门口立着两个有些陈旧的石狮子,门匾上写着“竟陵王府”四个大字。   丫鬟仆妇们三三两两迎了上来,红酥一边打发她们去准备茶水、饭食,一边笑道:“王爷尚未娶妃,又不喜奢华,因此王府中一切从简,让卓姑娘见笑了。”   卓小星观屋内陈设,果然甚是简朴,暗叹一声,更加坚定心中的结论,这位李放,果然不像个王爷。按说,李放身为竟陵王,掌管西府,整个荆襄之地都在他掌握之中。可这宅院,莫说比不上当年她在凉州住过的城主府,就是比计二叔的宅院,也大大不如。   一日风尘,卓小星早已累了,简单用过晚饭之后,红酥领着她到了位于东首的小院,笑着道:“卓姑娘必是累了,今日便在此安歇吧,门外有人守着,卓姑娘若有需要,尽可指使她们去办。我就住在西侧的问妆楼,若是有事,也可来寻我。”   卓小星看着门匾上写着“卧雪”二字,好奇问道:“卧雪……这两字是什么意思?”   红酥夫人微微一笑:“王爷曾说,为王者,如卧深雪,稍有不测,即覆深渊。为人者,如照流萤,身仅微光,亦耀长夜。所以将这座小院名为卧雪阁,而将自己的书房名为照萤阁,亦是砥砺警醒之意。你看——”红酥指着小院斜右方的一座小楼道:“那边便是照萤阁了。”   “如卧深雪,稍有不测,即覆深渊。如照流萤,身仅微光,亦耀长夜。”卓小星将这段话念了两遍,突然想到既然是都是李放命名,这照萤阁是李放的书房,这卧雪阁听起来像是他的卧室。   “这是王爷的卧室?”   红酥点头道:“不错。”   卓小星一愣,这位如夫人竟然安排她住在竟陵王的卧房?饶是卓小星再孤陋寡闻,亦知道贵族之家,断没有安排女客住在男主人的卧室的道理。   红酥夫人有点窘迫,不好意思道:“王爷不喜奢华,因此这座宅院并不算大,加上丫鬟下仆,早已住满,如今仍然空置的唯有这卧雪院与王爷的书房。卓姑娘放心,此处虽是王爷卧室,但是王爷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位于城北的军营中,并不住在这里。即使回来,亦是在书房安置。这里被褥枕头一应用具,都是我让人新换的,卓姑娘大可放心住下……”   卓小星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既是王府没有多余的房舍,那我今晚便和夫人你挤挤就是了,又怎好鸠占鹊巢,住王爷的卧室……”   开什么玩笑,若是竟陵王晚上回来,岂不尴尬?   不对,这位红酥夫人是竟陵王的如夫人,李放晚上回来,说不定会宿在她房中,如果她与红酥同住,岂不是更尴尬。   这李放真是的,堂堂一个王爷,王府尚不如普通的富豪之家,竟然来了客人都没有安置的客房。   她正暗自吐槽,听红酥夫人摇头道:“红酥原本身份低贱,出身青楼,承蒙王爷不弃,收留在府中,做些扫洒的杂事而已。卓姑娘身份高贵,又怎能与红酥这样的人共居一室呢?”   她双目微红,用袖子轻拭眼角:“王爷命红酥为卓姑娘安排起居,若是卓姑娘对红酥的安排不满意,红酥定会被王爷责骂……”她竟然小声地抽泣起来。   ……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我就住这里就是了……”卓小星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的诡异,但她随遇而安惯了,况且客随主便,既然人家这么安排,就随她去吧。   一日奔波,她早就困倦难当,很快便睡着了。   也许这一两个月风餐露宿惯了,她对竟陵王府的软衾柔枕颇不适应,睡到半夜竟然醒了。   这时,她听到窗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之声,听声音像是李放与那位名为红酥的如夫人。只是窸窸窣窣的,听不太真切。   她披衣而起,来到窗边,发现她所居住的卧雪院斜右方是一座小楼——被称为照萤阁的所在,此刻正燃着烛火,声音也正是从那边传来。她本想回床上继续睡觉,转念一想,总感觉这位名为红酥的如夫人有些奇怪。   身为竟陵王的如夫人,对李放莫名其妙带回来一个女子竟然连问也不问,甚至还将她安排到丈夫住的卧室。而李放向她介绍红酥之时亦是吞吞吐吐,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也罢,我就听听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闭上双眼,开启灵觉。这是三叔陆万象教给她的小法门,将功力倾注在双耳,便可听到更远之处的动静。   果然,说话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红酥道:“王爷,我已经将卓姑娘安排在您居住的卧雪院……”   李放一顿,随后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好,这几年府中日渐亏空,也只有我的房间看起来还能住人,希望她能住得习惯。只是难为红酥姑娘,本是过惯了富贵日子,替我操持这一个烂摊子。”   红酥低低道:“不过是与人卖笑,又算什么富贵日子。这几年在襄阳,我才明白我从前半生竟都是白活了。如今王爷能信任红酥,让我掌理府中账务,得以一展长才,更让我有机会留在他身边,红酥心中感激不尽。” 第66章进退两难   车声辘辘,马鸣萧萧,响在通往广陵的官道之上。数十车的粮食辎重从江南各地征集而来,源源不绝地送往广陵前线。   谢王臣坐在马车上,回想着出门之前祖父说的话。   “这次龙渊剑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你,你自己去向广陵王解释。”   “你还年轻,一件两件事做错了没关系,可是路要是走错了,可就再难回头了。”   可是,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   曾经,他以为追随并辅佐李昶北伐中原,一统天下,扶持他走向至尊之位便是他以后的人生道路。在此基础上,让谢家再进一层楼,这亦是家族对他的期许。   如今他却犹豫了。   如果整个朝廷不辨愚贤,不识忠奸,那么这个王朝真的可以胜过北方的凶狼吗?   如果每一个家族都只看到自己的利益,这个王朝真的会是民心所向吗?   他对北伐不再有信心,这样的认知让他畏首畏尾、裹足不前。甚至在如此初夏,拥着厚衾,坐在马车里,仍然觉得身体发冷。   他发现,这一趟西蜀之行,自己变了。让自己变了的,就是那位名叫李放的男人。   他自一开始便知道自己对他的敌意,却始终未曾对自己展露过同等的敌意。甚至有的时候,他感觉到对方将他当作可以信任的朋友。   当他意图致李放于死地的时候,李放却放过了他,甚至还从慕容青莲手中将他救回。   在回来的路上,他特意调取了谢家关于竟陵王李放的秘密档案,越看越是心惊。   李放受封竟陵王时年仅十四岁,那时南周仅仅保有汉水以南的土地,北梁的军队还时常渡过汉水,劫掠边民。甚至有人认为嘉平帝对李放名为分封,实为流放,想不到李放在短短的两年间便在竟陵之地组建起二十万人的竟陵军,几经征战,不断收复失地。如今九年过去,竟陵军的地盘日渐扩大,自称为西府军,与东边广陵王的东府军遥遥相应。朝廷也只好默认了。不可思议的是,竟陵军自建立以来,竟未曾从朝廷手中得到一兵一卒、一钱一粮。即使如此,竟陵军仍然可以每年将战线向北推进。荆襄之地在李放的治理之下确实日渐繁华,近年来未有民变,亦无匪乱发生,人人对竟陵王敬若天神。   假如可以用脚来选择南周储君,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李放。   可是他偏偏长了脑子,所以此刻才会头痛不已。   一路晓行夜宿,谢王臣终于到达了广陵城门口。李昶早已得知消息,与随从站在城门口相迎。   李昶一身紫金色对襟窄袖长衫,头戴翡翠玉冠,贵气十足,见到谢王臣出来,便迎了上去,笑容很是亲切:“王臣,你可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偌大王府,一个出谋划策的都没有,我可真是日盼夜盼才将你盼回来了……”   谢王臣一笑,李昶素来礼贤下士,对身边的近臣很是亲厚,自小便与诸多世家子弟交好,身边的幕僚众多。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表示对自己亲近重视之意,他也不说破,施礼道:“见过王爷。”   李昶连忙将他扶起,道:“王臣不必如此多礼,我听说你这一路上受了不少伤,可还要紧吗?我已命御医在府中等候,等王臣到王府便传御医诊治。”   谢王臣道:“不必了,我并无大碍。这些是兵部下拨的粮草,请殿下派人清点。今日有些晚了,王臣想回谢家别院暂歇,明日一早再前往王府拜见殿下。”   李昶拉着他的手道,微笑道:“不过出去一趟,王臣便与我生分了。本王已经在王府备宴为你接风洗尘,今晚本王还要与王臣你抵足而眠,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向你请教呢。”   谢王臣见李昶如此对他,想到自己前日还在向祖父进言支持李放,心中惭愧,低声道:“谢王臣无能,不但龙渊剑让淮北王慕容青莲夺去,而且琅嬛胜地的那位萼绿华姑娘亦选择支持慕容青莲。谢王臣深负殿下重托,愧不自胜,不敢当殿下如此厚爱。”   “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了。”李昶微微一叹,道:“王臣你已经尽力了,想是李昶福薄德浅,不堪承江山社稷之重,并非王臣你的过错,你切莫往心里去。慕容青莲既被封为淮北王,得了龙渊剑势必会威压淮南防线,我们还需未雨绸缪才好。” 第67章暮寺沉香   次日,卓小星醒来,天色已近午时。   红酥已备好早餐,温言浅笑道:“王爷早上回来,因见卓姑娘还在睡觉,所以并未打扰。他让我转告卓姑娘,说近来南北边境恐怕将起战事,不太平静,所以卓姑娘北上的计划恐怕要耽搁一段时日。请卓姑娘安心在府中住下,等到战事初定,再行北上。”   “王爷要对北梁动武?”卓小星一愣,昨晚李放不是正为粮饷之事发愁吗?按理说军队缺粮少银之时不是应该暂息干戈,等备足粮草之后再行征伐之事。   她想起李放所说的“亏空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难道这就是他说的办法?   红酥若无其事地道:“红酥不过是替王爷掌理府中内务,这种行军打仗的大事我亦不知情。不过王爷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卓姑娘只需在此耐心等待便是。照萤阁乃是王爷的书房,王爷专门交代,卓姑娘可以随意出入。姑娘若是无聊,自可读书消闷解乏。”   卓小星点点头,她素来随遇而安,固然心急着早点见到四叔,现在她既知李放处境,还是少给他惹麻烦的好。   她心中对李放一直隐隐约约的敌意不知何故竟然消失了,虽然始终对李放因何格外在意她怀有疑虑,不过她隐隐觉得,李放或许对她尚有隐瞒,但并没有恶意。   既然如此,反正自己也无所可去,天下又何处不可为家呢。   竟陵府的早饭并不丰盛,可是在素淡中别有滋味。吃完之后,她发现在桌上竟还摆着一只食盒。这食盒朱漆云纹,雕刻繁复精美,竟与当日她在蜀道之上所遇白衣女子留下的那个食盒毫无二致。   她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红酥笑道:“差点忘了,这是王爷早上专门吩咐留给卓姑娘。”她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酥润甘怡、清香馥郁的桂花糕。   卓小星心中一动,道:“那位身着白衣使剑的姐姐呢,她可在此?上次我对她多有冒犯,若有机会,希望能向她当面致歉。”   红酥一愣:“什么白衣使剑的姐姐?这桂花糕是王爷早上亲自做的,听说是以前宫中的御膳方子。”   “什么?这是王爷亲自做的?”卓小星一愣,不过她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奇怪。这一路同行,膳食都是由李放安排,做个桂花糕也毫不稀奇。既然这是宫中已有的膳方,或许那位当初白衣女子也曾习得此方。   红酥露出羡慕的神色:“王爷对卓姑娘可真的是极好,我久在王府,可从未见王爷亲自为什么人准备膳食,就连他自己也不过是有啥吃啥,从不讲究……”   卓小星讶然,这个李放不是天天自己做饭的吗?   “难道红酥夫人身为竟陵王的……爱……”她忽然感到有点结巴,她本想称呼“爱妾”,似乎有点不太尊重,又想改成“爱妃”,但又觉得两人之间并不算亲昵,于是改口道:“身为王府的女主人,没有见过王爷亲自下厨吗?”   红酥闻言一愣,摇头道:“事实上,我与王爷并非你所想的那种关系,我也并非王府的女主人,不过是王爷看重我的些许才干,安排我掌管府中的职事。可一来师出无名,二来也怕外面那些轻薄儿为难于我,才假意宣称我是他的如夫人。我之所以寄身王府另有他故,希望卓姑娘不要因为我对王爷心生误会……虽然我与卓姑娘相识不久,但我知道卓姑娘在王爷心中必定有非同一般的位置……”她脸上溢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说不定,有一天,卓姑娘你会成为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这次轮到卓小星大吃一惊:“我?这怎么可能?”   红酥低头道:“卓姑娘恐怕不知道,我自幼便自负美貌,十四岁便成为江南第一名妓,天下的男人莫不倾倒在我的石榴裙下。那些男人看我的眼神,心中都满是贪欲与色/欲。唯有两个人,眼中看着我,我却知道我从未在他们心里。昨日,我看到竟陵王看着卓姑娘你的眼神,我才明白,我之所以从未在他心中,是因为他心中早有别人了。”   卓小星摇摇头:“红酥夫人恐怕搞错了,我与王爷不过相识两月而已,而且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李放确实救过她多次,然而平常对她绝谈不上热络,甚至还有几分疏离。而她身负血海深仇,除了有北梁这个共同的敌人,怎么看也与贵为南周西府统帅的竟陵王不是一路人。   红酥笑而不语。她的笑容恬静,眸色顾盼之间自有绝世姿采,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神魂尽夺。如此美貌,如果自己是个男子,说不定也要拜倒裙下。   卓小星心中不由怦然一动,好奇问道:“那个从未将夫人放在心上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红酥美目中倏尔露出无限怅惘之色,轻轻叹道:“他啊,是一个和尚。”   “和尚?”   ***   仙人矶。   此处原本是汉水之畔的一处野渡,许是战乱的缘故,竟逐渐荒废了。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白衣僧人,在这仙人矶头盖起了一座小庙。   小庙名为沉香寺,面积极小,仅仅只有一座正殿供奉着佛祖释迦,正殿后有一偏殿作为僧人的起居之所。偏殿旁有一片用篱笆围起来的菜地种着新栽的蔬菜,绿意盎然,很是可爱。   许是小庙建成未久的缘故,少有香客光顾,香炉积下的香灰少得可怜,香案下的功德箱空空如也。 第68章进军淮阳   李放回到竟陵王府之时,天色已交亥正。   整个王府一片漆黑,唯有天边一轮冷月孤悬。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卧雪楼,随后跨进了照萤阁的大门。蓦然发现,静室之中,犹亮着一盏烛火,卓小星手捧着一卷册子,正坐在桌前。   见他进来,微微一笑:“王爷。”   他先是一愣,随后想起早上出门前对红酥的交代。他早前承诺要将她送去稷都,然而战事耽搁,恐怕暂时是走不成了。李放懊恼之余,想起书房中有早年收藏的一些话本故事,红酥一直非常爱看,想着都是女子,也许能让她的生活没那么无聊。   不过,这位卓姑娘似乎也太勤奋了,竟然看话本到现在,可一点也不符合他对她的认知。   孰料,卓小星明朗一笑,将手中的册子对他扬了扬:“我听说王爷明日便要出征,王爷接下来行军的目标是不是这里?”   她用手一指,李放才发现原来她拿的是一卷地图,而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地图上的一个点:淮阳。   他心中暗自惊异,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卓姑娘从何而知呢?”   卓小星指着地图道:“原因很简单。淮北被袭,虽然主将慕容青莲暂时不在,而军中守将都是北梁老将。就算广陵王攻势激烈,也应能抵挡一段时间。慕容青莲若是得知消息,必会第一时间回援。而淮阳便在稷都与淮北的必经之路上,若是时间来的及,或许能刚好来的及遇上慕容青莲。而且,若能占领淮阳,则可与东路军互成犄角之势,届时进可攻,退可守。再者,北梁虽然重兵陈于淮北前线,然而淮阳却是北梁军粮储仓所在,若是能得淮阳仓之存粮,则可大大缓解如今军中缺粮的处境。不知我说得对吗?”   李放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会知道这些事,你怎知军中缺粮?”他眉头轻皱,却见书案之上,竟是堆满了最近几年以来有关南北战事的各种战报、书信、文件,甚至一些较为秘密的情报、朝中下发的弹劾的奏章,也都有被翻阅的痕迹。   难道她一天都在看这些?   卓小星抬头,笑容明朗,看着他道:“王爷说,我可以随意进出书房,想来应该没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吧?至于缺粮之事,你就当红酥姑娘告诉我的吧。”反正她偷听的时候,确实是红酥所说的。   李放微微皱眉,沉思道:“红酥怎么会给你说这些事?还有你深夜不睡,就是在研究这些?”   “不错,我看了一天。”她抬头看向他,目光灼然:“我发现,王爷似乎与我之前所听说的并不完全一样。或许之前是我错怪你了。我若听从王爷的劝说,早点带龙渊剑返回瀚海,便不至于有今日之事。”自进入竟陵以来,她才发现凭他人之言辞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善恶是多么的肤浅,好在她也不是死鸭子嘴硬的人,既然错了,那便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李放闻言一愣,自嘲笑道:“我倒希望,在卓姑娘心中,我只是一个恶人。”   卓小星正色道:“我想过了。既然龙渊剑因我而失,对于接下来的这场战争,我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知道王爷愿不愿意让我做麾下一名小小的马前卒呢?”   “卓姑娘也想参战?”   “你就当我想弥补之前的过失。还有,我想帮你。”她声音温柔,目光坚定,凝视着李放:“我虽然武功不怎样,但怎么说也已经是一个九品,绝对不会拖王爷的后腿。”   我想帮你。   短短四字仿若一记重锤敲在李放心头。错愕、喟叹、感动、担忧种种神色从他脸上依次扫过,最后他轻声道:“也好。只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卓姑娘须多加小心。”   ***   大军进入北梁境内以后,一路上所经过的多是北梁豫州刺史钱蕴璋的领土。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西府军一路疾行,夜行晓宿,尽拣荒野中无人察觉的小路行走,七八日之后,已遥遥可见淮阳城的轮廓。   与此同时,有关东线战事的情报也通过隐秘而迅捷的手段,源源不断地传来。   “报,广陵王二十万大军已经已经北渡淮水,向东海城方向前进。”   “报,广陵王大破东海城守军。斩首五千余众,俘虏敌军二千。”   “报,广陵王已经攻破东海城,不过东海守将苏全兴已经率领主力向西撤退。”   “报,广陵王乘胜追击,现已围住兰陵郡,兰陵太守萧驰据城坚守。”   “报,广陵王经过一夜苦战,现已攻克兰陵。不过萧驰已经率军向西突围而出……”   “报,广陵王分兵驻守兰陵,主力大军继续追击,已经兵压淮北城下……”   “……”   “……”   营地之中,李放拿着最新的战报,他眉关紧锁,来回踱步。 第69章沙场经声   “什么?”李放跳了起来:“可看到敌方是何旗号?”   斥候回报道:“天黑看不太清楚,好像是青色的淮北王旗。”   这下不仅是李放,卓小星亦目瞪口呆。   慕容青莲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并针对他们而来,这怎么可能?   李放当机立断:“传我命令,全军整好阵形,准备迎战。”   夜色如墨,李放一身青黑色盔甲,手持银枪,一马当先,横于阵前。在他身侧,卓小星一身朱红色战袍,马如骄龙,人如飞凤。两骑并辔而行,在他们的身后,旌旗招展,十万竟陵精锐已布好阵型,青黑色的方阵彷如钢铁洪流一般缓缓向前推进,庄严肃穆,蕴含着一股不可抵御的威势与霸气。   就在这时,前方马蹄之声渐近,地平线之上出现了北梁军的帅旗,人头攒动,战马嘶鸣。一身白袍的慕容青莲身骑白马,出现在战阵的最前方,在他身后,淮北王旗迎风飞舞,辛可、陆瑶姬、韩禹玄俱是一身戎装,侍立在后,独不见萼绿华。   “竟陵王,我们又见面了,你是不是很意外呢?”慕容青莲抢先开口道。他的脸上犹带一缕戏谑的微笑,显然很是轻松。   李放微微欠身,脸上亦露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笑容:“看来王爷对淮北战事有相当的自信。王爷不怕阴沟里翻船,淮北城当真落入李昶之手吗?”   慕容青莲哈哈一笑:“李昶的实力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比起他,竟陵王你才是我真正的对手。我可是做梦都想着与你完成上次未竟之战。还有,从王爷手中夺回我失去的东西。”他狭长邪凛的双眼落在卓小星的身上,带有几分试探,几分玩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卓小星心生怒火,但是她亦心知此刻并非解决她与慕容青莲之事的最好时机,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你想刺探我的底细吗?不过,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慕容青莲看了一眼李放,接着道:“广陵军北渡淮水,身为西府统帅的竟陵王难道会看着李昶在前方独自建功吗,少不得率军北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占占便宜。淮阳城是北梁重要粮仓之一,虽有重兵驻守,可是守将林善前早已老迈,不堪大任。竟陵王勤俭爱民,虽然军中缺粮,却不忍对百姓苛加重税。东南虽然富庶,可是一个子也落不到自己头上,我若是王爷,少不得也要前来淮阳打秋风……既然竟陵王孤军深入,这么好的机会我又怎么会平白放过?”   卓小星道:“原来你早已猜到我们的目的?”   也对,既然自己能猜到李放的目标,慕容青莲自然也能想到。看来,竟陵军中缺粮已非常严重了,竟然连北梁的探子亦能探知到相关的情报。   慕容青莲手中银剑出鞘,直指李放:“来吧,我早就想看看,号称南周战神的竟陵王到底有几分本领。我与你谁才是这个天命之人,谁才是结束这个乱世的王者,谁更有资格站在卓小星的身边?”   李放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冰冷得令人心悸胆寒:“那就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两人竟是同时冲向敌阵,李放手中软剑向慕容青莲直刺而去,而慕容青莲手中银剑则是划过一个半圆,两件兵器交击在一起,发出清越的激鸣。   两军将士见主帅已经战在一起,又哪里还需要等待军令,呐喊着朝对方冲杀过去,两股钢铁洪流交织在一起,喊杀之声震天可闻。北梁军虽然人数仅为竟陵军的一半,然而多是骑兵,一冲之下将竟陵军阵形冲散,在战阵中长驱直入。可是竟陵军俱是精锐,很快便重新整好队形,左手持盾,右手明晃晃的长刀横扫过去,不少马腿被断,骑兵被掀翻下马,沦为刀俎上的鱼肉。   瞬间战场上已经鲜血溅地,哀嚎遍野。   这便是战争,最真实的战争。   卓小星没有时间感怀,她在凉州边地亦早已见惯鲜血。她手中折月刀出鞘,与几名北梁大将厮杀在一起。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而她体内一股独属于卓氏将门的热血正逐渐苏醒。   二百年前,她的先祖便是在战场上为卓家获得无上的荣耀,也开启了子孙后代悲怆的宿命。   二十年前,她的父亲亦曾受封为柱国大将军,在战场上将柔然驱逐到塞外。   她既然背负着卓氏的将魂,又怎么可以软弱? 第70章国运相托   黄昏,荒野之上。   身着青黑色玄甲的竟陵军列阵整齐,一眼望不到头,等待李放发号施令。   李放身骑战马上,遥望黑压压的军阵。卓小星红衣白马与他并辔而立。   李放清亮的嗓音穿透夜幕:“各位,在今天的行动之前,我要向你们重新介绍我身边的这位奇女子。她便是已故柱国大将军卓天来的女儿卓小星。”   “什么,卓将军的女儿?”   靠得近的将军们朝卓小星瞅了又瞅,隔得远的纷纷往前凑。可惜夜色并不分明,大部分人只能看到马上的拓影。“王爷,你说你旁边这位美姑娘就是卓将军的女儿,她长得可真俊咧——”   听到李放肯定的回复之后,人群中沸腾了,发出一阵阵雀跃的欢呼。   有的道:“没想到卓将军还有后人传世,可真是太好了。”   有的道:“卓将军为北梁奸人所害,我们竟陵军有朝一日定要攻入稷都,杀了慕容傲那奸贼,为卓将军报仇。”   有的道:“希望卓将军英灵保佑,让我们早点打败北梁,收复故都。”   有的道:“卓姑娘看起来英姿飒爽,果然不愧是将门虎女……”   卓小星下意识地看向李放,她未想到这些竟陵军将竟是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推崇,想必是因为李放素来在军中对自己的父亲十分推崇的缘故。   等军将们议论够了,李放轻轻拍了拍手,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李放道:“我有重要的事情宣布。从今天起,你们所有人都需听从卓姑娘的命令行事,违令者,军法处置。”   一个军将挠头道:“既然卓姑娘是卓将军的女儿,让俺们听卓姑娘的命令当然是没问题,可是王爷你呢?你不管俺们了吗?”   李放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广陵王北伐进攻淮北失利,深陷重围,可是我们如今被北梁慕容青莲所阻拦,无法前往救援。今天晚上开始,我便与你们分开行动。由我带部分兵马引开慕容青莲,而卓姑娘将带领主力驰援淮北,从此刻起卓姑娘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你们明白吗?”他眼神锐利,声音低沉,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势。   众将一片哑然,这些将士跟随李放偌久,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参将宋翔道:“王爷让我们听从卓姑娘的命令自然没有问题,可是王爷以身为饵,势必危险,王爷才是我们西府的支柱,不可轻易涉险,宋翔请王爷收回成命。”   另一名将领史经武道:“对啊。广陵王出师不利,那是他们东府自己能力不足,就算全军覆灭,也和我们西府无甚关系。”他看了一眼李放的神色,小声道:“他们失败了正好,便再也没有人能与王爷争夺储君之位……”   李放脸色一沉,道:“史蒋军慎言。”   史经武一咬牙道:“就算拼着王爷责罚,这话我也要说。这几年,我们西府战绩如何,他们东府战绩又如何,一目了然。可是朝廷什么新的武器装备都是紧着他们,他们不要的破铜烂铁才轮的到我们,粮饷什么的更不用再提,若非王爷开源节流,我们早就饿死了。我们心中实在是为王爷您不平,广陵王李昶根本不值得王爷冒着这么大的生命危险去救他,请王爷收回成命。”   说完,他竟单膝跪地,眼神中满是乞求,抬头看着李放。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跪下,异口同声道:“请王爷收回成命。”在一双双灼热的目光里,卓小星看到了毫不动摇的热忱、忠诚、信赖与最殷切的请求,卓小星眼中热泪几乎一涌。   李放未料会出现这种情况,竟是一愣,随后轻轻一笑:“各位请起吧,各位的心意我明白。但是你们错了,我们今日要救的并非是广陵王李昶,而是我南周的河山。”   众将闻言俱是一愣。   李放接着道:“若是广陵王全军覆灭,广陵、淮南又如何幸免。一旦广陵失陷,金陵便失去屏障。届时北梁铁骑南下,一旦江南沦陷,就算我们能据守荆襄,亦是独木难支,早晚难逃被吞噬蚕食的命运,更别提将来能收服旧都、光复故国了。”李放加大了音量:“更何况,如今深陷敌人重围的亦是我们的兄弟袍泽,他们也是我们南周的大好儿郎,他们也有父母妻儿等着他们回去团聚,就像你们身后有无数的亲人等着你们回家。”   想到家中的亲人,众人都沉默了。战争惨烈,但生灵何辜呢?   李放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中犹如燃起一团炽烈的野火,他遥指北方:   “众位,你们希望有朝一日能攻入稷都,收服故都吗?” 第71章淮江喋血   淮阳城,军帐之中,慕容青莲凝视着墙上的一张地图。   地图之上,从淮阳通往淮北城的两条路都被标注了出来。   “李放,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兰陵城被围困的消息,你又会作何选择呢?以你的性格,即使明知东进必然损失惨重,也不会轻易放弃的吧?”   他的脑海中浮现卓小星的容颜,虽然是战场上相见,她却似乎更加美丽了,伤势也已经痊愈,看来这段日子过得不错。   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竟陵军中与李放并辔而行,想到这里,他心中就嫉妒得发狂。不过也好,只要打败了李放,他就能重新夺回她。   “禀报王爷,竟陵王率军从南侧小路向东进军——”   “消息准确吗?”   “绝对没错。我们按照王爷的吩咐,在南北两条路上都设下哨点,根据哨兵回报,行伍长达二三里,速度并不特别快,如今他们已经渡过桑河,正继续向东而行。另外斥候回报,他们昨日驻扎的营地已经空无一人,似乎走得匆忙,还留下不少攻城用的军械、辎重,不过都已经损毁,无法再用。”   既然着急救援,自然没必要带一些拖累行程的辎重,而且他们也不会愿意将这些东西留给自己,所以将之毁去。慕容青莲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很好。传我命令,全军准备,今夜我要给李放一个大大的惊喜。”   慕容青莲尽起骑兵追击,可是他发现自己的追击并不顺利。   当他率军到达桑河的时候,桑河上唯一的石桥已经被拆毁,当然这也难不倒他,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大军便重新搭建了一座全新的桥梁。   可是等他率大军渡过桑河,却得到斥候的回报,李放大军已经远在五十里之外。   他也并不着急,那日交战他便发现,李放军中骑兵不过二万左右,大约占到全军的五分之一,剩下的多是步兵。而自己所率领的都是幽州轻骑,就算对方抛弃军械辎重,人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马腿。   他下令全军追击,却始终摸不到李放的尾巴。淮水流域水系复杂,一得到李放的消息,他就下令拼命追赶,等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对方已经渡河;等他渡河之后,李放大军又出现在河岸对面。一天之后,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了。   按理说,兰陵的广陵王大军已经危如累卵,李放又怎么会有兴致在这里与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他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露出决然之色:“那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下令军队所过之处,将萧水两岸的桥梁尽数毁去,再将造桥所用的木板用马车装运,等需要渡河之时再临时搭建。第三日黄昏之时,十万大军终于在萧水入淮的南岸矶头拦截住了李放。   慕容青莲看到对面仅三千人的骑兵军阵之时,气得七窍生烟。   他竟然被李放的虚张声势给骗了,三天的时间,如果是急行军的话,已经足够大军开拨到淮北前线。就算他此刻掉头,也已追之不及。   五万对三千,或许只是一边倒的屠杀罢了。可是他心知肚明,这一局是他败了。十万竟陵军每一个都是在铁与血中厮杀出来的精兵悍将,与东府那些软脚虾绝不可同日而语。一旦这十万大军进入淮北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他在淮阳拦截李放大军,本是阳谋。在西蜀之地,目睹李放与谢王臣因为龙渊剑生死相争,谢王臣甚至欲置李放于死地,他便嗅到了李放与李昶之间的嫌隙或许是北梁南下、一统江南的契机。而李昶的贸然北上更是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苏全兴的诈败,让在武事之上一直被李放压过一头的李昶得意忘形、贪功冒进,以致于被萼绿华切断后路,成为深入敌后的一只孤军。   身在竟陵的李放必能察觉其中利弊,李昶兵败对南周是无法估量的损失,可是对李放个人而言却有着大大的好处,没有了李昶,竟陵王李放将成为南周唯一的太子候选人。   当然李放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授人口实,轻易放弃救援东府军。他之所以亲率大军拦截李放,便是给李放一个无法及时救援的绝佳理由。他特地为此通过闾丘明月从幽州借得五万骑兵,便是要将这十万大军拖在淮阳。   两人只需要像之前那样不痛不痒的打上几场,即使自己的五万精骑不及竟陵军悍勇,折损较多亦无妨大局。哪怕是将淮阳拱手相让,让南周稍微挽回东线战败的颜面亦无不可。而萼绿华等人则可顺势取得江淮,饮马长江,以图南下。一旦攻克金陵,李放便如蛛网之上扑腾的飞蛾,就算再能挣扎又如何,终免不了被慢慢蚕食吞噬的命运。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李放大军真的被他困在这一隅之地。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放竟然会以自身性命为赌注,去救储位的竞争者。   这一局,他败得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今日李放便合该殒命于此。这样也好,没有李放的南周早晚也会是他囊中之物。   五万大军摆开阵型,黑压压地聚集在江岸之侧,与之对比,对面的三千勇士仿若快被淹没在大海中的孤舟,只需一个浪涌,便会倾覆。 第72章兰陵危城   兰陵城。   李昶坐在城主府中最上首的椅子上,他眼眶深陷,唇色发白,显得面目狰狞。   “怎么样,有没有消息,援军什么时候会到来?还有谢之棠呢,谢之棠滚到哪里去了?”   身后的侍卫颤抖着回应道:“回王爷,谢公子前去巡查城防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援军的消息。现在兰陵城四面被围,消息无法传达,一切都不好说……”   李昶攥紧拳头,指尖微微发白。听到谢之棠已经前往城墙督战,他强自镇定了一番心绪,这才望向坐在下首的王府臣属们:“各位都是我南周的栋梁,可有方法能解兰陵之围?”   可这些世家子弟们一听援军没有消息,脸色比他还难看。他们平日吟风弄月,弄鸡走马还行,又哪里懂用兵打仗,听到问话,一个个畏畏缩缩,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下。   开玩笑,连谢之棠都束手无策,他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当初随军出征不过是以为轻轻松松来北梁走一圈,就有大把的军功到手。开始连连得胜,大家志得意满,但自围城数日以来,一听到北梁攻城的消息就吓得双腿发软,又哪里能出什么主意……   他们深恨当日没有劝李昶听从谢王臣收缩战线、防守为主的建议,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如今死地。   李昶提高了音量:“诸位爱卿食君之禄,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他暗沉的脸色朝座下缓缓扫过,依然无人应声,他心中一阵恼怒,望向最上首的一位锦衣青年道:“王参军,你来说说——”   那锦衣公子听到叫他,只好站起来,可是半天却说不出半句话,半晌,才终于嗫嚅着道:“我爷爷可是南乡侯,我家三代单传,我可千万不能死在这里,我爷爷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回去的……”他虽然这么说了,似乎还不怎么确定,舔了舔嘴唇,道:“对,援军,一定会有援军的……”   他这一开口,倒是提醒了其他人。   有的道:“我舅舅是某某尚书……”   有的道:“我伯父是某某贵妃的舅兄……”   有的道:“我表兄是某某郡主的郡马……”   大家互相交换了一番自认为清贵无比的身份,有识一同地对李昶点点头:“对,王爷请莫心急,金陵必有援军到达……”   毕竟自己这般尊贵的身份,未来还肩负着家族的神圣使命,无论怎么说家族也一定会尽力挽救自己的生命。   李昶气极反笑,他竟不知道自己手下竟养了如此之多的草包。不错,这里的每一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显赫的士族,这些士族的支持正是自己对抗竟陵王李放的底气,他们亦是支持这次北伐的中坚力量。   他毫不怀疑,接到兰陵被围的消息之后,为了救援陷入重围的这一支孤军,金陵后方能动的一切都已经动了起来。可是能否调兵支援,连他心里都没底。   除了拱卫京师的御林军和沿江设防的一些地方常备军,这一次出征他已经尽起二十万大军,就算调兵救援,一时之间又该从哪里调兵。况且,就算能拉起援军,又该如何突破北梁的封锁?   说不定,在援军到来之前,兰陵城就会被北梁大军攻破,自己这些人都会沦为北梁的俘虏。   恐怕唯一有能力救援他的,便是西府的竟陵军。   他相信李放得知消息必定会出兵援救,可是——   可是自己兵败却被李放所救,父皇与朝臣以后又会怎么看自己……   李昶心里一股不甘的心绪倏然冒出,为什么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也比不上他?明明在他出现之前,自己才是丹阳王府唯一的世子,是世人眼中完美的储君人选。可是自他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人人对竟陵王交口称赞,将之誉为无敌的战神、南周的救星。街头巷尾都讨论着他的传奇,甚至京中那些大家闺秀,也将他视为完美夫婿的人选。而自己呢,空有嫡子的名分,人们心中完美储君的标准已经变成了竟陵王李放。   虽然世家和朝臣仍然站在自己这一边,可是人人看着他的眼神都仿佛在感叹“要是广陵王像竟陵王一样就好了”。   他每次看到这种眼神,都愤恨得想要杀人。   他做梦都想证明自己一次,证明自己比李放更强,事实却再一次打了他的脸。   ……   这时,一名士兵冲了进来:“王爷不好了,北梁军开始强攻兰陵城,谢公子说恐怕今日就要被破,让王爷准备突围……”   李昶头上青筋暴出,嘴唇发抖,拉着那名士兵的衣领,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那个士兵吞吞吐吐道:“兰陵东南两处的城墙,在我们之前攻城之时便被破,这几日虽然进行了修补,但仍然有较大的缺口;现在遭到强攻,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第73章大获全胜   在李昶的亲自督战之下,兰陵守军付出无数人命的代价,总算是守了下来。   等到中午阳光灼烈之时,萼绿华不得不下令鸣金收兵,让士兵暂时退下休息。而城墙之上的守军亦得到了喘息之机。   下午,天刚交申时,萼绿华便下令整军再战。   这次萼绿华改变战术,一面下令强攻城墙,一面命人用弓箭将写就的招降令射入城中。   这招降令写着凡南周军士,若肯归降北梁,不但不伤性命,保留原有军级,更可领一笔可观的安身费。若是能带着李昶、谢之棠等南周军中高层人物的人头,更是可以领上一份大大的赏金,升官发财也都非难事。若是平常,南周北梁之仇恨深重,这样的招降令自然无法奏效,可是此刻兰陵城随时可破,在生死之间的巨大压力之下,这封招降令便是給南周士兵留下了退路。人一旦有了退路,往往便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动力。   谢之棠恼羞成怒,下令将所有射过来的招降令尽数焚毁。可是已经于事无补,李昶早上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军心已慢慢溃散。   在已经逐渐机械和麻木的战斗中,虽没有一个人敢喊出“我要投降”的话,但败战之势已不可避免。   城墙的战斗已经趋于白热化,越来越多的北梁士兵攻上城墙,进入城中,与南周士兵展开最为激烈的巷战。   李昶站在城中最高之处的塔楼之下,心中一阵苦涩。   自己终究是败了。   “王爷——”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却丝毫不想回应。   “败了,哈哈哈哈哈,……我败了,哈哈哈哈……”李昶的笑声沙哑而癫狂……   不断有羽箭朝他的方向射来,他亦懒得躲避。与其败战回去接受所有人的嘲笑与指摘,他宁愿死在这里。   “王爷……”谢之棠急得大叫。他手中长剑左挥右砍,终于将所有的羽箭扫落,却已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大声喊道:“王爷,我们还没有败,你看看那是什么——是援军,有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王爷,你看那边……”   李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天边夕阳西沉,晚霞将大地染成一片金色,而在那片金色之中,分明出现了一道青黑色的线条。那青黑色的线条逐渐扩大,若江河潮涌,如巨浪奔腾,驰骋在远方的原野之上。   近了,越来越近了,那青黑色洪流就像一柄尖刀一样扎入了北梁军阵之中。北梁的后军在青黑色巨刃的冲击之下,竟然被一刀斩成两段。   首先出场的是竟陵军中的骑兵方阵,他们横冲直撞,手持长矛,左冲右突,迅速将北梁大军的阵形切乱。接着便是刀兵方阵,他们列阵向前,左手持盾,右手持长刀,从战场之上碾过,留下遍地血红。最后面的则是弓箭手,竟陵军的箭术称雄天下,足以在两百步开外命中敌人,在长刀阵尚未与敌军短兵相接之时便已先一步压制住了敌人。   北梁后军阵形大乱,萼绿华手中挥着令旗,拼命指挥军队反击,可是战线太长,前军已经深入兰陵城内,仓促之间又怎能掉头向外。几个来回之间,就已经被竟陵军包围分割,各个击破。 第74章生死未卜   卓小星眼神一凛道:“闭嘴,客人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难道几个俘虏还需要本将军亲自审问吗?”   史经武眼神一瞥,看到站立一旁的李昶与谢之棠,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不明白自己惹下大祸,道:“属下知罪,属下这就告退了……”   李昶与谢之棠对视一眼。刚才提起李放之时,卓小星眼中分明闪过一抹担忧之色,虽然很快便压下,但又怎可能瞒过谢之棠。而这名校尉方才说“打听到了王爷的消息”,岂非说明就连竟陵军亦不知道李放如今在哪……李放必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或者危险。   想到这里,谢之棠微微一笑道:“是什么俘虏,在下也想去看看……”   史经武眼神游离,后退一步,道:“不过是几个无名小卒,就不劳烦将军了。”   谢之棠眯了眯眼,道:“说起来,这北梁俘虏亦是我军与竟陵军一起俘获,算起来我方亦有一半的功劳,既然如此,不妨大家一起审问。”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何况若是此事与竟陵王有关,我们王爷就不得不过问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这些下属暗中谋害了竟陵王,夺取军权,再到此抢功……”   高云骖听闻此言已是按捺不住,大怒道:“你们可不要不识好歹,若不是王爷坚持要救你们,又怎么会陷入危险之中?”   卓小星暗骂李放这些属下,一个一个都是猪队友。事已至此,隐瞒已是无用,反而让李昶更增怀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向史经武道:“将俘虏带上来。”   很快,一名身着北梁军服的俘虏被带了上来。此人本来在北梁军中担任功曹一职,主理文书,不擅武事。撤退之时,不慎从马背上跌下,摔伤了右腿,因此沦为俘虏,亦是目前俘虏中职位最高的一人。此人文弱,又贪生怕死,不堪用刑,很快就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   他被带到卓小星面前,立刻大声叫道:“小人万保全,早闻竟陵军大名,早就有心投诚,只是身在敌营,身不由已。小人早就想盼着南师北上,恢复大周国统。之所以舍身在伪朝,担任伪官,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大军北上时可以作为内应,能够对复国还都有所贡献……将军,我之前所言句句属实啊……若有一字虚假,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卓小星打断了他,道:“听闻你知晓有关竟陵王的消息,将有关情报细细道来,我可饶你死罪。”   那俘虏连连磕头道:“小人本在苏全兴手下处理往来文书,是以今早得知消息,萼绿华军师今早接到伪朝淮北王飞鸽传书,道是淮北王亲率五万大军拦截竟陵王大军,谁知中计,留在淮阳的唯有竟陵王亲自率领的三千精骑。十万竟陵军主力恐已突破淮阳一线,赶赴兰陵,让萼绿华速速攻下兰陵城,迟则生变……是以萼军师今早下令强攻兰陵城,谁料竟陵大军神勇……”   卓小星没想到这俘虏如此啰嗦,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倒是说了一堆,再次打断了他:“竟陵王究竟如何了?”   那俘虏只觉眼前的女将军眸如霜雪,脸如寒冰,假如眼神可以杀人,恐怕他早已死上了成千上万次,他哆哆嗦嗦道:“竟陵王他……竟陵王他……他身受重伤,被……被淮北王一箭射中……胸口,坠入……坠入淮江之中……”   天色彻底黯淡了下去,四野陷入一片死寂。   卓小星胸口蓦地一痛,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一旁的高云骖与史经武更是按捺不住心中悲愤,痛哭出声,哭声漫出军帐,漫过原野。   小片的啜泣之声不知从何处开始,不一会便汇成大片的哀泣之声,最后竟变成数万人的嚎啕之声。   没人问为什么,仿佛哭声会传染一般,他们听到同伴的哭泣声,便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   似乎一瞬之间,整片荒野中的军士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或许他们当初与最崇敬的竟陵王分别之时,便已料到些什么。   此情此景更是超出李昶与谢之棠的意料。   他们万万没想到李放为了让大军驰援兰陵,竟然以身为饵重伤在慕容青莲的手下,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死了。   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李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涩……   他嗫嚅着,想对眼前的红衣女将军说些安慰的话,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之棠开口道:“卓将军,战场之上死伤难免,请节哀顺变……”他的神情,悲伤得恰到好处,可是眼神却仿若嗜血的狼一样发着幽亮的光芒。   卓小星心中无来由的一凛,不,她不可沉浸在悲伤之中。经过这短短的接触,她已看出这位谢之棠绝对不是谢王臣那样的儒雅君子。就算李放真的死了,她亦一定要将这十万大军安全带回襄阳。   自己绝不可露怯,给对方可趁之机,她强抑心中悲愤,猛一提气,一道清冷响亮的喝声已响彻整个荒原:“哭什么哭,平白让别人看笑话吗?王爷只是坠江,还不定就死了。你们忘了临别之前,王爷说过什么吗?”   荒野之上哭声一滞。   “今日李放与诸位并非死别,诸位请各自珍重,风雨之后,会有重逢。” 第75章一叶轻舟(一更)   此时,在淮江的一条偏僻支流之上,风雨之中,正行着一叶孤舟。   这舟是极小的,是以江河为家的渔民的居所,仅在船顶有一片乌篷遮风避雨而已。而那乌篷下的小小空间也仅容一人坐卧。此刻,一名黑衣的男子正仰卧其中,占去大半的空间。另有一名男子一身蓑衣,戴着斗笠坐在船尾。天公不做美,晚来之时偏下了一阵急雨,这蓑衣本是他随手从小舟上寻得,本来不合尺寸,兼早已破旧,很快他便淋成了落汤鸡。   谢王臣望着湍流的江水,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这小舟是他以二钱银子向江边的渔民买来,贵为金陵谢家长公子的谢王臣这辈子都没有坐过这么破旧的船,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纡尊降贵假扮成渔民,当然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去救李放这个平生最大的敌人。   当日,他从谢之棠手中拿了金盂神水,离开广陵,心中不忿。他心知如此大事,绝非谢之棠可以做主,必定是因为自己那日为李放不平,惹动老爷子的机心。谢王臣看起来温顺,胸中却有几分桀骜不驯,心想不就是区区一个谢家继承人的位子,大不了老子就不要了,于是满心愤懑的跑到秦淮河脂粉之地,醉生梦死地过了几天。   抱着手中的软玉香脂,喝着清冽甘醇的美酒,他到底还是不甘心。这些年在名利场中打滚,在权利斗争中失败的下场会如何他再清楚不过。他如今虽仍在风月之地呼风唤雨,尽享逢迎,可是一旦失去谢家继承人的头衔,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距离自己想要的不过一步之遥,只需要等老爷子两腿一蹬,便可掌握这个拥有无数财富的家族,难道就要因此放弃吗?他固然是欠李放的恩情,然而那一颗“万金丸”已足以还清。   说到底,他并不欠李放什么。于是他离开秦淮,赶往襄阳,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只要杀死李放,甚至不需要杀他,只要伤了他,再去老爷子那里表示自己已经知错,老爷子自然会原谅他,他仍然可以稳居谢家继承人的宝座。   可是等他到了襄阳,才知道李放已经兵进淮阳。   等他马不停蹄地到了淮阳,却正好遇到慕容青莲率五万大军追杀李放。他一路隐藏行迹,远远缀在大军的身后,却恰见竟陵军全军覆没,李放力战不屈,中箭坠入淮江的一幕。   在那一瞬间,他蓦然觉得心中一恸,一行冷冰的泪从他眼中涌出。   他不是为李放而恸,而是为整个南周而哭。   李放能以自身为盾,只愿守护南周最后的胜利希望。   那些金陵大人物们的脑子里却只有私利,国难当头,却犹为了一亩三分地争得你死我活,又如何不让英雄齿冷。   他更为了自己的想法而羞愧,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为了谢家掌门人的权位,琢磨着如何杀死李放。   他一头扎入淮江之中,趁着北梁士兵未注意到,将李放渐冷的身躯抱住,顺着湍流的江水,直向下游而去。   或许救了他,自己便从此与谢家掌门人的宝座失之交臂,失去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可是那又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江上小雨终于止歇,唯留下一阵薄薄的轻雾。   李放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木板上。木板一摇一晃的,耳边传来哗啦的水声,好像是在一艘船上。   “嘶——”他轻轻一动,扯到胸口伤痛,发出一声呼痛之声。   “你别乱动——”一道低沉温雅的嗓音响起,这道声音有些熟悉,他睁开眼睛,正对上谢王臣温润的脸庞。   “是你?”李放省视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胸前的伤口已被敷药包扎过。除了胸口的箭伤之外,其他伤势已愈大半,慕容青莲那一箭虽然狠,但到底是差了半寸,避开了最致命之处,饶是如此,心脉亦遭重创。本来自己在如此重伤之后落水,必然没有生还之理。想来是谢王臣将自己从水中捞出,护住心脉,再以与自己同源的佛家真力催动自己体内须弥无相功自行疗复伤势,这才让自己捡回一条小命。   谢王臣轻轻一笑:“王爷,现在是你欠我一次了。”   李放莞尔:“可惜那颗‘万金丸’我已经用掉了,不能再还给你。”   谢王臣轻轻摆手:“你欠我的又岂是区区一粒‘万金丸’所能还的。”他脸上落寞之色一闪而过,将一只白瓷小瓶抛入河中,激起一片涟漪。 第76章心诚则灵(二更)   南周嘉平九年这场稀里糊涂的北伐最终以失败收场。   在卓小星率军离开兰陵之后,广陵王李昶纵然再不甘心,亦不敢再提北伐之事,率残部回到广陵,并依照谢王臣之前的计策修筑防线,转为防守。慕容青莲五万轻骑在萧阳江之后只剩四万,萼绿华所率领的淮北军本部在兰陵城下亦是损失惨重。   远在稷都的北梁皇帝慕容傲勃然大怒,病了一场,这两年慕容傲的身体日渐亏空,可是一直未立太子,稍有风吹草动,群臣便一片紧张。慕容青莲收到闾丘明月消息,明知道南线战事吃紧,也不得不放下军务,前往稷都。   卓小星率大军西返。哀兵之势,无人敢撄其锋。五日之后兵临淮阳城下,淮阳太守眼见枪树刀林,大开城门投降。卓小星以淮阳为根据地,命人沿萧阳江搜寻李放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萧萧江水东流而去,纵是温暖的夏风也似呜咽。   卓小星站在江水边上,再一次生出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   或许她仍然可以按照原计划前往稷都,或许她可以回返大漠继续精进自己的武学,或许她仍然可以努力实现自己为父报仇的愿望,而李放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可如果李放真的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期待呢?   身处千万人之中,她却如此的孤单。   从前的她坚定,选择了的路绝不会退缩,亦绝不会后悔,可是如今她后悔了,如果那日自己没有同意他如此危险的计划,他是不是还好端端的。   什么广陵王李昶与东府军,什么南周国运,她又不是南人,这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望他能平安。   这是她唯一冀盼。   对着滔滔江水,少女微闭双眼,轻轻合什道:“诸天神佛,如若有灵,请庇佑李放平安脱离此劫……”   等她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僧人。僧人一身白色僧袍,衣袂飘飘,极是清俊。   僧人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如此诚心,佛祖定然会听到你的祈祷,庇佑你心中所念之人。”   卓小星一愣,四处荒寂,别无野寺,这位白衣僧人是从何而来。难道佛祖真的听到她的祝祷,派出弟子吗?   乐歌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微微一笑:“施主不必惊慌。贫僧法号乐歌,乃是一游方僧人,目前在襄阳城外的沉香寺挂单。”   卓小星仍是徨然,什么沉香寺,乐歌,她都从未听说过。   不过,襄阳……   对了,李放曾经说起他有一个师兄是个和尚,难道……   乐歌道:“贫僧是专程来给卓姑娘报讯,师弟伤重落水,幸有贵人相救,现下已平安无事,只是伤势严重,须得静养,因此让贫僧走一趟。”   卓小星惊喜得几乎跳起来:“你是说竟陵王已经没事了?他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乐歌点点头,眼中亦满是笑意:“眼下,广陵王李昶已率领东府军返回广陵,而北梁国主慕容傲染病,慕容青莲已回到稷都,暂时亦无战事。卓姑娘此次千里驰援,挽救了南周十数万将士的生命,功德无量。师弟说等他伤好,必定要好好在襄阳设宴款待卓姑娘,为卓姑娘庆功,请卓姑娘与贫僧一起回返襄阳。”   “回返襄阳……”少女默念了两句,欢欣的面容倏然沉寂了下来。就像一盏盛放的火焰,遇到冷风,“嗖”的一下被吹灭了。 第77章北地重逢   卓小星一路向北而行,一路所见皆是一片荒凉的景象。这里本是中原最繁华之地,如今却民生凋敝。千里沃野,难闻人声,倒是四处可见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寻到一两具倒在路边的尸体,便结伴啃食。   偶尔路过一两个村庄,想补给一点干粮,亦难见青壮劳力,只偶尔有几个面有菜色的老人妇孺,长坐门口,一脸呆滞地看着她,反倒是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们。到后来,她便专挑偏僻无人的小路行走,饿了,就捕些野兽烤了来吃,渴了,就饮些山中的泉水。   行路之人,本也没那么讲究。唯一让她深感挫败的事,便是她在烹饪食物之上着实没有什么天分。经她“妙手”烤出来的野味,不是漆黑仿若一块黑炭,就是外熟里生,甚至连撕咬也费劲,那味道更是一言难尽。卓小星连着吃了三天,舌尖满是水泡,她便不自觉地想起李放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甚少想起慕容青莲。   当日在艮离谷得知沐青莲的真实身份之时,她亦曾愤怒、悔恨,可是在淮阳城外再次见到慕容青莲时,种种的不甘却在一瞬间消逝无踪。   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总会格外在意那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人,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在鸣沙寨中,人人视她为首领,寨主,是不可亵渎的至高存在。是沐青莲第一次打开了她的心防,她一时迷恋,以为那就是男女之爱。可是再见慕容青莲之后,她才切切实实认识到自己所迷恋的不过是一份温暖的感觉罢了。   当沐青莲变成慕容青莲,曾经的温暖亦消失无踪。   既然温暖背后的真实是冷酷与残忍,她又有什么可以迷恋呢?   反倒是李放的容颜时不时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走在山林的时候,在溪边生火的时候,打猎的时候,睡觉的时候,甚至练功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他的样子。   她想起那日青泥驿站他惊鸿一瞥的侧影。   她想起那日坠崖之后,是他从天而降,救下了自己,告诉自己“你不会死”。   她想起那日在遇到魔教之人的追杀之时,亦是他站在自己身前,喋血亦不退,直到李空花来援。   她想起那日他在凤栖山的危崖之下,用司前辈的性命胁迫她交出龙渊剑之时那冰冷淡漠的样子。那时候自己可真是恨透了他,可是如今想来,他并未伤及司心烛或己方人马一分一毫。那日的冷漠骄矜不过是为了欺骗自己,用最小的代价得到龙渊剑。而他一心所系的龙渊剑,在艮离谷却为了自己而拱手让出。   她想起在襄阳的长街之上,他话意之中的哀伤悲悯:“今日之事,其罪在我。”   她想起照萤阁外的月色之下,他一身银华,中夜徘徊。那时的他是否想着曾对红酥夫人所说的“为王者,如卧深雪,稍有不测,即覆深渊。为人者,如照流萤,身仅微光,亦耀长夜。”   她更想起那日分别之时,他话语之中的温柔坚定:“李放以国运相托,卓姑娘,一切就拜托你了。”   他或许对她有些疏离,然而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却一直站在自己面前。而更让她动容的是,他所想要保护的并非自己一人。他想守护襄阳的百姓,南周的臣民,甚至是北梁的每一个普通人,希望他们不用自相残杀;他想守护麾下的每一名士卒,哪怕身死,亦希望战死的灵魂能得以安息;他想守护南周,哪怕这个朝廷对他从未公平。   他就像一团萤火,照亮一方天地,让人即使身处漫漫长夜,亦能看到希望。   有这份萤光在,即使万军之中的她再孤独,亦觉得温暖。就在乐歌禅师告知她李放还活着的时候,这股温暖几乎点燃她心中的灯火,得见世间光明。   那一瞬间卓小星意识到自己或许对李放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她想立刻飞回襄阳,想再见到他,确定他安然无恙。   她欣赏他,思念他,倾慕于他。   感情如潮水,一瞬间浪涌于心,几乎是灭了顶。在相思的极处,心底一道冷冷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空花之时,这位剑阁之主冰冷的提醒:“我要提醒你,切不可对他生出某些不该有的感情,以免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那时的她,尚不明白李空花话中之意,何况因为沐青莲的缘故,她并未细思其中究竟。如今想来,或许这位剑阁之主早就洞见某种端倪。 第78章稷都别业   马车入城之后,飞快地驶入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停在一座小院的门口。   两人下了车,那辆马车便很快驶离。   李放拉着卓小星进入小院,又将门关上。卓小星四下打量,小院掩映在绿篁修竹之间,十分清幽。地方虽不大,布置得很是清雅,一应生活物资都准备齐全。   卓小星问道:“这里是何地?”   李放道:“这是早前我命人在稷都城备下的一处别业,以备不时之需,今趟进城,倒是正好用得上。”   卓小星想起来了,之前听司心烛提起,好像他在成都也有一座小小山庄。此人倒是未雨绸缪,计划得十分周到。   两人将小院稍微打理一番之后,李放便从厨房找到了一些食材,对卓小星道:“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去准备些吃的。卓姑娘先好好休息——”   他说着就去了厨房。离开了竟陵,这位王爷又开始事事亲自操劳起来。   晚饭比较简单,虽然只是就地取材的家常风味,但这些日子卓小星日日餐风露宿,以半生不熟的烤肉为食。再次吃到李放亲手烹制的食物,简直有一种重新回到人间的感觉。于是她忍不住多添了两碗。   李放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脸狐疑:“你这些日子不会都没吃饭吧……”   卓小星哪里好意思说自己不擅炊事,以至于这些天几乎食不果腹。她一边将食物往嘴里塞,一边嘟哝道:“哪里,你的厨艺确实高明,我这是给你面子——”   李放失笑:“那我可得好好谢谢卓姑娘了。”   吃过晚饭,李放方才正色道:“不瞒卓姑娘,西府虽然在稷都城有些眼线,这些人大多分散在朝官家中,以便探知北梁朝中动向,对江湖之事知道的不多。想要探查关于唐大侠的消息并不容易,所以我虽命人密切注意,却始终难有确定的信息传来。我听说鸣沙寨这些年虽然收缩,但在北方一些大城仍然时有活动……”   他还未说完,卓小星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让我与鸣沙寨在稷都城的分舵联系?”   李放点头道:“如果鸣沙寨在稷都城确实有人手,当初唐大侠入城之时也有可能与他们联络,他们也许会知道唐大侠被俘的更多细节,比我们自己打探消息要容易得多。”   卓小星一拍脑袋,她竟然差点忘了这些事。这些年鸣沙寨虽然退出江湖中心,但是因为稷都是慕容傲的老巢,也在这里留有不少的人手,这些人都是五叔盛天飏亲自培养的。虽然当初她离开鸣沙寨时并未想过几个月之后要来稷都,但是鸣沙寨内部秘密联系的方法与切口她都知道,只要她暗中留下线索,想必自有人会寻上门来。   她点点头道:“我会想办法与五叔在稷都城留下的人手联系——”   入夜之后,卓小星偷偷潜了出去,在稷都城几条主要街道上留下暗记。等到第二天傍晚之时,果然有人敲响了小院的院门。   卓小星将门拉开一条缝,问道:“什么人?”   门外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答道:“凤凰西来,声在高岗。”   卓小星接道:“黄河东去,流泽千野。”   这本是鸣沙寨用于接头的暗语。前半句其意在“鸣”,后半句其意在“沙”。   暗号既然对上,卓小星将门打开,一位身形瘦长的大汉走了进来。   卓小星关上门,向那名大汉看去。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脸孔消瘦,穿着一身最寻常的麻衣,丝毫不引人注意。双目则闪闪放光,自有一股精明与狡黠,单论气质,倒是与五叔盛天飏有几分相似——那是长期从事潜伏,从事情报工作所锻炼出来的机敏与警惕。   那大汉同样打量了卓小星数眼,抱拳道:“在下名为关河白,乃是我寨在稷都分舵的舵主。是隶属于五寨主盛天飏麾下,这是证明代表我的身份的铭牌。”他将一枚木制的铭牌递了过来,然后道:“不知这位姑娘在寨中身居何职,来稷都城有何任务,又有何事需要稷都分舵帮助——”   卓小星将铭牌接过来看了一番,按照铭牌上标记的身份,此人确实是鸣沙寨在稷都城首领。   她将铭牌递了回去,然后敛容道:“我就是如今的鸣沙寨主卓小星——”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玄铁制成的令牌,正面镌刻着“惩恶扬善、守望相助”八个小字,而背面则镌刻着“侠义”两个大字。   这是独属于鸣沙寨主的令牌,在九年之前的江湖上,凭借这枚令牌便可一呼百诺,从者云集。   这枚令牌昔日曾属于她的父亲卓天来,九年之来一直在她的手上。   关河白乍见这枚令牌,脸上登时变了颜色。他半跪下去,向卓小星行礼:“关河白见过寨主。寨主亲至,可是为了四寨主而来?” 第79章公子赐教   也许是李放那番话的缘故,这一晚上卓小星也是神思不属,睡到半夜就醒了。   她点燃灯火,怀中摸出从师尊杨桀处偷来的那本《生杀刀法》,开始研习第七层的心法。   如今的稷都城群狼环伺,想要救出四叔,需要周密的计划,更需要强大的实力。   她虽然在司心烛的帮助之下,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一部分厄鬼韩禹玄修炼已久的寒阴真气,将之融入自己的玄阴真气中,打通任督二脉,才在短时间之内达到九品巅峰,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强者的名单,当初在艮离谷能杀死北梁四使中最强的问锋途便是明证。   然而那种自爆式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法只可在危急关头生死相搏,若非有谢王臣留下的那粒“万金丹”,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个死人了。想要更有把握地将唐四叔救出,最好的办法还是继续提高自己的实力。   如果自己的刀法能突破第七层,达到上三境之中的入神境,自然会更有把握。   她翻开《生杀刀法》第七层的心法,最右边写着“流水”两个大字,乃是心法名称。接着便是十六心诀:“水无常形,相为桎梏。大道无涯,我若微尘。”   这生杀刀法的心法,越到后面,越发的让人混沌不解。卓小星想了半天,始终想不明白这心法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十六个字,每一个她都认识,可是放在一起,她就完全不明白了。   回顾《生杀刀法》的前五层心法,虽有晦涩之处,但大多落在实处。虽然师父不太负责任,但她自己参详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可是到第六重心法之后,便开始晦涩难明了。第六层心法“断浪”,最后是落在一个“舍”字,意指“舍去凡躯,物我俱忘”,这卓小星勉强还能理解。可是到了第七层“流水”,她就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了。   既然心法想不明白,她就索性不去想,继续往下看,却是一幅图,两个小人,相向而坐,手足相抵,小人的身上画着横横折折的线条,似是真气运行的脉络。卓小星想起司心烛所说,生杀刀法本来是一套刀剑双修的刀法,难道这图上所画的便是双修的法门?   难道自己想要突破第七层,非得找个修“生杀剑法”的人来双修才能成功不成?可是根据司前辈所言,前一代“剑主”寒月夫人被杨桀所害,她的传人是其女丁灵儿,但丁灵儿也被杨桀失手打下山崖,不知有无生机,“生杀剑法”多半已经失传,自己又能上哪儿去变出个生杀剑法的传人来双修。   她叹了一口气,只好去看第七层的刀诀。刀诀便是配合心法用刀的招式了,通常也是用图画画出,可第七层这一页却是空白。她心中怅然,又翻到下一页,第八重的心诀是“蜉蝣”,十六字心诀乃是“身如蜉蝣,天涯朝暮。昙华一瞬,向死方生”,依然是她无法看懂的部分。   往下看,这一次的刀诀上却又有一幅画。   只见图上画着一个小人,双手持刀平举,正要向眼前的虚空中斩去。这一招极其的简单,是最基础的斩劈的姿势,也是卓小星开始练刀之时的基本功,她最少练过几万次,可是此时在她眼中,她却分明感觉到这一刀极其的凌厉与危险,几乎就要破开纸面,向她斩过来。   奇怪,这一刀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威力?难道是自己以前练的方法不对?   她拿出折月刀,重新按照书中的招式,重重一刀斩出。可是这一招仍然是平平无奇,只堪堪将房内的地板劈出一条不深的刀痕。   她叹了口气,也不以失败为馁,照旧行气练功。   两天之后,关河白再次拜访小院。   “李公子的计策果然奏效,昨日北梁四圣使中的陆瑶姬、辛可与韩禹玄先后进入风波狱,之后再也没出来。另外北梁从稷都府衙调拨了一批人手往风波狱镇守。”关河白的声音微微有些激动:“可见四寨主确实是被关押在风波狱中无误。”   卓小星闻言大喜:“那我们赶紧想办法将四叔救出来——”一想到唐啸月落入北梁之手,可能在狱中遭受折磨,卓小星心焦不已,恨不得立刻将人救出。   李放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想要救出唐大侠,我们还需要周密的计划——”他转头望向关河白:“不知道鸣沙寨如今在稷都城有多少人手?”   关河白答道:“不多,加上我在内不过十几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些年北梁势大,稷都更是遍地鹰犬,所以,如今鸣沙寨留在稷都城的人并不多。而且这些人武功大多只有五六品左右,若是强行劫狱,恐怕不易。”   李放摇头道:“江湖相争不比战场交锋,未必需要人多成事。不知道关舵主如今的武功在几品?”   关河白答道:“七品左右。”这样的武功虽然不算绝顶高手,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对于鸣沙寨的一个分舵舵主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了。   李放颔首道:“不知关舵主出身何门何派,所学何种武功?” 第80章实则虚之   “并不是真的去劫狱……”李放解释道:“之前我们放出消息,说鸣沙七义剩下三人会亲自来稷都劫狱,如今我们就是要做实这件事情……”   卓小星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人分别假扮成三叔、五叔与七姑……”两男一女,倒是恰好合适。   李放点头道:“不错。当然,以风波狱的防卫,我们一定会失败。不仅今晚,明晚,后晚,我们都要去风波狱劫狱,而且都会失败。你们要记住,这次行动我们不是为了救出唐大侠,而是袭扰为主,不要使用全力,只需保住自己的性命——很快,北梁方面就会发现我们几个人是冒牌货,鸣沙寨三位寨主根本不在这里。”   卓小星与关河白两人都是一头雾水:“这是为了什么?”   既然要做实这件事情,又要让人发现是假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北梁发现几位寨主来稷都不过是鸣沙寨放出来的假消息,之后自然会放松警惕。在这之后才是我们动手的真正时机。”李放微微一笑:“这正是兵法所言‘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不过这当中还需要一些其他的步骤,我会安排——”   关河白闻言,眼中瞳光一闪,望向李放的目光愈加叹服:“一切愿遵李公子吩咐。”   关河白既然愿意配合,卓小星自然不会反对。她知道自己年龄尚浅,江湖阅历不足,更知道李放智计过人,在巴蜀之时就凭借自己一人,几次夺得龙渊剑。当时李放站在自己对立面,她只觉得此人狡猾难缠;此刻这人站在自己身边,卓小星忽又有了无穷的勇气与信心。   当晚,三人穿上夜行服,蒙上黑巾,开始了第一次行动。   北梁发现有人劫狱,还是两男一女三人,果然派重兵围剿。可是三人一见大军出动,也不恋战,当即远遁而去。   第二晚同样也是如此,只是这次北梁有了经验,这三人跑得没有那么轻易,陆瑶姬、辛可、韩禹玄及时追到,与三人过了几招。一试之下,四位北梁圣使便发现三人功夫稀松平常,不过是寻常五六品的样子。只是轻身功夫不错,跑得比谁都快。再加上关河白对稷都地形极为熟悉,脱战之后三人换了身装束,天黑夜静,几位北梁圣使很快又将人追丢。除非在稷都城大动干戈,很难找到三人行踪。   若来的真是鸣沙寨三位寨主,确实有此必要。可是几位北梁圣使都曾是昔日幽州台的十大罪者,对平生最大仇人“鸣沙七义”极为熟悉。只一番交接,三人便知几位夜行客绝不会是真正的“鸣沙七义”,估摸不过是假借鸣沙七义行事的好事江湖人而已。毕竟唐啸月前些年也算侠名在外,有人想救他也不稀奇。   第三晚的时候,倒是发生了一点意外。关河白一个不小心,被辛可掌气掀开蒙面黑巾,露出半张瘦长脸孔。几位北梁圣使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样的蟊贼着实不需要三位北梁圣使同时坐镇风波狱,只需让稷都城卫军在城中搜寻即可。   又两日无事发生,确定真正的“鸣沙七义”并不在稷都城之后,陆瑶姬与辛可先后离开,只留下韩禹玄一人留守,而原先从稷都府衙调拨的那一批人果然也被调回去了。   这日晚饭之后,卓小星自去练功,李放戴着斗笠,出了门。   他从稷都城最繁华之地行过,将大街小巷里那些商行餐馆的招牌都细细看了一遍,最后进了一家小酒楼。   那酒楼地方不大,别无招牌,只有一副对联:“朝暮知何处,醉梦于斯楼。”   也许是生意不好的缘故,酒楼早早打烊,掌柜的已躺下睡觉,头也不抬:“今日小店不做生意了,客官若要喝酒,明日请早。”   李放将斗笠又拉低了些,低声道:“不是喝酒,我要订一桌席。”   “什么席?”   “生死席。”   掌柜的眼皮子一动,懒洋洋答道:“自己吃还是宴客?主菜是什么?可有什么别的要求?”   李放道:“当然是宴客。不过我素来不沾荤腥,见不得红。这主菜如今就在稷都太庙之中,想必掌柜的应该清楚是什么。”   掌柜眼神微闪了闪:“客官说笑了,本店向来不接素席。客官不如去看看别家——”   李放将一枚令牌放在柜台之上,道:“掌柜的不如看看这个再拿主意——”   掌柜的将那枚令牌看了一眼,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来人。却见那人的面容完全遮蔽在宽大的斗笠之下,犹豫片刻,终于道:“这桩生意我做不了主,需要请示东家,客官稍等。”他说着就离开大堂,向二楼走去。   李放也不着急,将令牌收了回来,原地等候。不一会,掌柜的从二楼走了下来,向他示意:“客官楼上请——”   李放上了楼,二楼并不宽敞,只有一间小小的阁楼。在帷幕的阴影之中,可见一位老者的背影。那人并不高,身形微微有些佝偻。   他正欲进去,那老者已先开口,声音呕哑苍老:“停,你不用过来。黑暗中的影子,素来都是见不得光,而王爷你身上的光芒太盛了。”   李放停住脚步,吃了一惊,道:“你知道我是谁?”   “竟陵王拥有生死楼的重光令,虽然在江湖上并不为人所知。可是自成都那件事后,在生死楼内部,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在少数。王爷也不用担心,生死楼素来讲规矩,不会将你在稷都的事情泄漏出去。”   “不过——”那老者顿了顿,然后道:“生死楼无条件帮助天干令主的机会只有一次,而王爷你在成都已经用掉了,这次生死楼并没有无条件帮助你的义务。”   李放微笑道:“我自然知道生死楼的规矩。既然阁下愿意见我,说明此事尚有商量的余地,不是吗?”   老者冷哼一声道:“可王爷想生死楼帮你夺回龙渊剑,却是强人所难。龙渊剑位于稷都太庙之中,守卫森严,生死楼虽在江湖上有些薄名,并不足以与北梁正面冲突。”   李放摇头道:“我并非是要生死楼帮我夺剑,只是希望生死楼能够发布一道悬赏。江湖之上,不论何人,只要能夺得龙渊剑,南周朝廷皆会愿意付出二十万两银子的赏金。我想这件事对于生死楼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第81章人字何解   虽然如今稷都城内防备松动,但卓小星长期居于北梁通缉名单,大白天在稷都行动还是过于招摇。为了稳妥起见,关河白找来了一辆马车,让卓小星戴了帷帽坐在车内,他自己也乔装了一下充做车夫。   稷都城果然不愧皇都,端的气派非常。   稷都城三面环山,稷水从城中蜿蜒流过。得山水之利,五谷落地即生,农业繁盛,因而以“稷”为名。   稷都城分为宫城、内城、外城三个部分。   宫城是皇帝所居之处,乃是大周开国皇帝李芝龙兴建,只是宫城虽在,如今已经换了慕容氏为主人了。   内城又称为皇城,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三直道交错,中央大道位居中轴线,而各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众星拱月一般,不离皇宫左右,这些亦遵从前周旧制。外城则是稷都城最主要的部分,城中大小街巷纵横,星罗棋布。民居与坊市错落于棋格之中,秩序井然,街道旁遍植树木,绿荫环绕,显得生机勃勃。   马车在稷都城的大街小巷飞快驶过,她心中忽地一动,问关河白道:“关舵主在稷都多少年了?”   关河白答道:“属下原本便是稷都人士,少年时曾在神刀门学艺。受到‘鸣沙七义’侠义精神的感召,在鸣沙寨初立时就已加入。九年前大将军死后,鸣沙寨很多人都被遣散归家。属下不愿意离开鸣沙寨,后来是盛寨主说,虽然鸣沙寨势力收缩,但稷都乃是慕容氏的老巢,需要可信赖之人坐镇,而属下原本便是稷都人士,正适合这个位置,自那之后属下就一直在稷都潜藏——”   卓小星接着问道:“你既然是稷都人士,可知二十年前镇国侯府的位置,我想去看看……”   关河白道:“寨主是要去探寻卓氏故居?不过那房子已没啦,九年前幽州兵进城,一顿乱抢乱烧,镇国侯府也被烧了。不过听说,慕容傲嫌弃镇国侯府这地方有点晦气,这些年来也未将这片废宅赐给哪个大臣,也没有在原址修建房子……这镇国侯府在内城中,离那雅正堂亦不远,我们这便过去看看……”   卓小星沉吟道:“雅正堂?”   这个词非常耳熟,如果她记得没错,那芙蓉双剑的儿子钟离弘应该就是被关押在雅正堂中,唐啸月救人失手,也在此地被擒。   她道:“我们先去雅正堂看看。”   关河白应道:“是。”   不一会马车便驶入内城,内城果然另是一番景象,城中巡逻的兵丁明显多了起来,安静肃穆了许多,街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雅正堂就在内城的东南方位,这里守卫森严,马车尚未挺稳,就有守卫的士兵过来驱逐,不允许在门前停靠车马,内中亦是安静得无一点声息。   两人自然不敢逗留,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卓小星回想起当初芙蓉双剑夫妇在青泥驿站亡故之事,又想起唐啸月和自己分别、前往稷都救人时义无反顾的情景,心下颇为不忍,又问关河白道:“这雅正堂关押的都是江湖子弟,应该都习有武功,他们个个都甘心被软禁吗?六十四门派人数不少,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去救人吗?”   关河白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那些孩子离家之时,小点的七八岁,大点的也只有十二三岁,就算习武,也未能打好根基。而雅正堂由听命于玄武使问锋途的四十八名好手日夜看守,不过自问锋途死在巴蜀,此地便由北梁“帝师”闾丘明月亲自坐镇,可谓是稷都城防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   卓小星皱眉不语。   气氛一时静默。过了半晌,关河白忽然开口道:“寨主,如今四寨主失手。我们鸣沙寨是否还要继续履行承诺,想办法从雅正堂救出那个孩子?”   这位平日颇为冷静的舵主提到雅正堂时,神色也变得热切起来,卓小星稍感惊讶,想不到此人竟是外冷内热、古道热肠,她故意道:“关舵主认为我们鸣沙寨应该去救人?”   察觉到卓小星探究的目光,关河白解释道:“这些年以来,我也听说过不少关于雅正堂的消息。这些孩子在雅正堂名为人质,实则与囚犯无异,稍有不从,便是打骂。说起来,这些被关押在雅正堂的人质,多是当初武盟六十四派的弟子,与我们鸣沙寨本有守望相助之义,若有机会救人,我鸣沙寨当然义不容辞——”   马车之内,卓小星眉头深锁,眯起双眼。   关河白说得本来不错,只是这雅正堂位于内城,守卫比风波狱只严不松,如今她连救出四叔都未有周全之策,又怎么能有余力去救这些人质?   她叹了一口气道:“关舵主说得不错,可惜如今我们势单力薄,单想要救出四叔就很不容易了。钟离弘之事,还是以后再说——”   关河白的神色似乎有些黯然,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一会,马车拐过西北的一角,便可见到不远处有一座荒废的园子。   关河白道指着废园道:“寨主,那边便是以前的镇国侯府。” 第82章时机已至   天交戌时。   此时的稷都城已经宵禁,城中一片黑暗。   皇城东南一隅的太庙中却是灯火通明。自从生死楼的悬赏令发出之后,这里俨然已经成为稷都城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无数江湖人士为名利驱使,蜂拥而至,其中不乏赫赫有名的巨匪大盗。刚开始,还真有人差点摸到这柄龙渊剑。   随着这几天太庙防卫人手增加,再加上皇城戒严,那些江湖人眼见没有机会,已经逐渐散去了。   可是陆瑶姬与辛可两人并不敢掉以轻心。为了这柄王权之剑,淮北王慕容青莲与南周李放、谢王臣在巴蜀好一番斗智斗力,才终于携剑回稷都。淮北王如今在北梁朝中声望日盛,也多是因为此剑。与龙渊剑的得失相比,其他的一切都可说是微不足道。   子时,乌云掩月,一阵夜风倏地卷入,正殿上供奉的慕容氏祖宗牌位登时左摇右晃,哗啦啦倒了一片,灯座上终年不熄的长明灯也被风吹灭。就在那一瞬间,一道黑衣蒙面的影子闪入殿中,探向那置于神案之上的龙渊剑。   陆瑶姬素手拨弦,琵琶声起,发出如玉鸣响。辛可厉掌携风,向那黑衣人袭去。。   来人却是毫不在意,身形飘忽,只一柄如雪长剑游走在陆瑶姬与辛可两人之间,游刃有余。   这时,守在外面的守卫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冲了进来。   那黑衣人依旧不慌不忙,手起剑落,寒霜刃血,瞬息之间,已有数人倒落在地,没了气息。   “有人来盗龙渊剑啦——不要让他跑了——”暗夜里,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不一会,大殿之外,脚步声如雷动,无数披甲执锐的士兵冲了进来,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登时刀枪剑戟,齐攻而上。那黑衣人虽然是勇武异常,可是北梁这边守卫众多,人人皆知若是龙渊剑一旦有失,陛下盛怒之下,无人能保全性命,还会累及家人,于是个个奋勇趋前,不敢退后。   地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大殿之内站着的人却不曾减少,反而更多了。黑衣人闪躲的空间越来越小,但众人的攻击竟全数落空,连此人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陆瑶姬与辛可心中俱是惊骇,此人处于众军包围之中,仍毫无惊惧之意,而且武功极高,远胜两人,今日只怕一个不好,龙渊剑真的要被此人带走。   陆瑶姬大喝一声:“来人,去请淮北王与闾丘先生,有高手潜入稷都盗剑——”   黑衣人听了此言,这才恋恋不舍地看了龙渊剑一眼,猛提了一口气,对着人群一剑斩出,冷冽的剑势倾泻而出,众守卫身体站立不住,让出中间一条路来。那黑衣人已趁机冲出重围,来到殿外。   就在此时,他忽而闻到一股扑鼻异香,心知不妙,连忙屏住鼻息。可是四肢一阵酥麻,动作稍稍迟滞,脚步已经慢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鞭风向他袭来。他回剑不及,长鞭已扫到肩膀,割破衣裳,带出鲜血。这时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冷艳倨傲的紫色身影,正是以毒术闻名江湖的琅嬛传人萼绿华。   “阁下何人,竟然来太庙盗剑——”   萼绿华发出一声清叱,长鞭再次向眼前的黑衣人袭去。但黑衣人的动作迟滞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他提剑一震,长剑忽地弯曲,与萼绿华手中长鞭绞在一起。原来那黑衣人手中所持是一柄软剑,竟比她手中长鞭更加灵活,将她的鞭子死死缠住。   萼绿华待要将鞭子抽回,那软剑剑气一荡,她的长鞭竟被断成数截——   “你——”萼绿华惊疑莫定。   那黑衣人已收剑回鞘,数个起落之间,已掠过几条街道,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院之中,卓小星仍在挥刀。刀光的炎气劈在竹叶之上,将细嫩的竹叶烤得微微弯曲。   李放出去一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这段时间时常一个人出门,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在院中练刀等他,他也从不会太晚回来,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可是今天,三更将尽,他却迟迟未归。   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刚出现这种想法,便立刻将之排解出去,但情绪仍然不免焦燥起来。   她继续挥刀。武痴的女儿也是武痴,以往她心不能静的时候,只要拿起刀便能忘记周遭一切,只沉浸在刀的世界中。   可是这一次,越是挥刀,心中那股不安越发激烈。随着更漏声低、星光转黯,她心里不由自主的焦烦起来,呼吸潮热、面色暗红,丹田之处更有一股沸火如焚,她知道这是体内炎毒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征兆。   她的炎毒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这次怎会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股情绪压下去——他既然不回来,那她就出去找他。   她刚拉开院门,便撞入一道黑色的影子。她的额头磕到对方的鼻子,男子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有些微微的痒。这时,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第83章将计就计   风波狱位于大理寺衙署的西南角上,是北梁朝廷专门用来关押江湖人的地方。   北周时期并无此狱,朝廷不直接插手江湖纷争,同样江湖门派也不参与朝廷之事。即使卓天来贵为侯门世子、钦定的驸马,一旦身入江湖,侯府与天家也对他无可奈何。   后来卓天来成为鸣沙寨主,与“鸣沙七义”一起做了江湖上人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将十大罪者在幽州台公审定罪,流放岩冰岛,声望已极。   恰逢此时西北的柔然与魔教合流,一同进犯雪岭关。柔然扰关,自有朝廷出兵抵御侵略。可是魔教入侵,便是江湖儿女当仁不让之事。江湖朝廷彼此配合,共同将柔然与魔教赶出关外。此后,卓天来被封柱国大将军、北凉都护,坐镇西北,同时掌控武盟与西北十数万边军,声威赫赫,一时无二。   慕容傲为了与卓天来抗衡,不知怎么打听到岩冰岛的所在,将十大罪者放出,收为己用,在落日关伏击卓天来,重挫鸣沙寨,更在陆万象与李楠彼此心忌之时,大败勤王之师。等到陆万象发觉不对之时,慕容傲已经攻入稷都,无力回天。   慕容傲入主稷都之后,深感江湖势力的存在对朝堂乃是重大威胁,于是派青龙圣使辛可、朱雀圣使陆瑶姬分别统辖武林黑白两道的势力,以往闲云野鹤的江湖人士皆需受朝廷钳制,听侯朝廷的命令;而各大门派皆须派出弟子入京为质,以示对新朝廷的臣服。此举自然遭到江湖势力的反抗,于是就有了这座“风波狱”。   自建成伊始,风波狱就始终满员,从没有一个人能站着从风波狱走出去。   每当有新的犯人到来,掌管风波狱的狱长便会按照上司的指令,从现有的囚犯中选择一批杀掉,再将新的犯人关进去。至于选择谁来作那倒霉的刀下之鬼,就全凭狱长心情了。   眼下已是七月末,正值酷夏,风波狱中人满为患,入鼻尽是汗味、腐臭味、饭菜的馊味、稻草的阴湿味。这些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无法言喻的气味。囚犯们的痛苦哀嚎声、呻-吟声、呼救声不绝于耳,任谁在这里多呆一刻也是极大的折磨。   此时,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行过深深的狱廊。此人形容枯瘦,周身充满死气,活似一具行走的骷髅。他贪婪地呼吸着监狱中腐臭的气息,享受着那些痛苦的哀呼,仿若品尝着这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死亡的味道,真是美妙啊……”   见到有人经过,那些被关押的囚犯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纷纷哭喊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那黑色身影置若罔闻,枯槁的面容露出一缕诡异的微笑,他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面前才停下。   与其他牢房的拥挤不同,这间牢房中仅有一人,地板上铺的稻草还颇为干爽,在风波狱,这样的条件可算是独一无二了。   可这绝非是什么礼遇,而是更大的折磨。   这囚犯四肢皆被沉重的铁链锁住,固定在房间的四个角上,这让他即使是想动一下也无法做到。   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放着一只银碗,鲜血从他手臂上的口子流出,滴答滴答地滴入银碗之中。那囚犯耷拉着脑袋,脸上毫无表情,呆滞的双眼默然看着眼前这一切,仿佛那流出的不是自己的鲜血。   那黑衣的影子打开牢门,在他面前坐下,一双贪婪的眼注视着眼前的银碗。   等到那道被割出的口子再流不出一滴血,他端起面前的银碗,将其中鲜血一饮而尽。他舔了舔唇,仿佛意犹未尽。这时他枯槁苍白的脸终于恢复了半分血色,不再像是一个活死人了。   他咂了咂嘴,仿佛颇为满意,发出一声低哑的嘶笑,道:“啧啧,八品高手的鲜血,与外面那些低贱货色果真是不一样。在那个臭丫头身上失去的东西,我早晚要从你身上找回来——”   那死囚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目光呆滞浑浊,眼神之中却带着一缕不屑之意。   “呸——”那死囚重重地唾了一口,正吐到黑衣人身上。   “你——”黑衣人勃然大怒:“唐啸月,你可知道你如今是落在谁的手里?”原来那死囚竟是鸣沙寨四寨主唐啸月,而黑衣人则是在地下剑庐现身过的白虎使厄鬼。只见他并指如刀,一道真气贯入唐啸月右手的经脉之中,那股冰冷之意让唐啸月几至痉挛。   可是很快,唐啸月便已习惯了这种折磨人的手段,他缓缓地抬起头看了厄鬼一眼,似乎并没有与他接话的兴趣,再次闭上了双眼。   厄鬼沉声道:“好啊,我知道唐大侠你最是硬气,哪怕是流尽全身鲜血也不怕。可是这世上总有让你害怕的事。你可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丫头已经到了稷都,如今正在想办法救你呢。”厄鬼的声调微微上扬,更有一丝诡谲的愉悦:“你猜,她会不会成功呢?”   唐啸月再次睁开了眼睛,那浑浊的眼眶中满是愤怒与担忧,他双手拼命晃动,似是想挣开将他绑缚的锁链,却是徒劳无功。   厄鬼接着道:“唐大侠不必担心,她另有帮手,如今虽然已经进了城,但我们的人一时半刻尚未找到她的下落。不过呢,你们叔侄情深,或许她听到唐大侠即将要处斩的消息,会想着硬闯大牢也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叔侄便可在这风波狱中团聚……”   那黑衣人又舔了舔唇,道:“啧啧,那丫头生得倒是十分好看。她的血想必别有一番滋味。啧,她如今已经突破九品,就连问锋途也死在她的手上。要是喝了她的血,说不定可助我突破阴风指的最后一层。届时,我一定要将你们鸣沙寨连根拔起,以雪我当年之耻……”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呵呵呵呵呵……你们这些自诩光明的名门正派当年怎么对我,我便一定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恶魔。做梦。”唐啸月沙哑的喉咙重重地吐出两个词。   厄鬼阴恻恻地道:“是,我们十大罪者在你们眼里都是恶魔,可终究是我们赢了。你们鸣沙七义如今都不过是见不得光的蝼蚁……你,还有那个陆万象,一个沦为阶下囚,一个东躲西藏,你们如今又哪里有当初在幽州台趾高气昂的样子。没有卓天来,你们什么都不是。卓天来死了,你们连他的女儿也护不住,什么鸣沙七义,笑死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84章心怀侥幸   那一日,从卓氏废宅离开之后,关河白驾着马车送卓小星回去后,并没有立刻回家。   他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门口,要了一间上房,将车马交给店家照料。   他进了房间,等到天彻底黑了之后,又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毫不引人注意地穿过几排街道,再次来到了白天离开的雅正堂侧面,借着夜色的隐蔽,爬上了附近的一颗大树。   此际星月暗沉,院中别无灯火。在旁人眼中,如今的雅正堂不过是稷都城最寻常的一座宅院,但在夜视极佳的人眼中,这座静悄悄的宅院暗中潜伏着无数的黑衣死士,他们一双双厉眼仿若鹰隼一般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但凡有敌人意图闯入救人,很快就被这些枭鹰绞杀扑食。这些年来,想进入雅正堂救人的又何止唐啸月一个,更多的人直接死在那里,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这座看似安静的书院,实乃稷都城最大的吃人窟。   不知过了多久,关河白终于下了大树,转身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客栈。   他回到房间,正打算换身衣服睡觉,忽然闻到房间里传来一阵极为香甜的异香。   他顿觉不妙。   “若闻异香,必为异毒。”这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浅显道理。   他待要屏住呼吸,暗夜里忽然传来一道破空之声。一道长鞭瞬间绞住他的脖颈,将他死死缠住。很快他便觉得肺里的空气无法进出,憋闷欲死。   这时,那长鞭松了少许,他张嘴大声呼吸,那香甜异香沿着鼻息侵入肺腑。   可是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中毒不一定会死,再不换气他马上就会死。   数息之后,他发觉脖颈上的长鞭松开。房间内灯火骤燃,一名身着紫色裙裳的女子面若寒霜,站在他面前。   她手上拿着一张画像,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质问道:“你就是昨晚进入风波狱劫狱之人?你是鸣沙寨的人?”   她虽然是在问他,语气却是笃定无比。而她手上的那张画像,在火光之下,更是纤毫毕现——画上的男子虽然一半脸被黑巾掩住,可是另外一半消瘦细长,正是自己。   关河白心中大骇,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密探,他非常清楚,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暴露,能自杀已经是最幸福的死法。   这时才他发现,全身已经无法动弹,甚至就连咬舌自尽也无法做到。   “你是怎么找到我?”他挣扎着含糊开口。   虽然他面巾不小心被掀开,可那不过短短一瞬,那时正值暗夜,他的面容也平凡无奇。就算北梁有心调查他,也绝无如此之快。   紫衣女子道:“对其他人来说,你的脸的确毫不出奇。可是对我萼绿华来说,只要我见过一次的人,只要再次出现,我就有把握将他认出来——虽然陆瑶姬、辛可那几个废物认为你们可能只是几个小毛贼,不足为虑。可是我萼绿华要的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听到萼绿华三个字,关河白心中一凛。   这个名字在几个月前并不闻名于江湖,可是在如今的稷都,只要是有心人都知道这位琅嬛传人已经是淮北王的盟友,将来更有可能是大梁的皇后。此女在江湖上以毒术闻名,自己落到她手中,只怕难以善了。   自己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是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卓小星——就算他有心隐瞒卓小星已经到了稷都的消息,也不敢保证自己在重刑之下,一定能守住秘密。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关舵主一定在想如何能够自杀,大可不必如此。”萼绿华语气上扬,冰冷的声音竟带有一丝魅惑:“关舵主虽然过去是鸣沙寨的人,但我们也未必不能坐在同一条船上。我给关舵主用毒,也只是不希望关舵主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对方的目的莫不是为了策反自己?那样自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最少能找机会自我了断。关河白大脑飞速运转,同时口中应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萼绿华发出一声轻笑:“你们鸣沙寨不过一时之盛,如今龟缩西北,尚在稷都留下不少暗探。我琅嬛千年传承,又岂会逊色。在我画出这张画像的时候,你在我眼中便没有秘密了。”   “你名为关河白,本是稷都人士。八岁之时父母双亡,拜入神刀门学艺,二十一岁时刀法小成,受到鸣沙寨所谓‘侠义’说辞的感召,加入鸣沙寨。九年之前,卓天来陨落落日关。鸣沙寨势力退回西北,而你却从西北进入稷都,成为鸣沙寨在稷都的分舵主,直接听命于五寨主盛天飏,你说我说的对吗?”   关河白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对方既然和自己说那么多,多半别有目的,自己不妨虚以委蛇。他正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萼绿华道:“很简单。唐啸月入狱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想必这消息你早已传回西北。传闻中‘鸣沙七义’情谊甚笃,陆万象、盛天飏绝没有置结义兄弟生死于不顾的道理,你既然是鸣沙寨在稷都城的舵主,他们进城之后想必会与你联系……”   关河白心中一松,看来对方并不知道卓小星已经进城的事,目标仍然放在陆万象与盛天飏身上。   他面色一寒,大义凛然道:“入我鸣沙寨,便是同路人。行我侠义道,生死何足论。我关河白既然落在你们北梁走狗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意。但想让我出卖陆寨主、盛寨主,绝无可能。”   萼绿华嗤笑了一声:“杀你不难,关舵主想必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第85章摩诃业者   风波狱门口。   广场的左边是陆瑶姬和她麾下的北梁各门派高手,而右边则是辛可率领的北梁黑/道上的好手,乌泱乌泱将风波狱门口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面对北梁如此阵仗,三人皆明了今日想要救出唐啸月已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他们自己是否能逃出生天,也是未知。   卓小星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陷入了艰难抉择。   平心而言,围在他们身边的这些人算不上十分强大的对手,其中厉害点的也就是和终南五鬼差不多,即便对面人数众多,自己想要杀出重围也并不算难事。然而刀剑无眼,若是动手必定会与北梁黑白两道结下生死大仇,这绝非她所愿见。   可是若不杀些人,今日实难突出重围。   “动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那些围着他们的江湖人士一拥而上。   李放转头对卓小星与关河白道:“你先拖住这些江湖人,出手重些没关系,可别真的将人打死了……”   紧接着,他一边如苍鹰般凌空飞起,直取在站在圈外的辛可与陆瑶姬。   擒贼先擒王,这些江湖人是被辛可与陆瑶姬裹挟而来,本身未必有多愿意为了慕容家拼命,只需要杀了控制他们的辛可与陆瑶姬,这些人自然作鸟兽散。   李放的剑法自成一格,灵巧中有一股缥缈之意,若虚若实。此时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陆瑶姬本来不以武力见长,她的摧魂琵琶与天魔舞面对如李放这种级别的高手,仿佛全然失去了作用。哪怕她将琵琶弦拨得天花乱坠,天魔舞舞得倾倒众生,都好似媚眼抛给瞎子看。辛可初时还可勉强回掌,越到后来越是力不从心。   另外一边卓小星面对合围,倒是不慌不忙,只是左一招右一招地瞎比划。这些江湖人多半是被辛可与陆瑶姬裹挟而来,本来也没多少战意。又见平日将他们拿捏指掌中,驱使如犬马的陆辛二人被李放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解气非常,差点忍不住想为李放呐喊助威。眼见卓小星并无伤人之意,又哪里肯真心出力与她对招。   ***   大理寺衙署对面的小楼内,慕容青莲气得满脸通红:“陆瑶姬与辛可两个废物,自己是废物,带出来的这些所谓武林人士也都是废物……”   他吩咐守在一旁的守卫,道:“通知萼绿华,让摩诃大师直接出手——”   ***   火势愈来愈烈,战势也愈来愈烈。控制不住的火龙逐渐朝西北方向逼近,滚滚浓烟与熊熊烈焰让场中的几人心中愈发焦灼。   须得速战速决,李放心道。   稷都城的高手绝对不止辛可与陆瑶姬两人,若是拖到其他人来援,他们更加难以离开。何况刚才还在一旁的萼绿华眼下已不知所踪,此女智计诡谲,恐怕另有手段。   “剑·沧海——”李放一声爆喝。与此同时,那远方的燃烧的烈焰,仿若一条渊流,源源不绝地向他的剑尖涌来,似是一条火龙卷悬于他的剑身之上,他一剑斩出,辛可与陆瑶姬两人闪避不及,身上已着了火,发出凄厉的惨叫。   李放横剑在前,走向围在卓小星面前的人群:“谁敢拦我?”   “好厉害,好厉害,不敢,不敢……”率先说话的是魇鬼。   魃鬼:“这下青龙可变成火烤青虫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第86章暗夜余火   风波狱门口。   李放三人逃走之后,陆瑶姬与辛可纷纷带着自己手下那一票人追踪而去。大理寺衙署那一带连绵起伏的火海亦逐渐被扑灭,四周重新安静了下来。   头戴戒箍的罪头陀闭上双目,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一身紫衣的萼绿华飘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大师留步。”   头陀并未回头:“我已经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还有何事?”   萼绿华道:“可是竟陵王并未死。”   “我只是昔年与慕容傲有约,答应为北梁出手三次,至于出手到何种程度,全凭我的心情。三次机会你们已经用掉两次,还只剩最后的机会——”   罪头陀转过身来,铁杵横地,双眼圆睁。只是被那双倒三角的眼睛看着,萼绿华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咬咬牙道:“莫非大师仍然顾念当初与无量寺的那点香火之情,不愿意杀清徵的弟子。大师难道忘了当初被逐出山门的耻辱?当年若非清徵插手,大师未必会败在同在乘化境的卓天来之手,在岩冰岛受多年之辱,也未必……”   她话未说完,罪头陀已冷冷打断道:“你可知道何为天生恶根?”   萼绿华尚未反应过来,罪头陀铁杵横地,一道磅礴的气劲已贯地而出,直指萼绿华眉心之处:“天生恶根的意思就是我想杀谁,就杀谁,包括你——”   萼绿华大惊失色,她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又如何比得上已入乘化境的罪头陀,对方只是起了小小的杀心,亦足以夺走她的生命,电光火石之间,她甚至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就在此时,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从暗夜中隐现,他手握一柄铁骨的折扇,身影疾动之间折扇旋舞,堪堪挡下这致命的一击,饶是如此,他的右臂亦为气劲所伤,留出鲜血。   而那头陀一击未中,亦没有再出手的兴趣,转身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多谢王爷相救。”萼绿华心有余悸:“好强大的力量……”   慕容青莲面容肃杀,声音冰冷:“谁让你自作主张?”   萼绿华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我只是想为王爷招揽此人。此人实力如此强横,如果能入王爷麾下,我们的实力定能如虎添翼……”   武学之道虽然号称九品三境,然而对于绝大部分的江湖人而言,九品便已经是他们这辈子追求的极限了。上三境之中入神境与洞微境虽难,但稍微有点根基的门派百年之中总能出一两个支撑门面。可乘化境向来是屈指可数,都是在江湖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一方大能。最近二十年以来,听闻江湖上能突破此境的唯有卓天来与摩诃业者两人,   当年慕容傲为了对付卓天来,费劲心机找出岩冰岛的所在,将十大罪者放出。摩诃业者为报此恩,答应为慕容氏出手三次,当年在落日关便用掉一次,今次为了对付李放已经是第二次。随着龙渊出世,江湖上风云涌动,蜀中剑阁、生死楼、魔教纷纷入局,搅乱了江湖之水。如果能将如此恐怖的摩诃业者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对付将来的变局自然大有胜算……   慕容青莲面色一缓,告诫道:“乘化境的高手岂会如此轻易为人掌控,以后未竟我允许,切莫自作主张。”   萼绿华轻轻应了声是。   慕容青莲又道:“是否有探查到陆万象或盛天飏的动向?”   萼绿华摇头道:“刚才大战之时,我潜藏观察四周动静,别无其他人出现。”   慕容青莲皱眉思索:“唐啸月被捕的消息早已放出,只要他们鸣沙七义真的像传说中那般讲义气,必定没有放任唐啸月不管的道理。而且陆万象是鸣沙七义现存四人中最强的一个,我原以为他这次会与李放、卓小星一同出手,更有把握救人,是以才会浪费一次机会请摩诃业者出手,没想到他竟如此沉得住气……”   萼绿华道:“这一切都是猜想,去年陆万象就已经离开鸣沙寨,他去了哪里,身为鸣沙寨寨主的卓小星都不知情。此人善谋,每每让人意料不到,我们还需小心提防……”   “不管如何,杀死竟陵王李放才是眼下最紧要之事,追——”   ***   长街之上,身后追兵愈近。而三人的脚步愈来愈慢,只怕不久之后就要被追上。 第87章长街鏖战   卓小星低喝一声,身子如陀螺般飞快旋转,她一边要避免被辛可偷袭得手,一边要抵抗陆瑶姬琵琶发出的绕耳魔音,不仅如此,她还要护住李放身前的空门,防止两人偷袭。   李放背靠着那棵粗壮的老槐树,面如蜡纸,苍白得仿佛没有生气,双目紧闭,紧锁的眉头与不自觉痉挛的双手昭示着他正承受极大的痛苦。他是如此的脆弱,卓小星毫不怀疑只要这个时候有人靠近,轻轻一掌便能终结他的性命。   所以她只能进攻,不停地进攻,让辛可与陆瑶姬没有机会靠近李放。   折月刀所过之处,激起惊鸿乱羽般的刀光,一浪又一浪汹涌澎湃的光潮,彷彿大海中卷起的万丈飓风。刀光中犹带有阵阵焚风,使得原本燥热的夜晚更加炎热。焚风甚至点燃了早凋的叶子,飘落在白日里被太阳烤得炙热的房屋树木上,再次燃起点点星火。   此时,那群青龙与朱雀所辖的江湖人终于赶到了战场外围。   陆瑶姬下令道:“上,谁要是杀了竟陵王李放,便是今晚的首功,王爷必有重赏。”   那些江湖人上听了,心中跃跃欲试,举步向前。   这八/九年来,不论是白道还是黑/道,这些北梁的江湖人过得是极惨。他们以前要么是闲云野鹤,要么是一方名望,哪里体验过这些天处处为人钳制的滋味。以前的江湖虽然彼此纷争,但不管怎么说,大家还能评说是非,讲一个道理。   而在慕容氏辖制整个江湖之后,便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拳头大的就是真理。   被欺压得久了,有些江湖人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人,真的将自己当成慕容氏养在脚底下的一条狗。现在主人家让他们冲上去咬人,若是咬死了没准能分到一块好肉,个个摩拳擦掌。眼看着之前将辛可与陆瑶姬打得落花流水的李放此时已经成了人尽可捏的软柿子,又想起之前在风波狱门口上演过划水好戏,若待辛可与陆瑶姬腾出手来,少不得又要受一番苦刑折磨,眼前正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唯恐落后于人,纷纷朝李放冲了过来。   “我看谁敢越界——”   卓小星发出一声爆喝,折月刀光当空一斩,仿若劈山分海一般,向这些江湖人劈去——生死当头,她再也顾不上是否会与北梁的黑白两道结仇,如果李放死在这里,这些人万死也难赎其罪。   这一刀之威惊天动地,在距离李放身前三丈之处划出一条极深的鸿沟。沙尘弥散,越界的一人已然身首分离,倒在界限之外。   此招正是生杀刀法第六层刀式“断浪”。   其精义就在一个“断”字,一刀既出,便开天地、分沧海、断生死。   众人尽皆骇然,他们蛇鼠两端,最是惜命,眼见同伴横尸在前,哪里又敢再进一步。   然而经他们这样一闹,辛可终于等到了难得的机会。   之前在凉州时,卓小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艮离谷之内,卓小星达到九品,就连问锋途也折在她的刀下。如今即使他与陆瑶姬联手,也不过勉强压制卓小星。他毫不怀疑如果卓小星不要命的同时使出“焚心以火”与“断浪截流”两招,恐怕自己也无法幸免。   他本身身量矮小,难以近身攻击。以往他多依靠自己灵巧的身法偷袭得手,可是卓小星的身法同样极具灵性,忽左忽右,忽前忽后,他始终难以近身。直到此刻卓小星刚刚用过“断浪”之招,消耗过大,真气回复不及,终于露出了破绽。   他想也不想,就要一掌击向卓小星的胸口。   就在两人即将相接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慕容青莲的命令:“不可伤及要害——”   胸口乃是心脏所在,自然是要害之地。他心思一顿,便想换一个地方,却是犹豫了……   以前在凉州以及青泥驿站之时,他并不知晓沐青莲的真实身份,但亦知他与卓小星之间关系密切,非同一般。直到第二次入蜀之后,他们才从闾丘明月口中得知一直跟在卓小星身边的无方剑楼弟子正是慕容傲的第二十五子,北梁皇帝新封的淮北王,而北梁四使以后亦须听从慕容青莲的命令。纵使慕容青莲后来以人换剑,回到稷都,亦始终挂念着卓小星,从刚才下令不可伤及她的性命便可见一斑。   既然慕容青莲始终未曾忘情于卓小星……   如果将来慕容青莲能登上大位,出身琅嬛胜地的萼绿华固然是皇后之选,但没准卓小星也会是一位皇妃……   自己身为一名下臣,又怎敢接触未来皇妃的美丽玉体?如果被慕容青莲知晓,他是否会暗中记恨自己?   他心中一分神,手上已慢了半拍。   就在此时,卓小星已反应过来,折月刀一刀斩出。   辛可整个人被劈出数丈之远,肉球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他的左肋至右腿被斩开一道极长的伤口,鲜血淋漓。 第88章九畹秋香   卓小星一路踉跄,向东而行,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全凭着惯性向前。身后火光与喧哗声却是越来越近。   这时她看到不远之处有一所宅院,宅院大门虚掩,屋檐下悬挂着两盏橘红色的灯笼。此时的稷都城,虽然长街之上明火执仗,城中民宅却是一片漆黑,想是居民知道城中发生骚乱,无人敢点亮灯火,生怕惹祸上身。唯有这处宅院亮起橘红色的灯火,像是等待着久未归家的游子,发出温暖的微光。   这一幕让她想起小时候凉州城的家。她每次偷跑出府,归来之时,府门前总是燃着两盏同样的灯笼,那缕温暖为她指引归家的方向。   她心中一动,推开本留着一条小缝的大门,进入宅院之内。   这是一个非常幽僻的小院,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院西侧有一座小楼,上面的牌匾写着“九畹秋香”。小楼同样门扉虚掩,里面透出一丝灯光。   既然已经进来了,卓小星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背着李放闯了进去。   谁知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坠去。   不好,是陷阱……   不过,这陷阱好像并不太深,脚底下甚至铺了绵软的地毯,倒是没受什么伤。她将早已陷入昏迷的李放放在一旁,想观察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谁知她刚刚站起,便闻到一种幽谧宁静的香味,这种香味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她尚未想起,却感到一阵困倦之意涌来,立时沉沉睡去。   在她身后,竟不知何时出现一位女子,那女子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云鬓雾鬟,别有韵致。她看着卓小星松了口气:“还好,总算还来得及……”   她轻轻一捻指,楼中灯火俱灭,四周重新恢复了静谧。   过了片刻,长街的尽头出现了无数举着火把的官兵,火光将长街照得亮如白昼。   慕容青莲骑在马上,一名千户上前报告道:“王爷,属下的人,亲眼看到那两名贼人进了这条巷子,接着便失去了踪迹。”   “挨家挨户地搜,今天就算掘地三尺,也非得将人找来出不可。”慕容青莲下令道。   他心中万分恼火,没想到弄出这么大阵仗,竟然还是被李放给逃了。   等他赶到打斗现场,看到陆瑶姬与辛可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他气得七窍生烟,没想到那两人如此顽强,自己真是小瞧了他们。萼绿华骑马跟在他身后,神色也很难看,正是她犯下致命失误,导致罪头陀出手,耽误了时间。如果自己与慕容青莲早点赶到,必然不是这个结果。   过了一会,士兵将周围的民宅商户挨家挨户搜查了一番,弄得是鸡飞狗跳。   那名领兵的千户又走了上来:“禀王爷,属下已经将这一片的街道都搜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只除了那座秋香楼……”   那千户指了指门口悬着两个灯笼的宅院,此时那两个灯笼已然熄灭。   慕容青莲面色一沉:“为何不搜?”   千户道:“那秋香楼乃是卢夫人的住所,属下……属下不敢硬闯……”   “卢夫人?是那个卢夫人?”   那千户点了点头,道:“王爷应当听说过,陛下近一年来对这位卢夫人极是信宠。有时……有时甚至会夜宿在这秋香楼。而那卢夫人脾气古怪,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她,恐怕陛下震怒……”   这位得宠的卢夫人,慕容青莲也是素有耳闻的。慕容傲生性好色,又见异思迁,虽然广纳后宫,然而随着年龄愈大,对宫中这些柔顺的宫妃便愈发失去了兴趣。一次在稷都城微服私访,结识了这位卢夫人。   这位卢夫人大约三十多岁,单论容貌而言不过是中人之姿,但别有一番风韵与气质。她所学甚为驳杂,于琴棋书画、香道、茶道等都有所涉猎,平日里雅好种花莳草,精于酿酒与丹术。她谈吐不俗,对很多事情都有独特的见解。她不卑不亢,即使知道对面乃是九五之尊,仍将他当作一个普通人。   慕容傲一生猎艳无数,竟从未见过如此女子,居然愿意与她以朋友相称。每次到秋香楼,从来只作私服装扮,带两三侍从,轻车简行。主人以美酒香茗待客,畅聊一二时辰,兴尽而去。   偶尔慕容傲失眠之时,甚至会夜宿在秋香楼。这位卢夫人亲手调制的香料,总是能让至尊的北梁陛下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一时之间,这位卢夫人就成了稷都城最炙手可热的人,亦是没人敢轻易得罪的人。   慕容青莲下了马,走到那两扇紧闭的门扉前。今日,他倒要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卢夫人。   “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不一会,一身素服,淡雅如仙的卢夫人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之下手提风灯,打开了大门。   “诸位官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她的嗓音略略喑哑,有点雌雄难辨的味道,却出奇的柔顺好听。她的容貌甚是普通,于万人之中过目即忘。可她却偏生有一种奇特的气质,神秘而脱俗。见过她的人极难忘记这种气质,却绝难想起她的容貌。 第89章如遇旧梦   醒来之时,卓小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之上,纱罗软帐,床边红烛高烧,窗外是一片黑蒙蒙的,不辨昼夜。   她想起来了,走投无路之下,她带着已经昏迷的李放闯入了一座门口悬挂着灯笼的小楼,随之被安魂香放倒,失去了意识。   不好,李放。   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李放竟然不在,他去了哪儿,会不会遇到危险?   她满心想的都是李放,丝毫未发觉自己衣衫不整,就要往门外冲去。   守在屋外的秋桑听闻房内动静,立刻走了进来:“卓姑娘,你醒了?”   卓小星满脸戒备的看着她:“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还有我的同伴呢?你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秋桑微笑道:“卓姑娘不必担心。我叫秋桑,对姑娘并没有恶意。昨日两位闯入这秋香楼,正是我家夫人好心相救。那位公子伤势过重,我家夫人正在为他治伤,等他好了,你们自然可以相见。姑娘若是不信,不妨试试体内真气,便知我所言非虚。”   卓小星凝气于指,才发现身体内真气充盈,昨日过度使用生杀刀法导致的隐伤已然痊愈,而昨日枯瘦皱裂的双手也变回了润泽莹白。她这才想起,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解开她的衣裳,为她施针,那女子给她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请问你家夫人是谁,可容我当面致谢?”卓小星收起敌意,诚恳问道。   卓小星当然知道在昨日那种情况下,救下他们两人是冒了多大的风险;更不用说巧施妙手,治好她身上的伤势,她不禁对秋桑口中的夫人生出了莫大的兴趣。   秋桑掩口一笑道:“我家夫人姓卢,稷都人称卢夫人,平日里雅好种花莳草,也略通医术。待夫人得空之时,自会与姑娘相见。只是稷都城现在风声鹤唳,到处都在抓捕逃犯,卓姑娘最好不要走出这房间。若有什么需要,大可交代秋桑去办。”   秋桑离开之后,卓小星重新坐回了床上。她抬头望去,只见房间之内家具物什,无一不是精美考究,看来此间主人非富即贵,她不禁对这位卢夫人更加好奇。她蓦然想起那日指点她的算命先生,难道是那位算命先生的安排?若是如此,那位算命先生究竟是谁?又有何用意?   可即使她想破了头,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不一会,秋桑带着一个食盒回来了。打开一看,里面都是自己寻常爱吃的菜式,有些甚至是西北独有的风味。   卓小星微微一怔,梦中那种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秋桑贴心地解释道:“夫人说卓姑娘生长西北,可能不惯稷都的饮食,特地命人准备了这些。”   卓小星满心狐疑,问道:“秋桑姑娘,我与你家夫人是否相识?”西北虽然贫瘠,菜式种类也有不少,断无可能专门挑选自己熟悉的这些。这位卢夫人有可能是自己过去认识的人。她想来想去,自己自幼生长西北,从未到过稷都,平生所认识的人并不多,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位卢夫人。父亲的结义兄弟之中,唯有最小的水泊晚是个女子,而她在当年凉州城破之后,就已经离开鸣沙寨,再未回来,难道是她?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好像有什么要紧的地方被她遗忘了。   秋桑微笑道:“这个问题,等你见了我家夫人自然便知。”   卓小星面露惊喜:“夫人有空见我了?”   “夫人请卓姑娘早膳之后去见她。”   卓小星三口并作两口扒了早饭,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见这位神秘的卢夫人。   秋桑笑而不语地看着她吃完了早饭,点燃一盏灯笼带她出了房门。   卓小星这才注意到从自己醒来到现在,屋外始终一片黑暗,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秋桑道:“现在是卯时,天已大亮了,只是我们现在身处地下,所以不见日光。”   卓小星这才恍然忆起昨晚她冲进小楼之时,脚下一空,坠入地下。初时还以为是坠入陷阱,现在看来,这地道倒是对她的绝佳掩护。卓小星对这样的地下空间绝不会陌生,在凉州城的计府,在星沙镇的客栈楼下,就有着和这里相似、但规模更大的地下建筑。   熟悉的灯笼,熟悉的菜式,熟悉的地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好像一场旧梦。   她不禁对这神秘的卢夫人更加好奇。   卓小星跟在秋桑的后面,在黑暗曲折的地道穿行,不一会便到了一所房间的门口。   房间内红烛摇曳,一名白衣素服的女子正端坐在书桌之后,一边在白纸上涂写着什么。她轻轻蹙眉,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又将那写废了的纸团揉了揉,扔到纸篓里。她一抬眼,正看到站在门口的卓小星,卓小星自然也看到了她。 第90章三味问卜   早朝之后,北梁皇帝慕容傲起身返回后宫之中。他龙行虎步,双目之间隐隐射出精光,看上去仍像是一个精神饱满的中年人。   唯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虽然他极力在朝会之上做出一副威武轩昂的姿态,不愿意让人看出半点疲态,甚至拒绝太医为他诊视。但他的精力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从前每晚总能睡一两个时辰,可是如今,若是没有卢夫人专门调配的安魂香,他根本无法安睡。   他的人生一半是在马背上征伐,建功立业。就连曾经天下无敌的卓天来都败在了他的手上,回首前程,已足堪骄傲。如今的缺憾,仍然是南周的卧榻之患。可惜他虽有雄心壮志,渴望马上征伐天下的生涯,如今却已经提不了刀。他另一半人生是在女人的肚皮上征伐,他说不清自己有过多少女人,多少孩子,可是现在连他们的模样也根本想不起来。   “陛下,淮北王慕容青莲求见陛下。”一个小太监低声通传。   “慕容青莲?”慕容傲用了好一会功夫才想起这个名字。   哦,这是他的儿子,第二十五个还是第二十六个来着,闾丘明月曾经说过他的孩子中唯有他继承了自己的能力与野心,能替他完成一统天下的霸业。所以他听从闾丘明月的建议,将他封为淮北王,署理东线战事,又命四位圣使听从他的命令,让他同时掌理北梁江湖之事。   这个儿子倒是不负厚望,孤身前往西北,为他取回修好的龙渊剑,大振北梁声威。只是在与南周的战事上却表现平平,不过,也比慕容泽那个草包要好多了。   “让他在乘眀殿觐见。”他应声道。   “儿臣见过父皇。”慕容青莲走了过来,行了一礼。他身材高大,行步矫健,龙章凤姿,与年轻时的慕容傲确有几分相似。   “起来说话吧。”慕容傲略带敷衍道:“你有何事,为何方才朝会之时不奏?”   慕容青莲起身:“回禀父皇,事关昨晚有鸣沙寨逆贼欲劫风波狱大牢之事……”   慕容傲面露不悦之色:“江湖之事,既然由你掌理,你自己定夺便是。”   慕容青莲道:“昨日儿臣追查两名逆贼,谁知到了银灯巷秋香楼前,两名逆贼便失去踪迹。因为当时父皇正在秋香楼休憩,所以未敢让士兵们相扰。可是直到今早,儿臣已将那银灯巷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未曾发现那两名逆贼的踪迹。”   “秋香楼?”慕容傲低声嘀咕,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慕容青莲一边观察慕容傲神色,一边小心道:“本来跑了两名小贼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儿臣怀疑那两名逆贼其中一人正是如今的南周竟陵王李放……”   慕容傲双目圆睁:“竟陵王?他竟有胆孤身进入稷都救鸣沙寨的人,他与卓天来又有何关系?”   他与卓天来没有关系,倒是与卓天来的女儿有关。慕容青莲心中默然道。可是他并不想告知慕容傲那两名逆贼中的另外一人就是卓天来的女儿卓小星。慕容傲对卓天来恨之入骨,即使在卓天来死去多年之后,仍然在西北重金悬赏其女儿的下落,意欲将卓氏血脉斩草除根。在慕容傲的心中,卓小星与南周竟陵王两个目标,难说孰轻孰重。   “卓天来身为侠道领袖,江湖上当年受他感召甚多,李放或许便是其中之一。”他想来想去,随便杜撰了一个理由。   慕容傲冷哼一声:“没想到他死去多年,还是阴魂不散。”   “父皇,这秋香楼……”   慕容傲微微眯了眼,好一会才睁开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菀香并不是江湖中人,今天早上秋香楼也一切如常,她脾性不好,不可相扰。”菀香正是卢夫人的名字。   慕容青莲一愣,他本以为提到竟陵王李放,父皇定会同意搜查秋香楼。想不到慕容傲对那位卢夫人的信重比他估计的还要深,这绝非一个好消息。   “父皇,我认为卢夫人的真实身份绝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单纯,她名义上乃是卢氏遗孀,但是她嫁入卢家不久夫君就莫名其妙离世,而且我派人暗中调查她的身份,发现她在嫁入卢家之前身份乃是一片空白,父皇,她——”   慕容傲勃然色变,怒道:“大胆!谁让你暗中调查她的身份?”   慕容青莲冷汗津津,他跪下道:“父皇与她往来甚密,儿臣是为了父皇的安全着想……”   “砰——”的一声,慕容傲重重拍了一下龙案。。   “怎么,你觉得朕已经老眼昏花,不识忠奸贤愚,连自己是否安全也需要你来操心了吗?还是你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已无需将朕放在眼里了?” 第91章万象万相   自那日被拒绝之后,卓小星便再也没有见过卢夫人。   不过,两日之后,卓小星终于被允许看望李放。相比她而言,这位卢夫人对李放的治疗要复杂得多。除了每天三次的药浴之外,还需每天早晚以银针针灸各一次。   尽管那日卢夫人似乎有些生气,她对李放始终是尽心尽力地医治。不过因为经脉俱损,李放的康复要慢得多。眼看离八月初九越来越近,卓小星万分担心起深陷牢狱的唐啸月,秋桑总是说因为还没有找到那两名“逃犯”,整个稷都城仍然戒备甚严,不许她外出。   她虽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上次劫狱他们已经做下许多准备,最后还是功亏一篑。经此一遭,北梁想必防备更紧。如果守在风波狱的是那位乘化境的高手摩诃戒者,即使自己找到陆三叔、盛天飏,再加上自己与李放四人联手,也无法从他手中救出人来。   又过了几日,在这位卢夫人的精心调理之下,李放的经脉总算慢慢好了起来。经脉的伤势略有起色,他便开始使用须弥无相功为自己疗伤,功效自是一日千里。   虽然他未曾说出口,但是卓小星知道他亦始终牵挂着唐啸月的安全,想着在此之前再多积蓄一些力量。就像自己的生杀刀法虽然短时间之内无法进益,但每日深夜无人之时,她亦要挥刀千次。   如果劫狱不可行,那么最后的机会必然在行刑当日,法场之地。   经过这一番同生共死,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比从前更近了些。   这日,卓小星照例在早饭之后去探视李放。   病中的李放比之前清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刚刚结束药浴的缘故,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半湿的长发自然垂下,看起来清雅而又魅惑。光洁白皙的脸庞上一双眸子亮如星河,含笑望着她,卓小星只感觉心脏怦然一动。   想起当初李空花的警告,卓小星压住自己心中那不该生起的绮念。她心想,等到八月初九一过,无论是否能成功救出四叔,她便返回瀚海,此后再也不见他。   不相见,自然便不会因此心生烦恼啦。   李放忽然神秘兮兮道:“卓姑娘,你可知晓卢夫人的真实身份?”   说起这个,卓小星垂头丧气道:“根据秋桑的说法,这位卢夫人是稷都某位官员的遗孀,寡居在此。不过,我想她可能与北梁某个江湖门派有关系,不过具体是什么门派就不好说了。不管怎么说,别人总归是救了我们。私下刺探别人的隐私总归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李放一愕:“难道卓姑娘不认识卢夫人?”   卓小星一叹道:“实话说,我确实对她有几分熟悉之感,但是我真的不曾见过她……”   李放:“容貌或许可以更改,我听说鸣沙寨的三当家陆万象精于易容之术。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是鸣沙七义中的某个人……”   卓小星道:“容貌可以更改,但气质绝难隐藏。原本我以为她是我父亲的七妹水泊晚,但是见面之后,却知决然不是。”虽然在八岁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七姑姑水泊晚,但是在自己的记忆中,七姑姑活泼大方,与带有几分忧郁清冷气质的卢夫人绝非同一人。   李放摇头道:“我并非是说她是你的七姑,而是……”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小药瓶,从中取出一颗乳白色的药丸,递给卓小星:“要不,卓姑娘你尝尝这颗药丸……”   良药入口,有一种清淡的苦味,但是很快,另有一股熟悉的甘甜沁入喉中。   当初那座绿竹幽篁的小院中,卓小星因为李放被萼绿华所伤,曾经将随身携带的药丸给他治伤。这药丸与当初那一味药并不一样,可是那种独特的甘甜之味确实别无二致。   卓小星一愣:“这药丸是从哪里来的?”   “这药丸乃是卢夫人为我配制的。”李放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听说,鸣沙寨三当家陆万象精于医术,擅长炼制丹药、酿酒,尤其擅长易容之术,通晓各种杂学。这几日养伤,我发现这秋香楼所用茶、酒、香料乃至器具物什,无一不是出自方家之手。而这位卢夫人的医术高明,更是我平生仅见……”   李放接着道:“这位卢夫人自称其夫姓卢,卓姑娘曾说起这位小楼上门口的牌匾题着‘九畹秋香’,本为楚辞中咏兰之意,可是将其中‘畹香’二字拆出,与‘卢’字并在一起,正好是陆万象三个字的谐音……” 第92章一石三鸟   卓小星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北梁皇帝慕容傲,此人在卓小星的仇人录上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在挥刀练刀的日日夜夜,她无不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父亲那样的高手,手刃仇人。   可是,现在她最为信赖的陆三叔竟然正与她鸣沙寨的大仇人在一起,此事的吊诡程度较之她发现自己认识了十几年的三叔突然变成女子也差不多。   秋桑摊手道:“此事说来话长,回头你见了师父她自然会向你解释。说起来师父现在可是北梁皇帝慕容傲面前的红人,否则那日慕容青莲来秋香楼搜查你与那位竟陵王的下落,可没有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眼见卓小星一副三魂少了两魂的样子,秋桑又道:“你要是实在觉得好奇,我可以带你去到会客厅的地下窥视一番,不过,你可要记得,一会不管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万万不可上楼,也万万不可出声。”   卓小星自然不会拒绝,两人便带着卓小星在密道中穿梭,很快就到了客厅的底下。   随即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卢夫人:“陛下今日似乎神思不属,似乎别有心事?”   慕容傲:“我命人去查了关于魔教教主商苍穹的资料,却发现一件惊人之事。魔教教主原本姓元,元姓乃是前朝大商的皇族姓氏,而商苍穹乃是大商朝的末代皇子。当年李芝龙攻入大商皇宫,商苍穹尚在襁褓之中,被秘密送往魔教抚养,为了掩人耳目,以商为姓。自他成年之后,便一直担任魔教教主直至如今,迄今已经一百八十余年……”慕容傲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你说的没错,魔教恐怕真的掌握了传说中的长生方……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长生方……”   卢夫人道:“陛下,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如果陛下也能获得长生方,便能如商苍穹一般长生不老。菀香提前恭祝陛下能得偿心愿,千秋不老,万代永治。”   卓小星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长生方?慕容傲这样的恶人不早死早超生,还想着长生不老,而自己的三叔正在和他讨论长生方之事……   不过她想起秋桑的警告,一动不动,继续听了下去。   慕容傲叹息一声道:“可是魔教如今虽然式微,想从商苍穹手中获得长生方又谈何容易。当初即使以卓天来之力,打败商苍穹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身中商苍穹的灼阳真气,九死一生,何况于我。”   卢夫人柔声道:“陛下九五之尊,又何须与卓天来比较。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江湖上愿为陛下效死之人不计其数,又何须陛下亲自动手。魔教本为江湖余孽,依附柔然,时常侵犯西北,陛下若能兴兵征讨柔然,开疆拓土,正可青史留名,再得长生之方,乃是一举两得。”   慕容傲无奈道:“昨夜我召见闾丘明月商讨此事,闾丘明月以为此事不可。如今广陵王李昶新败,竟陵王李放身受重伤,无法理事,正是南下的大好时机。如果此时掉头向北,岂非平白让南周得到喘息之机。”   闾丘明月建议他趁此机会掉头南下,一统江南,再图北上。闾丘明月智计无双,当初正是在闾丘明月的排布之下,慕容傲诈败退走,又利用大周君臣猜忌,把握住卓天来身死、凉州军无心交战的良机,方得以入主稷都,成为北梁之主。平日里他对闾丘明月亦是信任有加,可是长生方的诱惑是如此之大,让他不愿轻易放弃,心情苦闷之下来到秋香楼,想听听卢夫人的意见。   卢夫人摇头道:“陛下,我认为闾丘明月之心早已背离陛下,不可轻信。”   “此话怎讲?”   卢夫人道:“陛下年逾六十,如今已无法御驾亲征,可是淮北王正当盛年。如若南征,正是他慕容青莲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如果淮北王掌握大军,又得到朝臣的拥戴,怎会再将陛下您放在眼里。闾丘明月所言虽然不错,却是为淮北王谋,而非为陛下谋……”   慕容傲心中一动。是了,慕容青莲本是闾丘明月的弟子,若非闾丘明月的扶持,慕容青莲又怎会有今日的权势与地位。难道闾丘明月真的已经背弃自己,转而支持慕容青莲?   他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孩子曾在大殿之上痛骂于他。   “我看你这老狗尽日唯思行淫取乐,如若犬彘,总有一天要死在女人床上,既不堪为人父,又怎堪为天下之君。” 第93章谁是叛徒   陆万象道:“你这些日子以来闯荡江湖,想必也听说了不少事,见过不少人,对你父亲当年身亡的真相已有几分了解。”   卓小星点头道:“我已见过当年十大罪者中的几个人,我想当年之事,应该是慕容傲纠集十大罪者在落日关设伏,最终以多敌少,害了父亲……”   说起当年之事,两人皆是目光沉痛,神色黯然。   陆万象摇头道:“你只说了一半,当年卓兄被害固然是因为十大罪者在落日关埋伏,但是你父亲已经是乘化境巅峰,即使十大罪者中有诸如罪头陀、血无常这样的高手,亦无法轻易取他性命。根据我多年的调查,还有另外一个组织参与了此事。”   “什么组织?”   “生死楼。”   陆万象从怀中取出一柄飞刀,那飞刀长约两寸,宽如指盖,刃身几乎透明。   她接着道:“这柄飞刀便是我后来从你父亲尸身之上取下来的凶器之一,同样形状的伤口在他身上约有数百之数,可是唯独留下了这一柄飞刀。我初时以为是唐门中人所为,可是我遍寻唐门诸多高手,却没见过有谁拥有与这柄飞刀一模一样的暗器。直到后来我查知生死楼有一绝顶杀手,名为伶仃夫人,她惯常使剑。但是她的剑招中有一招名为‘一瞬昙华’,使出此招之后,她手中之剑会瞬间变成无数柄飞刀,伤人夺命。这人便是杀死你父亲的凶手之一。”   “伶仃夫人?”卓小星虽然与生死楼打过一点交道,但从未听说有这样的一个人。   “可惜此人自当年落日关之事后,在江湖销声匿迹,无从追查其下落。”   卓小星疑惑道:“生死楼的总坛在巴蜀,三叔你为何深入稷都来探查真相呢?”   陆万象摇头道:“我告知你此事,是希望你以后遇到生死楼的人须得小心留意。而我乔装身份,来到稷都,并且处心积虑接近慕容傲乃是为了另外一件事,一件关乎我鸣沙寨生死存亡的大事。”   卓小星见她说得郑重其事,不由得心中一凛。   “当年幽州台大会之后,鸣沙寨将十大罪者流放至岩冰岛。岩冰岛是在极北之海的一座小岛,若无当年留下的海图,寻常人绝难登临此岛。除了我们鸣沙七义这兄弟七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岩冰岛的位置。可是当年十大罪者却能出现在落日关,你想这是何缘故?”   卓小星呼吸一滞:“三叔你是说……鸣沙七义中间出现了叛徒,有人拿着海图将十大罪者放出,以至于父亲死在落日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万象,惊呼出声:“这怎么可能?”   在卓小星出生之后,卓天来事实上已经淡出江湖,带着鸣沙七义镇守凉州。七人意气相投,志同道合,就如亲兄弟一般。在卓小星眼中,几位叔父都待她极是亲厚,七人中间出现叛徒,这对她而言根本无法想象……   当年一战,鸣沙七义中卓天来、计无咎、容夔死在落日关。意味着剩下的四人陆万象、唐啸月、盛天飏与水泊晚中最少有一人乃是叛徒……   她声音颤抖:“那个叛徒是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陆万象摇摇头,她目光中露出痛苦之色。   鸣沙寨兄弟之情,生死守望之义,她比卓小星更能感同身受,无论让她怀疑哪一个都让她心如刀割。“凉州城破之后,我率众人在瀚海重设据点。之后数年,我夜不能寐,如果敌人出自我们内部,我怕有朝一日阿星你也会遭遇同样的危险。尽管这些年一切风平浪静,可是我始终不能放心。”   “十大罪者脱出之后,其中化骨手樊胜、飞天舞女陆琼姬、折柳剑谷潇湘三人当年已死在落日关,其余的人大多被慕容傲收为已用。我想那个叛徒当年必定是直接与慕容傲暗中勾结。所以我思来想去,此事唯有从慕容傲口中才能知晓当年真相究竟为何,所以我伪造了卢夫人的身份,找机会接近慕容傲,逐渐获得了他的信任。” 第94章北梁帝师   此时,同样的夜色之下,一辆马车驶入位于稷都城东南的一座小院。   小院名为水华阁,藏在闹市之中,虽然不大,却极是精致,颇有江南园林的味道。池塘之中,正开着一池晚荷。   慕容青莲走进小院,早有僮仆在小院等候。   “先生等候殿下已久,请殿下随我过来。”   慕容青莲穿过曲折的回廊,在水榭边上看到了正在下棋的闾丘明月。   这位素有北梁帝师之称的男子一袭青衫,相貌儒雅,此时借着月光悠闲地坐着下棋。他动作优雅风流,倒像是一位闲居在此的隐士。   只是棋枰前虽有两个座位,下棋的却仅有一人。原来闾丘明月竟是自己与自己下棋,棋盘之上,黑棋与白子已至中盘,双方势均力敌,正是千钧一发之机。饶是不会下棋之人,亦可看出其中满是杀机。   慕容青莲躬身下拜,面色恭谨:“见过老师。”虽然诸葛希夷是他武学上的师父,可是在慕容青莲心中,这位平日闲居在水华阁的男子才是他真正的老师。   多年以前,正是他的随口一言,救了自己一命,之后他更是将自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三个月。   三个月之后,他将自己送入无方剑楼,以沐青莲的身份,拜诸葛希夷为师。   他说:“陛下诸多皇子,唯有你最对我的脾性。将来横扫六合、一统天下,非你莫属。然而这一天到来之前,你需要好好锤炼自己的能力。当世剑者之中,唯有诸葛希夷与李空花可称绝代。拜入无方剑楼名下,对你将来有莫大好处。”   此后多年,两人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但慕容青莲素来对闾丘明月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闾丘明月早知他的来意:“殿下前来找我,可是为了陛下命你北征之事?”   慕容青莲点点头。自那日被慕容傲斥骂之后,他虽然没有再去调查那位卢夫人之事,可是却也一直派陆瑶姬暗中守着秋香楼,他始终觉得卓小星与李放就藏在秋香楼中。   然而几日过去,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发现。那位卢夫人每日足不出户,照旧在院子中摆弄花草,而这段时间之内,除了慕容傲也不见有其他人出入小楼。   卓小星与李放就好像凭空消失在稷都城的某个地方,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情烦闷。让自己的平生大敌就在眼皮底下逃掉,他感到说不出的憋屈。   谁知今日慕容傲召他入殿,给他下了两道很是诡谲的命令。   其一,让他率领十五万大军进攻柔然,同时率领北梁几位圣使与那些早已臣服的北梁江湖势力深入魔教大本营——天荒山,从魔教获得长生方。   第二,让他将风波狱中的那些囚犯充军,一同参加这次行动。   北梁立国后,北境已经多年未有战事。只是在北梁建立之初,柔然曾经试图趁中原大乱举兵南下,却遭到了慕容傲的迎头痛击,此后就一直蛰伏,不再有南下之势。   聪明如慕容青莲,一眼就能看出慕容傲想征服柔然是假,真实的目的恐怕便是为了获得传说中魔教的长生方了。而慕容傲这段日子以来,除了在秋香楼逗留,与其他人接触甚少,或许这长生方之事亦是来自这位卢夫人的撺掇。   慕容青莲道:“弟子认为虽然李昶新败,但南周仍未放弃北伐之心。当下我们应该将主要力量放在南边,此时北征,不合时宜,弟子希望老师能劝谏父皇,让他重新考虑北征柔然之事。”   闾丘明月摇头道:“此事我早已向陛下进言,可是陛下固执已见,一意孤行,连我也劝不动他。”   慕容青莲道:“父皇以前虽然固执,但是不至于昏聩至此。我在想此事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父皇最近常往秋香楼拜访卢夫人,那位卢夫人来历不清不楚,而且那晚我追踪纵火大理寺意图劫狱的鸣沙寨要犯,也是在秋香楼门口失去了踪迹。我认为此事颇有可疑之处,可是父皇不听我的劝谏,反而斥责了我一通。说不定父皇早已被秋香楼的妖妇所迷惑,因此我特来与老师商议。”   闾丘明月悠然开口道:“商议什么呢?青莲是希望我提醒陛下小心那位卢夫人,还是希望我再次进谏,让陛下重新考虑北伐之事?可是你觉得以陛下现在的态度,真的能听进别人的劝谏吗?”   慕容青莲一怔,在慕容傲命他北征之时,他当即便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孰料得到的是一通更为严厉的斥责。慕容傲一生强悍,做事专横果断,从来没有人能违背他的命令。   因此他来到水华轩求见闾丘明月,确实存了让闾丘明月劝谏之心。以闾丘明月帝师之名,他说的话在慕容傲心中一向别有分量。可是没想到闾丘明月话意之中,竟是毫无此意。   闾丘明月看着他,忽尔道:“青莲,你好好想想,你真的需要一个向你发号施令的父皇吗?”   慕容青莲浑身一震:“老师……您此言何意?” 第95章风波浩荡   在陆万象妙手施为下,李放的伤势渐渐好了,甚至之前在淮江一战中始终好不彻底的胸口旧伤也已经痊愈。   陆万象被卓小星识破身份之后,不再刻意回避,反倒是恢复了以前的“药王”本色。她指挥两名弟子将院中种植的药草全部采收了,再根据卓小星的体质为她重新配制了数种药丹。   当她听卓小星说起使用生杀刀法第六重之时,容易受到反噬而受伤的情况,彻夜未眠,研制了一味新的药丹,来缓解她的症状。   当然,这些都是甜的。   卓小星心中感激,她知道三叔心中始终记挂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这条小命,自幼就是三叔保住的。   很快,慕容傲大赦风波狱中诸多要犯、充军北征的消息便在稷都城流传开来。   卓小星大喜过望,早知道陆三叔如此有办法,自己当初就不该与李放冒险劫狱了。虽然充军同样是失去自由,但只要离开风波狱,他们自然有的是办法将四叔救出。   陆万象却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不管是慕容傲还是慕容青莲,绝无可能如此轻易放过鸣沙寨的人。鸣沙寨与慕容氏之间有生死大仇,就算慕容傲能赦免全天下的人,也不会赦免你四叔。”   “既然如此,三叔你为何要对慕容傲使用催眠术,让他赦免风波狱的犯人?”这不是做无用功吗?   陆万象道:“大赦犯人并将他们充入军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需要重新清查风波狱中到底有多少犯人,都有什么案底。而且这些都是江湖人,多少都有武艺,想要让他们服从指挥想必还需要不少的手段。风波狱犯人众多,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手与时间去做这些事。这样,防备的力量自然会削弱,我们可操作的余地也会更大……”   卓小星:“那我们应该怎么救四叔出来?”   一旁的李放接口道:“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劫狱。”   陆万象点头:“而且最好的时机就是今晚,今天晚上我们就再探风波狱——”   卓小星失声道:“什么?还要劫狱?”   自从与陆万象重逢之后,卓小星见识到这位三叔种种神秘手段,她本是对陆三叔能想到办法安全救出唐啸月极有信心,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劫狱。   陆万象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摩诃业者罪头陀固然是当世绝顶的高手,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臣服于慕容傲。这一年来,我潜伏在稷都,虽然没有查出我想查的事,倒是得知了不少秘辛。据我所知,因为慕容傲当年助摩诃业者自岩冰岛脱困,所以他承诺帮助慕容氏做三件事作为回报。第一件事,便是当年在落日关伏击你父亲卓天来,第二件事则是前日在大理寺出手重创李放——以南周竟陵王与清徵真人亲传弟子的身份,他确实值得罪头陀亲自出手。慕容氏还剩下最后一次请罪头陀出手的机会,我想慕容青莲绝对不会如此轻易用掉这次机会。所以,这次我们大概不会再遇到罪头陀。”   李放轻轻松了一口气道:“如此就好多了,我可不想再体会罪头陀狮子吼的滋味。”   陆万象道:“慕容青莲绝对想不到,竟陵王你的伤势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痊愈,他们的防备应该会松懈很多,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李放仍有疑虑:“不过,秋香楼始终有慕容青莲的人在外把守,我们一旦离开,恐怕马上就会被发觉。”   陆万象笑吟吟地道:“关于此事,我自然早有准备。你们跟我来——”   陆万象领着两人在地底穿行,她在某个地方轻敲数下,厚重的石墙向两侧分开,前方竟出现了一条狭长的地道。三人沿着地道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同样出现了一堵石壁。   陆万象同样在石壁上轻敲了几下,门开了。大家依次出了门,这才发现竟到了另外一栋房子的地下。   李放啧啧称奇道:“想不到这处地道可以与别处相连。”房子外面乃是稷都城的另外一条巷子,名为安福巷,少说离秋香楼也有数百米远,他们自然不用担心被慕容青莲的人发现了。   卓小星走出地道,却见到有三名北梁士兵装扮的男子守在门外。她心中一惊,难道这处机密竟然早已被慕容青莲的人发现了不成,她正要抢先出手将三人制住。   “慢着。”竟是李放拦住了她。   三人见到陆万象,低头下拜,异口同声道:“见过三寨主。”   陆万象指着卓小星道:“这位是已故卓将军的女儿,也是你们的寨主。”   三人见了卓小星,不免露出激动的神情:“属下们见过寨主。”   卓小星颇为尴尬,若非李放阻拦,方才她几乎出手伤人,于是带着疑惑问道:“原来你们都是鸣沙寨的兄弟,为什么身着北梁士兵的衣服?”   陆万象解释道:“当年我们撤出凉州之时,除了奉盛天飏之命在稷都潜伏的部分兄弟之外,我还另外将部分人马打散深入北梁各地,这几位兄弟一直隐藏在稷都城中,我去年来到稷都,才与他们联系上。而且他们都是最近被调来,在大理寺监狱中担任巡守,对你四叔的情况也有所了解。今晚的行动还需要他们帮忙,所以是我约他们在此地相见。”   因为鸣沙寨叛徒之事,陆万象对盛天飏并不能全心信任,甚至还在稷都留下了自己的人。鸣沙寨在稷都除了关河白和他的下属之外,其实还有一波人是直接听命于这位三寨主陆万象。   卓小星忙不迭问道:“你们在风波狱中当值,在监狱中可曾见到了四叔,他……他可还好?” 第96章纵放囚犯   “你照顾老四,我来对付他——”   陆万象抽出身后的宝剑“明霞”,迎向慕容青莲:“听说你是诸葛希夷的弟子,就让我一试你的剑法学到了他的几成——”   陆万象一剑既出,明霞剑幻起千万剑芒,带着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气,以乘风纳云之势向慕容青莲袭去,长剑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片斑斓的霞光。   慕容青夷然无惧,冷笑道:“凭你也配挑战我的剑法?”   夔龙剑一抖,便与陆万象正面对上。双剑乍分又合,两人在剑影中穿梭来去,短短半刻之间已经过了三十招。三十招之后,陆万象力有未逮,被慕容青莲觑得机会,一剑刺中肩头,洒下殷红鲜血。   陆万象虽然是绝顶聪明之人,但于习武一道却是天资有限,自多年前到达九品之后始终难有寸进,是以逐渐将精力转向医术、易容术等方面。当初她亦是觉得以一己之力,绝难为大哥二哥六弟报仇雪恨,这才求杨桀收卓小星为徒。   但是她为人洒脱,一见不是慕容青莲对手,便不再死撑。   她借势一退,向李放那边掠去。   李放见陆万象受伤,忙道:“三寨主,你怎么样?”   “我没有大碍。”她顺势将李放背上的唐啸月接过,将手中明霞剑塞到李放手中:“我不是对手,你上——”   慕容青莲不屑一顾道:“你们鸣沙寨还有何高手,尽管一起上便是……”对于鸣沙寨的情报,他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鸣沙寨的九品高手除卓小星之外,仅剩陆万象与盛天飏两人。而盛天飏在鸣沙七义中排行倒数第三,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   但很快,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眼前之人,在握住明霞剑的刹那之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他本人便是出鞘之铁,全身满是可怖的剑意。   此人,绝非是盛天飏——   慕容青莲心下凛然,夔龙剑一震,一道长虹抢先向对方攻去。李放不慌不忙腾空而起,剑式若沧海横流、明霞漫天,似碎了的天幕自夜空中坠落而下,光幕斩灭了激射而来的虹芒,撞到了夔龙剑剑身之上。慕容青莲感觉夔龙剑之上传来一股极冷冽的真力,剑身剧烈颤动起来,发出阵阵脆音,长剑竟尔脱手而出。而他的右臂,也伤在这道极为寒凛的真气之下。   陆万象哈哈一笑道:“你既知我的易容之术冠绝天下,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是谁?”   慕容青莲瞳孔一震,脸色铁青。   慕容青莲之前晚到一步,没有看到返回风波狱的卓小星,只看到风波狱门口两名狱卒装扮的人搀扶着身受重伤的唐啸月,先入为主地认为前来劫狱的两人定是终于按捺不住的陆万象与盛天飏。   眼下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你……你竟是李放——”   没想到,自己轻敌之下,竟被李放偷袭出手。若他早知眼前之人乃是李放,定然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没想到你的伤势竟这么快就好,甚至修为还精进不少……”受到摩诃戒者“狮子吼”之伤,轻则经脉尽毁,重则精神受创,从此沦为废人,哪怕李放身具须弥无相功这等功法,亦绝无可能这么快复原。   李放淡然笑道:“有三寨主妙手,一切都有可能。淮北王几次伏杀,李放铭记于心,自当厚报。”   慕容青莲喃喃道:“李放……秋香楼……陆万象,难道……”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之极的想法,难道陆万象会是秋香楼哪位神秘的卢夫人吗?如果是这样,父皇突然下令特赦风波狱的死囚似乎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如果堂堂鸣沙寨三寨主一直潜伏在父皇的身边……   慕容青莲被自己的设想惊出一身冷汗。   不可能,江湖之上,谁人不知鸣沙寨三寨主乃是男子。他下意识地朝陆万象看去,眼前的陆万象虽然带着□□,但是其言行举止分明是个男人。慕容青莲摇摇头,将这荒诞的想法排出脑海。   不过,既然李放出现在这里,安排在秋香楼外的人马自然再无用武之地,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竹筒,点燃。   烟花腾空而起,银色光芒瞬间照亮了稷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很快,长街上风驰马嘶,无数高手朝风波狱靠拢过来。   慕容青莲冷然的声音响起:“既然来了,那就一并留下吧。来人,将他们围起来……”他轻轻一挥手,围在风波狱旁的大军瞬间形成合围之势,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缺口。   陆万象大急道:“不好,只怕很快会有更多的高手过来,我们快走——”   “可是卓姑娘还在里面……三寨主您先走,我去找她……”李放眼中露出惶急之色,他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后退,往风波狱门口靠近。无数北梁士兵向他包围过来,但又怎是他的对手,很快长街之上便开出一道血途。   ***   风波狱之内,卓小星去而复返。   就在她临出门的那一刻,蓦然想起林远恒那张苍白颓败、涕泗横流的脸,还有许多像唐啸月一样无辜入狱的人。这些人都曾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和原本幸福美满的人生,却因为慕容傲的暴虐与野心而家破人亡。上位者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无数人的命运就因此而改变。   这些人固然因为慕容傲的赦令暂时得以免死,但充军仍然是一条九死一生之路,这些人就算保住性命,终其一生也无法回到家乡,无法与自己的父母亲人团聚。   反正是劫狱,自己为什么不干脆干一票大的。   更何况,在稷都城慕容氏势大,已方只有寥寥数人,难以与成建制的军队相抗衡。若想脱出重围,非得拉起一支队伍才行。 第97章叩问情衷   眼见唐四叔脱离险境,卓小星终于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   她转头欲寻李放踪迹,却倏尔对上一双夜枭一般的厉眼,那双眼灼灼地望着她,炽烈而深幽,说不清其中是爱是恨。   正是慕容青莲。   她如今与慕容青莲除了敌对再无关系,回过头不去看那边,右手却落入另外一只温暖的手中。李放终于杀出重围,出现在她身侧:“陆瑶姬与辛可很快就会带人杀到,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卓小星看着那些正与北梁士兵们战成一团的死囚们:“可是……”她将这些人救出来,若是放之不管,他们岂不是重新落入北梁之手。   李放知道她担心这些人的安全,道:“和鸣沙寨的几位首领相比,这些人不过是无名小卒而已。我们走了,他们反而更安全——”   卓小星瞬间明白,慕容青莲的主要目标肯定是自己这几人,自己走了才会牵制北梁多数兵力,让这些人更好逃脱。   她回过头,大笑一声道:“哈哈哈,我卓小星去也——”便与李放并肩纵去,李放的轻功本来便是当世翘楚,几个起落之间两人便掠出十数丈。   辛可与陆瑶姬终于带人赶到,匆忙去追,可是越过几行街道之后,却再也看不见两人。   慕容青莲气得咬牙切齿:“传我命令,将稷都九个城门尽数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城。全城戒严。他们带着一个重伤之人,一定无法走远,你们挨家挨户搜索,就算掘地三尺也非得将人找出不可——”   “还有,查出他们乔装的那三名风波狱狱卒是谁,将人抓起来审问……”他千防万防,没有想到鸣沙寨在风波狱中早有内应,竟如此轻易登门踏户。当此之时,慕容傲本来已对他心怀芥蒂,若是让慕容傲知道竟被唐啸月逃走,想必会对他更加不满。   陆瑶姬与辛可彼此对望一眼:“是。”   没想到卓小星与李放再次出现在风波狱,成功救走了唐啸月,而且这次还杀掉了身为白虎使的韩禹玄,难怪慕容青莲火冒三丈。这样一来,北梁四使仅剩他们两人,就算两人之前有些龃龉,此时也明白必须放下成见,全力合作。两人商议一番,消逝在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卓小星与李放绕过几个街道,重新回到与秋香楼有地道相连的宅院。   两人脱下衣服与面具,恢复了本面面目,再沿着地道回到秋香楼的地下密室之中。   地道门口,蝉衣已等待许久,看到两人平安回来,长出了一口气。   卓小星问道:“三叔呢?她可已经回来了?”   蝉衣道:“师父已经回了,正在密室给四当家疗伤……”   卓小星心系唐啸月伤势,急忙前往密室,见到唐啸月已经在陆万象的安置下躺在床上,秋桑正在给他喂药。   “三叔,四叔的伤势如何?”   陆万象眉头微拧,道:“他倒是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在狱中备受折磨,再加上每日被韩禹玄那恶魔放血修炼邪功,身体亏虚,导致昏迷不醒,只需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复原。”   卓小星看着唐啸月双臂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由得目眦欲裂,若非韩禹玄已经死在她的刀下,还被挫骨扬灰,她简直想再杀他一次。   陆万象低声叹道:“可惜就算他的身体能彻底恢复,经此损耗,他的武功也很难恢复到从前了……”   卓小星一怔:“能恢复到多少?”   陆万象道:“之前他的武功大概八品上下,但是以后恐怕只能勉强维持在五六品的样子……”   对于一名高手而言,没有什么比失去武功更让人痛苦了。众人一时沉默。   就在此时,躺在床上的唐啸月发出一声低喃:“钟……钟……”他的嘴唇一动一动,似乎竭力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声音却微不可闻。 第98章解救人质   陆三叔的话弯弯绕绕,归根到底只有一个意思。   那便是卓小星你自己找死没关系,可千万别拉着竟陵王一起。竟陵王身份尊贵,万一有个闪失,我们鸣沙寨可赔不起。   卓小星心道,三叔你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个圈子。   可是,陆万象的话却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可知他喜欢你?”   她将这句话在心底掰开来反复品尝,到底是感觉到了一丝甜味。   就算卓小星再迟钝,她也知道李放对她是与众不同的,只是那种好并不像她从前与沐青莲相处之时,一天到晚都黏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而是始终在背后某个地方关注着自己。如果自己没什么事,经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在自己遇到困难或者危险之时,站在自己身前的始终是他。   虽然明明知道自己与他终究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想到李放可能也喜欢着她,她心中亦不免欢欣雀跃。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密室,李放正在门外等她。   他戴着面具,穿着慕容青莲最常穿的白衣,看上去疏朗俊逸、翩翩出尘,就像当初她在安宁镇初遇的世家公子,可是她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差别。   慕容青莲看着她的目光,始终是炽烈的。哪怕是反目成仇之后,每次相见,那目光中仍有得不到的怒焰,似是想将她拆吃入腹一般。可是李放,他的目光始终是柔和的,甚至带有几分清冷自持,就如三月初阳,温暖却绝不刺目。   “三寨主与你说些什么?”他低声问道,不知为何,卓小星感觉到他有几分不安。   卓小星亦有些心虚,应声道:“没什么,三叔只是提醒我遇事不可逞强。”   李放“嗯”了一声,然后道:“我们快走吧,否则等天亮之后行事就不便了。”   两人重新经过之前的地道,回到地面之上。一路之上,果然见到不少士兵四处搜查逆贼。但是他们浑然不知眼前的两人便是自己苦苦搜寻的嫌犯,见到假扮成慕容青莲的李放纷纷上前行礼,李放也装模做样地嘱咐他们好好搜查,推说自己另有要事,与卓小星一路向雅正堂方向而行。   进了内城之后,街道上的人便少了许多。   两人来到雅正堂面前,有一列黑衣人在外围值夜,其中一人见到两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夤夜到此,想干什么?”   这些人并不同于普通士兵,身上散发着江湖气息,大概在七品到八品,这样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二流高手了,卓小星暗叹雅正堂防卫果然森严。   “是我。”李放抬起头,气势外放,在场黑衣人无不感到一股自上而下的威压,等他们看清了那张与慕容青莲一无二致的脸,吓得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再看:“原来是王爷亲临,小人们有眼不识泰山,请王爷恕罪……”   李放心道慕容青莲的身份果然好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作势道:“今夜风波狱大乱,有人私纵鸣沙寨要犯唐啸月。本王听闻当初唐啸月便是因偷偷潜入雅正堂救人被捕,怕雅正堂亦有人趁乱生事,因此特地前来查探情况。你们今夜在此值守,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那几名黑衣人听了,纷纷摇头道:“没有……”   李放道:“如此便好,闾丘先生可在?”   黑衣人还是摇头道:“闾丘先生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来过雅正堂了。”   卓小星与李放对视一眼,俱是大喜过望,如果闾丘明月不在,慕容青莲此时带着辛可、陆瑶姬满城搜查钦犯,绝无可能再顾及到雅正堂。   李放模拟慕容青莲的口吻道:“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便进去看看防卫可有疏漏之处,以免让有心人有可趁之机。”   “是,王爷这边请。” 第99章拖延时间   长街之上,慕容青莲带着人马再次来到秋香楼外。   自从风波狱外再见到李放与卓小星,而且李放的伤势竟然在短时间彻底痊愈,慕容青莲心中对秋香楼那位神秘的卢夫人便愈加怀疑。   之前他们已经将附近的街道掘地三尺,仍然一无所获,除了这座秋香楼。   如今城门紧闭,李放与卓小星无法出城,势必会回到他们之前躲藏的地方。虽然强行进入秋香楼搜捕势必会遭到父皇的斥责,但如果可以抓到李放与鸣沙寨的军师,将魂牵梦萦的那个少女也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一切便值得。   “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过了好一会,秋香楼的大门慢吞吞地打开。   秋香楼的女主人卢夫人带着两名侍女出现在门口。   卢夫人的脸色显得有些倦怠,似乎是从睡梦中惊醒。但是见到慕容青莲,她仍是换上一副端庄的笑容:“不知王爷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看来夫人尚不知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慕容青莲定定地看着卢夫人,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些许可以印证的猜想。他问道:“鸣沙寨的逆贼陆万象伙同上次逃出生天的李放卓小星,今晚再次进入风波狱,不仅救走了唐啸月,还将风波狱的诸多囚犯全部放出,如今稷都城大乱,夫人可知情?”   卢夫人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不悦之色:“这稷都城是天下最繁华之城,每天都有新鲜事。不管发生什么,都没什么可意外的。可秋香楼不过是未亡人自静之地,这些江湖之事,又与秋香楼何干?”   “自静之地?呵,夫人真的是已故卢少卿的遗孀吗?来人,进去搜——”   兵士们等候多时,听闻他的命令,早已一拥而入。   慕容青莲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再次看向站在一旁的卢夫人。   出乎意料的,慕容青莲没有在卢夫人脸上看到任何惊慌或害怕的神色。卢夫人的面色一片阴霾,绝对谈不上好看,但还是压下心中不悦,道:“既然王爷对我心有怀疑,那能查个清楚也好……”她说着便让到一旁。   她如此坦然,倒是出乎慕容青莲意料,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不,不可能,如果不是秋香楼,李放与卓小星难道飞天遁地了不成。   不一会,领兵搜查的军尉便出来了:“回禀王爷,已经将秋香楼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慕容青莲眉头一皱:“怎么可能?是不是你们没有看清楚?”   那军尉惶恐道:“这秋香楼只有几间屋子可以住人,小的们已经里里外外地看过了,确实没有藏人的地方……”   慕容青莲脸色铁青,他自以为十拿九稳之事竟然扑了个空,还大大地得罪了卢夫人,若是被父皇知道,免不了一顿责骂,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这么离开,心中自是不甘,可是要留下却没有理由,只好悻悻道:“今日惊扰夫人,本王很是抱歉,告辞了。”   这时,却听闻卢夫人冷笑道:“可搜清楚了吗?要不要掘地三尺看看我秋香楼有没有私藏你们所说的钦犯?”   那“掘地三尺”四字咬得极重,慕容青莲本来要离开,闻言蓦地回头,对士兵们大声道:“继续搜,我听说鸣沙寨曾精于地道机关之术,你们好好检查墙壁地板之类的地方,看看这秋香楼之内可有能藏人的密室之类的……”   “是——”那军尉再次领着士兵回到秋香楼。   方才一念之间,他忽然想到如果卢夫人真的与此事无关,面对他搜查秋香楼的要求势必惶恐愤怒。可是她竟如此坦然,很有可能是猜到自己会来,早就做好了准备,那么十有八九这座秋香楼真的有可以藏人的机关与暗室。   不过,若真是如此,这机关想必甚是隐蔽,绝不会轻易让人发觉。想到这里,他瞥了卢夫人一眼,亲自往秋香楼内走去。 第100章逃出生天   卓小星带着这些江湖子弟一路冲出雅正堂。所幸稷都城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去镇压那些从风波狱逃出的囚犯,玄武大街上只有几个巡逻的士兵,又如何是卓小星的对手。   他们很快便到了稷都的西北城门,也是离雅正堂最近的一个城门。   折腾一晚,已是寅时五刻,天色已经微亮。若是往常,此时正是稷都城门大开、迎接往来客商之时,可是最近稷都城频频生变,一般到辰时才大开城门,申时就关闭。而且城门的守备也增强了不少。   卓小星看着高达数丈的城门,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趁他们尚未发现我们,强攻守护城门的军士,打开城门,才能离开,你们都是武林世家子弟,武功怎么样?”   一众江湖子弟脸上露出尴尬之色,直到一名恒山派的弟子解释道:“我们这些人以前在家中的时候都学过一招半式,可是如今已荒废了大半,自从进入雅正堂之后,慕容家的走狗生怕我们逃跑,每日在饮食中添加化功散,如今是十成功夫也使不出一成了。”   其他江湖子弟们纷纷点头。   “化功散……你们试试这个……”卓小星拿出陆万象新给她的药囊,里面各种药品一应俱全,正有一瓶用来解除化功散的“清郁丹”,对于江湖上一般的化功散都有奇效。   果然,这些人吃了清郁丹之后,稍作调息,内力已恢复了大半。虽然这些人大多只是半大的孩子,但毕竟是名门嫡子,当初的根基都算不错。   稷都城门守军虽说也是堂堂正规军,但大部分人只是粗通武艺。不一会,便被打得七零八落。   城门就在眼前,卓小星却听见南北两个方向铁蹄阵阵,接着便见有大批的兵马正迅速赶来。   “不妙,是稷都护城军——怎会来得如此之快?我们要赶紧打开城门出去……”   卓小星找到开城门的绞索,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急得满头是汗。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卓姐姐,没用的。稷都城城门设计之时便在里外各设有一道机关,唯有两道机关都打开,才能打开城门。”   卓小星抬眼一看,原来是钟离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钟离竑道:“雅正堂有不少书籍,他们虽然不让我们出去,但里面的书却是可以随便看的。我便是在一本地理志上看到的。”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心细,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卓小星忍不住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钟离竑点点头道:“我相信卓姐姐,从前在家的时候我听爹娘说了,卓大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侠,卓姐姐你这么厉害,肯定也是非常厉害的大侠。”   卓小星想到这孩子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爹娘都已经双双身亡,不禁心下黯然。   可是此时既然城门无法打开,若是被护城军堵在城门口,便只有死路一条,卓小星当机立断:“既然此路不同,我们另寻别路。”   她带着这一行人在城中左冲右突,稷都城护军首领叶之尧带着兵士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过好在自己这边人不多,而且大多数都学过一点轻身功夫。何况这些少年虽然是人质,亦是关系到北梁江湖的无数门派,叶之尧心有顾忌,不敢轻易放箭,只能生擒,倒是给了他们不少的腾挪空间。   然而护城军毕竟人多势众,终于还是将这一行人堵在一处小小街角里。   叶之尧坐在马上,高声喝道:“诸位少侠,王爷有令,今日之事在于逆贼潜入雅正堂作乱。只要诸位愿意回去,今日出逃之事王爷概不追究。可是你们若是铁了心跟着这鸣沙寨的逆贼犯上作乱,便形同谋逆,死罪难免,而且各位的父母家人亦将受到牵连,不日将遭到灭门之祸。难道你们要为了这逆贼让自己的父母亲人与整个门派一起陪葬吗?”   “现在,愿意跟我回去的走上前来——”   此言一出,人群中俱是一震,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些人质固然是想离开雅正堂,从此得到自由。可是,如果不仅无法得到自由,还会牵连到门派,有几个胆小怕事的不禁有些后悔。   既然慕容青莲承诺绝不追究,又将今日之事的过错全推到鸣沙寨头上,这些墙头草不免神色犹疑——虽然在雅正堂的日子并不好过,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当下便有几人蠢蠢欲动。   卓小星看在眼里,心道不妙。这些人质都不过半大孩子,心智成熟的并不多,会跟着自己离开也不过是从众而已。现在只要有一个人后悔,便会有更多的人跟着离开。眼看自己带出来的这支小队便要分崩离析。   叶之尧不敢对自己这些人下狠手,便是因为他们代表着北梁的六十四个门派。这些门派论单个定不是慕容家的对手,可是若能联合起来,亦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第101章身陷囹圄   卓小星一踏入稷都城门,便感觉到出乎寻常的安静。   她原以为今夜带着雅正堂那些门派弟子逃出稷都城,必会遭致北梁大批兵马的追杀。可是等她进入稷都城,却发现整个稷都城南都是静悄悄的,就连之前追着他们整整半座城的护城军也不见踪影,竟不知道稷都城是出了何等变故。   她也顾不上这些,急忙向雅正堂而去,这正是之前她与李放分别的地方。   她本来担心遇到慕容青莲手下的人,谁料一路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看到。她进入雅正堂之中,偌大的雅正堂已经成为一片尸山血海,那些身着黑衣的杀手都躺在地上,检视他们的伤口,应该都是死在李放的剑下,可是却不见李放的踪影。   她在雅正堂四处搜寻,忽然在院中的青石地板上看到几处纵横交错的剑痕,其中的一些剑痕锋锐凌厉,周围似乎还残留着少许李放的气息,可另外一些却是弯曲如一道道的圆弧,分明是无方剑楼特有的剑法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心中一紧,难道李放曾与慕容青莲在这里动手,可现在他的人去哪了。   是已经平安脱险,还是已经落入慕容青莲手中?   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到周围的血腥味愈发浓郁起来,隐隐传来一阵奇异的花香,她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昏昏欲坠。   不好,是毒药——   她咬破嘴唇,鲜血的滋味让她清醒了数分。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冷笑声:“哼,小丫头反应倒是挺快,可惜你已经中了我萼绿华的独门密毒。来人,将她拿下——”   卓小星放眼望去,却见四周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十几名女子。这些女子都穿着制式相同的淡黄衣衫,手拿兵器,正将她围在中央。她想要拔刀,可是却察觉毒素已经侵入经脉之中,提不起丝毫的力气,登时软倒在地。   卓小星挣扎道:“你们……都是琅嬛胜地的人?”   萼绿华声音中难抑怒火:“我不过回琅嬛胜地一趟,寻些帮手,这稷都局势竟被你闹了个天翻地覆,我早该劝王爷杀了你,哼——”   卓小星挣扎道:“李放呢,他在哪里?”   萼绿华冷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嘲:“原来你是为了救竟陵王而来,他运气不错,王爷急于料理叛乱之事,并没有留下他。”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卓小星,目光中带着审视:“没想到你既然已经逃出稷都,还会回来自投罗网。这样也好,不然这一回我们还真是满盘皆输了……”   听闻李放并没有落入他们手中,卓小星心中松了一口气。萼绿华的声音再次传来:“想不到你这小丫头倒是有些能耐。不仅青莲对你念念不忘,竟连素来不爱女色的竟陵王李放也青睐于你。”萼绿华蹲下身看着她,右手轻轻抚摸过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啧啧叹道:“你这幅皮相果真是红颜祸水,难怪嬛嬛回来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冰凉的触感滑过,卓小星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咬牙道:“落到你手中算是我技不如人,你想要怎样?”   萼绿华冷笑道:“怎样?当然是杀了你……青莲早已答应娶我,我又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未来的丈夫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今日遇上我,合该你倒霉。动手——”   她犹嫌毒药发作的速度不够快,想要立时杀了卓小星才放心。   一名琅嬛胜地的女弟子闻得萼绿华命令,手持铁剑,向卓小星一剑刺来。   卓小星身中剧毒无法动弹,自然无法避过此剑,只能闭目待死。   此时,突然响起一阵破风之声,接着便是“叮当”一声,似是剑尖落地的声音。   卓小星只觉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耳畔传来一声怒吼:“萼绿华,你在干什么?”   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满是烈焰的眼眸。   ——竟是慕容青莲。   没想到自己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落入慕容青莲的手中,她精神一溃,终于无法压制体内的毒素,沉沉晕了过去。   萼绿华一见慕容青莲,莫名感到几分心虚,她强行压下心底的情绪,抬起头道:“王爷,卓小星可是今日风波狱和雅正堂之变的罪魁祸首,她既然落到我的手中,我便将她明正典刑,以……”   萼绿华只觉得眼前之人,像是一座正欲喷发的火山,几乎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早已想好的言辞讲完:“以……以警告那些犯上作乱、造反谋逆之人……”   “是吗?” 第102章剑楼双姝   卓小星暗恨自己失言,想不到慕容青莲竟然对自己如此执着。方才出言激怒了他,想必会让他对李放更增嫉恨之心。   不过,即使不是因为自己,身为北梁淮北王,慕容青莲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李放,只是不知道李放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他没有落入北梁之手,回头找不到自己会不会担心。   如果他知道自己被慕容青莲所擒,会不会来救自己。   这个问题她的心中早有答案,一定会的。   与李放相处久了,她对李放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都已经抛弃了自己,他也一定会站在自己身后。所以即使是落入慕容青莲手中,经脉被锁,一身武功无法使用,她也并不慌乱,李放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   不过,身为鸣沙寨的寨主,老是等着别人来救自己可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趁着慕容青莲离开,自己还是得想办法自救才行。   可惜,慕容青莲的封穴之法似乎很是奇诡,她试着用真气冲开被锁住的穴道,却始终不得要领。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想怎么逃出去。   她打开房门,却见门外两位身着白衣的少女持剑而立,看到她出来,登时戒备。   其中一名女子道:“这位姑娘,我们奉命在此看守,姑娘最好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卓小星仔细看去,这两女子的衣角绣着圆形的纹饰。她心中一动,道:“两位姐姐可是无方剑楼的人?不知道诸葛希夷前辈于两位怎么称呼?”   听她提起诸葛希夷,两位少女对视一眼,年龄稍长的那一位答道:“正是家师。”   “那慕容青莲是你们的师兄喽?”   听到她提起慕容青莲,两位少女脸色微变,那位师姐沉下了脸:“夜色已深,姑娘还是早点休息的好。”说完便要去拉房门,另一人伸手去推卓小星,要将她关在屋内。   卓小星经脉被封,哪里是两个少女的对手,她死死扒住门框,大声道:“我原以为无方剑楼诸葛希夷老前辈是一位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大英雄、大侠客,谁知道教出来的徒弟一个个都是为非作歹、为虎作伥的恶徒,我看无方剑楼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又哪里能称得上是天下三大剑宗——”   虽然无方剑楼投靠北梁早已天下尽知,但她之前听信沐青莲的说辞,以为无方剑楼投靠北梁是另有苦衷,实则暗中寻找机会推翻慕容傲的统/治。可自从知道慕容青莲乃是慕容傲的儿子,她心中对无方剑楼与诸葛希夷的印象已经沉入低谷。就算无方剑楼投靠北梁是趋于大势不得不为,可慕容青莲一身武功分明得自诸葛希夷亲传,更有青出于蓝之势。   那年龄稍幼的师妹听她这么说,一双柳眉倒竖,恶狠狠道:“你说什么?”   卓小星叫道:“我说你们无方剑楼为虎作伥,不识好歹,诸葛希夷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投靠北梁,枉担英雄之名——”   那少女勃然大怒,就要拔剑,却被旁边那师姐拉住:“师妹,不可——”   那师妹跺脚道:“可是师姐,她……她……”她连说了两个“她”字,竟接不下去,眼角却流下两行清泪。   那师姐微微叹了口气:“她本来说得也没错。”   “怎么没错,你我也就罢了。我只是气师父他老人家一世清名,不过因为误收了一个逆徒,就被毁于一旦……”那少女咬牙切齿道:“可惜我学艺不精,不是那狗贼的对手,不然……”   她尚未说完,却被师姐捂住嘴巴,道:“噤声,这里可是他的地盘。你我行事可都得谨慎些,免得给师父惹麻烦。” 第103章伶仃夫人   卓小星就这样安心在这座小院居住下来。   慕容青莲每天晚上会来看她一次,重新封住她的经脉,卓小星当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而他似乎也并不介意,总是来去匆匆,只是每日愈加难看的脸色透露出这位淮北王最近的处境并不太好。   这几日,剑若莲陆续打探到一些稷都城的最新消息。从她口中,卓小星得知那日大闹风波狱和雅正堂之后,慕容傲极为恼怒,稷都护城军自叶之尧以下的将领都被连降三级,就连素有北梁帝师之称的闾丘明月也被慕容傲斥责了一通。慕容青莲更是因此遭到重罚,虽然保住了淮北王的封号,却也直接从亲王降级为郡王,一应待遇也都被削减,慕容傲命他在一个月之内全力追捕造成这一切的鸣沙寨逆党,北上讨伐柔然一事也因此被推迟。   显然,慕容青莲并未将最重要的消息上报给慕容傲,也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卓小星已经落在自己手上,而是悄悄地瞒了下来。北梁官府发出的通缉令上,卓小星的名字依旧在列。   北梁朝廷震动如此,而江湖上的风浪显然更大。被禁锢在雅正堂的人质们被卓小星放出之后,很多听命于朱雀圣使陆瑶姬的江湖人士当场反叛。虽然这一场叛变遭到陆瑶姬与叶之尧率领的稷都护城军的血腥镇压,当天便有十九人为陆瑶姬等所杀,但还是有更多的人趁乱离开了稷都。   这批人离开稷都之后,很快便传出以恒山派、七星派为首的几大门派表示不会再听从北梁官府任何号令的消息,中小门派也争相摇旗呐喊,北梁江湖几乎变了天。多亏萼绿华从琅嬛胜地带来一些高手前往镇压,再加上已被慕容青莲控制的无方剑楼势力表态继续效忠,才勉强平息了这场混乱。但此事之后,众多江湖门派纷纷西迁入蜀或者向南迁入南周,只有极少数门派仍然留在了北梁。   与这些事情相比,卓小星更为担心的是陆三叔与李放的安全。不知他们发现自己没有出城也没有回去会不会担心,也不知道唐四叔的伤势如何了。   事关重大,她并不敢让剑若莲两人去秋香楼打探,只是让她们帮她留意稷都城的动静。一者,剑若莲两人明面上仍然是听命于慕容青莲;再者,她们的身后未必没有慕容青莲的人暗中盯梢,若是贸然暴露秋香楼的秘密,恐怕会给陆三叔、李放带来新的危险。   这一日晚饭之后,剑若莲照例从外面回来,她的神色略有些狼狈,明显是与人恶斗过一场,白色的衣衫竟被削去一角。   卓小星吓了一跳:“莲师姐怎么了,是慕容青莲为难你吗?”   剑若莲摇摇头道:“不是,只是遇到点麻烦,与人动手。”   “发生了何事?”   剑若莲拉着她到房里,方才说道:“我今趟出门,倒是打探到一个消息。据说伶仃夫人最近出现在稷都,当街行刺慕容傲。不过慕容傲身边有血无常暗中保护,她吃了一些亏,逃走了。目前整个稷都城都快翻了天了,不光稷都护城军,血无常、闾丘明月以及慕容青莲手下的势力都在满城搜寻她的下落。据说这位伶仃夫人一身白衣,身背宝剑,倒是连累我今日与稷都护城军起了冲突……”   卓小星看了看她的装扮,正是一袭白衣负剑。她恍然大悟,难怪剑若莲今趟回来有些狼狈。她问道:“伶仃夫人?她不是生死楼的人吗,为何要刺杀慕容傲?”   早前她便从陆万象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有关伶仃夫人的消息,十年之前,伶仃夫人可是生死楼极为著名的杀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她的剑下。三叔甚至怀疑此人与当年父亲被杀一事有关。既是如此,这位伶仃夫人不应该与慕容傲同谋吗,二者又为何会反目?   她想了想道:“难道是有人向生死楼买慕容傲的性命,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剑若莲摇摇头:“不是生死楼。事情发生后,生死楼第一时间便发出声明,说伶仃夫人早已脱离生死楼,这次刺杀是她个人行为,与生死楼无关。”   卓小星点头:“这也算正常,生死楼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个杀手组织而已,绝不敢承认公然刺杀一国之君,撇开关系也算正常。”   “不仅如此,生死楼还承诺将出动人马帮助北梁找出伶仃夫人的下落。我推测这次行动应该确实是那位伶仃夫人自作主张,与生死楼无关。”剑若莲道。   卓小星挠头:“可是这位伶仃夫人和慕容傲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刺杀堂堂北梁皇帝?”   剑若莲想了想道:“我也不清楚,也没听说过这位伶仃夫人与慕容傲有什么过节。不过她怎么说也是成名十多年的人物,生死楼又一向诡秘,其中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也说不定。生死楼与慕容傲也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他们自己狗咬狗,我们在一旁看好戏,岂不轻松。”   剑若莲环顾左右,低声道:“而且,这件事倒是给了慕容青莲极大的压力,这两日别院的守卫一下子撤去一大半,都是去搜寻那个伶仃夫人的下落。这院子里养的狗少了,倒是清净了不少。”   卓小星想想也是,虽然自己功力被封无法逃出,但北梁一方将更多的精力用来搜寻这个新出来拉仇恨的伶仃夫人,那陆三叔与李放想必会安全很多。   不过,她仍然觉得哪里隐隐不对,这位伶仃夫人既然十年前就是江湖上出名的杀手,慕容傲也已经在北梁皇帝的宝座上坐了整整九年。她既然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找慕容傲的麻烦。   见卓小星陷入沉思,剑若莲转身准备离开:“我先去将这身衣服换了。”   她一袭白色裙裾在晚风中飞扬,翩飞若蝶。却听到卓小星的叫声:“莲师姐,等等——” 第104章恨火情火   卓小星回到房中,取出折月刀。   虽然她被慕容青莲软禁在此,这柄折月刀却并未被收走。她经脉被封无法练武,但是多年已养成了习惯,若无他事,每日睡前依旧要挥刀千次,保持对刀的灵觉。   今日之事,更让她心中起了极大波澜。   她绝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李放来救她。万一李放面临危险,或者遇到什么麻烦,自己不能总是成为他的负累。   最近她已发现,每次练刀之后,她被封锁的经脉就会有一丝丝的松动,虽然仍是无法动用真气,但总归多了一点冲破封锁的希望。   她决定从今日开始,增加一倍的练习量,争取早日冲开被封锁的穴道。   等她练完刀,已是半夜,一弯下弦月悄悄地挂在树影之上。   她蓦然发现婆娑树影之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却是慕容青莲一身黑色劲装,坐在露宵之中,竟已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中拿着一只酒坛,且斟且饮,连卓小星都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她不欲理他,扭头就走。   慕容青莲低沉得有些颓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我初识之时,你就是这样每晚练刀。那时我每天晚上陪你练武,白日里便只想着去哪里找好吃的,这样就不必吃四叔从瀚海带出的那些干得发硬的馕饼。阿星,你还记得吗?”   卓小星脚步一顿,这些事说起来才过去短短半年,可是回忆起来却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慕容青莲接着道:“现在想来,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不需与人勾心斗角。可惜美好的时光是如此的短暂,恍如梦幻泡影。”   他的声音如同夜色般凄迷,十分伤感。卓小青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应道:“可是你很清楚,让这一切消逝的不是我,而是王爷你自己。沐青莲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从未存在的幻象罢了。你从来都只是慕容青莲。哪怕诸葛前辈十数年来对你苦心栽培,换来的也不过是背叛而已。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慕容青莲忽然笑了:“那两个丫头倒是将一切都告诉了你。”   卓小星心中一惊,身体一颤。她一时不慎,倒是露了剑若莲那对师姐妹的底。   慕容青莲又道:“你不用如此紧张,我不会对她们如何。毕竟从前在无方剑楼之时,她们对我也算不错。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是什么坏事都干的。而且我让她们俩看着你,就是希望你能和她们成为朋友。你一个人在这里,没有人陪你说话,也是寂寞得很。”   “你有这么好心?”   慕容青莲举起酒坛,灌了一口:“有的时候我倒希望我真的只是沐青莲,不是慕容青莲,不是他的儿子。我恨他,可是我的身体里终究留着他的血。我像他一样暴戾,一样渴望征服,有着和他一样的野心,我想成为这世间的主宰。”   他似是有些醉了,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你说的对,沐青莲不过是一个虚假的从未存在的幻象,他不是真的我。”   “有的时候我会想,当我抛弃属于沐青莲的身份,将属于他的一切一并抛弃那该有多好。那样我就不会再记得你,也不会陷入如今这样的两难境地。”   “可是我偏偏放不下你。我早就知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肯定不会再原谅我。你如今这样对我,都是我活该,我却不愿死心,也不想放弃。”   “每次看到你与李放在一起,我就嫉妒得想杀人。你爹的死,他们李家也有份,可为什么你却愿意原谅他,还喜欢他,却对我视若寇雠。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这一点也不公平。”   他放下酒坛,朝她走了过来。卓小星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抱在怀里。他鼻息很热,伴随着浓重的酒味,贴在她的脸上。一双迷离的双眼望着她,似是渴慕又似是控诉。   “慕容青莲,我喜欢他,从来都与北梁或南周无关,只是因为他的灵魂比你的干净得多了,他的心里装着整个山川日月,可是你的心里从来都只能放下你自己。慕容青莲,你快将我放开……”她拼命地想用双手掰开他的钳制,可是男性的身体里潜藏着巨大的力量,无论她怎么使劲,始终纹丝不动。   慕容青莲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他牢牢搂着她,将她的脸掰过来正对着他,湿润的嗓音喷入她的耳息:“阿星,你的父亲卓天来与我的父亲慕容傲乃是仇人,这并不代表着你与我之间一定是敌人。那些仇恨说到底是上一辈人的事,与你我并没有关系。如果你想杀了他报杀父之仇,我也可以帮你。你忘了李放,重新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刹那间,卓小星几乎以为慕容青莲是真的喝醉了在说胡话,可是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哪里还有刚才的茫然与迷离,那一双眸子分明迸发着如火一般的烈焰,似乎想要将她吞噬,他的眼皮微动,又似乎有着无数的哀怜,一时之间,卓小星大脑几乎一片空白。   良久,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王爷是想要弑君?”   慕容青莲:“我若如此做,阿星你是不是能原谅我?”   短短一瞬,卓小星的心思已转了无数个来回。   以慕容青莲的秉性,他绝无可能是因为喜欢自己,为求自己原谅而突然兴起想要杀了慕容傲来帮自己报仇的念头。   之前陆三叔曾经将魔教拥有长生方之事告知慕容傲,以挑起他们父子君臣之间的争斗。如今想来,想必长生方之事,果然在短短时日内已经起到了成效,以至于让慕容青莲真的心生弑父弑君之念。 第105章离别之约   出了别院,入眼处竟是一片漆黑的荒芜。李放足尖轻点,跃入一片密林,将追踪者远远甩在身后。   卓小星这才问道:“这是哪里?”   李放笑道:“这里是稷都城东的一座野山,那座宅院是慕容青莲所置的一处别院。这里平常没什么人会来,隐蔽非常,为了找到这里可真是费了我好大一番力气。说到这里,我还真得感谢慕容青莲,他竟然将你藏在稷都城外,否则以稷都城的防卫,恐怕我们不会这么容易脱身。”   卓小星忽然想起一事,道:“你进来之时,可曾遇到无方剑楼的两位师姐?”剑若莲与剑若兰受慕容青莲之命看守,李放进来,按理说两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你是说守在你房外的那两名女子?”   “不错,你是怎么进到我房中……你不会杀了她们吧?”   李放摇头道:“没事,她们只是被我击晕了过去而已。”李放叹息一声:“没想到名动天下的三大剑宗之一,如今竟已沦为慕容青莲的爪牙,真是可悲可叹。”   卓小星道:“这其中另有隐情,其实无方剑楼也是迫不得已……我在小院的这段时日,若莲师姐也帮了我不少。”说着便将剑若莲告知她的无方剑楼内情说给李放知道。李放听了也是愕然,想不到诸葛希夷一世豪杰,竟然引狼入室,误了无方剑楼数百年基业。   不过说到底这都是别家门内之事,两人都和无方剑楼扯不上任何关系,唯有扼腕叹息而已。   薄云消散,一轮下弦月从天际洒下微弱的光,轻照霜林。   一晚奔行,到晨曦微张之时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寻了一处背风的树林,稍作休息。   李放燃起篝火,也不知这人的鼻子是怎么做,仿佛猎狗一样。卓小星眼睁睁看着他随便找了一个老树,从树洞地下掏出两只兔子。剥了皮,放在篝火之上烤了起来。   “对了,这段日子,你过得怎样?还有不知道我陆三叔与唐四叔如今怎样了?”这段日子以来,除了李放,卓小星最为担心的便是四叔唐啸月的伤势了。   “四寨主的伤势已没有大碍,只是需要静养而已。三寨主已经想办法将他送出稷都,秘密送到稷都城西北的祈风镇,到了那里再想办法返回西北。不过三寨主另有要事,暂时还留在稷都城。”李放翻动着手中的兔肉道:“三寨主让我转告你,不必担心她,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   他很自然地省略掉了第一个问题,丝毫不提这些日子是如何为救她而奔走的。   他既无意提起,卓小星也不好再问,含含糊糊地道:“三叔行事自有道理,自然是轮不到我担心。”   李放垂下眼睫,柔声道:“既然此间事了,襄阳还有诸多要事待办,我打算不日南归。卓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可愿意与我一同南下?”   卓小星只觉得脸上蓦地一烫。   他要走了,他邀请自己一同南归。她想起当日在秋香楼三叔的话:“阿星,你可知竟陵王他喜欢你?”   “我……”她抬眼看向他,有些犹豫。   李放将手中的兔肉翻了个面,烤至微黄的兔肉发出一股特有的焦香:“襄阳虽然比不得稷都、成都这些大都市,但处在南北交汇之地,也别有好风光。上次适逢战事,你还未曾领略。这次南下,我再带你好好游览一番。”   他嘴角噙着一抹轻笑,极是好看,像是期盼着心仪的少女给出应许的答案。   卓小星几乎要溺死在这笑容里,含含糊糊地就要点头,但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她。   不。   这不可以。   竟陵王恐怕并不知道融血之事的真相,可是自己分明早已知情。   甚至早在第一次踏上蜀山剑阁之时,李空花就警告过自己绝对不可以对李放动情。   可是一路以来,自己对他的了解每多一份,欣赏与倾慕之心便越多一分。情之一字,竟如跗骨之蛆越来越深。   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了,难道还要害了他一辈子吗?   如今,四叔已经安全救出,钟离竑之事也已经解决。龙渊剑虽落在慕容氏之手,但是风波狱与雅正堂之事已经给了北梁政权极大的打击。而且如今慕容氏父子失和,鸣沙寨只需静待局势发展便好。   或许,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她摇摇头,将脑海中的各种杂念排了出去,道:“卓小星长于西北,离家已有半年,极是想念。而且,我自幼父母双亡,多亏四叔照料才能长大。如今四叔卧病,我又怎能在此时抛下四叔。我想去祈风镇与四叔回合,再一同回家。王爷一路以来的相助扶持,卓小星铭感于心。王爷乃是人中之龙,将来必会成就一番大业。将来王爷若是进兵北上,鸣沙寨必定鼎力相助,为王爷一壮声威。”   她此番话,基本已是承诺将来李放若是兴兵北伐,潜伏在西北的十万凉州骑兵将会站在他这一边。这是之前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会作出的承诺,却在此时脱口而出。 第106章阴魂不散   那人的声音带着数分欣喜,好像真的是见到了睽违已久的亲人。   卓小星认出此人正是数月前在蜀道上遇见过的魔教辰星使商风翼,他身后跟着捉鬼道人等一众魔教高手。当时他们一心想抓她去天荒山,没想到竟会在这里再次遇上。   卓小星眉头一皱:“谁是你的甥女,还真是阴魂不散……”   “阿星你这么说,可真是太伤阿舅的心了。还有,你的外公如今生病了,他可是对你日日悬想,夜夜思念,阿星你就不想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商风翼低声下气,一脸可怜相。   “我……”卓小星有些犹疑了。关于母亲商无音的身份,李空花说得不明不白。她后来曾向陆万象求证,陆万象却讳莫如深,让她心中更添疑窦。   耳边传来李放的声音:“看来今日的祈风镇是不太欢迎我们了,我们走——”   他扯了扯缰绳,人已调转马头,向祈风镇外而去。卓小星此时也已反应过来,纵马跟上。魔教在此摆开阵势,分明是针对她而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人调转马头,可是座下神骏却突然同时发出一声长嘶,接着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她抬眼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房檐之上,唐无心阴沉地看着他们。这两匹马想必是正是毙命在他的牛毛针之下。   两人下马,便见到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这个小小的镇口竟已被魔教团团围住。   商风翼身形如疾风,已拦在卓小星的前面。   “阿星,你怎么一见到阿舅就想着要走呢,可真是让阿舅好生伤心……难道阿舅就当真让你如此讨厌吗?呜呜呜呜呜呜……”商风翼坐在地上,委屈得哭出声来。看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自己面前撒泼打滚,卓小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卓小星早已见识过他隐藏在这副外表之下的可怕实力,又怎会被他所骗。   一旁的捉鬼道人似乎也对自家辰星使的这副做派很是无语,走上前来。   “卓姑娘,我们奉圣教主之令,请你同我们回一趟天荒山。”捉鬼道人的声音倒是很符合卓小星对魔教的认知,阴恻中犹带一丝狠厉,她宁愿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也不愿意面对那个似疯似癫、喜怒无常的商风翼。   而她自然也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冷冷道:“我若不愿意呢?”   “来人,带上来。”捉鬼道人道。   卓小星正自疑惑,却见两个黑衣人带着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过来。   她惊呼出声:“钟离竑……钟离竑怎么会落在你们手上,你们抓他干什么,唐游,唐游呢?”   “你是在找他吗?”不知什么时候,商风翼竟然又恢复了正常,他笑眯眯地,指着魔教阵中一个黑衣人道。   那黑衣人年约三十五六岁,两鬓微白,不是唐游又是谁。   唐游道:“卓姑娘,我们又再见了。”   “你……”   唐游道:“各为其主而已,请卓姑娘见谅了。”   商风翼微笑道:“只怕阿星没有想到你托付重任的人竟然是我魔教安插在中原的探子,他一离开稷都就立刻将阿星你的消息传回魔教,要不然我们又怎么恰好在此守株待兔呢?”   卓小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想不到唐游竟然是魔教的人,她当时识人未明,此时懊悔也已无用。   李放身体微微前倾,将她护在身后:“商先生不会以为区区一名孩童就可以威胁我们吗?这名孩童与我们非亲非故,虽然鸣沙寨曾欠下他的父母一段恩情,但是卓姑娘既已将他从雅正堂救出,便已达成对他父母的承诺。眼下落在贵教手中,只能说他命不好。”   商风翼气定神闲道:“我当然知道仅仅一个钟离竑作为筹码不够,可是如果加上他呢?”   他话音刚落,又有人押着两个被绳索绑着的人过来。   这两人赫然便是唐啸月和之前跟随在陆万象身旁的女弟子陆蝉衣。   卓小星大吃一惊:“四叔、蝉衣,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会落入魔教之手?”   蝉衣撇嘴道:“师父说稷都情况越发紧张,便找机会将四师叔送出稷都,并让我随身照料。谁知前日我带着四师叔刚进祈风镇,便遇到这位魔教的辰星使,我们又打不过人家……”   卓小星瞬间明白了,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祈风镇本来就是通往西北的必经之途,自己让唐游带着钟离竑在这里等她,却因此引来了魔教的人,更是连累四叔与蝉衣。   商风翼阴笑道:“我听说阿星你一岁丧母,九岁丧父,全赖这位唐四叔将你拉扯长大,你难道也要罔顾他吗……”   他话音未落,却被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阿星,不要管我们,你快走——”   唐啸月本来身体虚弱,喊这一嗓子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急促地喘着粗气。一旁的蝉衣心中焦急,待要上前,却被两名黑衣人拉住,只好挣扎着叫道:“四师叔,师父交代了您的身体需得好生静养,切不可情绪激动。”   看着四叔的模样,卓小星心如刀割:“四叔……”   商风翼微微一笑:“怎么样,只要阿星你同意与我回天荒山,我立刻就放了你四叔。非但如此,我圣教还可以派人一路护送他们回到西北,以免他们再遇到什么别的危险。”   唐啸月却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站了起来,冲着李放大叫道:“竟陵王,带阿星走,绝不可让她落在魔教中人手中……”   卓小星尚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李放右手托着她的腰,在半空中虚点数步,远遁而去。 第107章不辞而别   以两人的轻功,出去自是不难。两人将地穴入口复原,又做下标记,等忙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微明。两人继续四下寻访,仍是不见杨桀的行踪,不知他追着血无常到了何方。   眼见徒劳无功,二人只好到了附近的市镇之上,寻了一间客栈暂时休息。李放连日奔波,几未合眼,此时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他自幼清修,每日不过睡得一两个时辰便醒转。可是这一觉却足足睡了四五个时辰,直到下午才醒。   房间中遗留着安神香的气息,他心道不妙,立刻就去寻找卓小星的踪迹。可是推开隔壁的房门,已是空空如也。   他急匆匆下楼,客栈的老板见到他下来,便道:“这位公子,这封信是与您一同前来的那位姑娘所留下,托我转交给你。”   李放心中一沉,展开信封。   “王爷:卓小星这几个月多承王爷照料,不胜感激。卓小星知王爷好意,但是四叔于我而言,有如至亲,不得不救。此事,卓小星思之良久,不管母亲当年因何叛出魔教,魔教既为她出身之地,我也想知道其中纠葛,或许走一趟天荒山亦无不可。王爷身负天下之任,须早日南归。卓小星字。”   李放将信纳入袖中,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其实卓小星说的也不错,魔教当年确实与卓家有着大仇,但不管当年商无音因何出走,卓小星与商苍穹、商无翼确实是血脉之亲。人老了思及自己的亲人,也说得过去。自己一介外人,又有什么理由横加干涉。   而且他日前接到红酥传来的密信,嘉成帝最近不知怎么了,七天之内连发五封奏折让他回金陵去,他在稷都迁延已久,或许此时南归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接外孙女回家看一看,为何需要派出如此之多的人马,又为何还需要以人质作为威胁?魔教执意让卓小星去天荒山,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不如先去祈风镇看看,如果一切无事,再南归不迟。   他运起轻功,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祈风镇。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街边的摊主正在收拾货物,三三两两的行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准备归家。小镇安静祥和,丝毫看不出昨日这里还是魔教重兵陈列之地。他沿着小镇逛了一圈,别说商风翼与卓小星了,就连昨日满大街的黑衣人也一个没见着。   他看到街角有几位镇民闲坐,便上前问道:“请问大叔,那些魔教中人去哪儿了?”   那镇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什么魔教中人,我从来没有见过魔教的人。”   “那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姑娘,大约十七八岁,身量颇高,穿一身红色衣服……”   “没有,没有,你去别处问问。”那人连连摆手。   李放一愣,莫非此人昨日并不在此地。可是他接连问了十数人,却没有一人见过魔教的人,也没有人见过卓小星回过这里,就好像这里的居民全部失忆了一番。   他正在踟蹰,却见不远之处的一家客栈的楼上,突然冒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冲他摆手,正是陆蝉衣。   他进了客栈,刚上二楼,就被陆蝉衣拉到房里。   不大的房间内,唐啸月卧在床上,钟离竑正在给他给他熬制药汤。 第108章剑中真相   时节已至深秋,马车一路颠簸,越是向北,便越是寒冷荒凉。   卓小星自幼在西北长大,加之体质特殊,倒也还习惯。只是一路从佳木繁荫的中原,日渐转向草木尽凋的北国,再想到自己如今天涯沦落,颇有凄清之感。   此时,离他们一行人离开祈风镇已经过去了三日。   一路上,商风翼对她待若上宾。她一个人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中,若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靠近她的马车。虽然是在行路途中,每日三顿商风翼都能尽量按照她的要求为她准备可口的食物。而且商风翼似乎对她身上的封穴手法有所了解,一番努力后解开了她被封锁的经脉。等到一身武功终于恢复,卓小星也逐渐对这个自称是她舅舅的人放下了戒心。   这日早饭之后,她照例打坐练功,又将那本生杀刀谱拿出来研读了一番,只是依旧没什么进展。正心烦意乱之际,听到车夫说已经过了峪兴峡口,距离北梁与柔然分界的铁栏关只有大半日的路程。商风翼听了很是高兴,命车夫加紧赶路。   卓小星百无聊赖,竟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敌袭,敌袭——”   “有人袭击车队,小心——”   ……   “他只有一个人,兄弟们,杀了他——”   接着像是兵器交击声,夹杂着荒原上呼啸的风声。   卓小星刚开始以为是剪径的强盗,听到对方只有一个人之时,她根本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眯上了眼。   开玩笑,魔教的这一支车队少说也有两百人,再加上有商风翼这样的高手压阵,战斗结束不过是顷刻之间。   可是外面的响动声不但没有很快消失,反而越来越大,夹杂着无数人的惨叫哀嚎之声。   卓小星见势不对,正想打开车门一观究竟。这时,她听到商风翼有些戏谑的嗓音:“我当是谁,原来是南周竟陵王。没想到王爷对我那甥女如此钟情,竟然一路追到这里。可惜——”   他的声音却被李放打断:“她在哪里,将她交出来——”   原来是李放到了,卓小星大急,想要下车,却发现马车门窗竟从外面被锁死了。   商风翼发出一声低笑:“王爷不会以为这里是你那襄阳吧,人人都得听你的。阿星是自愿同我一起回天荒山探望外祖父,等她见过外祖父,我们自然会将她送回鸣沙寨。”   “哼,只怕到时候送回来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姓商的,你若好生将卓姑娘送出来,此事就此揭过,否则只怕今日你这些手下,一个也休想平安回到天荒山。”李放的语气冰冷,充满肃杀之意,让人毫不怀疑他真能说到做到。   可李放说送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乃是何意,难道是说魔教会对她不利?   卓小星拼命拍打马车的车门想要出去,却是徒劳无功。此刻她才发现这辆看起来平凡无奇的马车竟然是以精铁铸成,一旦从外彻底封闭,就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商风翼被李放一番话激起了怒意,道:“如今江湖上的后辈们倒是一个个都如此狂妄自大,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江湖上只怕会以为我圣教无人。看招——”   商风翼腾空而起,周身无数金色光芒闪烁,气息也急剧暴涨。他双手一纳,荒野之上瞬间浮起无数颗粒状的沙石,盘旋在他的周身。   在他灼阳掌的炙烤之下,这些砂石被灼烧得通红,随意落在地上,便燃起片片野火。   李放双眸微寒,静静地注视着商风翼的变化,沉声道:“原来辰星使的真实能为已是入神巅峰。上次交手,是李放侥幸了。若非是李阁主及时赶到,恐怕当时你便已带走卓姑娘。”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蜀山离此千里之遥,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商风翼一掌推出,那些滚烫的砂石夹杂着灼烈的罡劲向李放袭去,如陨星轰然,如雨落滂沱。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李放也不需事事依仗他人。”就在说话之时,李放手中之剑突然变了。   那本来光洁的剑刃炸开,看着就像是撑起了一柄银白色的伞。伞面之上突然浮起无数起伏的刃片,似万千鱼鳞涌动,又好似一朵盛开的美丽昙花。   “一瞬昙华——”李放发出一声轻吟。   接着,这朵昙花在剑劲的催动下瞬间凋谢,无数花瓣沿着既定的轨迹,朝商风翼爆射而去。   无比绚烂,无比璀璨,却又如此恐怖。   “不,你竟然可以使用洞微境的招式,明明你的功力不过入神境而已——”商风翼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嘶吼着,咆哮着,一掌又是一掌的击出,想去阻挡这一波的飞剑。   可是已经晚了,他虽在空中左右腾挪,闪过一部分的飞剑,可是仍然有不少飞剑割破他的肌肤,扎入他的身体,流出汩汩鲜血。 第109章观心明性   卓小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的帐篷里,空气中传来一阵微焦的苦味。   蝉衣见她醒了,摸了摸她的额头,将炖好的药汤端了过来。   卓小星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她直皱眉,她摇摇头道:“蝉衣,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师父学学,加点冰糖,把药弄得甜一点。你这样子,可怎么出师……”   蝉衣哼了一声:“师父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而且荒郊野外的,能找到现成的药材就不错,哪里有冰糖?”   卓小星晃了晃脑袋,她觉得头有些涨涨的疼:“这里是哪里?”   蝉衣没好气地道:“寨主您倒是跑得快,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可是累得我在荒原之上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你。要是再晚一点,说不定你就被荒原上的野狼给叼走了。”   卓小星这才恍惚想起,那日自己激愤之下刺伤了李放,之后心痛难抑,在草原上发足狂奔,最后遇到大雪,脱力昏了过去。   她心中一紧,道:“李放呢,他怎么样了。”   蝉衣撇嘴道:“还能怎么样,已经被你一剑刺死了。”   卓小星被她呛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苦笑道:“你可是三叔的亲传弟子,他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蝉衣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应该救他?不是你要杀他报仇的吗?”   卓小星没来由心中一虚。   蝉衣接着道:“我倒是想为他治伤,只是他非说自己罪有应得,被你刺一剑是活该,坚持不肯要我医治。又说有要紧事,要回金陵去,就走了。”   “什么?”卓小星只觉得胸中气血一滞,就要下床。蝉衣连忙按住她道:“姑奶奶您自己还病着,就别添乱了。”   卓小星道:“你们怎么不拦着他?”   蝉衣道:“怎么拦?之前嘉平帝已经连发五道诏书召他回金陵,就是在你被慕容青莲所擒之时。为了救你,他已经在稷都城迁延了许多时日了。况且,我留他干什么,留下好让你再捅一剑吗。”   卓小星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蝉衣这妮子本是个好性子的,没想到今日却为了一个外人直接喷了她一脸血,什么时候李放竟与他们鸣沙寨的人这么熟了?   她好半天方讪讪道:“我当时确实是有些冲动了。可是他确实是杀了我父亲的凶手,我自幼便立誓,此生一定要为父亲还有计二叔他们报仇……还有你,怎么句句夹枪带棒的,胳膊肘还往外拐吗?”   蝉衣道:“我可不管你们那些恩啊仇啊。我只知道李放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本就是四师叔求他来救你的。他堂堂一国王爷,日理万机,为了你不知道多少事情都放下了。即便魔教有数百人,而他不过是孤身一人,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他之所以使出‘一瞬昙华’的功夫,也都是为了救你。你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倒是恩将仇报,这种事情我可看不惯。”   蝉衣顿了顿,又道:“而且你说,他便是伶仃夫人,是当初落日关的凶手。可是伶仃夫人成名之时,可是在二十多年以前,那时我们都尚未出生,他竟陵王李放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至于九年前,他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而已,又有何动机跑去落日关杀人?”   “可是他分明亲口承认……”   卓小星话音未完,却被蝉衣打断:“就算亲口承认又如何,他也说了此事非他本意,以致铸成大错。这其中或许另有奸人算计也说不定,你不去问他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却只敢将满腔的仇恨向他发泄。你若是真想报仇,为啥不去杀慕容傲,不去杀血无常,你之所以对他动手,不过是仗着他本心善良,比别人更有愧悔之心而已。不过是你知道他对你好,不会怪罪你罢了……”   卓小星被怼得哑口无言,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蝉衣说的并没有错。   不说此事确有奇怪之处,就算李放确实曾参与落日关之事,难道他从前所做的那些事,便都是假的不成。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淮江畔带话的那位乐歌禅师,临别时曾赠言:“缘起则劫生,劫尽则缘灭。而施主的缘劫端看已心。望施主他日遇到难以抉择之事时,能以未来心观此时心。” 第110章稷都宫变   “什么?你说慕容青莲私藏卓天来之女卓小星?”   乘明殿上,慕容傲听着血无常的密奏,怒气冲冲。   血无常对慕容傲如此态度早已习惯,面色不改,继续道:“不错,那日我追踪那位刺杀陛下的伶仃夫人,到最后发现他进了淮北王在城郊的别院,我初时还以为是淮北王与那刺客勾结,不想打草惊蛇,只是在暗中蛰伏。谁知道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却看到那位伶仃夫人带着卓小星从别院里逃出。听别院守卫喧哗之言,似乎这位卓姑娘从大闹风波狱与雅正堂那日起便一直被淮北王软禁在别院之中。”   慕容傲怒火升腾:“私藏人犯,竖子竟如此大逆不道。”他想了想又道:“只是这伶仃夫人与卓小星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她?”   血无常道:“陛下有所不知,刺杀陛下的伶仃夫人本是竟陵王李放所假扮的,他声东击西,正是为了调虎离山。此人当街冒犯天威,陛下势必命淮北王满城搜查,他才更有机会进入别院救人。”   “想不到这李放倒是如此大胆。”近日以来,稷都城发生的种种事情都与此人有关。想到让一个南周皇子在稷都城来去自如,而自己竟无计可施,慕容傲恼怒非常,道:“那他们人呢,我相信以你的身手,总不会让他给跑了。”   血无常遗憾道:“我本来已追到他们,正欲擒下二人,可是昔日的那位魔教曜日使杨桀突然出现并插手,属下和他打了一场,不分胜负,只是人却追丢了。”   “既如此,你下去吧。”既然是杨桀出手,慕容傲亦知此事怪不得他,可是慕容青莲数次触他逆鳞,这个儿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了。他吩咐道:“来人,传淮北王。”   血无常离开之后,慕容傲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突然觉得有些冷。   冷,是一种身体上的感受,亦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受。他从小便在幽燕寒地长大,八岁习武射箭,十二岁据鞍上马,十三岁初次杀人,到五十五岁终于成为一国之君。他从未有过“冷”这种感觉,他从来只会感觉到热,感到狂躁,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这股忽如起来的冷让他顿时有些不安。   听说人老了就格外畏寒,难道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吗?   他忽地想起,自己早就传令让慕容青莲率军北征柔然,从魔教高层的手中夺取长生方,而慕容青莲却用各种理由拖延很久了。   他心神不宁,扭头对守在门外的太监喊道:“来人,去传闾丘明月……”   “不不,去传丰王慕容泽过来……”   他话音未落,殿外却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父王这个时候叫大哥过来,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他抬头一看,只见慕容青莲腰悬宝剑,一步一步走上殿来。   慕容傲怒喝道:“慕容青莲你这逆子,还有没有规矩,谁允许你佩剑上殿?”   慕容青莲笑道:“规矩都是人定的,父皇现在是君,我是臣,这么做自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如果陛下不再是一国之主,这天下的规矩都该由我来定,又有谁有资格和我谈规矩呢?”   慕容傲此刻又怎会不明白慕容青莲话中之意,他飞速地冷静了下来:“你要谋反?”   这时,方才出门的那个太监急匆匆地冲进殿来,道:“陛下,大事不好啦,稷都护城军谋逆作乱,已经冲进宫里,禁卫军正与他们交战……”   喊杀声由远及近,兵器交击声、呐喊声、呻/吟声渐渐传入殿内,慕容傲神色一凛,看向慕容青莲,道:“怎么可能,护城军无令不得进入禁宫,叶之尧又怎么会听你的命令行事?”   慕容青莲施施然道:“看来父皇真是老糊涂了。难道父皇忘了,叶之尧之前在追击雅正堂人质时指挥不当,已经被父皇你撤了职。现在担任护城军首领一职的是之前的副将肖岚……宫中有人犯上作乱,护城军为了保护圣驾安危,只好出此下策,勤王救驾……”   慕容傲冷哼一声:“原来肖岚早与你勾结,不,想要调动稷都护城军,除了护城军首领手中的天麒符,还需要闾丘明月手中的天麟符……”   “父皇说的是这个吗?”慕容青莲从袖中掏出一块黄金铸成的麒麟令符,笑着道。   慕容傲见到他手中的“天麟符”,脸上这才真正变了颜色,道:“闾丘明月竟然会将这个也交给你,菀香说的不错,他果然早就心向着你,为什么,为什么?”闾丘明月素有“帝师”之名,自己向来对他信任有加。慕容傲虽知他待慕容青莲不错,但是始终不愿相信闾丘明月竟会真的背叛自己。   这时,一道月白色的人影飘进殿来,正是闾丘明月。   闾丘明月轻轻一笑,道:“为什么?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明月决定效命于陛下之时,你我的约定吗?”   慕容傲看着曾经最为信任的帝师,喃喃道:“当然,你答应过辅佐我南征李周,一统天下。随后北征柔然,西扫极漠,纵马北海,开疆拓土,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辽阔帝国。你说这是你从小到大的志向……”   闾丘明月昂然而立:“可是陛下如今已经老了,已无法完成闾丘明月平生之志。” 第111章天下棋局   慕容傲步出密道,只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涌,又强自压下。   方才血无常与慕容青莲、闾丘明月动手,上三境高手相争之间的气劲,都已经让他受创不浅。他跌跌撞撞地向秋香楼走去。   他走过秋香楼种满奇花异草的木阶,便见到那株养在瓷盆中的红豆,盆中结实累累,许是经霜的缘故,一颗颗红如血滴。   在木阶的尽头,背立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雪青色长衫,头戴玉冠,长身玉立,单只一个背影,看起来便是意态风流,说不出的儒雅潇洒。当年慕容傲举兵叛周,卓天来奉旨平乱,两军遭遇之时,慕容傲便曾在万军之中见过此人的背影。那人便是卓天来手下军师,素有鹿相之称的鸣沙寨三当家。   他脱口而出:“是你,鸣沙寨陆万象。你怎么会在这里?卢夫人呢,你将她怎样了?”   陆万象回过头来,轻声一笑,那笑容含着说不出的讥讽:“怎么,陛下意外吗?”   照面之下,慕容傲身形巨震。陆万象虽然恢复了当年在北梁军中的装束,可是并未像从前一样戴上精心制作的□□,甚至连姿容也并未稍改,依旧是卢夫人那张甚为普通的面貌。   刹那间,慕容傲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陆万象的面容又怎么会和卢夫人一模一样?不,他早听说这位鸣沙寨三当家极为擅长易容术……   他大喝道:“大胆逆贼,你潜入稷都,假扮成卢夫人的模样究竟有何目的?只要你将她放了,你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出,朕无有不允。”   陆万象却笑了,笑得几乎连眼泪都要流出来:“想不到陛下对那位卢夫人倒是极有情意。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卢菀香,你认识的一直都只是我陆万象而已——”   “卢莞香……陆万象……”慕容傲将这两个名字低声念了两遍:“竟然是你——”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年以来他最为信任欣赏、珍之重之的女子,竟然会是他平生最大的敌人。他追查了整整九年的鸣沙寨余孽竟然一直潜藏在他的身边。他本就受了内伤,强自压下的血气受此一激,终于吐出一口鲜血:“你,来此是为了报仇,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陆万象淡淡道:“也没什么,只是陛下每次来秋香楼之时,我都会在茶水之中多加一味血钩藤,经常服用会让人加速衰老,常觉得气力不继,失眠忘事。可是血钩藤并没有毒性,所以不仅陛下您不会察觉,就连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也探查不出来。陛下常年受失眠所扰,只有在秋香楼我特制的香丸下才能安睡,所以陛下便会更频繁地前来秋香楼。可是陛下从来没有想过,你来秋香楼的次数越多,你的病症便会越重……”   慕容傲脸色苍白,这一年多以来,他确实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却从来没有想过竟会与眼前之人有关,他问道:“那长生方之事也是你有意欺骗于我,便是为了挑拨离间我父子关系……”   陆万象嗤笑道:“长生方之事虽是我主动提起,可也谈不上欺骗。魔教教主商苍穹握有长生方确实是货真价实之事。至于你与慕容青莲之间的关系,又何须我来挑拨?更何况,让慕容青莲下定决心谋逆的可是你最信任的那位北梁‘帝师’啊——”   提起闾丘明月,慕容傲脸色更难看了。   陆万象说的并没有错。自八年前闾丘明月在金殿之上保下慕容青莲的性命,他或许已经开始筹谋今日之事。可是陆万象来到稷都不过一年,她最多只是在其中推波助澜罢了。   “原来你们之间早有勾结——”他随即昂起头,道:“想不到朕竟然能让北梁帝师闾丘明月与鸣沙寨之鹿相联手算计,这一次,倒是败得不冤枉……”   陆万象:“不过是暂时目标相同而已。慕容青莲、闾丘明月想要北梁的帝位,而我,只不过想一报当年落日关的大仇罢了。”她右手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宝剑。   慕容傲身上带伤,行动迟缓,未及反应,虹光一闪,长剑已指在他的咽喉三寸之处,却是岿然不动。陆万象冷冷看着他。   慕容傲身体微微一颤:“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犹豫?”   陆万象冷声道:“陛下如今众叛亲离,闾丘明月确实有意让我杀了你,再将弑君之罪扣在我和鸣沙寨头上,到时候,像陛下这样惶惶如漏网之鱼的恐怕就是我了。”   慕容傲沉默不语,这确实是闾丘明月的行事风格。   陆万象道:“我可以暂时不杀你,只需要你告诉我当年与你合作,出卖岩冰岛位置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陆万象静静地看着慕容傲,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平静。   自从她得知当初李放与卓小星逃进秋香楼可能是受到了闾丘明月的指点,她便明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早已被闾丘明月知悉。可是闾丘明月并未将此事告知慕容氏父子,她便料到闾丘明月心中另有算计。而李放与卓小星大闹风波狱与雅正堂的那一晚,闾丘明月竟然一整晚未曾露面,更是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112章寤寐之间   大雪纷纷,黄绿相间的草原很快被雪覆盖,放眼望去,天地间一片怵目的白。   李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原之上,发出嘶拉嘶拉的脆响。在来时的路上,他曾在前方数里之处见过一间小小的驿站。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只怕他今晚就不得不夜宿在雪原之上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是才走出不久,肋下的伤口竟开始发作,更糟糕的是他觉得忽冷忽热,头也昏昏沉沉的,一摸额头还有些发烫。他此刻不禁有些后悔不该太过托大而拒绝蝉衣的医治,又或者应该在原地等上三天,等真气恢复了再南下,而不是像现在伤病交加、困厄途中,此时后悔也已无用。   病来如山倒,他竟晕倒在雪地里。   在半睡半醒的寤寐之间,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来了。   他自小便跟着清徵真人在仙都山上修道,虽说是修道,他却知道自己与别的师兄是不一样的。   别的师兄们每日在早课之后便跟着各自的师父习武,诸如什么形意拳、八卦掌、四象剑种种。师父却从不教他武功,只是每日引领着他练习须弥无相功。   这须弥无相功虽说是玄门内功,颇有强身健体之效,本身却毫无攻击力,他求着师父教他真正的武功,师父总是摇摇头,道:“放儿,也许你终有一天会拥有一身罕有匹敌的武功,但那时候你会知晓,现在不会丝毫武功的你才是幸运的。”   那时的他眼中懵懂:“师父,我不懂……”   清徵真人只是叹息,不再说话。   每年的春天,清徵真人都会下山讲道,直到秋天才会回山。他与师兄乐歌都会随侍在身侧,一年又一年。清徽真人讲道从无既定的路线,行之所至,千里之行也是随性而发。那些年,他们的步履东至东海,南至琼州,西至昆仑雪山,北至迢迢大漠。那时的大周还在,并不分什么南人北人,全天下都是一样的,虽然并不特别繁庶,时常有蝗灾、瘟疫,路旁时见流民、饥馑,但大抵是太平的,那是他最为开心的日子。   到了冬天,按师父的说法,是“冬藏”之日。他不能下山,只能跟着师父学习书中经义,不仅是师兄弟读的《道藏》,佛门的大乘小乘,儒家的经史子集,无所不有。虽然师父并不严苛,但山上的生活是如此的枯燥,让他不耐。冬天山上极是寒冷,师父与师兄在他居住的房间里砌了一个很大的暖炉,屋子里颇为暖和,他却总是特别盼着冬至那日的到来。   每年的冬至,师父都会带他下山,见一个人。   一个背着一把剑、将全身裹在白袍里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就像一把剑一样,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想同她亲近。   女人每次都会给他一串钱,带他去最热闹的市集上,玩上整整一天。等到晚上,他累了,女人就会背着他去客栈。   他心里知道等他睡着了那个女人就会离开,所以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睡着,可是不管他如何挣扎,闻着她身上特有的冷香,他总是特别容易犯困。等到他睡醒的时候往往已经是第二天,他的人回到了仙都山,女人已经不见了,就好像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在十一岁那一年的冬至,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跟随师父下山,可是这一次,她却失约了。   他与师父在约好的见面之地等了一整天,也没有等到她前来。   师父只好带着他回到山上,当天晚上他便大病了一场,他清楚地记得那时他的四肢冷得就像是冰块一样,无论屋子里多么暖和都暖不起来。他以为自己会死,最后是师父耗费大半真元才救回了他一条命。   可是他从此再也不能离山,再也不能跟着师父师兄一起远足。他变得极为畏寒,即使是炎热的夏天也只能呆在烧着暖炉的室内。   后来他才从师父的口中得知原来自己一出生,体内便带有寒毒。这寒毒每到冬至之日便会发作,是那个女人每年在这一日用秘法替他压制体内寒毒。   一年又一年,冬至复冬至,那个女人始终没有再回来。   他体内的寒毒越来越严重,最后清徵真人也无法压制,不得不将他的情况写信告知丹阳王李杭。   毕竟,李杭才是他的父亲。   丹阳王接到信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在仙都山上,派人将他带回王府,延请神医医治。   可是被那些自称当世神医的人治了一个月,他的病情不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他发病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冰块一样。浑身自里向外冒着森然的寒气,旁人稍微靠得近些,便会觉得寒气逼人。丹阳王没法子,只得在王府的僻静处单独开辟了个小院,供他一人居住。   小院极为僻静,每日即使是正午时分,地上都结着霜花,除了给他送饭的乌伯谁也不愿意来。他慢慢地捱着时日,一个人静静地等着死亡。 第113章往事因果   那时的他尚且少年,对江湖一无所知,并不知晓自己所做之事的意义。   生死楼果然信守承诺,给了他一张纸条,那上面只有六个字:凉州城星湖底。   他一路西去凉州,沿途知晓中州大侠卓天来殒身落日关的消息,这才恍然惊觉那日他出手的对象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卓天来。他一路跟着扶柩的队伍向西,每经一地便看到当地的百姓自发排队为卓天来送行。   送行的人群摩肩擦踵,人们无声地哭泣,至哀至恸,跟在扶柩的队伍后面,直到将卓天来的灵柩送出地界才回转。很快又会有下一地的百姓跟上,灵车周围永远都是从未曾停歇的哀哭之声。   彼时的他很是惊奇,是什么样的人能拥有如此奇特的魅力,让男女老少都诚心折服,死后人尽举哀,便向当地的居民打听卓天来的事迹。   除了口口相传的雪岭关退魔教,力拒绝柔然于关外与流放十大罪者等诸事,每到一地,当地人总是能说出卓天来与他领导的鸣沙寨这些年在当地的侠义之举。有时是铲除盘踞在附近的强盗山匪,有时是惩治当地的贪官污吏,有时是帮助百姓寻找失踪的亲人,如此总总,不一而足。   他知道得越多,心中的悔恨便越多。   他竟然杀了一位大英雄,一位真国士。   这并非他的本意,可是他却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杀人之刀。   ……   在那个雨夜,卓天来的灵柩终于进入了凉州城。   凉州城的大门中开,除了供灵车行驶的主道之外,凉州城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全部跪满了人。   将军死去音容远,满城白发尽哀声。   最后,灵车缓缓地进了城主府,三十二名凉州军士抬着灵柩,停放在大厅。他跟随着祭奠的队伍一同进入城主府,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卓小星。   小女孩年方八岁,看着很是瘦弱,仿佛风一吹就散架了。   她一个人跪在灵前,头上簪着一朵细弱的白花。灵堂中满是纸灰的焦糊味,她一直呛咳不止,一张一张地将纸钱扔在盆之中,任凭旁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他上完香,便一直跪在灵堂一角,亦没人管他。他心里想着要赎罪,却已明白轻重,这样的大罪就算他在卓天来的灵前跪到死也是无法赎清的。   夜深了,卓小星不肯离去,大人们在外面张罗第二天的事,没注意到角落里还跪着一个人,偌大的灵堂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卓小星突然回过头,看向他:“你是谁,为什么还不走?”   烛火摇晃,晦暗不明。他一阵心虚,鬼使神差地说:“这天色这么黑,我陪着你,你就不会害怕了。”   卓小星看了他半晌,忽然道:“你倒是个好人……”   他的心像针刺了一下。双手沾上了不该沾染的血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称不上好人了。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卓小星倒是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她从一旁的隔间取了些馍馍和水,递给他:“你在这里跪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就先随便吃点吧……”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看到食物,终于感觉到有些饿了,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卓小星看着他衣衫褴褛,又饿极了的样子,想了一会又道:“这位哥哥,若是你想用些斋饭,也不必一直跪在这里,后院那边有施斋的地方。”   时值战事,又逢灾年,跟着卓天来灵柩进入凉州城的还有不少各地的流民。凉州城主身死,丧事自是办得极是盛大,会施几日的斋饭。很多吃不上饭的人便借此机会吃上几顿饱饭。李放知道她将自己当做那些流民了,他亦不解释,只是道了声谢,依旧板直地跪在那里,直到夜色溶入更深之处。   忽然,女孩儿低声道:“三叔说,阿爹死了,去了天上,他不会再醒来了。哥哥,什么是死了,你说我以后还能见到阿爹吗?”   李放一僵,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自幼饱读各家经书,圣人说“未知生,焉知死”,释家说“生死轮回”,《南华》上说“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可他也不过比她稍大几岁,人生的许多道理他也未曾明白,回答不了她关于生死的问题。   母亲死了之后,他一个人想了好久,终于明白母亲不会再回来,而母亲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既是如此,他便该好好活着,把母亲没活够的日子都活回来,如此方不算亏欠。   见他没有回答,女孩儿自顾自地道:“你说,若是我也死了,是不是能在天上见到阿爹阿娘啦……”她声音像是飘在天上的,离他很远很远。 第114章风雪归途   李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   马车极是宽敞,大得可以放下一张横塌,车内陈设也极为华丽,塌案之上置着一只精致的火盆。使得即使身处寒冷的北地,这座小小的车内亦温暖如春。   一名身着雪衣的少女抱着一只暹罗猫坐在他的身侧,看到他醒了,极为高兴:“李放,你可算醒了。”   “沈小姐,怎么是你?”李放心中一惊,暗自戒备。既然萼绿华选择了慕容青莲,琅嬛胜地在他心中已被归入敌对势力,这位琅嬛小公主自然也是他的敌人。他下意识往腰间去摸那把软剑莲粲,却摸了个空。   沈嬛嬛道:“你的剑我已经帮你收起来了,没有人像你这样,睡觉还要抱着一把冷冰冰的剑。”   “还给我——”   沈嬛嬛打开马车顶层的夹板,从中取出莲粲,扔给李放。“喏,给你。不过你为什么会一个人晕倒在雪地里,还失去了全身功力,若不是刚好遇到我,你可就危险了。”   李放握剑在手,心中微微定神,道:“原来是沈小姐相救,多谢你了。”   他打开车窗,窗外一片白茫茫,马车行驶在一条官道上,不辨方位,只是大致看出马车是向南而行。   “这是何处,沈小姐又怎么会在这里?”   沈嬛嬛似乎对他并无敌意,微笑答道:“前方不远就是朔州。至于我到这里,自然是有事,这恐怕不需要向竟陵王交代吧。”   李放点点头,他微闭双眼养神。他受了重伤,真气暂时也无法恢复,即使他想走眼下也做不到。反正马车的前进方向也是向南,既来之,则安之,不如看看这位琅嬛胜地的小公主有什么打算。   马车行了不知多久,忽然停下了。前方是一道关隘,不知为何竟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几名士兵大声喝道:“将车停下,车上的人都下来——”   李放心中一凛,沈嬛嬛将他推倒,拉过榻上的锦被,将他盖住。   她将头探出窗外:“什么人,竟然拦本小姐的车驾。看不到此乃琅嬛胜地的马车吗?”   听闻琅嬛胜地四个字,那几个士兵的动作皆是一顿。琅嬛胜地在普通人心中素来便与仙山无异,琅嬛胜地的女子便如神仙一般,绝不敢开罪。可是那领头军丁却并没有让路:“这位…仙子,对不住,若是平常,小人们自然是不敢拦仙子的宝车。但小人们乃是奉淮北王亲令,在此搜查走脱的要犯,烦请仙子下车,让小人们搜查一番。”   沈嬛嬛轻哼道:“淮北王可是我姐夫,你们对我无礼,我回头可要告诉我姐姐,让王爷好好治你们的罪,还不让开——”   她抽出鞭子,向前一扫,几位士兵脸上瞬间挂彩,却没有人退后一步。那名领头的长官咬牙道:“小人们万万不敢开罪仙子,只是王爷下令,宁可错杀,绝不可漏放……”   沈嬛嬛奇道:“什么钦犯,竟有如此重要?可有画像,让我看看。”   早有人递上一张画像,画中人面庞如雕刻般分明,俊美绝伦,双眸冷峻,不是李放又能是谁。   沈嬛嬛喃喃道:“画得倒还挺像……”   那领头没听清,道:“仙子说什么?”   沈嬛嬛将画像折起,揣入怀中,道:“这画像我就收起来了,我若是遇上了这个人,必定帮你们将他抓起来……”   那领头军丁却仍仰着头向马车里张望:“那马车里……”   沈嬛嬛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张令牌道:“你们睁大狗眼看清楚了,这可是淮北王的令牌。见此令牌,犹如王爷亲临。我是帮姐夫出门办事的,你们就算不认得人,也该认识令牌,还不赶紧退开——”   那几名士兵见了令牌,吓得扑通扑通跪了下去,不停地磕头。沈嬛嬛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车夫道:“我们走——”   马车继续南下,却并没有进入朔州城,而是选了一条僻静的山道,继续向南而行。   李放双眼微睁,问道:“先前听沈小姐的话意,似乎是要去朔州,为何改道不去?”   沈嬛嬛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是些许小事,也不打紧。城里人多喧闹,我可不太喜欢,而且嘛,带着你这个要犯,太不方便了。” 第115章宿命情仇   在琅嬛胜地的马车离开朔州地界不久之后,一行人冒着漫天的风雪进入了朔州城。   这几人正是杨桀、卓小星与陆蝉衣。连日在风雪中赶路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的精神,既疲且乏,连一步路也不愿意多走,便在城门附近找了间客栈暂时歇脚。   三人俱是忧心忡忡。这一路南下,各处关隘都曾见到有北梁官兵拿着李放的画像搜查钦犯。那些官兵的目标似乎只是李放一人,见到他们丝毫不愿意多看一眼。可愈是如此,卓小星心中愈是惊慌,李放身受重伤,武功又半分使不出,是否已经落入北梁手中。   想到这里,她便坐立不安,一刻也呆不住。   杨桀如何看不出这个徒弟的心思,宽慰道:“丫头,你别担心。若他们已经拿到了人,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在如此风雪天四处搜查,恐怕早就鸣金收兵了。而且,那小子就算用不了武功,也不是外面那些人能拿住的。”   蝉衣点头道:“正是。我现在担心,敌人的搜查如此严密,李放是否会如我们原先所预料的那样前来朔州,虽说此地位于南下必经的唯一大路之上,可是面对如此阵仗,他说不定会选择绕道而行……”   杨桀摇头道:“外面的这些阵仗,对李放那种高手是没用的。慕容青莲此举,最多也只能让李放不能轻易南下而已。他虽然暂时无法动武,但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到今晚便是第三天,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他的武功可以慢慢恢复。我们且在这里等上一两日,若是届时还不见人,便再做打算。”   卓小星忐忑道:“不知他伤得重不重,是不是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杨桀闻言一愣:“伤?你之前没说他受伤了啊,商风翼这小子能伤了他?”   卓小星的脸渐渐扭曲,她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不,不是,那一剑是我刺的。师父……我……他……当年便是他在落日关下用‘一瞬昙华’伤了我父亲……我……”   杨桀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看卓小星激动得浑身颤抖,并不似谎言。他转向蝉衣道:“是怎么回事?”   蝉衣叹了一口气,只好从陆万象当年从卓天来身上找到的飞刀谈起,说到生死楼的伶仃夫人,又把卓小星刺了李放一剑等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边。   杨桀的神情先是震惊,随即眼中却露出无限怅惘与痛苦之色。   他喃喃道:“生不见,死不见,彼岸花开一千年。生伶仃,死伶仃,黄泉路上独伶仃……原来竟是你,原来真的是你……灵儿,是我自误了,是我自误了……”他背过身,肩膀不住耸动,无声地哭泣起来。   卓小星一愣,她与师父相处多年,杨桀此人看似乖吝,实则是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亦从未曾向别人吐露心事。她虽知道师父心中有无数她不了解的往事,就算愁绪堆积,压抑至极,他也不过酒后一醉而已,又何曾如此。   她之前不明白她与师父在陇蜀交界之地分别之后,师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稷都城外,还恰好从血无常手中救了自己和李放。眼下她知道了,师父恐怕与那位真正的伶仃夫人之间有过一段故事,所以听到伶仃夫人出现在稷都的消息之后,才会一路追着李放过来。可是李放与那位伶仃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她问道:“师父,您是不是认识那位伶仃夫人?”   杨桀平复了一下心情,点点头:“不错,她的闺名为丁灵儿,原是我的妻子。那位竟陵王,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便是她的传人。”   “啊?”蝉衣不由得惊诧出声,卓小星想起那日在剑庐听司心烛讲过有关生杀派的旧事,心中亦是莫名一跳。   杨桀面色惨白,神情委顿,回忆道:“世人皆知我出身生杀门,杀死师父师母,叛出师门,加入魔教,是天下第一大魔头。却不知我原本是稷都城宦家之子,只因丁之雄看我天生具有极阳之体,是修炼生杀刀法的极佳刀材。他寻上门让我父母把我交由他带走修炼,被我父母拒绝之后,便杀了我全家数十口,再装模作样地将我救出,收为徒弟,并将唯一的女儿许配给我。我不知真相,只道师父师娘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可是偏偏在新婚之夜,却听到师父师娘的谈话,方知原来他便是当年杀了我全家的真凶……”   杨桀继续道:“我日夜勤习生杀刀法,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出当年杀害我全家的凶手,为他们报仇。若是找不到也就罢了,可那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还一脸得意地夸耀当年作为,又如何按捺得住。我一时恨火攻心,只觉得这对抚养了我十年的夫妇面目是如此丑陋,第二天我便借口孝敬岳母岳丈,主动做了一桌好酒好菜,在酒中下了极寒至毒——玄冥之泪,并趁他们毒发之际,杀了师父师娘……”   卓小星心中一颤:“那你的妻子呢?”   杨桀满脸沉痛,叹了一口气道:“灵儿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一起长大,她素来对我是极好的。但凡是我想要的,她都恨不得上天入地替我求来。在我心中,亦觉得能娶她为妻,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份。虽然我一念复仇,但并不想对她不利,她从不喝酒,所以那玄冥之泪只下在酒中,并未下在饭菜中。谁料,也许是新婚她心中高兴,竟也喝了壶中之酒,只是喝的并不多,中毒不深,昏睡了过去。她很快就醒来,看我杀了师父师娘,便上来与我动手,纠缠之间,她失足摔下悬崖。我本来要下去寻找,可是师娘与很多江湖门派多有交情,那日恰好有人来找师娘,目睹此事,没等我找到她,我便成为江湖公敌,不得不潜逃域外。自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啦……”   杨桀说完这段往事,斗室中异常安静,谁也没有接话。 第116章野渡楼船   秋意凉薄,夕阳荡漾在浑黄的水面之上,金波腾跃,细浪逶迤。河岸北侧,泊着一艘小小渡船。   渡船并不大,眼下已挤满了人,一阵风吹过,小船便随波沉浮。船家解下缆绳,吊了一嗓子:“起船喽——”竹篙轻轻一点,小船飘飘荡荡地离了岸。   船客们正襟危坐,也有胆小的死死地抓住船舷,以免落水。这时岸上却突然远远飞来一骑——   那是一匹干瘦的老马,毛色又脏又黄,强撑着脑袋,倒像是赶了好几天路的样子。马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一身劲装,看起来风尘仆仆。她大喊一声:“等一等——”   “驾——”那女子一夹马腹,那瘦马猛地加速,“嗖”的一声,转眼就已经到了江边。   “船家,我也要渡河——”那女子声音清脆婉转,宛若出谷黄莺。   那船家摇头道:“这位姑娘,这趟已经坐满了。今日天色已晚,这已是今日最后一趟渡船,还请姑娘明早再来……”   女子将瘦马的缰绳一放,放马自去吃草,道:“船家,我确实有急事需要渡河。不过是多载一个人,我愿意付双倍的船资……”   船家一脸为难地看着她,道:“姑娘,不是我有意为难。自陛下遇刺的消息传来,四处大乱,到处都是仓皇奔走的人,大家都急着过河,寻找安身之处。您看我这船吃水,实在是不能再多载一个人啦……”   老艄翁作了个揖,手中长篙一点,小船慢悠悠地向江对岸驶去。   红衣少女满脸失望,她悻悻地坐在江边,看着船远去,等那瘦马吃饱喝足,方牵着马去找一处能歇脚的地方。   这少女自然便是卓小星了。   他们在朔州城等了三日,别说李放了,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就算继续等下去,也是毫无线索。可是论及找人,李放既然没有来朔州,天大地大,谁也不知他是从那条路上走的。他们正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听到了稷都城传来的消息——北梁皇帝慕容傲被鸣沙寨的逆贼陆万象所刺杀。   淮北王慕容青莲本来得知消息,要带护城军进宫护驾,却被禁军阻拦,以致错失良机。如今淮北王正颁下王令,命各地州府肃清潜藏的鸣沙寨势力,务要一网打尽。而对贼首卓小星、陆万象、唐啸月等人更是许以重金悬赏。   慕容傲并未立下太子,不知慕容青莲使了什么手段竟在朝堂上得了过半大臣的支持,将在丧期结束之后正式继位为北梁皇帝。而原来一直被认为是储君人选的慕容傲嫡子慕容泽在此事之后竟是幽居府中,一言不发,似是已经放弃了与慕容青莲争斗的打算。坊间也有传闻,是慕容青莲自己弑父篡位,慕容泽已经被他软禁。而慕容青莲之所以未曾杀他,只是因为他手中握有半块幽州军的虎符。   这些事情的真真假假难以定论,但有一件事却是确定的。   慕容傲已死于陆万象之手。   这个平生最大的仇人已死,卓小星心底略感轻松,但也笼罩着无法形容的阴霾。   慕容傲与十大罪者。   伶仃夫人与生死阁。   萼绿华与琅嬛胜地。   当年落日关之事,到底还有多少人与势力掺杂其中?李放和生死楼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何种角色,还有陆三叔所说的,那个鸣沙寨内部的叛徒究竟是谁?   如果真的是三叔最后杀了慕容傲,不知道三叔是否从慕容傲口中得知了当年之事的真相,还有她是否已经平安离开稷都城,撤往鸣沙寨。   蝉衣听闻此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当下便决定转道西北,回鸣沙寨去寻找师父。   而杨桀自从接受了伶仃夫人已死的事实之后便日渐消沉,最后决定回尧山给她修一座衣冠冢,顺便去翻一翻当年丁之雄和寒月夫人夫妇留下的典籍,看看是否有其它突破生杀刀法第七层的方法。   而卓小星则决定自朔州南下,渡黄河、汉水前往襄阳。三叔固然很重要,而在她心中还有更为重要之人。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他,将事情的原委问个清楚。   如果他平安活着,他最终一定会回到襄阳。如果他死了,那里也一定会有他的消息。   她不愿意冤枉了他,更不愿意他一个人背负着那么沉重的罪孽活着。   如果仇怨是一个死结,她一定要厘清其中所有的线头,证明他的清白。   就算他真的有罪,她也愿与他一同背负。   她一路晓行夜宿,终于到达黄河岸边。本想着今日渡河,少说也能节省半日脚程。谁知这瘦马着实驽钝,紧赶慢赶,还是误了最后一趟渡船。   她牵着马,一边安慰自己:“说不定李放现在也在路上呢。去太早了也不过是空等……”   可是忽又想起,蝉衣曾说李放本来是要去金陵的。又觉得若是自己去襄阳晚了,只怕要与他当面错过,当下患得患失、惆怅万端,恨不得凭空肋生双翼,飞渡大河才好。 第117章悲喜万端   卓小星呼吸一滞,手不小心触上舷梯,发出一声轻响。   李放忽然转身,轻声道:“你来了?”   卓小星心中一动,莫非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她正欲出去相见,却见假山之后转出一人,一道女子的娇笑声传来:“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那女子正是沈嬛嬛,像是刚上来不久。只是卓小星之前将注意力全放在李放身上,倒是没注意楼上另有一人。原来他是和沈嬛嬛讲话,卓小星立刻将头缩了回去。   沈嬛嬛三步并作两步走入亭中,献宝似的将一尾古琴放在亭中条几之上,笑道:“殿下可还认得此琴?”   李放道:“沈小姐这是何意?”   沈嬛嬛道:“这尾古琴名为绿徵,乃是数百年前的大琴师壶山子所手制,本为历代皇家藏品。我听说当年殿下受封为竟陵王之时,因为殿下喜欢,嘉平帝便将此琴相赐,可是如此?”   李放不动声色,淡淡道:“是又如何?”   沈嬛嬛接着道:“三年之前,江汉洪涝,西府军费吃紧,殿下托人将此琴换了十万两银子,以补军资。”   “你知道的倒不少。”   沈嬛嬛讨好道:“此琴辗转数手,最后落在河东门阀柳氏手中。这次路过河东,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为你取回这琴。今日月朗风清,我与李郎泛舟于汤汤大河之上,纵享天地至美之景,李郎何不手弹一曲,以抒胸中壮怀?”她一边说,一边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放。   李放遥望天边月色,他的眼神根本未曾在琴上着落一眼:“沈小姐费心了。但是我久未弹琴,早已忘了。”   “你——”沈嬛嬛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但她只懊恼片刻便收了愠色,道:“无妨,我早已着人备下了美酒佳肴,今日我与李郎一醉方休……”她一遍说着,一边自一旁的食盒取出一只酒壶,只看那壶上花纹精致繁复,便知壶中必是佳酿。   “我不饮酒。”   “……”   沈嬛嬛似要发作,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这些日子,他们一路南下,李放每日只呆在马车之中,一切行程尽由着她安排。多数时候他只是闭目养神,并不和她多说半句话。因此沈嬛嬛特地让人去借了这座可胜览江上风光的游船,又特意转道河东柳氏为他寻回昔日名琴绿徽,更备下美酒佳肴。想着花前月下,美酒名琴,佳人妙语,总能打动郎心,哪知李放竟是心如铁石。   她转念一想,又道:“我倒是忘了,你伤势尚未痊愈,不宜饮酒。不过你总不能不吃饭吧,这些都是我特意让人备下的。我听说你们南方人最爱吃的便是鱼羹,我也安排了,李郎尝一尝?”   她将酒收起,又取出食盒的隔层,将盘子一样一样地摆在条几之上。   “我……”李放正欲开口,沈嬛嬛看了盘中食物一眼,忽起怒色道:“哼,我特意交代他们做的栗子糕要多放些蜜枣,他们竟然忘了。这群偷懒的奴才,我这便让他们重新做——”   她挽起裙子,向舷梯这边行来。卓小星吓了一跳,她此刻正趴在舷梯之上,沈嬛嬛若是下楼,非发现她不可。   她低下头,正慌乱之间,却听到李放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过是些蜜枣,有什么打紧,先吃吧……”   沈嬛嬛听了,面露喜色道:“既然你都发话了,就先饶他们这回。”她复又回头,在茶几前坐下。   耳听亭中传来举箸之声,想来沈嬛嬛暂时不会下来。卓小星忍不住再次探出头,去看那边的情形。   只见沈嬛嬛与李放相对而坐,举箸而食。这位沈姑娘待客甚是殷勤,频繁为李放夹菜盛汤,盘中有一道河虾,沈嬛嬛更是亲自将虾壳剥去,才放入李放面前的食碟之中。而李放则是来者不拒,只是埋头苦吃。沈嬛嬛甚是心喜,笑意盈上眉梢,看着李放的眼神亦变得热烈起来。   卓小星感觉心里颇不是滋味,她想起上次自岷江东下之时,他们三人亦是在同一艘船上。而那时坐在桌边一起吃饭的人是她与李放,那时的李放对她更是殷勤,沈嬛嬛只能藏在船上的暗处。可是如今景移时易,她竟然与沈嬛嬛的位置完全调换了。   她心里酸溜溜的,她知道她与李放从来没有什么关系,李放与什么人一起吃饭也与她毫不相干。她是喜欢他,但她早就知道这场相思永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而李放对她是极好的,好到她曾经以为他也是喜欢着她的,可是她如今亦不确定了,他对她的好或许只是缘于愧疚的弥补。 第118章此生何幸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卓小星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能与他一起奔赴,此生亦不枉。   此时,江岸一侧的野渡四下无人,唯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花荡,芦花飘摇,一轮明月寂静高悬。   “你的伤——”两人在芦花荡停了下来,竟是同时出声。   “我没事。”卓小星抢先道,摸了摸耳朵,这种皮外伤本就没啥大碍,“你胸口的剑伤……”   李放轻松地道:“一点小伤,早已好了。”   卓小星知道自己当时心情激愤之下,出手并未留情,根本不是李放口中云淡风清的“一点小伤”。可是李放既然不愿谈起,她也不好再问,只回望那江心中的楼船,小心地道:“你和那位沈姑娘……”   李放微笑解释道:“之前我受伤在雪原里晕倒了,是她救了我,让我跟着她们一路南下。这一路上倒是少了不少麻烦,所以我并没有拒绝。”他看了卓小星一眼又补充道:“卓姑娘可别误会,虽然她一直劝我与她们琅嬛胜地合作,但我对此并没有兴趣。”   卓小星小声嘀咕道:“我有什么可以误会的……”她心道:你确实是挺没有兴趣的,拒绝的话直白地怼了沈嬛嬛一脸,我要是那位沈姑娘,说不定已经被气出了内伤。想到这里,心中却不自觉涌起一股微微的甜,李放本是琅嬛胜地的贵宾,只因沈嬛嬛差点伤到了自己,便马上翻脸,带着自己离开。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他心中,她的分量比沈嬛嬛要重要得多。   “闹了一晚,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李放脸上洋溢着笑,向河滩走去。   卓小星本来想说自己带了干粮,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走为好。可是看到李放脸上的笑容,不由一愣,住了嘴。   李放并不是一个吝惜笑容的人,温和的、恬淡的、冰冷的,而大部分的时候他的脸上都是一种疏离淡漠、漫不经心的笑容。   可她从未在李放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容,轻松肆意而又兴奋。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有着无限的关怀,又仿佛有着无穷的眷恋,与从前竟判若两人。他好像放下了他从前总是堆积在心中的满怀愁绪,就连笑容也畅快起来。这种畅快,是因为她吗?   “李放心中亦自有眷念之人,此别之后,不劳小姐惦记。”她忽地想起方才李放对沈嬛嬛说的话,一颗心砰砰直跳。此时此地,她若还不明白李放的心意,那她便是天下第一号的傻瓜了。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该喜该悲。   她心中无限眷念之人竟也一样眷念着她。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比山更高、比海更深的无法逾越的屏障。   想到这里,她那微微泛甜的心像是从被蜜糖罐子里生生捞出来,泡在结了冰的咸水里,苦冷得发涩。李放或许不知道融血之事,自己却明明是知道的。如果有一日,李放向她表明心意,她又该如何拒绝……   心涩到极处,她想,死刑犯在临死之前也会给吃口好的,就算是李空花与自己的父亲卓天来,在知道真相之前,亦曾有过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岁月。   她与李放就算有缘无分,难道就不能互相喜欢了吗?谁又规定了相互喜欢的人就一定要结为夫妻、繁衍后代呢?   退一万步说,难道他们不能在一起,就一定要天南海北,天各一方,老死不再相见,难道就不能做个彼此依靠、时常联系的朋友吗?   不多时,李放便带着几尾大鲤鱼回来。   他熟练地折下些芦杆,升起火来,不一会,散发着芦苇清香的烤鱼便做好了。   卓小星饿了一晚,腹中馋虫作怪。加上李放的手艺素来都是人间绝品,转眼几条大鱼都入了她的腹中,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李放竟然一条也没吃到,正看着她出神。   她打了个饱嗝,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北方人饭量比较大。”   李放显然已习以为常,含笑道:“没事,这些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我方才在船上吃过了。” 第119章与子同归   南国的秋色比北地来的晚得多。虽然已经进了十月,官道两旁树木的叶子并未落尽,犹带着颇为苍劲的红色或浅黄色,挂在枝头,映衬着山景水色。不远处可见白墙黛瓦,小桥流水绕人家,烟波如画,若非急着赶路,她简直想驻马流连一番。   而进了金陵城,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各处可见烟雨楼台,飘香舞榭,管弦歌吹,红妆斗艳。卓小星到此,方知为何诗词戏文皆是“人人尽说江南好”了。若是在往年,瀚海该已是下过好几场雪了。就算是不下雪,也不过是对着几处光秃秃的石山,无甚意趣。   马蹄踏过金陵城纵横阡陌的街道,终于在城西的一座大宅门口停了下来。   宅子上的牌匾上写着竟陵王府四个大字,虽然李放久不在金陵,这座宅子却并未荒废,窗瓦明亮,就连门口镇宅的两头石狮子都十分干净,一点泥印子都没有,显然是常有人扫洒。看起来倒是比襄阳城的竟陵王府气派多了。   李放在偌大的王府面前站了许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他这么有心……”   卓小星接口道:“你是说谁?”   李放摇头,轻轻叩了叩大门上的铜环。   清脆的铜铃声乍响,过了一会,重重的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哟——王爷几年都不回金陵城喽,今日怎么还会有访客……”   老人探出头来,看清在门外站着的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小人乌桕参见王爷……王爷您可终于回来了……”   李放笑着将他扶起来:“这些年劳烦乌大伯您一个人帮我守着这个空荡荡的房子,让您受苦了……”   乌桕拭了拭眼角的泪:“不苦,不苦。您就算不在金陵城,也是咱大周一等一的王爷,又有谁敢小瞧了咱们这座竟陵王府。就连陛下,也是时常盯着呢……”   李放点头笑笑,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好,咱们回家——”   “是是。”乌桕大喊一声道:“都是聋子吗,王爷回府了,一个个还不赶紧过来伺候?”   话音刚落,门厅之上,两行内侍宫女或端着热水,或捧着毛巾、香膏等物,列队而出。   李放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不是写信让您将家里多余的下人都遣散了吗?”他久不在金陵,不如省下这笔开支,想不到几年不见,人数反而更多了。   乌桕道:“王爷,这些都是宫中新赐下的。陛下前些日子降下口谕,说已下旨召王爷回京。因府中荒废已久,怕王爷住着不便,特地着人重新修葺一新,并赐下这些宫女听用……”   李放摆摆手道:“我素来不喜欢这些,让他们都回去吧……”   乌桕哭丧脸道:“王爷,我知道您自小跟着清徵仙师长大,不耐宫里这些繁文缛节,可您好歹也是个王爷,咱虽不像广陵王府那般,娶上好几房正妃侧妃,仆妇成群结队的,但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冷冷清清的。而且这些人好歹是陛下所赐,您才刚回京,总不好这么快驳陛下的面子……”   李放微微一愣,咂舌道:“想不到几年没见,乌大伯您的嘴皮子倒是越发厉害了。”   乌桕不敢答话,愁眉苦脸地杵在一旁,李放笑道:“也罢,王妃总是会有的。这些人就暂时先留下吧,等新王妃过府了再好生安排。阿星,我们先进去……”   他掩着笑,也不管卓小星两颊又飞上的酡云,拉着她进了竟陵王府。   他这厢前脚刚进门,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金陵城传了开来。一时之间,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拉长了脖子往竟陵王府那精致华美的大宅里张望。无数的车马在竟陵王府门口驻足,留下一纸又一纸的拜帖。   书房内,李放稍洗风尘,看着乌桕递上的一大捆礼单与拜帖苦笑。久不在京城,这些迎来送往的复杂礼节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在襄阳之时,虽然也少不了应酬,但毕竟是在自己的地头,失礼不失礼的没人和敢自己计较。可是在京城就大不一样,见不见谁,先见谁后见谁都有极大的讲究。他无奈地张了张嘴,道:“乌伯,将这些帖子都收下,先按礼单回礼,至于其他再慢慢计较……”   他说完这句,方想起在外面过了几个月之后,自己带的盘缠仅剩下些许碎银,莫说回礼,只怕连出门应酬的银子都不够。这些金陵城的宗亲贵族、王公大臣、世家名流哪一家不是显贵无比、出手阔绰,与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难怪这些年一直看自己不顺眼。   他苦笑一声道:“也罢,先放着吧,等我明日进宫去见了陛下再说。” 第120章父子相见   李放向前两步,在嘉平帝面前站定。他自十四岁才第一次见到父亲,单独的父子二人共处少之又少,此刻更是不习惯嘉平帝传来的关切眼神——   眼前之人可是掌管整个周朝的九五之尊,先前赏赐亦是恩宠至极了,他真的会因为想儿子这样的理由纡尊降贵亲自来看自己吗?还是只是做一场戏,敲打一番这两年与广陵王府走得过近的那些世家大族。   毕竟,就算广陵王在朝中再得势,想要保住这江南的半壁山河,还是得靠他李放与西府的竟陵军。   他鼻观口、口观心想着自己的心事,却听到嘉平帝微微一叹,道:“朕知道这些年你怨恨朕,偏心太过,所以见了朕也不甚亲近……”   李放忙跪下道:“父皇言重了,儿子断不敢有此念。”   嘉平帝将他扶起来:“你我父子之间闲话家常,可别动不动就跪。当年你娘见了朕,连一句王爷也不曾叫过。朕当年救了她,她半句感激的话都没有,成日里使小性子。你呀,倒是半点也不像她……”提到伶仃夫人,嘉平帝似是触景伤情,颇为哀痛道:“可惜你母亲福薄,没能见到你长大成人,不然她心里该有多欢喜……”   提到母亲,李放目光哀沉:“是我牵累了母亲……”   嘉平帝叹息道:“逝者已矣,放儿亦不可过于悲痛。今年六月,朕想着丹阳毕竟太远,往来祭拜不甚方便,所以在金陵城北择一福地为她重修了陵寝,你若是得空,亦可前去祭拜。”   “儿臣多谢父皇。”他从善如流,不再跪谢,只是躬身为礼。   嘉平帝又道:“朕还听说,淮江一役,为了阻挡慕容青莲大军,你竟陵军的一整编卫队尽数牺牲。可有此事?”   李放目眶微红:“不错,是李放无力阻挡慕容青莲大军,以致连累诸多无辜战士惨亡。他们……他们是因我而死……”   嘉平帝道:“此事怪不得你,他们都是我们大周的凛凛忠魂,朕已拨下银钱,加倍抚恤他们的亲人,并在淮江南岸为他们刻碑纪念,在金陵建英魂祠四时祭祀。”   李放的神色终于微微动容:“儿臣拜谢父王。”他不顾嘉平帝的阻拦,郑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嘉平帝又道:“北朝慕容傲身死,其子慕容青莲行将继位。近日以来,淮江一带兵马调动频繁,恐是大战之兆。你长期与北梁征战,而且朕听说你这次在稷都也与那慕容青莲交过手。如何应付这位北梁的新君,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终于来了,李放心道,如何对付慕容青莲,恐怕才是嘉平帝今日特地来寻他的关键。   他不动声色地答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慕容青莲是比慕容傲可怕得多的对手。此人本是北梁帝师闾丘明月之徒,又曾拜入无方剑楼诸葛希夷门下习武,一身武功如今已不逊其师。他野心勃勃,志在一统天下,完成慕容傲多年未竟之功。好在他目前刚刚掌控北梁朝局,尚需整合朝中各派力量。等他一旦完成整合,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挥师南下。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北梁便会整军再犯。”   这亦是他自北而归,未曾回自己的大本营襄阳而直接回金陵的缘故。   他接着道:“父皇,儿臣此番回来,亦想当面向父皇禀明此事。最多三日,我便需重返襄阳坐镇。”   嘉平帝脸上露出倦怠之色,他年少时亦曾有壮志,却被流放江南,每因远离稷都而失意,未想适逢国乱,留在北地的李周皇室子弟尽数被戮,唯余他幸免于难,随之被南渡的朝臣们捧上高位。   他亦想收复故国,还于旧都。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并非所想的那般轻易。大位初定,只有几千兵卒和原本属于自己的小小一块地盘算是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新朝廷人才凋零、钱粮不继,大事小事都不得不仰仗各个世家。所谓乱世,臣强君弱,便是如此。朝堂之上,那些文臣武将一个个都高喊着要剪除国贼、收服故国,可是真等拉起了一只北征大军,行将开拨之时,却为谁人主将、谁人监军、粮草何出、行营何处等事争论不休。那些多个高门世家,一个个都有从龙拥立之功,一个个都想捞些军功、占个肥缺。   这样匆忙组建起来的大军一碰到北梁铁骑便被冲了个稀烂。多亏了当时还只有十四岁的李放,他将那些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人组建起来,简单地操练了半个月,在他的接应之下,这支刚组建的“中央军”才免于被全歼的命运。   在那之后,他遵照国师清徵真人的意思,封李放为竟陵王,让他自建西府,为南周镇守西北大门。那时在他心中,根本不敢相信这么多大人都做不好的事,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有什么作为。他从未想到,当初那个躺在床上,全身冷得像一块冰,病弱得就好像马上就会死的人竟能让南北攻守的局面一变如斯。   八年的时间里,他终于整肃了朝堂,牢牢掌控了帝国的权力,就连曾经最为猖狂的谢家也不得不暂时收敛起锋芒,将爪牙隐藏在广陵王的身后。可是在对抗北方慕容氏这头凶猛的外敌上,所有的建树几乎都是靠这个他压根儿没见过几次的儿子打下来的。   “父皇、父皇……” 第121章悲欢难料   李放回到屋内,正对上一副含笑的眉眼。   卓小星摆弄着堆了一整屋的金银玉器,笑盈盈地道:“我说李放,解兰陵之围我少说也有一小半的功劳,要不这些金银珠宝,我们四六分成怎么样?哦不,三七分,实在不行二八分也行……”   她看上一对红玛瑙的镯子,正衬她的肤色,不由得心儿痒痒。   李放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小巧又秀气的鼻子,将镯子给她戴上,微笑道:“你我之间,还分什么你我。你要是喜欢,这些都是你的。”他轻轻附在她耳边,柔声道:“阿星,刚才我向父皇提及婚事,父皇已经应允。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卓小星脸颊微微一热,那晚两人互表心迹,彼此已认定对方是自己此生之归宿。自黄河至金陵,半个月的路程,两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情浓意笃。可是骤然提及嫁娶之事,还是不免有些害羞,低声道:“总要等我回西北一趟,禀报师父与几位叔父,再由他们做主。”陆三叔与师父自不用说,两人见过李放,对他都很是赞许,而唐四叔那边尚需解释,盛五叔也需交代一声。   李放点点头:“我想亦是如此,也已禀过父皇,等战事一了,我就陪你一同去西北。”   卓小星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之前不是说陛下并非你的生父,你的生父另有其人,此事是否需要知会他一声?”   李放道:“我并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卓小星轻轻“呀”了一声。   李放低声道:“我十四岁才知道谁是我的母亲。那时我身中寒毒,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快死了。我的母亲突然出现,是她将我一身的寒毒转移到自己身上,又将自己的一身功力灌注给我。也就是那时候,她告诉我,当初她家中被仇人灭门,她身中剧毒,又跌下山崖。当时我父皇还是个王爷,救了她的性命。她身中至寒之毒而未死,是因为她当时怀有身孕,这寒毒随脐带进入我的体内,所以我天生体弱,多亏师父清徵真人将我带往仙都山,我才能平安长大。只是母亲终究还是因我而死……”   他还未说完,卓小星已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呼:“什么,你是说你的母亲就是伶仃夫人……”她喃喃自语:“是了,是了,除了母亲,又有谁会愿意以这样的代价将自己的一身武功灌注给另外一个人……”   当初师父杨桀只说他一身武功传承自伶仃夫人,她也一直误会他只是伶仃夫人的徒弟,却未想到两人之间竟是母子的关系。伶仃夫人与杨桀本是青梅竹马、琴瑟和鸣的一对爱侣,如果伶仃夫人当时跌下山崖之时已然有孕,那李放的亲生父亲岂不就是自己的师父杨桀吗?   卓小星震惊得无以复加,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个消息告知李放。   她想起之前李放曾经提起,当初之所以牵扯到落日关之事亦是因为要向生死楼打听仇人的消息,那他要寻找的仇人不正是杨桀吗?   等他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这个人却是杀死自己外祖父祖母、间接害死自己母亲、害自己多年受寒毒之苦的仇人。人世的悲欢,总是殊难预料……   李放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卓小星强自镇定了下来,问道:“你不是说当年与生死楼交易是为了从他们口中得到仇人的消息?那后来呢,你找到仇人了吗?报仇了吗?”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如果当年生死楼真的告知了他消息,李放是不是早已经见过杨桀。可是杨桀看起来分明从未见过李放。   李放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神魂融到心里。那样的眼神,直让人心里轻轻发颤。   李放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个人搬家了,我没有找到。”   “搬家了,你就没有继续找下去吗?”   “为了报仇我已做了此生最大的错事。”李放眉目低垂,长叹一声:“我想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也许我这辈子再也报不了仇啦,只是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能原谅我……”   卓小星松了口气,看来是当年落日关之事对他的打击太大。这样也好,总好过他与杨桀之间发生父子相残的悲剧。此事实在令人惊骇,个中谁是谁非亦难以说清,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的好,等自己回头问过师父再说。师父这些年因为当年之事颇为憾恨愧悔,当他知道伶仃夫人的死讯更是意志消沉,若是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父子能够和解,也算能稍稍弥补当年的遗憾。   李放看着她突然放松的神色,轻轻一笑,戏谑道:“怎么,我报不了仇,你似乎很是欢喜?”   卓小星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我只是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又或许当年那个做下错事的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苦衷?”   “对啊,就像你当年在落日关出了剑,其实那也并非你本来心意。”她握着李放的手:“我从前也一心想着报仇,可是我在荒原上刺了你一剑,我内心可后悔极了,就算再大的罪也应该给人一个辩解的机会,不是吗?” 第122章金陵朝会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第二日,天色微亮之时,金陵皇城的钟楼连响九下。   午门大街上,大小官员鱼贯而入。李放到得稍晚,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等他到朝会的两仪殿时,百官已到得差不多了,正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此时就听门口的内侍喊道:“竟陵王到。”   朝中不少人对竟陵王是早有闻名,却未曾一见。昨日竟陵王府门口那一通大阵仗下来,整个金陵城都有风闻。任谁都知竟陵王在今年夏天的兰陵之战中立下莫大功劳,刚回金陵陛下便亲往相见,今日的竟陵王李放必定会是朝会上最耀眼的人物。众官员纷纷围了上来见礼,高呼:“见过竟陵王。”   有的道:“早前的兰陵之战,多亏王爷及时来援,才挽救了失陷的大军,挽救了江山社稷……”   有的道:“不仅如此,王爷还趁机收回了淮阳一地,可说是反败为胜,真是振奋人心啊……”   有的道:“王爷真乃是武神降世,只要有王爷在,日后必定能收服中原,恢复我大周山河……”   ……   这些官员李放大部分都不认识,少不得一一拱手回礼,道:“诸公过誉了,将士死战,李放不敢居功。”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回首一看,只见李昶正站在一根廊柱旁,面沉如水地看着他。   诸臣顺着李放的眼神看过去,都看到了杵在那里的李昶,这位二皇子被禁足已久,多日不曾上朝,众人未料想今日会在朝会上见到他。他们刚刚在这里一个劲地猛夸李放,实则打的是广陵王的脸面,此时不免脸上都有些讪讪的,正自尴尬,却听內侍喊道:“陛下驾到——”   众人抬头一看,嘉平帝身着龙袍从后殿而来,坐在宝座之上。   群臣一起跪下行礼,高呼:“参见吾皇陛下万岁。”   嘉平帝微微颔首:“众卿平身。”   等到众人起身复位,嘉平帝道:“想必众卿皆已知晓一个月前北梁慕容傲遇刺身亡,其子淮北王慕容青莲将在丧期之后继位一事。近日,我朝在北方的密探频繁奏报淮江北岸一带北梁军队调动频繁,恐为大战之征兆。众卿认为该如何处理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缄口不言。南周边防的军务素来是由竟陵王所统辖的西府与广陵王所辖的东府各自负责。   西府就不必说了,竟陵王李放一向处于自给自足,亦可称为自生自灭的状态。金陵的权贵们想塞人到西府从来没有成功过,而与此同时,西府上的要钱要粮的折子,金陵方面也几乎不曾批准过。金陵的这些大老爷们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北梁人能突破西边防线,打到金陵来。   至于东府,广陵是金陵的门户,历年都是南周边防的重中之重。几乎朝中能叫得上名号的世家都有子侄辈在东府挂职,东府历年以来不管是要钱粮、兵马还是武器都是应有尽有,可以说是倾南周举国之力打造的一支精兵。   南周上下都曾对这支精兵给予厚望,希望它能在北伐中大建其功,攻入稷都,还于旧都。   可是兰陵一战却成为东府之耻,这只精兵更是差点被围歼,若非竟陵王出兵相救,恐怕这样一只精兵就要溃败在兰陵城下。事后虽然广陵王先后上了几道折子请罪,朝中亦有诸多官员求情,陛下仍然罚广陵王李昶禁足三个月闭门思过,将东府职权交由他人暂代。   于是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李放。   李放泰然自若地站在队首,诸多目光齐聚他一人之上,他却如同未觉一般。   眼见无人答话,嘉平帝再次开口:“诸君食君俸禄,大敌当前,难道就没有一点主意吗?”   中书令杨成业道:“这些年西府军务一向由竟陵王殿下做主,竟陵王在与北梁的征战中亦鲜有败绩。不如咱们大家先听听竟陵王的意见?”群臣纷纷附和。 第123章刀剑共鸣   朝会结束之后,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整个南周的国家机器再次运转起来,刚刚参加完秋收的农民再次应召入伍,和他们一起被征集往前线的,还有今秋从地里新收上来的粮食。为了避免走漏消息,引起北梁的警觉,这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大部分的南周百姓并不知道,新的战争离他们如此之近,金陵城除了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略多了一些,其他一切如常。   朝会之后的第二日,卓小星与李放一起前往金陵城北郊,祭拜伶仃夫人。   这位嘉平帝倒是个痴情人,虽然他与伶仃夫人不过只有短短数月的缘分,他还是在为自己修建的帝陵不远之处给这位连封号都没有的女人修建了一座像模像样的陵寝。两人走了小半日,终于在一座小山的脊背之上找到了伶仃夫人的碑陵。   经过长长的神道,忽然见到石碑的面前竟然站着一人。   那人背向而立,衣衫散乱,背着一把无鞘的长刀,一头纷乱的长发披散脑后,腰间悬着一个酒葫芦,背影分外落拓。   卓小星对这个背影再熟悉不过,不由得惊呼一声:“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当日与杨桀在朔州分别,杨桀说他要回尧山为伶仃夫人修建衣冠冢,万料不到会在此相见。   杨桀回过头来,却并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与她并立的李放,他双目之中流露出锐利的杀意:“你就是她的传人?”   李放心中一惊,但亦很快平静了下来。这个“她”显然指代的便是这座碑陵的主人,自己的母亲伶仃夫人,他沉声道:“不错。前辈您——”   杨桀直视他的双眼,道:“你可知你与我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双鹰鸷的双眼如有滔天之恨,扑面而来,似要噬人神魂。李放双拳紧握,目光中露出无限痛苦之色,几乎无法呼吸。孤苦失怙的童年岁月,饱受寒毒折磨的少年岁月,目睹母亲为救自己而死,为寻找仇人而误受人利用,以至铸成大错,一幕幕往事连番涌上心头,回忆的尽头,是在凉州城主府的水底,落拓沧桑的宿醉身影。他闭上眼睛,终于道:“不错,我知道。”   “很好。”杨桀背上长刀已然在手,他周身真气鼓荡,几乎在一瞬之间便已到达顶峰,刀气激荡,李放腰间软剑莲粲竟与之共鸣,发出一声低咽的悲鸣。灵剑感应到危险,跃然而至主人手中。   “江湖事,江湖了,你我既然有仇,不如今日在此了结。”杨桀刀上杀意瞬间催到极致,出手便是生杀刀法的第六式断浪。洞微境高手一出手非同小可,那扑面而来的滂沱之势似要将这方天地间的一切都斩断。   不管是生命,还是情缘,都不过是苍茫天地之间无谓的羁绊而已,此身既为形骸,又有何不舍,又有何不能舍。   卓小星万料不到师父一见面便要与李放动手,还一上来便是如此极端杀招,她心中大急道:“师父,您要干什么,您可知他是你的——”   可是她话未说完,一道罡气便将她远远震开。   那似要斩天灭地的一刀直直斩向李放头颅,卓小星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李放,快走——”   可是李放没有走,他甚至连动都没动,闭上的眼睛始终未曾睁开。杨桀手中长刀在他头顶两寸之处停下,那股澎湃的刀意一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桀道:“你为何不还手?”   李放终于睁开双眼,他幽幽一叹:“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就已决定放弃报仇了。”   杨桀迷惑道:“为什么?”   “因为您是她的师尊,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我为什么不能为了她退让一步?”   杨桀喃喃道:“为了她……退让一步?”   李放道:“况且前辈刀上杀意虽甚,却并无杀人之心。前辈逼我动手,只不过是为当年之事懊悔,想死在我剑下而已。前辈既然已有悔罪之心,又来到母亲面前向她谢罪,李放又何必非杀人不可。”   “你是如何知晓?万一我真的想取你性命呢?”   “方才刀剑共鸣一瞬,不知为何我竟然能突然感知前辈心意,所以便赌一把。”他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笑意,道:“当年母亲传功之时,她的功力已有损耗。我并无洞微境的实力,如果前辈真的要杀我,即使我全力出手也不是前辈的动手,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刀剑共鸣……刀为蚍蜉,剑曰莲粲,这两柄刀剑,本该为一对……”杨桀惨然一笑,喃喃道:“这一生,是我自误了。大仇固不可解,可是我竟从未想过要为她退让一步。灵儿,是我对不起你,亦对不起我们的孩儿。我该亲自向你赎罪,又何求假手于他人……哈哈哈哈哈……”   他手中长刀倏然一动,竟朝自己的右肩斩去。   李放与卓小星大吃一惊,待要阻拦又怎么来得及,竟见他将一整条右臂活生生斩下,两人俱是大惊失色。李放急忙封住杨桀几处大穴,卓小星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帮他止住汩汩而出的鲜血,眼泪已止不住的流下:“师父,您为什么要想不开,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 第124章再逢故人   杨桀将双修之法传授之后,当即便飘然离去。   卓小星担心他的伤势,意欲挽留,杨桀却哈哈一笑,表示要先回鸣沙寨将这个好消息转告给唐啸月与陆万象等人。两人知他多年心事一朝开解,终于获得自由,况且战事在即,前路无定,便不再强留。   两人乘马车返回金陵。进入城门未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方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李放打起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道:“回禀王爷,是南安侯爵府的翠微郡主与车骑将军府上的二小姐因为争道,谁也不肯相让,所以道路被堵上了。”   李放奇道:“这是为何?”此处虽算不上偏僻,亦非什么繁华之地,离南安侯爵府与车骑将军府都不算近。   旁边有好事者道:“贵人有所不知,今天乃是‘绿妆楼’上新的日子,据说这次推出的新品胭脂名为“蝶烟梦月”,价抵万金,仅售三份,其中两份早被宫中订了去,还只剩最后一份。翠微郡主与将军府二小姐都是赶着去争这最后一份的胭脂,所以在这里相持不下……”   卓小星拉开车帘,只见右手边果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店铺,门楣上题着“绿妆楼”三个大字,行人进出络绎不绝,大都是衣饰华贵的小姐夫人,显见这家店的生意非常不错。   车夫道:“王爷,可要我命她们让道。若是她们知道王爷在此,必定相让。”   李放轻轻摇头:“不必。”他微微一笑,对卓小星道:“阿星,你想不想去见识这价抵万金的胭脂?”   卓小星一愣,连忙摆手道:“我平常用不上胭脂,再说这也太贵了吧。一万两银若是省点,都足够养活数千军士了。”她记得在半年之前,李放和红酥为了西府的军费发愁,总不能刚有了点钱就随便乱花吧?   李放脸上笑意却更浓了:“当然是不要钱的——”   卓小星一愣,难道竟陵王到了金陵也学会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了。   李放拉着卓小星下了马车,进入绿妆楼中。   早有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您需要买些什么,但凡女子所用胭脂香粉、眉黛蔻丹、唇蜜头油、簪环首饰等等本店一概应有尽有……”   卓小星抬眼望去,只见宽阔的柜台上摆满了各种女子妆奁日用之物,件件精美绝伦,颜色明朗艳丽,奇香扑鼻,不得不感叹金陵果然繁华,风物与别处大为不同。   李放道:“正是为贵店的胭脂‘蝶烟梦月’而来——”   那小二道:“此胭脂价抵万金,敢问贵人可有带足金珠?”   李放摊手道:“我是穷人,没钱——”   小二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客官是拿我消遣吗,没钱还敢来我们绿妆楼?亏你穿得光鲜亮丽,没想到竟是个穷鬼——去去去,到别处逛去——”   卓小星捂脸,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跟着他一起进来。   李放却笑而不语,站在原地。就在此时,自二楼楼梯之上行来一位身着藕色衣衫的小鬟,施礼道:“我家主人请两位贵客到楼上一叙。”   卓小星惊奇地看向李放,难道这无赖与这绿妆楼主人早就相识?   李放拉着她向楼上走去,低声道:“我若是猜得没错,这绿妆楼的主人也是你的老熟人……”   卓小星一愣,她在金陵可并没有什么熟识之人。   两人跟随小鬟穿过厅堂,到了一处暖阁。透过珍珠帘幕,却见一人玉冠博带,白衣风流,轻摇折扇,端坐其中。   没想到她在金陵还真有一位熟人。 第125章刀之极意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但两人脸上却没有一点倦意。李放吩咐乌桕不可让任何人打扰之后,便带着卓小星到了书房的一间密室。两人开始依照杨桀所言之法同修刀剑心法。   这双修之法并不难。生杀刀法心法至阳,而剑法心法至阴。修炼之时,两人拊掌相对。修炼极阳真气的刀主将自身极阳真气灌入对方阳脉之中,循环一周天再回到自身体内。而剑主则将自身极阴真气灌入对方阴脉循环一周天,如此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甫一对掌,卓小星便明白了为何之前不管自己怎么修炼,始终无法突破。   卓小星的真气本为至阳,但她过去为了突破第六层,司心烛指导她在艮离谷的冰池中修炼至阴的《玄女心经》,后来更吸纳厄鬼韩禹玄的阴风指真气,这股至阴之气便一直汇聚在她的阳脉之中无法脱出,致使她的生杀再法无法再进一层。   而李放的情况则略有不同,他自幼身中玄冥之泪的剧毒,清徵真人便教他修习佛门圣功须弥无相功强身健体。须弥无相功中正平和,并无阴阳之属。在他被伶仃夫人灌输生杀剑法极阴真气后,两股真气在经脉中并行不悖,双脉贯通,是以他能在须弥无相功的辅助之下,以入神境使出洞微境的剑法,只是因为真气无法修炼所以始终只能维持在入神境,无法更近一步。   两人对坐双修,卓小星身上的玄女心经真气与阴风指真气源源不断地进入李放体内,竟逐渐与李放本身的极阴真气融合,极大地增强了他本身的真气,而他体内的须弥无相功则在进入卓小星体内之后一分为二,一者转化为纯阳真气,与卓小星本身真气融合,一者则转化为纯阴真气,回到自身体内。与此同时,这股真气不断涤荡卓小星早年因炎气留下的旧伤,逐渐修复她过度负荷生杀刀气的身体。   一开始,两人尚可左右控制两股不同真气的移动,可是不久之后,两人身上数股并不同源的真气便已完全失去控制,开始自动寻觅拓展穿行的路径。只是无论怎么穿梭,总归是阴阳各分其道,并行不悖。两个人的丹田就像是两座大海,而彼此联通的经脉就像是无数密布交错的水网,流水无形无相,百川终归到海。而大海纵然伟岸无涯,亦是由每一涓滴汇合而成。   在这一瞬间,卓小星终于理解了第七层心法中所言:“水无常形,相为桎梏。大道无涯,我若微尘”的真意。   一时之间,两人都感如鱼得水,竟是停不下来。好在修炼之时,两人皆是心灵放空,进入到“物我俱忘,方见天地”的奇妙境界,仿若龟息一般,倒是不再需要额外休息。   月出星落,一夜过去。   羲和出驾,又是一个白日。   直到第二日黄昏将近之时,两人方才从这种玄妙的境界中脱离出来。   卓小星睁开眼睛,她走出屋外,登上竟陵王府最高之处,远眺整个金陵城。夕阳的斜晖之下,金陵城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天边一行大雁飞过,卓小星信手一挥刀,刀气穿云裂空,一只大雁竟尔从空中直坠而下。   李放站在她身后,轻轻道:“你感受到了。”   卓小星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真正的刀法并不在于刀招,一切的招式都是刀的桎梏。刀意所至,即可所向披靡。‘水无常形,相为桎梏。大道无涯,我若微尘。’这十六字心诀不仅是心法,更是刀之极意。”   李放笑道:“不错。九品与上三境的最大区别便是法与意的区别,任意一门武功,不论是刀法剑法拳法掌法,只需练至登峰造极,便可登顶九品之境,可若是无法领会其中真意,困于招式,便终生无法臻于至境。你有此体悟,便离破境不远,不过这还不够,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在蜀道瀑布之下第一次对战?”   卓小星点点头,当初她的刀法竟被李放的剑招完全压制,逼得她差点使出玉石俱焚的大招,现在想来应是他们的刀剑本为同源之故,而当时李放并未使出全力,否则她早已难以招架。   李放道:“再来——”   他“铮——”地一声抽出腰间宝剑,向卓小星攻来。   卓小星手中折月刀出鞘,起手便是第一式“千钧”,其势如瀑雨滂沱,李放照旧以剑法中第一式“鸿毛”应敌,软剑飘飘若举,却是紧贴着折月刀,以一股暗劲将刀上千钧之力卸去,反倒让她手上力道顿失,手中之刀几乎脱手。原来这便是她当初失手的缘故,卓小星心念一转,手中刀式不改,其势渐缓,如激流中的静涛,剑意再来,便似流云撞在了山峰之上,被刚劲撞得四散而去,长剑刺入一旁的亭柱之上,入木三分。   李放道:“生杀剑法的第一层心诀为‘鸿毛’,其意在‘轻’,第二层为‘拂花’,其意在‘巧’,第三层为‘飘羽’,其意在‘缓’,第四层为‘雪寂’,其意在‘寂’,第五层为‘饮冰’,其意在‘凝’,第六层为‘沧海’,其意在‘合’;若是我猜得不错,刀法与剑法的每一层的心诀应该是相反的。”   卓小星点点头,何止是相反,简直是针锋相对。两番与李放对战,她也有所感觉,如果说生杀刀法是一部极刚猛极灼烈的刀法,其剑法走得便是截然不同的路子,是极轻灵极寂冷。按理来说,刀法应该比剑法威力大上许多,可是这剑法却似乎是针对刀法而来。   卓小星道:“生杀刀法第七层的刀意是流水,我倒是很好奇,生杀剑法的剑意是什么?”   李放一笑道:“‘大道无涯,我为微尘’,生杀剑法第七层的剑意便是‘微尘’。”   “微尘?”   李放道:“生杀刀法所行的是大道,而欲行大道,则需先精于微处。决定万事成败的,也往往是细枝末节,你看——”   他轻轻一弹手中长剑,一道剑气冲霄而行,须臾之刻,亭外落叶扑簌而下,纷扬如雨,转眼之间,再无一丝黄绿之意。 第126章毁誉由人   李放来到客厅,这才发现偌大的厅堂中或坐或站,甚至连走廊上都是人。这座竟陵王府是嘉平帝亲赐,自然不是连十几人都无法坐下,而是来的这些人,身边都跟着自家的子侄少年。   见到李放出来,都是一拥而上。   有的道:“王爷,犬子某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幼年跟着拳师习武,武功高强。老朽今年已老迈不堪,吾儿发下誓愿,愿代父从军。听说王爷不日便要前往襄阳,希望王爷能带我儿往帐下听用……”   有的道:“王爷,这位是我的侄儿,今年已届弱冠,自幼聪敏,颇有谋略。今想毛遂自荐,到王爷军中寻个参谋之职……”   有的道:“王爷,这位是我家舅老的表弟,早些年亦曾在东府任职,这次兰陵之战,我这位表弟深感王爷您才是我大周的救星,望能追随王爷……”   “……”   “……”   耳房内卓小星看着这些人忍俊不禁。   那个号称武功高强的,生的病歪歪的,她随便一看,便知这人一点真气都没有,连武学的门都没入。估计也就是学过两下花架子,这病弱的身躯未必能使得出来。   那个号称自幼聪敏、颇有谋略的倒是白白胖胖,却是个口吃,结巴了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位表弟么,他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看起来便是一副骄矜意满、志大才疏的模样,大言不惭,夸夸其谈道:“王爷若肯用我为军师,我敢担保一个月之内,王爷便可攻克稷都,生擒那慕容青莲——”   至于其他人,也大抵是金陵城中的勋贵子弟,也许是年岁到了,始终没有个出路。本来这些人都是出身低等士族或者寒族,在金陵贵族中算是中下层,就算攀不上高高在上的广陵王府,也是不屑于将家中子侄送到偏远边陲还战事纷频的襄阳的。但是这一次竟陵王在朝中也算大出了一次风头,长辈们开始觉得西府也许同样是个不错的进身之阶。   李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拱手道:“诸位久等了,诸位的来意李放也大抵明白了。如今正是国家危难之际,诸位青年才俊能够共体时艰,参军从戎,愿意为我大周的北伐事业捐躯,此情此景让李放亦身受感动……”   可是他尚才说一半,便被一白发苍苍的老头一把拉住:“等等,王爷,谁说我家娃儿要为国捐躯了?”   李放正色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令郎武功平常,外加身体稀松。此去自然便是一去不回……”   老头道:“那可不行,我关家只有此儿。老臣将儿子托付给王爷,王爷可一定让他平安回来,为我夫妻两人养老送终啊……”   李放笑道:“是不是最好还安排令郎立下功勋,让他平步青云,光耀门楣啊……”   老头道:“若是如此,老臣自然感谢王爷大恩呐——”   可是他尚未说完,李放脸上的笑意已然变冷:“诸位当我西府是菜市场是吗?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往里面送,还想讨价还价。诸位这么有报国之志,广陵可是离金陵近多了,我听说广陵王也比我友善得多。”   此言一出,在场大部分人的脸都倏然变色,有的发白,有人则是满脸通红。东府对那些高门大族的子弟素来是来者不拒,这些他们自然知晓,只是自家门阀毕竟凑不上去。而这位竟陵王出身不显,在朝中并无势力,因此想着凭借自家这不大不小的爵位或者可以拉拢一把,没想到这么竟陵王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李放接着道:“当然,诸位青年俊彦若真有从戎之志,李放自然也不会拒绝。只是有三件事需要事先说明。”   众人一开始以为李放有心拒绝,本已气馁,此刻听他话意,似乎尚有机会,不禁纷纷道:“是何条件,请王爷明示——”   李放道:   “其一,生死自负。战场上刀剑无眼,本王不能承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安全回到金陵。”   “其二,诸位到了襄阳,我不会特意关照。不论谁到了行伍之中,都需从一名小卒做起。若想任职,需凭自己的军功与真才实学努力争取。”   “其三,令行禁止,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是我竟陵军的军规。若有违背,李放定严惩不怠……诸位若是可以接受,自可留下,若是不愿,亦可自行离去……”   此言一出,人群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厅中之人竟已走了个干干净净。   王府门口,一辆辆马车相继套上车辕。人们交头接耳,先前的谄媚奉承此刻已成了愤恨不平的尖刻话语。 第127章再入襄阳   两人离开金陵,一路舟车简行,七日之后终于到达了南周西北的边关重镇襄阳。仿佛是感受到了大战将至的气息,整个襄阳城厉兵秣马,秩序肃然。   再次站在襄阳城门口,卓小星恍如梦寐。上次来时,此心惶惶,前路无定,来到襄阳不过是无处可去罢了。可是此番前来,她的心却是无比的坚定。无论如何,她此生的命运都与这座城的主人李放牵系在一起,任谁也无法分开。   城门口依旧停着一辆朱漆青幔的马车,一道清丽如仙的素影从马车中走出,拜见卓小星与李放。美人一笑,已是荡人心魂:“红酥恭迎王爷与卓姑娘回府,妾身已备下晚宴,为王爷接风洗尘——”   见到红酥,卓小星心下欢喜,李放却是神色一僵。   糟糕,他之前怎么给卓小星介绍红酥来的,竟陵王府的……如夫人……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虽然已是冬日,他额头却不禁冒出了一大片的冷汗,手足无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卓小星,道:“阿星,我……与……红酥……酥…姑娘……”   他竟是吞吞吐吐,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却见卓小星神色如常,并无半点生气的样子。   红酥见状,掩口而笑道:“王爷刚刚回来,想必事务繁杂,卓姑娘由我招待便是。”   说完,她便一把将卓小星拉进马车,李放还欲说些什么,却见卓小星掀开车帘,向他投来一个安心宽慰的眼神。李放目送马车向城内驶去,想起即将兴起的战事,终是调转马头,向城北的军营而去。   马车之内,红酥望着卓小星,笑道:“卓姑娘既与王爷一起返回襄阳,想必已经知晓了王爷心意。”   卓小星双颊染上一抹绯红,小声道:“不错,我与王爷已经有了婚姻之约。”   红酥抿唇一笑,道:“我所料果然不错,自上次卓姑娘与王爷一同出现在襄阳城门口,当我说我是王府的如夫人之时,王爷看向你的表情,就和方才一模一样。那时我便知道,终有一天,卓姑娘会成为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卓小星想起方才李放惶急无措的表情,不觉甜蜜又好笑,他似乎怕自己会误会,极欲向自己解释。上一次似乎也是如此,只是自己神经大条,只关注红酥夫人的美貌了,完全没想过李放举止的可疑之处。   原来他早将一颗心放在自己身上,只是自己后知后觉。   红酥又道:“不过,这件事情我还是需要向卓姑娘解释清楚……”   卓小星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道:“我想红酥姐姐的意中人应该是那位沉香寺的乐歌禅师吧……”   红酥一愣:“卓姑娘怎会知道?”   卓小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进入襄阳城的那晚,我住在卧雪阁,不小心听到你与王爷两人的对谈……”   当日她便觉得李放与红酥的关系倒像是上司与下属一般,两人更几次谈起那位乐歌禅师,她便隐隐觉得此事奇怪。待到后来她亲眼见过乐歌禅师之后,见到他那不染俗世纤尘的神姿高彻,她便明白,红酥夫人寄身竟陵王府,多半是为了那位从来不曾将她至于眼中的乐歌禅师了。 第128章秘密武器   说话间,马车已行到竟陵王府的门口。   这一趟,卓小星已是轻车熟路,她稍洗风尘,便又住进了以前住过的卧雪阁。想起上次来的事,恍如昨日。又想起红酥夫人与乐歌禅师之间的□□,她心知红酥告知她这些,只是不想她产生误会,然而她对红酥素有好感,恨不能替她想个办法让她与乐歌禅师玉成其好。连日赶路,她也甚是疲惫,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马蹄之声给惊醒了。她睁眼一看,夜色沉沉,窗外却是一片通红,人声煊赫。   她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吹入,她瞬间清醒大半。却见人马喧动,似是在连夜调动军队。她心中一动,难道慕容青莲的动作如此之快,这便打到襄阳了吗?她转头望向另外一侧的照萤阁,只见那里面燃着暖橘色的灯火。   是李放回来了吗?   她心中跃起一股小小的雀跃火焰,穿上衣服,便往照萤阁而去。   烛火之下,李放伏在案上,眉头紧皱,盯着桌上的一张地图。他的身影融入夜色,却比夜色更深更沉。   卓小星推门而入,道:“发生了什么?”   李放抬起头,他眼眶微陷,红丝密布,竟是一夜没睡,他沉声道:“刚刚前线传来消息,北梁大军昨日下午强渡淯水。大军由慕容青莲亲自统率,共二十五万,其中有二十万幽州铁骑,另外五万乃是从支持慕容青莲的稷都护城军中抽调的精兵。我军败守淯阳,亟待增援,我已下令整兵,今晚就会连夜出发增援淯阳。”   卓小星闻言惊呼:“怎会如此之快?”按照他们原先的估计,慕容青莲要从慕容泽手中拿到幽州骑兵的统领权,再得到北梁朝野上下的支持统兵南下,最少也还需一个月。可是没想到不过短短十天,北梁大军就已经兵临城下,打了他们个猝不及防。   李放道:“根据北面传回的情报,慕容青莲并未如我们原先所料,先登基为帝,待国内局势彻底稳定之后再图南征。他选择与慕容泽谈判,将渤海之地分封给慕容泽,自立为渤海国,可不受北梁王朝的挟制,而条件则是取得慕容泽手中的一半虎符,彻底掌握了曾经名震天下的幽州铁骑的指挥权。对外则宣称慕容傲之死乃是鸣沙寨与南周合谋,一面命人继续搜寻陆前辈,同时以此为理由,亲率大军南征。”   卓小星道:“慕容泽怎会如此短视?他将幽州铁骑的指挥权让出,若是将来慕容青莲想要收拾他,不是轻而易举吗?”在她的角度,自然是希望这两兄弟撕得你死我活才好。   李放揉了揉眉心道:“闾丘明月站在慕容青莲一边,大多数朝臣也已倒戈支持慕容青莲。而慕容泽身在稷都,就算有一半虎符也无法调动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铁骑,他并没有太多选择,以虎符为筹码换一个安乐的渤海王位,也并不算亏。而且,若是慕容青莲南征失败,他以渤海为根基,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至于慕容青莲的打算……”   卓小星接口道:“慕容青莲趁此机会南征,若是得胜回朝,北梁军民必定归心,届时他再登基称帝,便是水到渠成。”   李放微微一笑,赞赏道:“不错,正是如此。”   她埋头盯着桌上的地图,分析道:“若是让他们占领淯阳,那整个淯水上游都将落入北梁之手。淯水水道与襄阳相连,对我们防守襄阳将是极为不利……”   李放点头,眸中透出寒霜般的冷意,坚定道:“淯阳决不能有失。既然慕容青莲亲身到此,那我要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卓小星想也未想,看着李放的眼睛道:“我与你一起去。”她绝不愿在这样的时候与他分开。而且,自从两人同修之后,她现在的武功已经精进了许多。若是再次对上慕容青莲,相信自己足以应付数名北梁高手,正好以敌人之鲜血试试她新练的刀法。   李放却摇摇头,道:“今次不行,我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此事或关乎淯阳战事的胜败,绝不容有失,我不放心别人,便只能交托给你了。”   李放极少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她微微一怔道:“什么事?”   “押镖。”   卓小星疑惑道:“押镖?”   李放拿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卓小星认出这张银票正是当初谢王臣送给李放三张银票中的一张。李放道:“你带着这十万两银票与五百兵士到江陵,这几日江陵码头应该会接到上游而来的一艘大船,那是我订的一批货物。你收到货之后,便把银票交给货主,再将货物押送到淯阳城。”   卓小星更诧异了,什么货物如此贵重,竟然需要整整十万两银子。而又有什么货物,能有扭转战事胜败的力量。   她欲再问,李放却是神秘一笑道:“你见了就知道了,而且今番说不定会有机会再见故人。”   卓小星眼睛一亮。“上游而来”、“再见故人”,难道是蜀山剑阁的人?   当晚,李放便离开襄阳前往淯阳。第二日上午,卓小星亦率五百兵士奔赴江陵。   没想到两人刚到襄阳,便遽然分别两地,一时之间亦让卓小星颇不习惯。   三日之后,江陵码头自长江上游远远行来一艘巨舸,那船吃水极深,显然是装载着极重的货物。 第129章狭路相逢   淯阳城北五十里处有一小城,名为方城。慕容青莲的大军正是驻扎于此。   时节已近仲冬,天色暗得越发早了。才交酉时,中军帐中,已是燃起了烛火。   慕容青莲坐在上首,在他身后,陆瑶姬与侏儒辛可分立在两旁。而他面前的空地之上,几位北梁军中大将俱是噤若寒蝉。   白日里幽州军几位大将再次率军攻城,谁料战事不利,倒是在淯阳城头损失不少人马。想当初出征之时意气风发,夸下海口,可是眼下却在这小小淯阳城折戟,自大将军秦扬以下,幽州军人人面上无光。   慕容青莲面色阴冷,道:“今日战事仍然失利,几位将军在出发之前曾立下军令状,必能在一个月内拿下襄阳城,取得李放的项上人头。如今大军开动已经超过二十天,却连一座小小的淯阳城都无法拿下。俗语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难道我北梁耗费巨资养着的幽州铁骑原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军帐之中,统领幽州骑兵的大元帅秦扬面色阴沉,不发一言,气氛一时僵住了。   ——秦扬向来桀骜不逊,身为九品高手,手握幽州二十万大军,又怎么肯轻易听命于慕容青莲。只是大军开拨之前,慕容青莲向他承诺,此战不论幽州军攻下多大的土地,将来都划作他秦扬本人的封地。这些年他一直奉令镇守幽州,但如今幽州之地已经被慕容青莲划入慕容泽的渤海国。再者南方物候毕竟好过北地,是以两人一拍即合。   他本以为此战定是手到擒来,却未想到在淯阳城下连番受阻,面上亦不大好看了。   此时,站在慕容青莲身后的陆瑶姬娇娆一笑,献策道:“王爷,幽州铁骑擅长野战,这攻城拔寨之事并非他们所长。况且这淯阳城虽小,但城墙与工事坚固异常,兼之竟陵军精锐大半在此,若是李放坚持守城不出,这淯阳并非短短时日可以攻破。属下倒有一个提议——”   “说——”   陆瑶姬道:“不若弃淯阳,改道攻伐西南方向的穰城。若李放不出城救援,我军正好顺势夺取穰城。若是他出城救援穰城,则正好与我军在野外交锋……”她的一双媚眼瞧向秦扬:“秦大将军也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幽州精骑的厉害,大将军你说是不是啊……”   秦扬被她一双火辣辣的媚眼瞧得几乎酥了,总算还想着这位北梁四圣使中的朱雀使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忙应声道:“不错,若是在城外野战,本帅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击败竟陵军。李放出城之时,正是他竟陵军覆灭之日——”   慕容青莲思索一阵,道:“此计可行。既是如此,那便事不宜迟,传令下去,连夜起兵,进攻穰城……”   “是。”   军令既出,莫敢不从。   半个时辰后,幽州军便已整装待发。   虽是夤夜作战,但这支骑兵却丝毫不见疲色,如一条深黑色的曲线在暗夜里延伸。   他们并未刻意掩匿声息,马蹄之声在暗夜之中响若奔雷,大地都为之剧烈震颤。   三更之时,北梁军已到了离穰城不足十里的地方。   慕容青莲高坐于马上,远望前方黑蒙蒙的那座城池,问左右道:“淯阳那边可有动静?”他固然渴求一场攻城拔寨的大胜,但是亦需防范李放自淯阳率军衔尾追击。   一名将官答道:“禀王爷,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淯阳那边没有丝毫动静……”   慕容青莲微微皱眉:“没有丝毫动静?会不会其中有诈——”慕容青莲与李放打过不少交道,从来没有占到过任何便宜。这位镇守襄阳八年之久的南周战神,真的会将空门放给自己而毫无防备吗?   大将军秦扬此时随侍慕容青莲左右,想了想道:“我军夤夜进兵,虽说并未刻意隐匿,但也许那竟陵王见守城一切顺利,一时未曾察觉,也有可能啊……”   慕容青莲摇头道:“绝无此可能——” 第130章红衣白马   午后的阳光照在淯阳城头,这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守城的士兵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昨晚的战事。这些军士虽然并未参与昨夜里的那一场大胜,但是听返城的兄弟们说起,都感觉与有荣焉。   淯阳城门大开。   李放一身黑衣,骑在马上,等待竟陵骑兵凯旋。他似是有些焦急,不断地朝北方张望。   城头的守军不住窃窃私语,他们跟随竟陵王偌久,从来没有哪一位将军能享有让竟陵王亲自出城迎接的待遇,不由得都睁大了眼睛。   不久之后,北方扬起了一袭烟尘,马蹄声渐渐真切起来。一道青黑色的洪流由远及近,是得胜而归的竟陵骑兵带着抓获的北梁俘虏与战马回归。   领头一骑竟是一名少女,她一身红衣如同火焰一般,白马银鞍,风姿绝伦。遥隔百丈的距离,她竟是一眼就看到等在城门口的焦急身影,她轻扬辔绳,那马竟是像飞起来一般。抛下身后的兵士,直向城门而来。而李放座下神驹亦是放开了蹄子,朝那道红影而去。两马相遇之后,才放慢了脚步,缓缓并辔而行。城头的士兵望着那一双璧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一名老兵道:“彪子,你说那位卓姑娘,将来会不会就是咱们的竟陵王妃啊?”   那名叫彪子的年轻士兵道:“这还用说,你是没看见刚才王爷看卓姑娘的样子,我可从来没有在王爷脸上看到过这么温柔的笑容——”   那老兵唾了一口道:“你小子屁点功绩没有,入伍两年了还在守城门,还想要王爷冲你笑,简直在做梦。不过……”老兵嚼了嚼嘴巴里的草根道:“王爷镇守襄阳八年了,还一直没有娶妃。我们西府,也确实该有个女主人了……”   彪子眉飞色舞地讲起他听来的不知道传了几手的消息:“是啊,听说这位卓姑娘可是已故柱国大将军卓天来的独女。之前为解兰陵之围,王爷引开慕容青莲的兵马,正是这位卓姑娘率领大军以逸待劳,一举冲破敌阵,真可谓是将门虎女,配咱家王爷正合适……”   另一名士兵道:“可不是吗,昨夜也是这位卓姑娘亲率骑兵追击北梁大军,她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你们看那后面带回这么多的俘虏,这次我们又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   “王爷已经是我们大周的战神,如今又有了一位如此厉害的王妃,嘿嘿,这下我们西府更加稳如磐石,北梁人休想打过来啦……”   ***   虽然看到卓小星平安归来,李放眼中亦是难掩忧色:“你胆子倒是真大,竟然一直追着幽州军直到方城,难道不怕慕容青莲不按常理出牌,杀一个回马枪吗?”   卓小星轻蹬马腹,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战马再好,其耐力亦是有限度的。北梁军夤夜奔袭穰城,又被王爷打退,仓皇奔走。一来一去便是半日,这些战马并未休息。若是我军不追击,给了他们足够休息的时间,等待他们恢复过来,只怕会再次袭扰我方城镇。可是我一直衔尾追击,北梁军不明情况,不敢就地休息,这些马即使跑回方城,只怕也会有一部分因为脱力而死。”   李放听了眼睛一亮:“骑兵若是失去战马,岂非等同失去战力?”   卓小星摇头道:“也并没有这么容易,骑兵出征,一般会有备用的战马。他们这番折损了一部分马匹,暂时也不会影响战力。不过幽州军劳师远征,即使有备用马匹也有限。失去的战马没有那么容易补充。不过这也会让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更加谨慎小心。”   李放听了连连点头,他虽然与北梁征战已久,通晓军事,但是毕竟南方不产战马,他所了解的也不过是书上的记载,怎比得上卓小星自幼生长西北,更是另外一支战功彪炳的骑兵统帅,当下便道:“我虽统兵多年,但是于骑兵一道还是不如你精研。将来与北梁征战,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还是必不可少,我有意将竟陵军的骑兵部队都交由你指挥,阿星你意下如何呢?”   举贤任能,唯才是与,这亦是他素来信奉的真理。   卓小星闻言一愣。   李放微笑道:“怎么,阿星你不愿意么?” 第131章贵人相助   出乎意料地,这次红酥并没有在城门口亲自迎接,而是遣了一名小厮在城门口等候,只说她正在招待贵客,若是王爷回来了,直接回府便可。   王府门口另有一名小丫鬟守在门口,两人稍洗风尘,便跟着小丫鬟来到王府中的小花园。   已近一岁之末,花园之中草木尽凋,唯有一丛腊梅花开得素淡。花下备有桌椅,桌上设有琴案,却见红酥夫人与一名男子相对而坐。那男子身着白色大氅,神采飞扬,手拿一柄折扇,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红酥掩口而笑,看起来一副宾主相谈甚欢的景象。李放一眼看去,那男子的背影分外熟悉。   红酥口中的贵客正是金陵“绿妆楼”的大掌柜,谢家的长公子谢王臣。   未等丫鬟通报,卓小星已快步迎了上去,惊呼道:“谢公子,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到襄阳来?”   虽然李放曾说谢王臣早晚会来襄阳,但不过数月的时间便再次相见,还是让她颇为惊喜。   红酥见两人来到,连忙站起来,招呼道:“王爷,卓姑娘。”   谢王臣站起身来,双眼中亦是洋溢着故友重逢的喜悦,拱手为礼道:“谢某见过王爷,冒昧来访,王爷不会嫌谢某打扰吧?”   他眨了眨眼,这才低笑着回应卓小星的话道:“那日卓姑娘你走了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太对。竟陵王在府中藏了什么大美人,竟然生怕让我知晓。这可让我心心念念,夜不能寐。所以我非得来看看不可。不过这一路上游山玩水,耽搁了些行程,所以现在才到。”   他一双凤眸睐向坐在一旁的红酥,又对卓小星叹道:“没想到王府还真有如此绝色,卓姑娘你果然是诚不欺我……”   红酥脸色微红:“谢公子谬赞了,红酥实不敢当。”   谢王臣脸上露出风流恣意的笑容,道:“当得当得,这几日与红酥姑娘在这小院之中饮酒弹琴、论诗谈文。谢某人周游天下,也算得上阅尽红粉。如今见着红酥姑娘,方才觉得以前的日子竟都是虚度了。啧啧,白日寻芳歌梦酒,未知明月在仙乡……”   李放闻言,浅笑道:“既为仙乡,此番来了,谢大公子留下长醉何妨?”   谢王臣摇头道:“王爷可别打我的主意,谢某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广陵王府与谢家的烂摊子,只想做一个富贵闲人。你竟陵王府的烂摊子比之他们可是只大不小,谢某人才不会来淌这一趟浑水……”他又瞟了卓小星一眼,打趣道:“也就只有卓姑娘心思单纯,这么容易就被你骗到……如此绝色佳人,竟然也被你拉去到战场上打生打死,真是暴殄天物……”   卓小星反驳道:“谢公子此言差矣,明明是李放心思单纯,被我给拐到……若是论起绝色,嘿嘿,他可也不比我差呀……”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李放拉到自己的身侧,两人并立。李放微微一笑,轻轻攥住她的手。   谢王臣嘴仗不成,反倒被噎了一下,叹道:“卓姑娘,我可是帮你说话,你不能配合我一下吗?”   红酥看着他们两人斗嘴,脸上也浮现出温婉的笑意。她盈盈施了一礼道:“这两日红酥与谢公子弹琴论诗,谢公子于琴之一道,可称大家。不知谢公子是否可以在襄阳多留几日,红酥尚有些许琴艺之心得想与谢公子切磋探讨。”   红酥在竟陵王府多年,与李放之间早有默契。见李放邀请谢王臣,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出言邀请。   谢公子果然道:“既然美人邀约,谢某人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他眼睛一转,转向李放,悠然道:“留下可以,但是一臣不事二主。若是让我留在襄阳,每日与这位红酥姑娘弹琴论文尚可,想让我替你李放卖命,那是绝无可能。”   李放知他心中始终对广陵王李昶有心结,却也不说破,微笑道:“谢公子远来是客,李放当然悉听尊意。只是我这地方局促,只怕委屈了谢大公子。”   谢王臣折扇轻摇道:“有如此美人为伴,又怎么谈得上委屈。当然,谢某也颇知为客之道,我特意为王爷准备了一份礼物——”   卓小星好奇道:“什么礼物?” 第132章东线战事   淮南城。   郡守府之中,李昶身着甲胄,一卷一卷地翻看着桌案之上堆积如山的军册。   淮南郡守杜龄山站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自从广陵王李昶带着东府军到达淮南一线,便征用了郡守府作为临时的行营。对于此项决议,淮南郡守自然是不敢说一个“不”字。虽然陛下尚未立储,但李昶是嫡子,不出意外将来便是皇位的继承人,自己只要在广陵王驻守淮南的这段时日不出什么差错,在王爷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自然不愁升迁。为了此事,这些日子,杜龄山对王爷带过来的一众幕僚俱是殷勤备至,只为从众人口中打听得王爷一二喜好,以便投其所好。在摸清王爷的脾性后,杜龄山一有空便在书房中随侍,   对于杜龄山的殷勤,东府的一众幕僚自然是乐见其成。这些日子战事不利,李昶的心情不太好,议事之时常常发怒,就连谢之棠也被他训斥过几次,其他人自然不愿意触这个眉头。杜龄山得此机会,也是极力小意伺候,唯恐李昶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当看到李昶的眉毛微微皱起,杜龄山立刻上前躬弯了腰,问道:“王爷,可是有哪里不对?”   看着杜龄山一脸谄媚的深情,李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指着手上书卷,厉声道:“这卷文书是谁抄录的,我昨日刚看过原本,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和原文不一样,军中公文,竟有如此大的纰漏,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杜龄山将文书拿起来辨认了一番,方才道:“中军负责公文抄写的乃是姓凌名敬的军中主簿,王爷是否需要属下将此人叫来问话?”   李昶一愣道:“凌敬?我记得中军主薄不是杨观吗,什么时候换人了?”   杜龄山道:“王爷有所不知,中军主簿现有四人,杨观为正职,负责帮助王爷起草撰写公文,而凌敬与其余二人为副职,主要抄录一些没那么重要的文书,这是谢少傅的安排……属下这便将人叫过来,让王爷处置……”   李昶本心烦意乱,一摆手:“不必叫来了,如此舛误,按军令当斩,你传本王之命,处置了便是。”   杜龄山吓了一跳,道:“王爷,如此处置恐怕不妥——”   李昶怒气冲冲,一拍桌案:“怎么,本王身为一军主将,连军中一个小小的主簿都无权处置吗?”   杜龄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直流。   “王……王爷……那个……那个有所……所不知……”他舌头打结,吞吞吐吐半天,总算没忘了谢之棠的交代,道:“这位凌敬凌公子乃是武安伯的独子,武安伯前些日子本来想让独子在西府谋个前程,谢少傅听闻此事,便为武安伯行了个方便,将此子安排在中军任主簿一职,谢少傅曾向武安伯保证让凌公子安然回到金陵……”   李昶一拍桌子道:“荒唐——本王执掌东府,若是有过不罚,本王威信何在?”   杜龄山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是是……下属这就去处置……”   他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弓着身向外退去。他方退到门口,听闻李昶一声低喝:“慢着——”   李昶深吸了几口气,方觉心中火气稍息,他沉声道:“当年父皇登基之时,武安伯也算有功,就饶他一命,革去主簿一职,令其反省思过。”   杜龄山松了一口气,道:“是。”   书房中安静了下来,李昶继续翻看桌上的文书。可是,没过多久,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指着文书上的一行字念道:“腊月十八日,七营斥候长宋武奉命率队出城探查军情,与敌遭遇,战斗之时,宋因惧敌私自逃回,以致七营整队覆没,唯有一人重伤落水,后为援军所救。宋武弃部私逃,杖责二十,禁闭十日思过……”他怒声道:“身为一队之长,战时私逃论律当斩。为何只杖责二十,禁闭十日,如此判令出自何人之手?”   杜龄山额头冷汗淋漓而下,小声道:“……属下不知……”   李昶怒眉一沉,“你说什么?”   看着李昶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个倒八字,他飞快道:“但是属下猜测这可能也是谢少傅的意思,这位宋武,属下也曾耳闻,他乃是山阳伯的外甥,与先前那位凌公子一同来到淮南……”   李昶绷紧着一张脸,看起来面目狰狞,厉声道:“谢之棠人呢?叫他过来——” 第133章天地无声   有了谢王臣的奥援,襄阳水师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日程。正是冬日农闲之时,整个襄阳城的民夫都被调动起来参与到舰船的建造之中,也有更多的人应招入伍,成为新建的水师中的一员。   不久之后,第一艘舰船入水演练。卓小星自幼生长西北,还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水军,更没有见过比楼船还要大上几倍的舰船,对这一切充满好奇。   当然,也不仅仅是好奇。她知道自己对水战并不了解,但是既然建了水师,将来少不得要和北梁大军在水上激战,因此倒是时常呆在船上,一有闲暇,便向谢王臣讨教水面作战的经验与方略。   ——不错,襄阳水师如今招募人手、新兵操练等诸事都是由这位谢公子负责。虽然谢王臣当初留下之时宣称自己绝不会为李放卖命,但是如今南北大战正艾,主战场仍然在北方,李放身为一军主帅自然不能全心放在刚刚兴建的水师之上。而谢王臣自己出钱出人出力,建造了这样一支水师队伍,自然不能不管不顾,不得不接过了这个摊子。   这一日,两人乘着舰船在汉水之上游弋,听到前方不远处的江岸边传来了一阵琴声。那琴声悠远,给人一种平和宁静的感觉,两人这些天因为襄阳战事而兴起的杀伐之心也为之一弭。   谢王臣本是擅琴之人,听了一阵,啧啧叹道:“此琴声雅正清绝,发如天籁。虽入耳有声,入心却唯有辽敻阒静,仿若天地无声。我本以为在襄阳城听红酥抚琴,已臻曲中极意,没想到在这襄阳的野岸之上竟会有如此擅乐之人。”   卓小星并不擅长乐道,自然体会不到谢王臣所言的“辽敻阒静,天地无声”的曲中真意。她心中一动,突然想起,红酥曾言李放的师兄乐歌禅师于乐道之上造诣极高,而红酥也正是因此追随着他一路来到襄阳。   那乐歌禅师正是在汉水仙人矶的沉香寺挂单,此琴声莫非是由他所发。   她本就因为红酥对这位乐歌禅师有几分好奇,眼下听了琴声更是动意,对谢王臣道:“既然谢公子对这奏乐之人颇感兴趣,我们不妨下船一观。”   当下,两人便令军士将船泊在岸边,向琴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过不了多久,果然见到一座小小的野寺出现在江边,寺门口的空地之上,一位白衣僧人正独坐抚琴。他十指揉弦,其姿势与卓小星以往见过的琴师并无不同。可是那端坐的神情、举止、姿态无不给人一种十分舒适的感觉,仿若与这方世界融为一体,穷天地之变,臻宇宙之妙。   那僧人正是卓小星在淮江所见过的禅师乐歌。   一曲终了。   既是熟人,卓小星也不嫌打扰,便要带着谢王臣上去相见。   谁知谢王臣脚步一顿,轻声道:“那不是红酥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卓小星定睛看去,果然见到野寺旁边竟不知何时停着一辆朱漆青幔的马车,只是方才两人沉浸在乐歌禅师极为美妙的琴声之中,竟是没有注意到这两马车。   一道胭脂颜色的清婉仙影从马车中走了下来,果然是竟陵王府的女管家红酥。   卓小星本来要向前与乐歌相见,也不由得停下脚步。她听了红酥的故事之后,有心帮她一把,这时自然不会上前去打扰,反而拉着谢王臣找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藏了起来:“我们先躲在这里,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谢大公子本是君子端方,不屑于做这窃听的阴私之事,却见卓小星一脸隐秘兴奋的神情,也不禁被勾动了好奇心,与她一起藏在一块青石的后面。   乐歌禅师润泽的嗓音传来:“五年了,每一年的此日,施主总是会来。小僧已堪破声色之妄,施主你还不悟吗?” 第134章上元佳节   又过了些时日,便是一岁将末,新年伊始。   虽然前方战线之上,南周与北梁仍然彼此僵持,但是在襄阳这座后方城池,终究还是显现出些许喜庆的兴味了。街头巷尾,到处可见小贩们叫卖着新年用的春联、年画、糕饼、烟花、炮竹等物。   李放清苦惯了,但谢家长公子可是最爱热闹的人,他将街上能看到的新奇好玩的玩意儿都搬回王府。襄阳王府也被红酥好好妆点了一番,显得喜庆又热闹。   大年除夕,虽然李放军务繁忙,还是将淯阳诸务交给副将打理,回到襄阳,陪卓小星一起过年。   能从百忙中偷得一点闲暇,已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清欢了。   比至上元佳节,则是襄阳城一年中最为繁华热闹的时候了。   天还没交未时,襄阳城内便已是张灯结彩。城内老老少少,无论才子佳人,莫不外出赏灯。街上人潮汹涌,摩肩擦踵。   只有在这个时候,卓小星才觉得战争与杀戮似乎离这座城池十分遥远。   襄阳城坚固的城池,不,或许应该是说竟陵军将士们用血肉之躯铸就的另一座更高更大的城池将战火隔绝在外,保护了如今城内的安宁与温暖。   晚饭之后,李放拉着卓小星出门:“阿星你在凉州城长大,应该还没有见过我们襄阳城的热闹景象,这次恰逢其会,倒是不容错过……”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大氅,整个人看起来飘逸出尘。而卓小星身着一袭绣着白梅傲雪图的红色披风,明媚喧妍。两人一红一白,并肩走在襄阳城的街道上,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街上摆摊卖小吃的、卖灯笼的、卖各种小玩意的、杂耍的,一起看了过来。   “哇,是王爷带着王妃出来逛街了。王爷,带着王妃来我店里坐坐,锅贴、馄钝,我这儿都有——”   “王妃,来我这里,今日元宵,我这儿有刚出锅的大汤圆,不甜不要钱……”   “这儿,这儿……我家店里可有我们襄阳城最好吃的甜酒酿……求王妃赏脸给个好彩头呗……”   “王妃,来这儿……”   ……   一时之间,整个长街到处可闻招揽之声。   虽然卓小星早知李放在襄阳城甚得百姓敬重,亦见过襄阳城的军民一心。此刻见到城中居民如此热情,还是不免吃惊,脸颊更是微微泛红。两人虽有婚约,但严格来说,她如今还不是竟陵王妃。   可是襄阳城的居民俨然已经将她视作襄阳城的女主人,是该说李放在襄阳城太得民心,以至于让这些居民爱屋及乌;还是说,襄阳城的民风这般淳朴热情。   李放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附在她耳边轻笑道:“阿星你之前率军大败北梁骑兵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整个襄阳,只怕王妃现在在襄阳城的声望,连我这个竟陵王都比不上呢。”   卓小星知道这人又是拿自己取笑,心中却也微微感动。   她心中也清楚,在这乱世之中,黎民百姓所求的本就不多,谁若是真心守护他们的安全,他们就会甘愿为之奉献。就像她从前去过数次的那个位于雪岭关外的平宁小镇,小镇居民只是听说她姓卓,都会想着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食物分给她。   这时,听说王爷与王妃出门,前来围观的居民也越来越多。   李放显然已经习惯这种被人围观的场面,瞅着她笑道:“恐怕今日不选个地方坐下来,这些人很难散场,阿星,你想吃什么?”   卓小星想了想道:“尽然是上元佳节,就吃汤圆吧……”   闻得卓小星之言,那汤圆店的老板登时喜笑颜开:“王爷王妃这边请——”他又对着门外围着的人群挥手道:“嘿嘿,今日本店拔得头筹,大家都散了啊,散了啊——”   不一会,两碗热腾腾的汤圆便端了上来。   一颗颗圆溜溜白嫩嫩的汤圆躺在桂花酒酿里,加上红枣与枸杞。轻轻咬一口,甜香沁人,卓小星只觉得整个人从身到心都得到了极大满足。   隔着腾起的热气,她看到李放并没有吃,而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却极自然地浮现出笑意。   她一时有些不解,问道:“你怎么不吃,看什么?”   李放道:“看你。”   “看我?”卓小星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莫非自己的头上有东西。   李放却微笑着摇头道:“从前师尊让我不可出家,说‘人间至味,在红尘之间’。从前我从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如今有你在我对面,我方知红尘至味,在于我心。”   卓小星懵懵懂懂:“什么我心?” 第135章柔然扰关   上元之后,南北战况便愈加紧急了,慕容青莲的水军已初成规模,时常袭扰沿河城镇。虽然这些举动只是以试探为主,并未造成实质性的损害,但西府之内还是为此紧张不已。李放一日大半时光都在水军行营之中,操练军士。而谢王臣则亲自到船厂监工,务必使战舰早日建成下水。   至于卓小星,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锤炼她的刀法。她虽已进入入神境,但并未因此而自满,只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勤奋一道上,从来没有人能胜得过她。   这一日,她刚练完刀,见红酥派了一个丫鬟来叫她,说是有要事。   她来到大厅,见到厅中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江湖人,看着精干强壮,只是武功并不太高,也就四五品而已。当然,如今襄阳水师新建,有点武艺的青壮男子都已跑去参军了。难道这人也是来报名参加新组建的水师?可是水师行营不是在江边吗?这人怎么跑到王府来了。   红酥见了她,便道:“卓姑娘,这位壮士自称是鸣沙寨之人,来求见卓姑娘你……”   那人拜倒在地,道:“鸣沙寨屠九鸣见过寨主。”   鸣沙寨的人?   卓小星连忙将人扶起,卓小星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当然鸣沙寨分散各处的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己没有见过也是常事。只是鸣沙寨的势力主要集中在北方,她倒是不知襄阳也有鸣沙寨的眼线。   那自称屠九鸣的男子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寨主不用再看了,寨主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属下。属下乃是直属于五寨主盛天飏手下,这是可以代表我身份的铭牌。”   卓小星接过确认了一番,果然是鸣沙寨用以证明身份的铭牌,根据铭牌上的标记,这位屠九鸣还是一位舵主。屠九鸣又道:“属下以前乃是上阳分舵的舵主,两个月前接到五寨主的命令,让我转来襄阳城。寨主自今年三月份出了寨,一整年也未回去,甚至连信也没有传回去。五寨主知道天南地北,消息传递不便,这才特意让属下到襄阳来,以方便联系。”   卓小星闻言一怔,她当初离寨之时,原以为两三个月便能回去。哪知后面龙渊剑的事情起了变故,从成都到襄阳,从稷都到雪原,从朔州到金陵,又跟着李放再到襄阳。一天天过得极为充实,倒是忘记了给留在寨中的五叔回信。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几位叔父还好吗?陆三叔回到寨子里了吗,还有唐四叔的伤势怎么样了?对了,还有那位钟离小兄弟怎么样了?”想起远在寨中的亲人,她的心底涌过一阵暖流。   屠九鸣笑道:“几位寨主都挺好的,寨主说的钟离小兄弟应该便是四寨主新收的那位弟子吧,听说这几个月他的武功很有长进,已经有五品了。”   听到几位叔父都平安,她亦很是欢喜。若非襄阳战事仍未平歇,她恨不得立刻便带着李放一起回去看看。   “如此便好。对了,你今日来此是为何事呢?”既然五叔派他来此是为了传递消息,可是屠九鸣到了襄阳两个多月都未曾联络自己,为何今日却突然登门求见。难道是鸣沙寨出了什么大事?   她心里咯噔一跳。   果然,屠九鸣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寨主,塞北出了大事,此事三位寨主争执不休,只好以哨鹰传讯,请寨主你定夺。”   卓小星将信接过,读了起来,她的神情也逐渐凝重起来,叫来一名王府的守卫,道:“速去城北行营那边去请王爷回来。对了,如果谢公子也在的话,也请他一并过来。”   红酥狐疑地看着她:“卓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卓小星眸光暗淡,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北境再起战事,柔然再次入侵——”   红酥惊呼一声:“什么——”   *** 第136章烽烟炊烟   黄昏时分,襄阳的北城门,两匹栗色马并辔出了城门。   李放骑马在前,他的速度并不快,卓小星亦是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两人都知道这是离别前最后相聚的时光,都只希望这马可以跑得更慢一些,天可以黑得更晚一些。   可是再如何不舍,夕阳终是慢慢地落了下去,李放回头道:“阿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目光有些怅惘,又有些歉然:“你在襄阳偌多日子,我却忙于战事,从来没有带你出城好好游览。我本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定要带你领略南国风光。不想风云变幻,你这么快便要北归。而有一个地方的风景,是我最想带你去看的。”   “可是……”卓小星微微蹙眉,能与李放在一起的日子,每一秒她都无比珍惜。然而塞北离此路途遥远,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情,这亦是她听闻消息连一日也不愿意耽搁,连夜北归的原因。   李放看出她的犹疑,微笑道:“你放心,我带你去的地方不远,很快便能到。”他一夹马腹,栗马如离弦之箭向前驰去,卓小星催马跟上。   行出未久,便到了一处江畔。此时日已西垂,江面上波光粼粼,挽留着最后的余晖。连绵的堤岸不远之处,是一片刚发青的麦田,在更远的地方,则是一个小小的村落,黄昏时分,正升起袅袅的炊烟。   见李放下马,卓小星左看右看,这不过是襄阳城外一处寻常的荒野,她狐疑道:“不知道你所说的风景在哪里?”   李放扶着她下马,指着远方的烟火,两人偎依而立,李放轻声道:“阿星,那便是我最想来带你看的风景。”   “那是……炊烟?”卓小星迷惘地看着他,她还以为襄阳城外有什么殊绝美景,万万没料到李放特意带她来看的竟然会是这最寻常不过的炊烟。   李放遥望着那天边渐渐升起的白烟,轻声道:“我幼年之时,便跟随着我的师父清徵真人游历大周的广袤山河,我们曾南行到南海琼州,那里的渔民打鱼采珠为生;西至昆仑雪山,那里终年冰雪,边民靠奶茶与牦牛肉为食;北至北海冰原,那里的人凿开终年不化的海冰,取冰中之鱼为食,不管是到了什么地方,我最爱看的风景,都是当地人燃起的炊烟……阿星,你知道吗?有人的地方才会有炊烟……”   卓小星喃喃重复道:“有人的地方才会有炊烟……”今天的李放好生奇怪,这不是一句废话吗?   李放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下来:“阿星,我亦曾去过凉州,那里虽有风沙,但亦有美丽的绿洲、成群的牛羊、善良生活着的人们,他们原本都是我们的同胞。阿星,有人的地方才会有炊烟,才会有生息,一个地方若是没有人,那便什么也没有了……”   “阿星,我舍不得你……想到好长时间都看不到你,我的心都好痛,可是,我知道那片土地比我更需要你……”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有无限的不舍与眷念,亦是无限的惆怅与悲悯。在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只是李放,那或许他便能说服自己自私地将她留下,留在自己的身边,可是他不能。   卓小星浑身一颤,她终于明白了李放为什么要特地带她到这里来,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在他心中对自己亦是同样的深爱与不舍,他亦多么想将自己置于他的目光之下,再无离分。唯有看着这炊烟,看着这片的广袤的土地与生生世世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才能说服自己放她离开。   他搂住她,冰凉的唇落在她的娇唇,烙下极轻柔缠绵的一个吻。   卓小星伏在李放的胸前,倾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心跳,闻到他那温暖的体温与令人心醉的男子气息。那紧密的拥抱亦让她感到他对自己的倾心爱恋与不舍,就像自己也不想离开他一样。她多想永远这样沉醉下去,可是她知道,在命运之前,他们早已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她无法辜负他,亦无法辜负那片生她长她的土地,和那片土地之上的人们。   泪水不知不觉自她的眼眶滑落,她低声道:“李放,一切都是会是值得的。等战争结束,那些失去土地的人们都会回到他们的家园,终有一日,那些抛荒的土地也将会像这片土地一样长出青苗。终有一日,我们还会再相遇。”   “是啊,一切都是值得的。等到了那一日,我便来娶你。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分开。”   夕阳之下,依依不舍的两人拥吻在一起,将时光凝结成了一幅美好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分开。   卓小星翻身上马,她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会因为不舍再次拥入那温暖的怀抱,只能纵马提缰,迢迢北去。   “阿星——”   李放复又叫住她:“阿星,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要有出刀的勇气。这也是生杀刀法最大的秘密。”   卓小星朝他最后一笑,终于弛缰向远道。无论她走出多远,仿佛仍能感觉到襄阳城外那道温暖的目光。   襄阳城头的最高之处。   李放驰目远望,他知道他心底的女子已经离开,到了他再也望不到的地方。守护西北边境的安宁,那本是他的心之所愿,亦是她之使命。可是偏生短短数刻的别离,便让他生出无尽的想念来,他的唇齿边还留着的少女淡淡馨香。俯仰之间,只觉得天地寥落,四野星垂,平生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觉到孤寂的滋味。他自少年漂泊,从不知其中况味。从前无那个人,所以无所谓孤寂,可是自从那个人出现了又离开,他的天地便失去了三分颜色。 第137章雪岭雄关   雪岭关位于凉州最西北之处,依山而建,蜿蜒起伏数十里,数百年的时间里曾多次抵挡住西北蛮族的进攻。卓天来镇守凉州之时,更是在此大败柔然与魔教联军,这才让西北有了二十年生息的时间。每年冬天雪落之时,这座雄关被冰雪覆盖,只有等到来年三月雪化之后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这时,总会有无数的商队赶着骆驼与马车经此前往西域,换取惊人的财富。   今天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一过,雪岭关已褪去冰雪的轮廓,露出巍峨的关城。而此时的雪岭关下,未闻驼铃声响,唯听杀声震天。两只军队,正进行着生死厮杀。   高达数丈的关城之上,一列又一列的柔然士兵,正沿着支起的云梯向上爬,而城头的守军则用巨石、滚木、弓/弩朝关下的柔然士兵发起攻击。偶有几名柔然士兵爬上城头,也在守军的围杀之下顷刻毙命。然而柔然大军仍然像潮水一样涌上城来。   城门楼上,凉州府尹陈兆亮望着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柔然大军,不禁冷汗直流,心中暗道侥幸,还好自己及时率兵赶到。   就在十日之前,他突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说不日柔然便会进犯雪岭关,兵锋所向,就是凉州城。   收到信的那一刻,他立刻便下令将假传消息之人捉拿归案。时值早春,草原上的冰雪都尚未完全融化,又怎会有外族入侵。可是搜寻了整整五天,几乎将整个凉州城翻了一遍,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他想起边塞流传的关于“影子军”的传说,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一方面派出斥候往草原上打探消息,另一方面则清点凉州城兵马,往雪岭关进发。   谁知道尚在半路就得到斥候传回的消息,柔然大军距离雪岭关不过三百里。对于骑兵来说,三百余里不过一日的马程罢了。他大吃一惊,命大军全速前进,才终于在柔然大军之前抵达雪岭关,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便遭遇一场如此惊心动魄的大战。   陈兆亮毕竟是一方牧守,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吩咐与他一同前来的独子陈思明道:“思明,你速速派人送信往稷都,报称柔然大军来犯,凉州或将失守,请求支援——”   陈思明年约二十岁,他也曾学文习武,只是高不成低不就,陈兆亮只有此子,便将他带在身边历练。陈思明摇摇头道:“父亲,日前陛下龙殡归天,淮北王掌控朝中大权,尽起大军南征,就连一向驻守在北境的幽州铁骑都被调往南边。如今往稷都求援,又有何用?”   陈兆亮面色挣扎,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便派人往南边送信给淮北王,凉州乃是西北门户,一旦凉州失守,稷都空虚,只怕立时便有亡国之危啊……”   陈思明还是摇头:“路途遥远,从凉州往淯阳一去少说也要半个月。且不说王爷是否会班师回援,只怕信还没传到王爷手中,凉州城便已破了。”   “唉——”陈兆亮发出一声长叹,陈思明说得也不无道理。正是因为淮北王南征,北境空虚,才给了柔然南下的大好机会。而自己主政凉州不过一年,并未来得及整顿边防,如今懊恼却也已经晚了。他心思慌乱,喃喃道:“如今之计,本官又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是好……”   关城之下厮杀正烈,柔然大军气势如虹,如今这雪岭关的守军满打满算也不足一万之数,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挡柔然大军……   陈思明一咬牙,上前一步,道:“父亲,如今正是生死关头,思明有一言相谏。如今这雪岭关是怎样也守不住的。一旦城破,父亲作为府尹,必定难有幸理。思明想了一想,如今父亲有两条生路可行,其一,便是投降柔然,将雪岭关、凉州城献给柔然可汗,说不定可汗一高兴,不但能免了父亲的罪过,父亲犹能继续享有高官厚禄……”   他话音未落,陈兆亮已是勃然大怒:“逆子!你说什么,让本官将凉州城献给柔然以换取生路,如此作为与叛徒何异!”他怒目圆睁,万万没想到陈思明会说出献城投降的话来。   陈思明又道:“父亲若是不愿献城投降,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趁现在雪岭关犹未被攻破,你我父子二人,今晚便趁夜离开,同样能保住性命……”   “混账——”陈兆亮忍无可忍,一掌重重掴在陈思明的脸上,愤恨道:“想不到我陈兆亮竟然生了你这样的一个儿子。本官身为凉州府尹,亦是这凉州城的城主,前任曾有像卓天来那样的英雄人物,你竟让本官弃城而逃,真是岂有此理……”   提到卓天来,他的心里涨起了微微的勇气。那勇气竟瞬间压过了惊惶、惧怕等情绪,将他的灵魂重新聚拢起来,安放回身体。   二十年前,卓天来在这雪岭关下,以十万雄兵将人数远超自己的柔然大军打得七零八落,守护了西北二十年的安宁。同样身为凉州城之主,难道他陈兆亮便只能做一个弃城而逃的逃兵吗?   陈思明捂住掉了一颗牙的腮帮,带着哭腔道:“爹……他卓天来是个大英雄,他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啊,他手中有凉州铁骑,有鸣沙七义一票兄弟,还有江湖上那么多的英雄好汉来帮他,可是咱们什么也没有啊……如今这乱世,谁又顾得了谁,咱们保命要紧啊,爹……” 第138章三拜献城   卓小星命大军在关外暂时休整,并协助清理战场,整顿雪岭关防务,只带了陆万象、唐啸月、盛天飏等鸣沙寨的首领与少数随从进入雪岭关。   雪岭关城门大开,幸存的士兵稽首为礼,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迎接扫平敌寇的英雄。   走过长长的甬道,想起当年自己的父亲卓天来便是在此雄关击败柔然与魔教联军,成为举世皆知的英雄人物,心中不免感慨万千。陆万象、唐啸月等人再履旧地,亦是心潮翻涌。   众人走出甬道,却见关前的沙地上正跪着一人,皆是一僵。此人双手被缚,面对众人跪伏在地上。盛天飏对西北之事了如指掌,认出此人便是之前慕容傲所封的凉州刺史陈兆亮。   他率先上前一步,道:“陈大人这是何意啊?”   陈兆亮神情委顿,看起来更有数分狼狈,低头道:“下官万死,自知曾大大开罪小卓将军,特地自缚于此,向卓将军请罪。”   “啊?”卓小星一愣,自己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凉州府尹,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自己,倒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唐啸月见状,连忙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她才想起原来是去年春天陈大人曾率兵协助陆瑶姬与辛可在城中围捕自己的事。   她想了想道:“陈大人请起吧,当时陈大人自有司职,我又怎么会以此见怪?而且若非是陈大人率众死守,只怕雪岭关早已不保,在这件事上,陈大人实有大功。”虽然她一路上马不解鞍,只是从襄阳到此路途太过遥远,终究是晚了一步。他们一路赶来,已看到雪岭关上的战况之惨烈,心知若非是陈兆亮率众死守,只怕柔然人早已进入雪岭关。   “而且我听说陈大人为官……”她忽而一愣,看向一旁的盛天飏,问道:“对了,五叔,这位陈大人为官怎么样?”虽说她并不在乎这位陈大人曾经冒犯自己,却也知道慕容傲派到凉州的主官大多不是什么好人,假如这位陈大人同他的几位前任一样,她也不介意小心眼一次。   盛天飏淡淡道:“放心吧,这位陈大人尚算过得去,不然他早该像前几任城主一样卷铺盖滚蛋了。”   陈兆亮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之前数任凉州府尹任期不长,原来竟与鸣沙寨有关。   “陈大人请起。”卓小星微笑两声,假装没看到陈兆亮惊疑的神色,上前一步将他扶起,为他解开身后的束缚。   陈兆亮起身之后,随即再次拜倒,大声道:“小卓将军不计前嫌,救凉州军民于水火之中,若非小卓将军赶来救援,只怕在场众人此刻已尽为柔然所戮。请卓小将军受本府一拜。”陈兆亮这一拜,城楼之下凉州官兵跟着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卓小星一愣,但是想着方才的经历于这位凉州府尹大人与雪岭关的将士们来说,简直是绝处逢生一般。她眼眶微润,放声道:“大家本为同族同袍,守望相助,乃是我鸣沙寨应有之义。只要我鸣沙寨一日立于西北,便绝不容柔然肆虐。大家快请起吧……”   她再次将陈兆亮扶了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位陈大人也是凉州城的府尹,虽然彼此之间立场不同,接下来关于凉州城的防务尚需与此人通力合作。   孰料她尚未开口,陈兆亮再次拜倒了下去。   卓小星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位陈大人您是跪上瘾了吗?   这位陈大人不仅跪了下去,还规规整整拜了三拜,然后道:“已故柱国大将军卓天来本为昔年承圣帝亲封凉州城主,下官受逆贼伪诏,幸窃占之。今小卓将军重回雪岭关,下官愿将凉州城献于将军。”他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三寸左右的印玺来,放在面前的沙地上。   见到印玺的那一刻,鸣沙寨众人不由得呼吸一顿,他们自然认得这方印玺而正是曾为卓天来所执掌的凉州城主印。   卓小星想不到剧情会有如此变化,结结巴巴道:“嗯……柔然人虽然暂退,但是战事尚未结束,此事……陈大人身为凉州城父母官,既然官声不错,不如就继续当你的府尹算了……”她此前虽曾想过以此为契机将凉州城重新纳入自己掌控之中,但是当有人将它双手奉上之时,她感觉自己好像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的强盗一般,变得不好意思了。   更何况现在自家大军正倚大胜之威驻扎关外,而这位陈大人的手下几乎死伤殆尽,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她将那放印玺拾起,正要重新放回陈兆亮手中。   却听到陆万象道:“慢着——”   陆万象将城主印接过,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着。当年她率众离开凉州,却并未带走这一枚城主印,便是因为她相信,终有一日,卓家军终会重回凉州。如今,一枚城主印以这样的方式重回自己之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第139章祭拜母亲   这一晚,凉州城主府三千蜡烛长明。   是为光复,亦是幸存着的人对已逝的亲友多年之后的奠念。   第二日,卓小星与陆万象一起前往凉州城主府西北一隅的无音阁。这是她的母亲商无音生前所居住的地方,亦是她的埋香之地。在商无音逝世之后,卓天来感怀不已。卓氏的祖坟远在稷都郊外,因不忍将爱妻远葬,便将其安葬在在她生前最爱的无音阁的小花园中。   以往,每逢母亲的生辰与忌日,父亲会允许她在这里祭奠母亲,其余时候,这座小园常年封闭着。卓小星自幼由几位叔父养大,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对于母亲的生平也不曾关注过。可是,一程江湖来去,卓小星已经明白,母亲并非她以前所想的那么简单。   荒苔蔓草十年未扫,昔日佳人的坟冢已埋没在断壁残垣之中。所幸陈兆亮早知原先的城主府无法住人,将自家下仆全部遣来帮忙,耗时一个清晨,才让昔日墓园重现人世。   坟前烛火明灭,纸灰飘零,黑烟杳杳中,点点带着火星的余烬随风高飞。卓小星长跪母亲墓前,低声祝祷道:“母亲,阿星回来看您了。当初事急从权,未将您与父亲合葬一处,让您一个人孤孤单单埋没在此十年,不知道母亲您是否会怪我……等阿星为父亲报仇,便为母亲迁墓至鸣沙寨,让您与父亲团圆。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保佑小星早日找出昔日参与阴谋之人,为父亲和两位叔父雪恨……”   陆万象轻抚残碑,百感交集,如今卓小星终于长大成人,她亦总算完成昔日故友的一二交托。   忽然,她发出一声惊呼:“不对,这片墓园被人动过了——”   卓小星定睛看去,却见墓碑虽然保存完好,但墓碑下面却有一道寸许的缝隙。   陆万象已指挥仆人道:“来人,将墓室挖开看看——”   几位身强力壮的仆人一起动手,很快就将墓室挖开,结果却是让大家大吃一惊。   墓室之中一应陪葬品俱皆保存完好,唯有本应埋葬在此地的棺椁却消失无踪。 第140章不速之客   陆万象轻声道:“好在你平安长大,我总算没有辜负她当年的托付。我不想你牵涉太多,没有及时告诉你此事,没想到竟然让魔教有机可乘。上次在铁栏关也是多亏了竟陵王李放,不然你若出事,我再也无颜去见你的父母。”她顿了一顿,又道:“听杨桀说你与李放已有婚约,此事可当真?”   卓小星脸色微红道:“我与竟陵王已有终身之约。此事未及禀报几位叔父,正欲向叔父告罪。”   陆万象微微一笑道:“这位竟陵王的才学品识绝佳,更难得对你很好,将你交给他,想必你的父亲母亲九泉之下亦会放心,三叔又怎会怪罪呢?”   卓小星想起关于伶仃夫人的事,此事自己也该替他向三叔解释,便小心道:“关于伶仃夫人的事……”   陆万象却摆手道:“此事始末你师父已经向我说过。竟陵王当年初出江湖,亦是无心之失,生死楼的账不要全部算到他的头上。他既有心赎罪,你以后也勿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以免影响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知道吗?”   两人正自说话,忽然一位仆人进入墓园,禀告道:“启禀卓将军,门外有人求见——”   卓小星抬眼问道:“何人?”   那仆人摇摇头道:“是个生面孔,我也不认识。不过他自称是卓城主与陆寨主的老朋友,还说将这张纸条交给两位,两位自然明了他的身份。”   那仆人拿出一张字条,恭敬地呈上。卓小星接过字条,只见那张字条上写着一个“人”字。卓小星微微一怔,她自然认出这“人”字正是当初她在稷都城算命测字之时,随手写下的,想不到这张字条竟然会时隔大半年之后再现凉州城。   来人便是当初的那名算命先生吗?他真的是有北梁帝师之称的那个人吗?   卓小星询问的眼神望向陆万象,陆万象轻轻地点了点头,吐出四个字:“闾丘明月。”   大厅之上,卓小星端坐于上首,陆万象则坐在左边的椅子之上。   不一会,便有仆人领着不速之客前来。来人穿着一袭黑色斗篷,虽被风帽遮住部分容颜,但龙姿虎步,自显气华。   大厅上首摆放着仍未撤去的灵位与香烛,一阵穿堂风吹过,更显森然之气。来客脚步倏地一沉,面色亦是一惊。   陆万象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道:“怎么,闾丘先生既有亲上凉州城主府的胆魄,难道会怕了已经湮灭整整十年的亡魂吗?”   闾丘明月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当年我是参与了落日关之事,当时彼此立场对立,我闾丘明月也无可分说辩驳之处。”他语带嘲讽道:“当年在幽州台,在岩冰岛,我落入你们鸣沙寨之手时,你们也没对我客气过,不是吗?”   他微微一顿,又道:“不过无论如何,卓天来仍然是我闾丘明月所敬仰的英雄。看在之前稷都城我曾出手帮助二位的份上,可否容我为卓将军进香?”   陆万象朝卓小星看去,卓小星轻轻点了点头。虽然闾丘明月是当初落日关之战的直接参与者,是她的仇人,可是毕竟他也算帮过自己。她知道此人来意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想拒绝他这一充满善意的请求。   闾丘明月解下斗篷的风帽,在灵前纳香行礼。   卓小星定眼望去,只见这位有着北梁帝师之称的中年男子有些偏瘦,看起来温文尔雅,只是眸子泛着微微碧蓝,正是她当日在稷都城见过的那位算命先生。   此时他一身气态尽显,自然不是当日那算命先生可比。   闾丘明月微微一笑道:“卓姑娘,算起来眼下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第三次,不是第二次吗?   她的心猛地一跳,难道在更早之前,自己便已经见过他…… 第141章武盟再兴   这时仆人又报:“城主,陈大人求见。”   闾丘明月呆在城主府的时间并不短,这位府尹大人在闾丘明月离开之后求见,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城主府发生的事。   卓小星连忙吩咐道:“快请——”   陈兆亮行礼罢,开门见山道:“城主,方才拜访之人是……”   卓小星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方才之人是有北梁帝师之称的闾丘明月,他还有另外两个身份,其一是柔然可汗的九皇子,另外他也是魔教三尊之一的辉月使……”   陈兆亮倒吸一口凉气,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问道:“敢问城主,他前来拜访是为何意?”   卓小星道:“他是代表柔然前来谈判。其目的么,便是希望我打开雪岭关,放柔然大军入关,而他不仅会对凉州民众秋毫无犯,而且还承诺我卓氏可世代为凉州城主,永不相犯。”   陈兆亮闻言面色微变,连声音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城主可曾同意对方条件?”   卓小星摇头道:“自然未曾,我父亲镇守西北,为的是保一境之安宁,又岂是为了区区城主之位。所以只怕不日之内,雪岭关就要再起战火了,陈大人也需早做准备。”   陈兆亮闻言,浑身一震,随即重重跪倒于地:“陈兆亮代西北四州之民再次拜谢城主——”   卓小星一愣,这位陈府尹怎么又跪了,她着实有点消受不起了。忙道:“陈大人,这是何意,陈大人这几日跪得已经够多了。我早说过了,我为凉州城主,陈大人您依然是凉州府尹,不必行如此大礼。”   陈兆亮郑重道:“我并非为自己而拜,而是为了凉州后面雍州、秦州、渭州、梁州的百姓。当日在雪岭关头奋力杀敌的万千将士,除了我凉州军民,亦有他们援手。他们为守住雪岭关拼尽性命,若是城主转眼就将雪岭关拱手让于他人,陈兆亮虽无法阻止,却也不敢再忝为凉州府尹……”   卓小星故意道:“哦?难道让凉州城永享太平并非陈大人心之所愿吗?”   陈兆亮道:“凉州城能得太平纵然是我心所愿,但下官亦深知,凉州城扼守整个西北的门户,若是凉州城太平的代价是身后的中原大地与华夏万民陷于外族的蹂/躏。如此太平,下官不敢取也。城主不计较与北梁之间的血海深仇,更不为柔然所许私利而动心,能在西北存亡之际,力据柔然于雪岭关外,实乃世间真英雄也,陈兆亮愿誓死效忠城主大人。”   卓小星心有所感,她不过按自己心意作出选择,哪里有陈兆亮所说的那般伟大。   一旁的陆万象神思复杂,心知恐怕直到此刻,这位凉州府尹的跪拜才是出于真心。想不到这位上任仅一年的凉州府尹竟是真正有大胸怀的人物。不过,他既真心降服,对于卓小星与凉州军来说自然有莫大好处,有他的全心配合,卓家军在凉州城重新立足便容易得多。   陈兆亮又道:“下官来此,并非仅为柔然使者一事,而是另有一事要与城主与陆先生商议。”   卓小星道:“陈大人请讲。”   “正是为了众将士的粮饷之事。”陈兆亮微微有些汗颜,道:“凉州虽然荒凉,去年却是个大年,收上来不少粮食,只是三个月前,淮北王动员南征之事,下令各地州府将仓中余粮都调往淮南一线。下官当时虽然暗自截留了一些,但是远不足以供养十万大军……下官听闻卓家军中不过储备了数日存粮,不日将尽。所以来向城主与陆先生请教,如之奈何……”   原来是为了此事,陆万象微微一笑道:“陈大人不必焦急,过几日自然有分晓……”   “这……”陈兆亮迟疑道。身为一州主官,他深知这样一支十万人的军队,还是如此精锐的骑兵,随便一动都耗费良多。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失去凉州城之后,鸣沙寨是如何在如此贫瘠的西北沙漠养活一支规模如此之巨的部队。如今他既然下定决心效忠,少不得要看看是否有能尽心之处。   陆万象接着解释道:“陈大人镇守凉州,想必也知道西北最大的商号隆源号吧。”   “这是自然。隆源号的乔掌柜下官亦曾有过一面之缘。”隆源号主要做西域的生意,每年都有数百支驼队经雪岭关前往西域,亦是凉州城的纳税大户。当然身为凉州府尹的陈兆亮亦收受了隆源号的不少好处,并为他们提供种种方便。而那位乔掌柜虽为女子之身,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以女子之身撑起这偌大的生意。   “三日之后,隆源号的车队便会到达凉州城,带来如今西北所需的粮食、药材、布料等各种补给,陈大人只需和以前一样放行便可。”   陈兆亮露出震惊的神色,道:“难道隆源号是你们鸣沙寨的生意——”   陆万象道:“对,亦不对。你所认识的那位乔掌柜其实并不姓乔,而是姓水,是鸣沙寨的七寨主水泊晚。而她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有‘海上水龙王’之称的水家家主。隆源号并非鸣沙寨的生意,但这支军队的给养确实是由水家担负……”   陆万象转头望向卓小星,笑道:“阿星,如今你亦是凉州城主,鸣沙寨最大的一桩秘密三叔也是时候交托给你了——”   ***   三日之后的黄昏,果然有一只庞大的车队的进入凉州城,带来凉州城如今急需的粮食补给。   一辆马车停在凉州城主府的门口,一位身着秋香色衣裳的女子从马车上跳下来,她大约三十五六岁,看起来精明干练,只是经年风霜却已在她的额角刻下皱纹,在鬓角多增华发。正是鸣沙七义排行最末的水泊晚。 第142章既见沧溟   暖阁之内,茶香幽幽,陆万象看着多年未曾谋面的结义妹妹,胸中万语千言,终究化作低声一叹:“七妹,这些年来难为你了……”   多年以来,正是靠着与金陵谢家并称的莱阳水家的暗中支持,十万凉州骑兵才能在瀚海的绿洲中坚守了十年。若论贡献,鸣沙寨幸存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比得上这个多年前离开鸣沙寨的小七。   以一人之身,在慕容氏眼皮子底下,操持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家族。水家的船队行经海内外,赚取无数的金银,并用金银在四处购买粮食、布匹、药品等一切鸣沙寨所需要的物资。再以西域行商的借口,源源不断地送到瀚海。这每一步都非容易之事,可是她却坚持了整整十年。十年了,少女双鬓已染霜华,甚至还未婚嫁,自己这个为人姐姐的着实是欠她良多啊。   水泊晚却只是轻轻摇头道:“泊晚不难,我知道三哥所承受的只会比我更多。”   十年了,是陆万象孜孜不倦地寻求着当年变故的真相,想尽各种方法来治疗卓小星体内的炎毒之伤,甚至潜伏到稷都,伺机为大哥报仇。虽然是自己源源不绝送来的物质维持着鸣沙寨未曾倒下,但她心中明白,是三哥支撑着鸣沙寨的魂。   姐妹二人对望一眼,那两双眼睛中涌动着海潮与烈焰,那本就是不用说也无法说出的情义。   过了一会,水泊晚低声一笑,道:“三哥,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如果,这一番卓家军能将柔然与魔族赶出关外,鸣沙寨能重新在凉州立足,我就可以将水家的生意暂时放到一旁,先结个婚,生个娃什么的……”   陆万象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惊喜,颤声道:“是吗,那三哥便提前向你道喜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时候让三哥见见?”   为了鸣沙寨的事,耽搁了这位小妹的终身大事,一直是陆万象心中之结,此时听到水泊晚主动提及此事,她发自内心地欢喜起来,更是下定决心,哪怕是为了小妹的婚事,这一次她陆万象也一定要帮助卓小星重新在凉州站住脚跟,只许成功,绝不许失败。   水泊晚微笑道:“他是个生意人,并不懂武林道上的事。”她顿了一顿,抬头看向陆万象:“三哥,你呢,什么时候嫁人?”因为鸣沙寨之事耽搁了终身大事的,又何止是自己一人,算起来,三哥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龄都已如鲜花凋零,可是三哥迄今仍不肯卸下男子的伪装。   陆万象静静地看着冉冉漂浮的茶烟,心绪似是随之飘远,往到不可知的地方。不知此刻,她又想起了谁。良久,她方低声一叹,道:“既见沧溟,又如何能倾于江河。泊晚,你是知道我的……”   仅此一言,水泊晚便知道已无法再劝。当日卓天来初上虚月山,在鸣沙寨义气一聚,惊鸿一瞥,对卓天来一见倾心的不仅仅是做客寨中的商无音,也包括自己这位惊才绝艳的三姐。   在那之后,商无音为救卓天来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卓天来感念她之深情,娶她为妻。而情不得归的陆万象终身以男装示人,将自己的这一番情意永藏心底。而卓天来至死也不知陆万象易钗而弁,让众兄弟改称她为三哥、三弟的原因是什么。   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她分明已全然占得,却从不以此为苦,反而处处豁达。水泊晚转念一想,人生苦乐,本凡人自悟、自得、自甘,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只因为对她们来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姐妹二人睽违多年的对话,虽只寥寥数言,便已道尽此生。陆万象为水泊晚安排好起居之事,便告辞离开。   她行自中庭,却见头领上有一只苍鹰盘旋,便停下身来。那苍鹰似是识人,见她停下,便一个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她的肩上。   她从苍鹰腿上的竹筒中取出一个小小卷轴,上面写着数行小字:“昨日蝉衣与秋桑两人外出采药,一夜未归。今日我已派人上山搜寻,却毫无行迹。听村民说附近的骷髅岭常有魔教中人出没,恐怕两人已落入魔教之手。”落款正是盛天飏。   陆万象的面色瞬间变得极冷。   第二日清早,新成立的武盟便召开了第一次会议。听闻鸣沙寨有两名师妹竟然为魔教所擒,大伙儿一个个义愤填膺,争着吵着要去骷髅岭将这些邪恶的魔教份子尽数剿灭。   卓小星苦笑不已,这新成立的武盟中约有一半的人乃是当初她从雅正堂救出来的各门派的子侄,这些人都是各个门派的核心弟子。虽然在稷都吃了不少苦头,也耽误了武学的修炼。但是他们大多数天资不错,回家之后在家中父母长辈的锤炼之下,武学上的进益都一日千里,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而他们并没有对抗过魔教的经验,亦早已忘了当初在雅正堂面对陆瑶姬、辛可等人的恐惧,只想大展身手,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第143章魔教阴谋   众人举着火把,拾步上山,行之未久,赫然可见山路尽头,竟是一处宽阔的山谷。   山谷的最深之处是一座巨大的神殿,那神殿似乎是就地取材,以骷髅岭哪些灰白的形似骷髅的石头建成,看起来亦是诡异莫名。   江秋枫道:“大家小心,这座神殿似乎有些诡异!你们看这神殿的形制似乎有些奇怪——”   那神殿的似乎被刻意塑造成一个人的形状,不,准确说起来是一个背靠群山而坐的巨大骷髅。神殿最下层的两棵石柱便是他的两条双腿,他的微微撑起的两条双臂则构成了神殿的第二层,而神殿的第三层则是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那骷髅的眼窟里各放置着一盏长明灯。之前他们在山下看到的灯火便是骷髅的两只眼睛。骷髅的头顶上还戴着一个巨大的皇冠。他坐在群山最高之处,俯瞰世界,仿佛他便是这个山谷中的皇帝。   得亏此时是暗夜,纵然有火把,亦照得并不分明,有人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既然已经找到地方了,那我们便赶紧救人要紧……”   “就是,就是,既入宝山,又怎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众人举着火把,向着那一片漆黑的神殿大门走去。江秋枫与李梦白对视一眼,两人自有默契,江秋枫走在队伍左翼前方,而李梦白则落在队伍最后面,暗中观察周遭局势。   可就在众人即将踏入神殿大门的那一刻,不能何处一阵妖风吹过,众人手中的火把竟然同时熄灭了。与此同时,周遭传来几乎是细不可闻的破空之声。   “不好,有暗器!”江秋枫大呼一声,与此同时他手中之剑回旋疾舞。暗夜中目不得视,只闻得暗器被宝剑击落的铿鸣之声,不知过了多久,那发暗器之人终于停下,江秋枫亦终于歇了一口气,高声道:“是魔教唐无心前辈吗?请现面一见,晚辈蜀山剑阁弟子江秋枫,今代表武盟而来——”之前他曾在青泥驿站见过唐无心出手,知道这种多种暗器连发正是唐无心的绝技。   “呵呵呵呵呵呵……”黑夜中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蜀山剑阁啊,没想到你们还是来了……”   “嚓——”的一声,是人点燃了火折子,紧接着神殿之中灯烛齐燃,豁见光明。   而唐无心却并未现身,江秋枫这才看见在殿外不远的地方,李梦白正与一名看起来瘦骨嶙峋的古怪道人持剑对峙,她气喘吁吁,香汗淋漓看起来并不轻松。只不过,那道人也没占上什么便宜,胳膊上已然挂彩,有鲜血滴落。   可是与他们一起进殿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们皆被罗网所缚,躺在地上拼命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而在大厅的柱子之上,另外绑着两名美丽的少女。她们虽然行动不得自由,但是并没有受什么伤,正是陆蝉衣与陆秋桑两人。   陆蝉衣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大声喝道:“你们快走——”她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是也知道眼前这些人恐怕是为了救她们而来。   这时,大殿之中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蝉衣姑娘何必紧张呢?若是本尊想杀了他们,他们根本就无法平安到达这座神殿啊……”   江秋枫心中一沉,知道此番恐怕已方都过于轻敌了。这样巨大的神殿绝非一朝一夕或者少数人便能建成,在这座山谷之中究竟隐藏着多少魔教的人马尚不可知,现在自己这边的人除了自己与李梦白都落入敌手,可是方才出手的只有唐无心与捉鬼道人。若是这位自称“本尊”之人,乃是魔教三尊之一,只怕今日自己与师妹都无法离开这座山谷。但是对方既然没有出手对付自己,只怕对方另有目的,他沉声道:“哦?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很简单,你们回去带话给卓小星,让她一个人亲自上骷髅岭来救人。只需要她亲自来了,本尊不仅会你们这些同伴放回去,还有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可以一并还给你们……”   蝉衣已经大声叫道:“不可以,这位少侠,麻烦你带话给寨主,让她绝不可——”   可是她话音未完,便已失声。似是被人隔空点住哑穴,她的表情却无比惊恐,有一行泪水从眼眶用下,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江秋枫心中迟疑,魔教为何会提出这种诡异的条件,而这位鸣沙寨的师妹为何宁愿被囚亦绝不肯让卓小星来救她。   见他肃然未语,那道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江少侠,我可不是再与你商量,要不要将本尊的话传达给卓小星,你大可随意。但是五日之内,若是没有见到卓小星到此,你们恐怕便再也见不到你们的同伴了——”   紧接着,他已被一掌重重击出神殿之外,那座神殿的大门轰然关闭。 第144章以身犯难   一轮明月洒落在星湖的水面之上,春波如镜,玉盘如璧,沉谧而幽美。   湖岸之上一道人影正在练刀,清泠刀光映入湖光水色,更添潋滟之态。   练刀之人正是卓小星。   自从去年在金陵与李放开始合练生杀门的心法之后,她终于突破了生杀刀法第六层的障碍,成功第进入到第七层“流水”。世间万物皆有定形,唯有流水变之不一。亦如刀法本存乎已心,挥手即是,不存窠臼。她体悟心法中的真意,并突破上三境中的入神境。   在十八岁突破上三境,在江湖上屈指可数,她本已足堪自傲。可是想到她的对手多半是当初逼得李放使出“昙华一瞬”的魔教辰星使,心中仍涌起一股无力之感,她如今不过入神初境,面对可能已是入神巅峰的商风翼根本毫无胜算。更何况商风翼的背后尚有一名实力在洞微巅峰甚至可能已重新登上乘化境的商苍穹。   然而师父如今去向不明,真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亦不得不考虑亲自上山救人的计划,而在此之前她必须提高自身的实力,才能尽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如今李放不在身边,她自己一人练功的进度大大放慢。即使与李放双修,想要在短时间突破洞微境亦绝无可能,于是她不得不从其他方面着手。当初在铁栏关之时,李放曾在须弥无相功心法的辅助之下,以入神境使出生杀剑法第八层的终招“一瞬昙华”,大败商风翼与魔教众人。当初,在与李放双修之时,她从李放那里得到了一半的须弥无相功真气,是不是自己也能使出生杀刀法第八层的招式呢?   从师尊手中得来的那本生杀刀谱的小册子她早已翻烂了,第八层的心法名为“蜉蝣”,下面同样是四句心法要诀:“身如蜉蝣,天涯朝暮。昙华一瞬,向死方生。”   “昙华一瞬,向死而生”这两句对应是生杀剑法,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自己亦亲自见过李放使出这招。可是“身如蜉蝣,天涯朝暮”两句的意思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蜉蝣性命只有一日,朝生暮死,这典故她自然明白,可是这和刀法又有什么关系。   她叹了一口气,又去看第八层的刀诀。这张图她早已看过多次。图上画着一个小人,小人双手持刀平举,正要向眼前的虚空中斩去。这一招极其的简单,是最基础的斩劈姿势,她最少练过几万次,可每次打开图画,她却分明感觉到这一刀极其的凌厉与危险,几乎就要破开纸面,向她斩过来。   她将生杀真气与从李放那里得来的须弥无相真气融合,努力地拔刀挥刀,意图融合刀招中的真意,可是练了整整一晚,除了将星湖水榭上的青石板砍了一个七零八碎之外,别无所获。   派往寻找杨桀的鸣沙寨弟子始终没有传来好消息,而到第四日晚上的时候,雪岭关却突然传来一个坏消息,许多官兵出现腹痛、心绞等症状,疑为中毒。之前负责给将士们医治的陆蝉衣与陆秋桑都被魔教所擒,陆万象别无他法,只好匆匆赶回雪岭关。临别之前,她嘱托卓小星万不可轻举妄动,务必等她回来再说。   第五日一早,李梦白便往星湖去找卓小星。她知事到临头,以卓小星的性格,绝不可能抛下众人不管,定会亲自上山救人。她与江秋枫私下商议,若是仍然没有杨桀的消息,便由她与江秋枫两人陪卓小星一同上山。一者他们走过一趟,熟悉路径,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二者人数并不多,谅来应该不至于引发魔教的怒火。她知道卓小星最近每晚练刀直到凌晨,所以等到卯时才去敲门。   李梦白敲了几道门,始终无人回应,心知不好,破门而入,却见屋内空无一人,唯有一封信。她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我上山去救人,你们等我消息。”李梦白大惊,连忙带着信去找江秋枫。   此时在城主府大厅之内,武盟六十四派的弟子聚集一堂,等着卓小星做出最后的决定。这些天,听闻杨桀久久未现行踪,而卓小星始终未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来,这些人早已急不可耐,毕竟失陷在魔窟的那些人都是他们的朋友和兄弟。他们虽然明白魔教要求卓小星单身一人前去必有阴谋,但是亦隐隐担心卓小星真的会胆小怕事,不敢上山救人。   他们并不是真觉得卓小星应该牺牲自己去救人,却无法忍耐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哪怕卓小星振臂一呼,让他们一起攻上山去,与魔教拼个你死我活,也比守在凉州城什么也干不了要好多了。   可是等了许久,卓小星迟迟未至,早有人心怀不满,阴阳怪气地道:“说什么惩恶扬善、守望相助是鸣沙寨立寨之本,事到临头,方知这鸣沙寨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也是,卓小星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而已,怎么比得上她父亲卓天来的义薄云天……”   有的附和道:“是啊,想不到鸣沙寨如此薄情寡义,听说那被魔教所擒的还有两个是他们鸣沙寨的人呢,就连自己人也不管不顾,真是让人齿冷……” 第145章深入虎穴   清晨,骷髅岭山道之中,一道红色身影在凉雾中穿行,她身法轻盈,翩若蝶舞。山谷中,怪石嶙峋,白骨森然,美人与骷髅,在山谷中交织成一幅诡异的幻景。   陆万象做梦也想不到,她接到的那封雪岭关有人投毒的情报竟然是卓小星伪造的。   自从那日闾丘明月离开之后,卓小星便感觉到陆三叔经常心神不宁,特别关注从雪岭关传来的情报。卓小星知道这是由于三叔太看重兄弟之情,却因为鸣沙寨叛徒之事,始终未曾对唐四叔与盛五叔放下戒心,若不是因为魔教之事,只怕早已回到雪岭关坐镇。   卓小星昨晚特意截留了一只雪岭关飞来的信鹰,伪作好书信之后,又将之放出,果然陆三叔收信之后,便匆忙赶回雪岭关。她前脚刚走,卓小星后脚亦离开凉州,向骷髅岭而去,几个时辰之后,终于看到了江秋枫和李梦白所说的那座巨大又诡异的神殿。   在神殿之前的广场上,正立着十几个绞刑架,被俘虏的人质都被绑在绞刑架的下方,蝉衣与秋桑也在其中。四周则有无数身着黑衣的魔教中人持刀戒备,将整个山谷团团围住,只剩下卓小星进来的小小山口。   商风翼看到她的身影,迎了上来,面上露出和蔼的微笑道:“阿星,你如今做了凉州城主,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阿舅好生想你。”   他的声音轻柔,神态慈祥,若非此刻周围遍布血腥的绞刑架和黑压压的魔教信众,看起来倒真像是一场动人的久别重逢。   然而卓小星早已不相信他这一套,冷声道:“我既然已经到了,那便请辰星使按照约定放人吧——”   见卓小星开门见山,商风翼的戏自然也演不下去,便道:“放人自然可以,只是你的外祖父年已老迈,又思亲多年,只盼能与你见一面,只要你先随我进殿见他老人家一面,我自然放了他们。”   “不行,你先放他们离开。”卓小星瞥向广场上的那些魔教守卫,摇头道:“你们这么多人,而且辰星使的能为更是远在我之上,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商风翼想了想道:“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来人,把他们都放了——”   他一声令下,早有人将那些人质身上的绳索斩断,如驱赶牛羊一样将他们逐出山谷。   他再次笑盈盈地望向卓小星:“卓城主,眼下可否请你与在下一起去面见你的外祖父呢?想来卓城主出身名门正派,不同于我们这样的邪魔外道,定是不会出尔反尔的吧?”   卓小星冷笑一声,商风翼称呼她为“卓城主”,还特意提起她的出身,是激将,更是提醒她生来便有魔教血统,与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无意去理会商风翼的小小机心,这些人经过几天的囚禁,体力难支,此地又是魔教经营已久的据点,就算自己反悔,也绝难平安带着这些人离开。   她冷声道:“既是如此,便请辰星使带路。”   这时,那群人质中,传来一道尖厉的女声:“寨主,你不要进去。进去你会没命的……阿星,你快走,我们不需要你救,你快走啊……”她说着朝卓小星这边扑了过来,似乎想要将她推出谷去。   卓小星轻轻一掌拍在蝉衣脑后,她瞬间昏迷了过去。卓小星将她交到随后而来的秋桑手中,对秋桑笑笑道:“秋桑,麻烦你照顾好她。回去告诉你们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我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守住雪岭关。”   秋桑心中一惊,她并不像蝉衣一样经历铁栏关的变故,不知魔教“血亲代继法”之事,也不知道卓小星竟然有一半的魔教血统。她虽惊异于蝉衣的反应,却只以为是对卓小星的担心。而此刻卓小星的话让她直觉不详:“寨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要不让蝉衣跟着他们先走,我陪你进去……”   卓小星心中颇为感动,无论是蝉衣还是秋桑,她们不仅是自己幼时的玩伴,一起长大的姐妹,更是鸣沙寨生死守望的兄弟。可越是如此,自己这个武功高一点的寨主,自然也要保护好她们的安全。她摇头道:“你和我一起,我还要分心来保护你。只有你们都平安离开,我才没有后顾之忧。而且你放心吧,我也未必会死在这里。”   秋桑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卓小星已经将她抛在原地,向那高大诡异的神殿走去。   到了神殿门口,商风翼命跟随的士兵全部停下,独自带着卓小星往神殿最深处行去。   此刻是正午时分,神殿内却不见丝毫阳光,每隔十数步有一盏昏暗的油灯,不过也仅够照清脚下路径而已。好在路虽黑暗曲折,却也并不算难走。卓小星一边走一边暗自留神,试探道:“闾丘明月呢?他不是你们魔教的辉月使吗?”她前脚刚拒绝闾丘明月的“合作”计划,后脚魔教就抓了鸣沙寨的人,她本以为闾丘明月也在这里。 第146章魔教教主   两人拾阶而上,也许是怕卓小星逃走,商风翼这次落在她的后面。   楼梯并没有油灯照明,远比之前封闭的甬道更黑。   卓小星故意放缓了脚步,走一会便停下来休息一阵,而商风翼显然极有耐心,并没有催促她。鲜花若是在盛放之时枯萎,就算并非惜花之人也不介意让它多开一会。   到了楼顶,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卓小星刚刚进门,门便被商风翼飞快地关上。她试着拉了两下,发现打不开。既来之,则安之,她继续向前走,发现此处竟是一座天然形成的洞穴,大概位于下面所见骷髅神像的头顶之处。   在洞穴的顶端,骷髅神像的双眼位置,有两个巨大的窟窿,少量阳光能照进洞穴里。那里还悬着两盏长明灯,夜晚长明灯的光芒便可透过神像的双眼照到外面。而此刻正是下午,洞穴里的光线还算充足。透过层层阳光,可以看到洞穴中央的地上有一口黄金打造的棺材。   似是被外面的响动惊扰,棺材盖缓缓打开。一道人影从棺材中坐起。也许是那人过于佝偻的缘故,她只能看到上半身。他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满脸皱纹堆积,面容难以分辨,整个身体几乎是由嶙峋的骨架所组成,灰色的血管凸起在皮骨之外。若非那双浑浊的双眼缓缓转动,便与骷髅无异。卓小星却感觉到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里潜藏着巨大的黑暗力量。它强大而衰败,厚重而腐朽,令人膜拜也令人恐惧。   不出意外,眼前之人便是已经存活了二百年之久的魔教教主商苍穹。   卓小星压下心中的恐惧,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魔教之主?”   商苍穹深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那灰暗的眼眸里透出异样的光芒道:“你是卓天来的女儿?是了,风翼说了你今天一定会来。呵呵呵呵呵,真的是一件不错的祭品呢。”   “祭品?”   “子民向他的君父献上的最佳祭礼便是代表着生命之源的鲜血。现在,该轮到你了……”他的声音苍老,非常缓慢,一字一顿,似乎说话对他而言亦是不轻的负担。   他如鹰爪般的双掌一伸,卓小星只感到一股庞大的吸力传来,她不及反抗,已被拉到棺材的旁边,紧接着肩膀一阵刺痛。那灰白的指甲瞬间划破了少女娇嫩的肌肤,鲜血不断涌出,很快便渗入老人干瘦的骨指之中,如泥牛入海,瞬间消逝不见。老人那如干瘪的身体也瞬间充盈起来,干裂的肌肤之下飞快地生出新的血肉。   卓小星从来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方才已如冢中枯骨的商苍穹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一般,发出嚣狂而森然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天,我赢了,我又赢了一次……哈哈哈……”   可是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卓小星趁他一瞬分神,摆脱了他的钳制。她捂住肩上的伤口,退了数步,站在了离他数尺之外的地方。   尚未餍足的商苍穹又怎么能容忍到嘴边的美食就这样溜走,面色一沉,再次伸手。   卓小星大声叫道:“等等——”   商苍穹微眯着双眼看着她:“哦?”这次的猎物竟然有能力摆脱他的掌握,真的是很有意思呢。   卓小星壮着胆子道:“商教主,如今有了部分鲜血的补充,您的身体已经暂时恢复了一些,而我不过是将死的猎物而已,况且有商风翼在外面把守,我就算长出翅膀,也飞不出您的手掌心。不如,让我陪您聊聊天如何呢?您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住在这棺材里,难道不会感到寂寞无聊吗,难道不想有一个能与您说说心事的人吗?”   商苍穹一愣,他是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是暴君。所有人都害怕他,避他唯恐不及,又何尝会有人敢跟他聊天,他冷哼一声:“小丫头休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第147章图穷匕见   早在陆秋桑接过昏迷的陆蝉衣之时,便感觉到卓小星悄悄地将一只瓷瓶塞入她的手中。等到众人离开山谷之后,她把瓷瓶打开一看,原来是陆万象给卓小星所备的各种药丹,里面正好有软筋散的解药。她将解药分发给众人,在原地休息一阵之后,大家都恢复了部分体力。她将陆蝉衣交给其中一名弟子,吩咐他将人送回凉州。   她担心卓小星的安全,自己则隐匿行迹,再次回到山谷。所幸她运气不错,在山谷外围遇到一个落单的魔教巡逻弟子。她看准时机一击毙命,飞快地将对方的黑衣与自己的衣服换过,再将尸体藏好。她又将自己的脸简单修饰一番,易容成对方的模样。陆万象的两个弟子中,陆蝉衣专修医术,而她则承了易容术的衣钵,虽然眼下荒郊野外,手边并没有趁手的材料,但若非刻意观察,也并不容易被识破。   借着这层伪装,她重新回到了山谷之中。这时,之前在广场上守卫的魔教弟子都三三两两地散于各处巡视,亦没有人关注她。捉鬼道人与唐无心亲自镇守着神殿大门,她不敢靠近,只在神殿的山岩周围逡巡,看看有没有暗道能混进去,可是她溜达了好一阵子,什么也没有发现,正自懊恼之时,忽然,她身后的岩石轰隆一响,几名身着中原服饰的人灰头土脸地从石缝里面跳了出来。   她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一柄寒光似水的宝剑就架在了脖子上,持剑的是一位男子,沉声道:“别动,也别出声,否则——”他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她此时终于认了出来,眼前之人便是那日闯神殿救人失败而回的男子,那个叫江秋枫的剑阁首徒。这些人都是中原武林的精英子弟,此时从密道钻出,恐怕和自己一样是为了卓小星而来,而他们已经将自己当成“落单的魔教弟子”。   她不敢乱动,心中苦笑,还好这位蜀山剑阁的江师兄性情比较温和,并没有当场将自己解决掉。   剑若莲近前道:“江师兄,先点住他的穴道。我们刚到这里,情况还不清楚,不妨先找他问问。”   江秋枫点了点头,飞快点住她背上的穴道,使她不能运功,这才道:“现在可以说话了,我问你,鸣沙寨寨主卓小星可有来此,她人现在在哪里?”   陆秋桑苦笑道:“各位,我是鸣沙寨陆秋桑,我也是为了找寨主才来到这里。”她轻轻抹去脸上的伪装,露出少女清秀的脸庞。   “啊……”众人皆是大吃一惊,细看她身形,听其嗓音确实是一名女子。   陆秋桑接着道:“寨主已经进了神殿,现在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我本来想找找这里的山有没有什么暗道能进入神殿之中,还没找到,便先遇到了你们。”   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江秋枫尴尬地给她解开穴道,问道:“卓盟主是什么时候来的,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出来的,还有其他人呢?”   陆秋桑简要地给他们讲了一下卓小星自进入山谷到进入神殿的经过。   江秋枫皱眉道:“你是说她进去已经一个时辰了,始终没有出来。”   陆秋桑点头道:“是。”   剑若莲问道:“秋桑姑娘,盟主进神殿之前,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寨主说,让我转告师父,就算她死在这里,也一定要守住雪岭关。为什么商风翼只让寨主一人进入神殿?魔教究竟有什么阴谋?”她心中焦急,一连问出数个问题,尽管她知道眼前这些人知道的恐怕也不会比自己更多。   剑若莲神色严峻,沉声道:“若是我猜得不错,卓盟主恐怕有会生命危险,我们须得赶紧救人,不然一切都晚了——”   江秋枫抬头望向她,问道:“若莲师妹此言何意,莫非知道其中内情?”   剑若莲道:“众位都是江湖世家子弟,应该知道四十年前莫耶山之战。当年我派师祖从莫耶山回来之后,曾留下一册手札,上面记载了战后清理战场之时,曾在魔教总坛附近发现一间密室,里面是大小不一的尸体。根据师祖观察,哪些尸体并非自然而死,而是被人吸干浑身鲜血而死。师祖猜测魔教教主商苍穹长生不死的秘密便是因为他通过吸收他人鲜血来维持自身生命力,而那些被他吸血而死的人极有可能是他的血亲……” 第148章蚍蜉撼树   商苍穹发出一声冷笑,道:“小丫头,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求得一条生路吗?你既然早已服下解药,出招不受此毒影响,看来解药已经存在你的血液之中,本座只要吸干你的鲜血,不论什么毒自然都不足为虑——”   他强行压制脏腑剧痛,运起全身功力,五指成勾,再次抓向卓小星的肩膀。卓小星只觉一股如潮汐澎湃般的吸力席卷了自己,她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般地向商苍穹飞去。   濒临死亡的一刻,商苍穹展现出了他真正的实力。蛰伏外域多年之后,他终于重新回到曾经的巅峰。在乘化境的高手面前,卓小星那入神境的功力根本就不够看。   卓小星发觉自己大大失算了,她严重低估了商苍穹的实力。即使他衰老腐朽如同一堆枯骨,即使他被自己算计身中剧毒,乘化境的高手也远非自己可以对付。她到此刻才明白为何商风翼在商苍穹面前完全兴不起反抗之心,因为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她的鲜血急剧流失,失血的感觉让她的意识昏昏沉沉,在冥灵之间飘飘荡荡。濒死之际,她的灵魂仿佛悬浮于山洞的上空,看着那不知餍足的衰朽老者贪婪地吸取着少女的鲜血,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可惜她还没有好好给李放说声告别,向他道歉,自己没有能够完成他的心愿。没有他的保护,她连自己的小命也没法保住。   她真想再见他一次,可是却再也无法做到了。生命中的无数往事如浮光掠影在她的眼前闪过,青泥驿站那电光石火的初遇,蜀道绝崖的挺身相救,淮阳战场的国运相托,黄河苇荡的倾心相许。   在灵光行将消逝的刹那,她仿佛听到他们分别之前,李放最后的话语:“阿星,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了要有出刀的勇气。这也是生杀刀法最大的秘密。”   生杀刀法的心诀忽地在她脑海中浮起。   “水无常形,相为桎梏。大道无涯,我若微尘。”   “身如蜉蝣,天涯朝暮。昙华一瞬,向死方生。”   既为身为桎梏,在渺渺洪荒之中不过一缕微尘,生又有何可恋?死又有何可惜?蜉蝣朝生暮死,昙华乍开即谢,短暂的生接续着长久的死,死的结束亦是生的开始。而那生死交替的璀璨便是生之铭镌,也是此生活着的最大意义。   在生死交关的最后一刹,她总算悟到了生杀刀法第八层的究极真意,而这真意便是李放最后告诉她的“勇气”。   不仅是不畏死亡的勇气,更是敢于求生的勇气,是将所有命运的答案付诸于手中这一刀的勇气。这一瞬间,她的神魂竟然重新回到了躯体里。她的手扔握着那未曾放下的折月刀,手起刀落,向商苍穹一刀斩下。   那一刀是如此的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是每个初学者都会的招式,却是如此的优美而灿烂,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这正是生杀刀法第八层的至高刀招:蚍蜉憾树。   蚍蜉憾大树,可笑不自量。正因为不自量,所以才需竭尽全部力气。   商苍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气海竟被这一刀所破,蓄起的真气瞬间无影无踪,他的力量也急剧衰弱了下去。   这一刀之威,竟然斩破他好不容易重修而成的乘化境,将他重新打落到洞微境。不光如此,他的一条小腿竟也被这一刀直接斩断。   他怨毒地盯着卓小星:“以区区入神境的实力逼我至此,好,好真的是好的狠。这笔账,我们走着看——”   卓小星方才这一刀耗尽全身功力,她半蹲在地上,以刀杵地才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完全倒下。口腔里满是鲜血的腥味,亦被她强自咽下。若是商苍穹还能再出招,她亦再无余力抵挡。   可是商苍穹并没有回头看她,他推开门,就地一滚,竟然从那反复回旋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卓小星此刻无暇去为楼下的江秋枫等人担心,却也不敢听从本能的意志昏迷过去。只能打起精神打坐调息,希望能尽力多恢复一点力气。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的气海却始终空空如也,竟是连一丝多余的真气也没有。生杀刀法还真是霸道的刀招,这一招将全部真气都用尽了,她全身剧痛,难受不已。   她已然明悟,这“蚍蜉憾树”与“一瞬昙华”一样,恐怕分别是生杀刀法与剑法最霸道的招式,一者刚猛,破敌万钧,一者幽柔,以一破万。然而殊途同归,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招式。更是明白了为什么师父会说“一瞬昙华”乃是自保搏命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会有人使用。   无论如何,这一战她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也只能相信随后赶到的江秋枫等人了。   此刻的神殿之中,已是混乱一片。   魔教虽人数众多,但是大部分弟子武功不过在五品到七品之间,武盟弟子救人心切,愈战愈勇,竟是以少胜多。捉鬼道人与唐无心在江秋枫等人的围攻之下身受重伤,节节败退,直到商风翼下来才暂解危局,他以一人之力对战江秋枫、李梦白、剑若莲、玄心四名九品巅峰的高手。四人为了救出卓小星,更是拼了命地疯狂进攻,商风翼以一敌四,亦是颇有些吃力。 第149章雏鹰亮翅   在嘉平十年的这个早春,曾经纵横江湖数百载的魔教竟会彻底溃败。魔教三尊中的辰星使身亡,教主商苍穹在大战之后失踪,而其余教众或当场阵亡,或沦为武盟的俘虏。   大战之后第二日,武盟将这座魔教经营数十载的秘密据点付之一炬,并将魔教俘虏押解到凉州。   此刻,在骷髅岭往凉州城的山道上,武盟的弟子们一个个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刚结束的那一场大战。曾经年幼的他们总是听门中长辈说起十几年前的雪岭关之战,慷慨之处,令人神往。如今他们也真真切切地参与到这般足以名动江湖的大事件中,并成为其中的主角,这种激动的心情更是无以言表。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武盟的新任盟主,年方十八岁的卓小星竟然以一己之力击败了已经达到乘化境的魔教教主商苍穹,更砍下对方的一条右腿。再加上卓小星之父卓天来与魔教曾经的恩恩怨怨,以及从剑若莲那里听来的卓小星本是商苍穹的外孙女,其中曲折之处令人拍案惊奇。已经有人想着将这个故事润色之后卖给城中的说书先生,定可卖个好价钱。   卓小星落在队伍的后面,听着前面哪些弟子叽叽喳喳的议论,差点把她说成是武曲转世,简直是哭笑不得。若论真实实力,她只怕连商苍穹的一只手也敌不过。不过她也懒得去一一纠正他们的说辞。武盟成立之初便有如此大胜,定然对大家的士气是极大的鼓励,也是一件好事。   进入城主府,蝉衣便飞一般地迎了上来。虽然她昨日便接到江秋枫派人传回的消息,知道卓小星安然无恙。可是此刻看到卓小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蝉衣还是又哭又笑,难掩激动之情。   卓小星一回家便被蝉衣以好好养伤为由抓回了位于星湖的小楼,不让她出门,谢绝其他人拜访。而江秋枫等人知道卓小星此番虽然险胜,定然也受伤不轻,也不再来打扰。除了早已准备好的各种伤药,蝉衣更是一天七八顿的将各种补品往房间里送,一会是八珍乌鸡汤、一会是枸杞鸽子汤,一会又是什么红枣银耳汤,饶是卓小星食量再大再能吃,到最后只能看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汤汤水水无语凝咽。而蝉衣自己亦忙得脚不沾地,除了送汤的时候自己一天也见不着她的人影。   这样一连过了几天,卓小星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想了半天,才明白不对劲的原因。以往自己受伤,总是由三叔陆万象亲自医治,自己虽然伪造书信将陆三叔骗走,但雪岭关到凉州城也不过一日马程,陆三叔发现是自己骗她,定然早已回转。   而眼下已是骷髅岭大战之后的第五天,自己因强使生杀刀法第八层终招而枯竭的真气都已经开始缓慢恢复,陆三叔却迟迟未回。而且自回城这几日,自己再也没有收到来自雪岭关的哨鹰,难道雪岭关真的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飞奔至厨房去找陆蝉衣。   陆蝉衣见她进来吓了一跳,连忙叫手中的纸条飞快地塞入炉火之中,卓小星刀气瞬发,那纸张从火堆中浮起,却只剩下一截,隐隐写着“柔然”“追击”什么的……   她眼神冷冽起来,道:“蝉衣,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敢截留哨信了。”   蝉衣从未见她如此严肃,吓了一跳,道:“寨主,我……我……我是看到寨主你受伤,暂时也没办法动武,怕你看到消息会着急,所以本来想着……过几天再向寨主禀报……”   卓小星见蝉衣的态度,才发觉刚刚的言语之间竟是隐约带有一股以往没有的威严,想是因为这几日当了武盟的盟主,再加上武功又大进一步,是以不自觉形成了威压,倒是吓着了蝉衣。她放缓了语气,眉目之间仍然一片冷然,问道:“蝉衣,究竟是什么事?”   蝉衣知道无法再瞒,道:“这几日,雪岭关以北的草原上出现大批的柔然士兵,足是以前人数的几倍,甚至发现柔然可汗的王驾亦在来此的路上。师尊猜测柔然是想趁如今北梁内部空虚,举国入侵,彻底进入中原。为防雪岭关失守,师尊便留在雪岭关坐镇,并让我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你,让你先好好养伤。”   卓小星脸色愈沉。   蝉衣忙道:“寨主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江少侠、李少侠和武盟的哪些人他们听说此事,都已经前往雪岭关增援。我想雪岭关暂时也不会有事,寨主你——”   她话音未落,卓小星身形一闪,已如流星一般消逝了,接着听到庭外传来一声马嘶。   蝉衣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是这样,她大喊一声:“寨主,你等等我啊……”紧跟着奔了出去。   雪岭关上,朔风吹拂画角,城关之上重兵森列。而在不远之处的一座哨楼之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陆万象道:“如今柔然大军正逐渐聚集,我认为当此之时,我们应该主动出击,若等到敌人彻底聚集,情况只怕愈加危险。”   盛天飏摇头道:“可是那闾丘明月无比狡诈,三哥你几次带兵出关,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倒牺牲了不少兄弟。依我之见,我们不如暂时放弃雪岭关,柔然大军入关之后必定会分散,届时我们再各个击破,才是正解。”   陆万象冷哼一声道:“放柔然入关劫掠边民,这种事情我决不能同意。盛天飏,大哥曾经说过,有卓家军一天,便绝不让柔然入关一步。大哥死了十年了,你早已经将大哥说过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不是?”   盛天飏反诘道:“问题是若是正面交战,我们根本不可能取胜。而且,我一点也不想帮慕容青莲收拾这个烂摊子。当初若不是寨主的命令,我绝不同意出兵雪岭关——”   眼见两人又成剑拔弩张之势,唐啸月打圆场道:“不如,我们还是将此事禀报寨主,让她来定夺——”   没想到这一次盛天飏与陆万象竟是不约而同道:“想也别想——”   盛天飏与陆万象大眼瞪小眼,没想到两人在此事之上竟是有志一同。 第150章离间之计   柔然大营,大将军百里不生正准备巡营,忽然听到卫兵来报:“魔教辰星使商风翼求见——”   他微微一怔,虽然柔然与魔教有合作关系,但此事向来是由郁久闾·玄月负责。他与这位魔教的辰星使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交情,对方怎么会突然求见自己。   “快请。”百里不生道。   不一会,一位衣衫破碎、颇有些狼狈的男子走进帐中,他神情委顿,行了个柔然的见面之礼道:“大将军。”   百里不生亦回礼道:“不知商尊使来此所为何事?”   男子脸色略微苍白,道:“实不相瞒,魔教已灭,如今惟剩商某一人。鸣沙寨毁了我魔教数百年基业,此仇不共戴天。我如今已无处可去,特来投效百里将军。”   百里不生失声道:“你说魔教已灭,怎会如此?鸣沙寨怎么可能有此实力?”自卓天来去后,鸣沙寨实力早已不复当年,又怎么可能灭掉拥有两位上三境高手坐镇的魔教。   商风翼道:“大将军恐怕不知,卓天来之女卓小星这一年来在中原颇有奇遇,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中原六十四门派亦尊她为武盟盟主,以抗击柔然、驱逐魔教为口号齐聚凉州,隐隐有当年卓天来之声势。我听信闾丘明月说辞,本以为黄口小儿不足为患,不料吃了大亏,就连吾父也遭她暗算,被断去一腿,在战中失踪……”   “什么,就连商教主也败在卓小星之手……”此言实在过于匪夷所思,百里不生回忆起当初在青泥驿站曾初见卓小星之时,她的实力不过八品而已,而商苍穹可是乘化境的高手。就算卓小星在一年中有奇遇,突破入神境,更是在雪岭关前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但与乘化境的高手仍不可同日而语。   “此女心性狠绝,为了打败吾父,竟然在自己的鲜血中下毒。吾父一时不察,才会中了暗算。随即她又率六十四门派的盟军大举进攻我教,以致我教几百年基业一夕覆灭。”商风翼愤恨不已道:“我希望大将军能借我数万人马,我定要踏平雪岭关,为父亲报仇——”   百里不生将信将疑,虽然他与商风翼并不熟识。但商风翼并未收敛气息,他能感知到眼前之人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入神境高手。入神境高手在整个江湖都是屈指可数,高手大都极为爱惜名声,绝少出现冒充他人之事。   但他仍然心有疑虑,试探道:“既是如此,商尊使为何不去求助闾丘明月呢,我听说他可是你的师兄,而且你们同为魔教三尊,如今魔教遭此大变,他也应该出一份心力不是吗?”   商风翼目光流露出厌恶之色,摇头道:“我与闾丘明月不合,在教中是人人皆知之事。如今我虽落难,但是要我去求他,绝无可能。若是大将军不愿相助,我现在就走——”他愤然而起,作势向门外走去。   百里不生连忙拦阻道:“是我失言,尊使且留步。我这便让人为尊使准备营帐,尊使暂且先住下,只是出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说完便唤来一位卫兵,让他带商风翼前去休息。   商风翼颜色稍霁,跟随卫兵离开。   等卫兵离开营帐之后,商风翼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这个商风翼自然便是卓小星所假扮的了,商风翼与她的母亲商无音本为双生子,两人面貌颇有相似之处,经陆万象妙手,更是天衣无缝,甚至在服用过陆万象特制的药丸之后,连她的声音亦变得与商风翼极为相似。当然百里不生也是老狐狸了,绝不可能凭她一面之词便相信,必会再派人打探消息。可是骷髅岭的魔教众人除了阵亡的,都沦为俘虏,现场也已被她精心处理过,百里不生若是派人去打探,得回的消息只会佐证她的说辞,她只需要在此安心等待即可。   果然,到了第二日,百里不生又亲自拜访,并问了她骷髅岭之战的许多细节,在她一一回答之后,便对她热络了许多。   卓小星便在百里不生大营中暂时住了下来,百里不生每日都会率军去进攻雪岭关,然而雪岭关防守严密,大军次次无功而返。她本以为百里不生很快便会提出请她一起参战,还在想应该如何出言婉拒,不想百里不生似是毫无此意。他对进攻一事并不怎么积极,每日卯时出兵,午时便退兵回营地。   卓小星心中狐疑,按照行程来算,这几日柔然可汗的王驾应该已经到了雪岭关附近,百里不生不思邀功媚主,反而韬光养晦,这不合常理。而且王驾至此,百里不生理应该前去觐见,他却似乎无此打算。这让卓小星不由有些着急,若是百里不生不去觐见可汗,她又如何会有行刺的机会。 第151章定乱弭争   两人不约而同向东边望去,果然远远可见一支白衣白甲的骑兵自东方奔腾而至,前军已经扎入苍颜部落营地之中。苍颜部落本来正同赤金部落酣战,如此一来,前后受到夹击,一片混乱。   闾丘明月望向百里不生,眼神凛冽:“百里不生,我说你为何不愿意攻打雪岭关,原来你与鸣沙寨早有勾结——”他右手一挥,语气中满是杀意:“来人,将赤金叛贼全数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守在会场的苍颜勇士得令而行。他们本是柔然可汗郁久闾·伊哈的卫队,负责维护誓师大会的秩序,人人皆有五六品的实力,闻言各持刀剑,向中间合围。   眼见包围圈愈来愈小,百里不生旁边的赭衣长老道:“大将军,眼下可不容犹豫,是战是降,请大将军决断——”   百里不生内心翻腾不已。   卓家军此时突袭苍颜部落,并嫁祸给赤金部落,再加上自己之前的避战之举,叛徒之名再难洗清。就算自己此时选择与苍颜部族决裂,不仅柔然会因为内斗消耗走向衰落,郁久闾·玄月必定不会放过自己。同为上三境之高手,自己与他对上并无任何优势。如今之计,若想保存赤金部落,保存柔然部落的整体实力,唯有自己当场自裁,方能自证清白。虽然自己死后,赤金部落必然会遭到其他部落的侵袭与吞并,再难维持如今地位,但以郁可闾·玄月的智慧,应该不难明白其中关窍,以他如今的能力与声势,极有可能会是下一任的柔然大汗,若是能有他照拂,赤金部落也不至于被灭族。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事发之后,一直站在一旁的“商风翼”,冷声道:“自商尊使投奔我以来,我百里不生自问对尊使并无失礼之处,商尊使为何要如此害我?”   “商风翼”摇摇头道:“我投奔大将军本来欲一报教门大仇,原来大将军早与卓家军勾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白费力气!比武之时,我亦自知不是大将军对手,所以多有避让。害你之说,又是从何谈起?”   闾丘明月冷声道:“难道百里将军敢做不敢当,直到此刻还要攀扯他人吗?”   百里不生一声长叹,道:“也罢,我百里不生的清白,唯有此箭能证明——”   他从身后的箭筒缓缓抽出一支雁翎箭,握在手中,那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来,一双血色双眸看向闾丘明月:“郁久闾·玄月,若是你能成为下一任的柔然可汗,望你能看在昔日之情,稍微照拂我赤金部落……”   百里不生弓术惊人,闾丘明月见他取箭,正暗自戒备,听到他请自己照拂赤金部落之时,这才发觉不对。他正欲阻拦之时,却见百里不生手中雁翎箭尖竟已刺入自身胸膛之中,顷刻鲜血流出,登时毙命。   百里不生周遭的护卫的注意力本来都放在愈来愈近的苍颜勇士身上,竟是没人留意百里不生的动作。此刻见百里不生竟倒伏血泊之中,皆是目眦尽裂:“大将军——”   那赭衣长老斛律虯更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啊啊啊啊——”他抬起头来,一双仇恨的眼睛望向正缓缓逼近的苍颜战士:“是你们逼死了大将军。你们苍颜部落欺人太甚,我和你们拼了……”他拔出随身兵器,朝逼近的苍颜战士冲去:“杀啊——”而他身后的护卫们亦是个个悍不畏死,与苍颜部落的人战成一团。   百里不生身为一部之首领,亦是初窥洞微境门径的绝顶高手,竟然在自己面前自戕而死,闾丘明月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自己的实力虽然在百里不生之上,但在今日的情况下,他若是想走,自己决计拦不住他,他为何要求死呢。不过,他若是独自逃生,赤金部落势必沦为叛族,成为草原诸部族讨伐的对象。但赤金部落既然有卓家军为后援,却也并非必败之局。   不,如果百里不生真的有意刺杀可汗,并与卓家军合谋,他绝不会自戕。他既然以死明志,并托自己照拂赤金部落,那便说明,此事绝非他所为,而他确信自己在知道真相之后,必定不会将赤金部落赶尽杀绝。苍颜部落与赤金部落本为柔然两大部族,今日自相残杀,必会损失惨重,无力再犯中原。而最希望看到此事发生的,唯有鸣沙寨——   他竟然会犯下如此大的错误——   他扬起右手,喝令道:“全部都住手——” 第152章淮南兵燹   淮南城郡守府。   杜龄山站在书房门外,小心地听着书房之内传来的动静。   “咣当——”这应是自己珍藏多年的蕉白藏青砚落地的声音。   “砰——哗——”这应是桌上那一方已有三百年历史的青瓷笔洗摔碎,里面的水倾洒而出的声音。   “轰——哗啦——哗啦——”不好,这应是整个书房的那一方博古架被暴怒的广陵王掀翻,自己无数的收藏恐怕已成一片狼藉。杜龄山面露肉痛之色,再也按捺不住,几乎就要跨门而入。   这时,一道轩昂的人影伸手拉住了他,道:“杜大人留步,杜大人书房的损失由我谢家负责赔偿,大人眼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杜龄山眼眸一转,将已经伸进去一半的腿缩了回来,低眉看着眼前来人,低声道:“谢少傅,王爷这是怎么啦?”   谢之棠摇摇头,道:“杜大人,淮南城已不可守,入夜之时,广陵军将会撤出淮南,退守庐阳。杜大人身为一郡太守,还是赶紧去准备一下——”   杜龄山闻言大惊:“你说什么?”   “杜大人不必慌张。杜大人对王爷忠心耿耿,这段时日我都看在眼里。杜大人身为淮南郡守,失去淮南城,虽然名声上不太好,但只要杜大人好好给王爷办事,以后的前途又岂会限于这区区一郡?”谢之棠声音一冷:“只是此事机密,若是走漏出去必然引起城中百姓恐慌,给撤军之事平增变数。该如何办事,杜大人应该心里有数——”   杜龄山背上流出冷汗,连忙应声道:“是是是。下官这便下去好生准备——”   淮南城已经被围超过一个月了,在萼绿华暴风骤雨的攻势之下,淮南城几乎每一天都处于随时可能会被攻破的边缘,然而广陵王李昶每日亲上城头督战,以及在谢家强大的后勤资源调配支援下,淮南城竟奇迹般地守到了今日。   然而今日亲自召见了从北方归来的密探之后,暴怒的广陵王几乎砸烂了书房所有能砸的东西,而谢之棠更是越过广陵王,直接向他下达了准备弃城的指令。单凭直觉,杜龄山已知自北方传回的消息多半不简单。多年的为官之道,已让这只老狐狸明白有的时候事情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反正谢之棠已经向他承诺,只要自己抱紧广陵王的大腿,日后还是会有重用的机会。至于淮南城,是不是能守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杜龄山离开之后,谢之棠在窗外驻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书房之中。   广利王李昶双目犹如利箭一般,向他直刺而来,声音中的怒气更是不可抑制:“谢之棠,你们家那位老爷子不是说坚守一个月,到春天雪化之时,自有强援自北而至吗?如今四十多天了,你们谢家就是这样为本王办事的吗?”   谢之棠低下头,躬身道:“王爷,此事确实出乎老太爷的意料。谁也没有想到昔年卓天来身亡,卓氏旧部竟然还一直隐藏在西北荒漠之中,更没有想到,卓家的那个小姑娘竟然会枉顾卓氏与慕容家的血海深仇,突然率军出现在雪岭关外,挡住了柔然南下的脚步……”   “卓小星,竟然是她?”李昶脸上阴晴不定,自言自语道:“这个卓家孤女不是一直与李放在一起的吗?我之前听宫中传来的消息,李放已经向父皇提出要娶她为竟陵王妃,父皇亦已应允。她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去帮慕容青莲——”   谢之棠道:“我想此事或许正是得到竟陵王之授意也未可知。我听说竟陵王一向对那些屈服于慕容氏的北民心怀妇人之仁,认为他们也是我大周子民。而且卓小星在北方拖住柔然人,殿下势必无法守住淮南城,无法在军功上与他一争长短。”   李昶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咒骂道:“好你个李放,我绝不会遂你之意。对了,援兵呢,金陵城不是还有十万的禁军吗?只要再给我十万人马,我一定能打败萼绿华那妖女,让父皇刮目相看。你给老爷子传个信,让他在金陵活动活动,将那十万禁军送往淮南——”   谢之棠薄唇一抿,摇摇头道:“王爷,若是卓小星在北方拖住了柔然人南下的脚步,淮南城必不可守,我们需得早做打算……我刚才已经命杜龄山做好准备,放弃淮南城,退守庐阳。庐阳亦为大城,这段时日,我已经命人整修防卫,囤积战备物资。而且我们谢家已经调集各地战舰与商船近百艘,现在都已屯居于巢湖。北人虽擅长马战,若到南方水网密布之地,我军依仗水军之利,想必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李昶身体猛地一颤,仿若如梦初醒,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放弃淮南城,退守庐阳?谢之棠,谁给你的权力如此横断专行!”他的胸脯上下起伏:“谢之棠,你可知本王当日在朝堂之上已立下军令状,若是让北梁大军突破淮南一线,本王便以死谢罪。谢之棠,你轻言撤军,是欲让本王失信于天下人吗?”   谢之棠低下头,不去看李昶狰狞的脸,沉声道:“虽然王爷立下军令状,但是王爷亦顶着北梁大军的压力在淮南一线坚守了两个多月,如今退守庐阳,就算陛下也说不出什么。而且竟陵王早知淮南城不可守。他当日虽然表面上帮助王爷您重掌东府大权,可是却在言语中逼王爷您立下军令状,便是等着有朝一日王爷失败了,好来看王爷的笑话。王爷若是真的战死在淮南,岂不是正遂了他李放之意吗?”   李昶一怔:“你说什么?竟陵王早知淮南城不可守,此话何意?”   谢之棠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吞吞吐吐道:“其实,当日王爷您离开金陵之后,竟陵王李放曾派人送来一封信,预言淮南城或不可守。当时我以为竟陵王此举在于动摇我军军心,所以并未将此信转交给殿下您……”   李昶道:“信在哪?” 第153章神剑易手   北梁大军驻扎在淮南城北面五里外的小石山。   此时,营帐之中,两名美丽的女子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身着戎装,即使是厚重的盔甲也掩不住她本身幽魅冷艳的气质,而另外一人身着白色鹤氅,更显肤色胜雪,娇俏可人,两人正是琅嬛胜地的女弟子萼绿华与沈嬛嬛。   萼绿华将凤翅兜鍪戴好,又将一双短剑插入腰间,道:“嬛嬛,你在这营帐里等我。大战开始已经有了小半个时辰,我还是不太放心前线的情况,带人过去看看。”   沈嬛嬛面上浮出笑容,清亮的嗓音娇脆可人,道:“师姐,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们琅嬛胜地的火炮可是连二百年前号称‘山河永固’的稷都城门都能轰开,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淮南城呢?而且有祝长老坐镇,保管万无一失。师姐只需在这里同我一起看戏,坐等前方传来的捷报便是……”   萼绿华犹豫道:“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难道师姐你不相信我吗?”沈嬛嬛面露委屈:“为了师姐你,我可是在山上求了母亲整整十天呢,母亲才同意让我带着咱们琅嬛胜地的火药还有素来最为精通火炮之术的祝长老下山呢……嘤嘤嘤,我就知道,师姐你如今有了姐夫,都不疼嬛儿了……”   少女的脸皱成一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含颦带嗔的姿态,足以让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萼绿华知道自己这个师妹惯常矫揉造作,但是依照姐妹俩多年相处的习惯,她偏偏就是吃这一套。   她上前揉了揉少女的小脸:“好啦,嬛儿别委屈了,师姐再陪你半刻钟的时间,等一会再走,但最多也只能再呆半刻。”   沈嬛嬛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   萼绿华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道道:“当然,你对师姐这么好,师姐不疼你还能疼谁呢?这次的事情真要感谢嬛儿师妹,若非是师妹出面,门主大人怎会同意动用咱们琅嬛胜地最重要的火药呢。”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不经意的落寞。淮南围城已经四十多日,久攻不下,她多次写信给门主,请求门主动用昔年曾用于炸开稷都城的火药,却始终没有收到门主的回应,以至于慕容青莲震怒,怀疑她们琅嬛胜地与他合作的诚意。不得已之下,她才找师妹沈嬛嬛帮忙,不久之后,祝长老便带着数千斤的火药来到淮南战场。   果然,在门主心中,自己这个所谓琅嬛胜地传人的分量是远远不及亲身女儿的万一。她不由心想,假如十年前门主指定传人之时,沈嬛嬛已经长大,这个传人的身份是否还有机会能落在自己头上?   她亦知晓在自己选择了慕容青莲之后,沈嬛嬛几次去找李放欲与他合作但屡遭拒绝之事。她只将这件事情当作少女涉世未深的胡闹与消遣,并非是这个由自己一手照看长大的小师妹有意与自己分庭抗礼。另外一方面,她其实是不愿意去深想,万一李放真的接受了沈嬛嬛的提议,琅嬛胜地是会延续千年以来的传统,支持自己选择的慕容青莲?抑或改弦更张,转而支持沈嬛嬛选择的李放?   不过,好在李放已经爱上卓小星,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一道娇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沈嬛嬛微笑着撒娇道:“师姐,嬛儿这次可是帮了师姐大忙,师姐要如何谢我?”   萼绿华收回思绪,笑道:“嬛儿你想要什么?”萼绿华对这位小师妹素来宠爱,不论华服美裳、金银首饰、珠宝古玩,但凡自己所有,从无吝惜,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在沈嬛嬛身上的投资,最终都会在琅嬛胜地获得回报。   沈嬛嬛双眸滴溜溜地一转,凑上来道:“师姐,我听说这次出征淮南,慕容姐夫将那柄号称‘号令王权,天下无双’的龙渊剑交给师姐保管,这是真的吗?”   萼绿华点头道:“不错,我与慕容青莲虽有婚约,但尚未成婚,暂无名分。何况慕容傲刚死未久,我代王爷掌管东路军,军中恐怕并未完全归心。王爷赐我此剑,便是希望借此剑之名,压制军中暗流。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萼绿华心生警觉,抬头道:“嬛儿,你想要什么,师姐都会找来给你。但此剑为慕容青莲所有,而且此剑事关这天下大势,非比寻常,可不能给你……”   沈嬛嬛娇笑道:“师姐,你说哪里去了。我当然知道此剑非同小可,要不然当初在艮离谷慕容姐夫和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竟陵王又怎么会为了它斗得你死我活。嬛儿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向师姐讨要此剑。我只是好奇,这把传说中引无数英雄折腰的宝剑是什么样子的。师姐就拿出来给我看看嘛,就当满足一下嬛儿的好奇心可好?”   “可是……”萼绿华心中挣扎。   “我保证就在这里看,绝不会将龙渊剑带出去,更不会将它弄丢的……”   “但是……”   “师姐刚刚还说最疼嬛儿了,原来都是骗人的。嘤嘤嘤……嬛儿不要呆在这里了,我要回东海蓬莱山上去……”沈嬛嬛作势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萼绿华没有办法,打开营帐柜子的暗格,将一个层层上锁的长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柄暗沉如水的宝剑来,道:“这便是龙渊剑了,嬛儿你只能在这营帐之中赏玩片刻,切不可带出,知道吗?”   沈嬛嬛见果然是龙渊剑,大喜过望,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师姐还是疼爱嬛儿的,师姐放心,我就在这里看一看……”她接过龙渊剑,将宝剑抽出,一道皓光一闪,冰冷剑气破鞘而出,光若湛月,气如沉渊。   沈嬛嬛啧啧叹道:“怪不得此剑能成为天下名剑之首,果然是名不虚传。”她将宝剑握在手中赏玩,爱若珍宝,舍不得放下。萼绿华几番催促,沈嬛嬛每次都以想再赏玩片刻推诿。眼看半刻钟的时限将近,她仍然没有将宝剑放回去的意思,萼绿华担忧前线战况,叮嘱道:“嬛儿,时限到了,我去看看攻城的情况如何了。此地两军正在交战,危险万分,你万不可独自出营,更不可将龙渊剑带出,知道吗?”   沈嬛嬛仍然对着那柄龙渊剑目眩神迷,头也不回道:“我知道了,师姐。你去忙吧。”   等萼绿华离开营帐之后,沈嬛嬛立刻将宝剑收鞘,抱在怀中,脸上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来。她痴痴一笑,口中低喃道:“李放啊李放,有了龙渊剑这份大礼,我还真想不出你还能怎么拒绝我……”   求母亲让自己带这琅嬛胜地特制的火药攻破淮南城,借北梁军之手除掉李昶这个嫡子,这样在南周自然再无人能与李放竞争。而且她听说,李放身边那个讨厌的女人卓小星此时正在西北,若是自己带着龙渊剑现身襄阳,一定能给李放一个巨大的惊喜。她就不信,自己如此不计前嫌地帮助他,他还能再一次地拒绝自己吗? 第154章鱼目龙珠   金陵。正是百花喧妍之时,御花园中一株梨树花朵满枝、洁白胜雪。   梨树之下,有两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人身着金色龙袍,两鬓霜白,面露病容,正是当今南周之主——嘉平帝李杭。   另外一人做道士装扮,白须白眉白发白裳,虽看起来已入耄耋之年,然其面容红润,精神矍铄,身子骨看起来倒是比身为天子的李杭还要康健一些。   一局终了,嘉平帝命人收了棋枰,换上早春的新茶,悠悠开口道:“一别经年,老神仙之棋力倒是比当年更上一层,朕自愧不如啊。”   老道人捋须大笑道:“陛下久在深宫,操劳天下之事,自然比不得山野中人清闲无事,只得手谈为趣。老道犹记当年初遇陛下之时,陛下亦是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老道三战未能一胜呢……”   嘉平帝忆起当年旧事,笑道:“只可惜时光荏苒,朕已近暮年,多病缠身,未知生年有几。倒是老神仙气色红润,看起来一如当年。”   老道人叹息一声,道:“国事艰难,陛下忧思太过。若是陛下能抛开一切,好生将养病体,未必不能一葆永年。”   嘉平帝知老道人只是宽慰于他,如今南周与北梁正在鏖战,他身为一国之君,想要抛下一切,又怎么可能。他话题一转道:“最近自东西前线各自传回一封战报,朕心中有疑,因此特地请老神仙下山,希望老神仙能一解朕心中迷惘。”他转头向一边侍立的宫人道:“来人,将御书房那两封信取过来——”   老道人微微一笑,摆摆手道:“不必了。山野之人虽不涉红尘,但亦颇知天下事。淮南、襄阳两处战况,老道亦曾闻之。”   “哦,不知老神仙如何视之呢?”   老道人沉吟道:“广陵王在淮南城困守两月之久,萼绿华动用琅嬛胜地的火炮才得以破城,全城沦为一片焦土。广陵王已经尽力,此战怪不得他。”   “那襄阳方向呢?”   “竟陵王在两个月之内建造二十艘舰船,借春天涨水之际,循汉水北上,大败慕容青莲大军,更收服汉水之上被北梁占据的方城、雉县等地,大壮我南周之声势,一扫朝野间因为淮南惨败而生的沉郁,当此之时,意义更显重大。只是——”老道人收住话头,轻呷了一口香茶。   嘉平帝道:“老神仙有何但书,直言便是。老神仙经历文襄、显圣、嘉平三朝,胸中所学贯通儒道释三教,但有所言,朕愿虚心受教。”   这位嘉平帝口中学贯三教的老神仙,自然便是李放之师,被嘉平帝封为南周国师的仙都山清徵真人了。   清徵真人放下茶杯,道:“自显圣之乱后,我朝与北梁南北分治,分庭抗礼。江南之富庶繁华亦不下于北朝,满朝上下收服旧土之志亦殷殷切切,两位王爷以尊贵之身,亦亲身上马征战,为何却始终无法战胜北梁,陛下可曾细思其中原因?”   嘉平帝心知这位睿智的老者心中早有答案,诚恳道:“朕不知其中缘由,望国师有以教我。”   清徵真人道:“只因我朝虽有收服旧土之志,上下却不能齐用一心。朝中百官多数支持广陵王,而在民间乡野,却认为竟陵王值得追随。东西二府多年相争,临战之时并不能彼此配合,以致虚耗国力,战况僵持,故不能早日收复失地、还于旧都。”   嘉平帝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顿,沉吟道:“国师亦是劝我早立储君?”   清徵真人摇头道:“老道只是关心当今局势,淮南一败,若是再失庐阳,则金陵危矣。若是任两府继续各自征战,不能整合力量、齐心协力,只怕庐阳很快便是下一个淮南……”   嘉平帝愁眉紧锁,叹息一声道:“朕又何尝不知东西两府之争,而此事事关我大周国祚,朕心中实难决断。”   清徵真人轻捋发须,悠悠道:“陛下心中所虑,大约是鱼目混入龙珠,有碍皇家血统。”   嘉平帝心中一震,手中茶杯坠落,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清徵真人此言可谓直入帝心,李放虽并非自己亲子,但此事是他心中之密,他也未曾告知第二人。可是望着清徵真人那一双智慧的双眼,思及李放亦是由眼前道人所抚养长大,此事谅也瞒不住他。   嘉平帝犹疑道:“朕……”   身为一国之主,他何尝不知应当早立储君,以安天下人之心。可是随着两个儿子之间的差别越来越大,他越来越难以决断。李放纵然天纵奇才、性情仁善、颇得名望,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圣君,可终非他李氏血统。他能瞒得过天下人,却偏偏瞒不过自己。而广陵王李昶虽然并无李放那般耀眼,在东线进取不足,但并无太大的过错,亦足以为守成之君。 第155章诏封太子   襄阳城。   随着春水渐长,汉水两岸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最为瞩目的乃是一座四层楼高的艨艟战舰,李放与谢王臣并肩从舰船上走了下来。襄阳城的百姓们早已听闻,竟陵王率领新建成的襄阳水师,溯淯水北上,大败北梁,收服不少失地,就在近日班师回襄阳。于是一大早就有无数的人在岸边等着,只为一睹竟陵王的风采。   这时,看到竟陵王从船上下来,人群发出一阵阵的欢呼,而竟陵王亦对围观者招手致意。   明明自己一身素白,比李放那一身玄黑色的衣服更为耀眼,可偏偏那些人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谢王臣酸溜溜地道:“襄阳的百姓可真是热情,我久在广陵,却也从未见过像这样的情景……”   “哈哈,这样的话,谢公子可以在我们襄阳多逗留些时日,便可经常见到这样的场景了。”说话的是红酥,每次竟陵王回返襄阳,都是由她这位竟陵王府的女管家出城迎接,向他汇报城中情况,并处理竟陵王安排下来的庶务,这回自然也是一样。   三人上了马车,李放问道:“这段日子,凉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红酥掏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是昨日鸣沙寨的屠九鸣送来,指明要交给王爷。”   李放接过信,看了一遍,随即开怀大笑,道:“太好了,可真是棒极了——”   李放素来情绪内敛,谢王臣与红酥都从未见到他如此开怀的笑容,连忙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李放笑道:“好消息,阿星已经率领卓家军在雪岭关外击败了柔然部族联军,柔然可汗郁久闾·伊哈与柔然大将军百里不生都于此役身亡,闾丘明月受到重创,柔然各部自相残杀、彼此分裂,最少短时间之内是无力再进犯中原了。而且不光如此,魔教在凉州城的根基亦全部被毁,除了教主商苍穹逃走之外,其余人自辰星使商风翼以下全部阵亡或者被俘,真是——好一场大胜啊!”   他将这封短信看了又看,似乎只凭这飞扬的文字,便能看到那红衣少女自信明媚的笑容、舍我其谁的担当、坚韧不拔的品格。   谢王臣张大嘴巴,几乎不敢置信。卓小星离开襄阳、返回漠北迄今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凉州局面竟然一变如斯,连昔日中州大侠卓天来在世时都未能彻底解决的柔然与魔教两大问题,也在她手中化解。他从未想过,他在蜀山雨驿中见到的明艳少女竟然有如此能量,咋舌道:“嘿,你们说我把金陵的那间胭脂铺送给卓姑娘抱大腿还来得及吗?”   红酥在一旁掩口而笑,道:“真是太好了,那卓姑娘是不是马上可以挥师南下了?”若是凉州军能南下袭扰稷都,自可与南周大军南北呼应,大大减轻南线战场的压力。   李放点头道:“不错,她确实有此打算。不过从西北到此路途遥远,战前准备颇多,所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唉,虽然保住了凉州,但因阻挡柔然入关,放任北梁全力南下,淮南亦成了一片焦土。”想到淮南的局势,他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了。谢王臣与红酥亦敛了笑容,马车内的气氛也凝滞了起来。   过了半晌,谢王臣道:“如今我们在西线打败了慕容青莲,然而淮南已经被萼绿华所占据,虽然战报上说广陵王率五千人袭营烧毁了北梁军大半粮草,谢之棠撤出淮南城时亦将淮南城所有能烧的东西付之一炬,但是我听说萼绿华这个女人心肠极硬,命人在淮江两岸的州县中四处搜刮,百姓家中但凡有一点存粮都要尽数充作军粮。不管是南民还是北民,都不得已沦为流民,如此下去,恐怕将饿殍遍地,酿成大灾啊……”   李放面容沉肃,心中沉痛,谢王臣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可是淮南素来便归东府掌管,他即便有心也无能为力。   谢王臣接着道:“我最担心的是慕容青莲放弃在西线与你纠缠,命大军尽数向东南进发,与萼绿华合兵一处,齐攻庐阳,不出数日,庐阳城必破。”   李放点头道:“这也是我最担心之事,王臣认为我军该如何应对呢?”   谢王臣稍加思索道:“我认为竟陵军亦应分兵两路,主力缀在慕容青莲大军身后,监视其动向。而另一路则可乘水军舰船顺江而下,支援庐阳。不过,我南周大军分为东西两府,互不臣属,真到用命之时,肯定不如北梁上下一心,此为大患。”他微微一顿,道:“我认为必要之时,王爷应该接手广陵军的指挥权……”   李放摇摇头道:“你觉得李昶可能答应吗?”   谢王臣叹息一声:“绝无可能。”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他才是最了解广陵王的人,自然知道广陵王那绝不肯屈人之下的好胜心。在李放面前,李昶所有的努力都像笑话一般,就连自己——他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最信任的下属,亦离开了他,追随在李放身边。   李昶又怎么可能心悦诚服地将东府指挥权交给李放。   这时,竟陵王府到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心事重重的三人下了马车,才进竟陵王府的大门,却见大厅之中,一名四十岁左右、身着紫青色內监服饰的太监正来回踱步,似是已等候了不少时辰。   这太监转过身来。李放与谢王臣皆十分熟悉,正是一直跟随在嘉平帝身边的大内总管马公公,而此刻这位马公公眼眶深陷、容颜憔悴,似是不眠不休地赶到这里。 第156章重返东府   竟陵王府本来地方不大,他们又在正厅,离大门不远。听闻谢家来人,连忙对府中下人道:“快请门外那名贵客进来。”   不一会,一名身着黑衣的武士走入厅内,面朝谢王臣跪下行礼:“属下见过大公子。”   谢王臣背过身去,低叹道:“我已经不是谢家的人了,你不再是我的属下,亦不必再跪我。”寅虎曾是谢家配给他的三十二名暗卫之首,然而自从他被逐出谢家,这三十二名暗卫自然也被收了回去。   寅虎道:“大公子,五日之前,老太爷亡故了。临终之前,除了命之棠公子回金陵主持丧礼之外,还命属下重新回到大公子身边。”   听闻此言,谢王臣猛地回头:“怎么会!爷爷身体一向康健……”   寅虎咬牙道:“大公子,老太爷是服毒自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瞧站在一旁的李放,视线最终落在那卷明黄的圣旨之上。   谢王臣浑身一震,他的心思玲珑剔透,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嘉平帝决定立李放为太子,又怎么会对一向支持广陵王李昶的谢家毫无制衡的手段,更何况,谢家浸淫商业多年,暗地里的阴私之事不知有多少,随便找一点出来,对谢家都是抄家灭门的祸端。也正是因此,谢家才要牢牢抓住李昶这颗棋子。然而一旦嘉平帝打算彻底放弃李昶,作为李昶背后最大支持者的谢家,自然会被狠狠地敲打一番。谢老爷子服毒自尽,并未牵连谢家其他人,已经是大周天子给了谢家足够的体面。   他的神情从震惊变成悲痛,再转为难过。他用力地闭了眼,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消弭在那双洞见了然的眸子之中。   李放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谢公子,你可怪我?”   谢王臣摇摇头,这天下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谢老爷子之死,或许要怪李昶无能,或许要怪嘉平帝无情,又或者要怪老爷子自己心比天高,却怎样也怪不到李放的头上。   他轻声道:“太子殿下方才不是说有事想让我帮忙,是为何事?”   李放歉然道:“我确实有事需谢大公子相助,只是如今,我想这个要求只怕唐突了,谢公子恐怕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王臣似乎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意,敛去眸中哀伤,温言一笑道:“不知太子殿下是担心庐阳城失陷,还是担心广陵王呢?”   李放微微一怔,低声道:“我知道瞒不过你。如今北梁西北的凉州已为卓小星占据,慕容青莲又在西线大败,他若此时选择撤回稷都,将来定会被南北夹击而败亡,只是拖延时间而已。所以他最有可能的选择便是趁我方两府之军还未整合之际,强攻庐阳,彻底击溃东面防线,经略东南。广陵军在淮南城新败,士气已失。广陵王失去太子之位,心中必不好受,而他身边最得力的谢之棠已被调离,谢家亦不会再支持他,如此情境,庐阳只怕连三日也守不住。我希望你能先去庐阳,尽量帮他多支撑一段时间,等我率援军赶到……”   只是……   谢家老爷子新丧,谢王臣身为长孙,虽说被逐出家门,于情于理也应回金陵奔丧。而且谢家老爷子说起来亦是因为自己才会死,不知谢王臣是否会有心结。   谢王臣抬起头,望向李放,目光中一片沉静。他坚定地道:“将来南北大势,或取决于此役。王爷不必担心我,谢王臣虽是俗人,但也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事。”他自嘲道:“近来屡屡回想蜀中的那一段时日,你我立场殊异。那时绝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站在你一边,更想不到我会被你撵回广陵王身边。”   在蜀中之时,他曾为了广陵王与李放针锋相对,甚至生死相搏,如今却又因为李放之命重新回到广陵王身边。   世事变幻,真是让人无法预想。   一旁的寅虎听到两人对谈,惊声道:“公子,你不回金陵吗?老太爷临终之前既然让我回到公子身边,或者亦希望公子重新回到谢家。”   谢王臣摇摇头:“我早就不是谢家之人了。”   ***   庐阳城。   谢宅书房之内,李昶正在批阅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习惯性地去取一旁早已备好的茶水。他素有在处理公务时,喝茶提神的习惯。可是顺手摸了过去,却摸了个空。他抬眼一看,却见茶案之上空空无也。   他大声道:“人呢?怎么连茶水都没人准备了——”   他叫了半日,才终于见到有人进来,将一盏茶水放在桌上。来人正是之前的淮南郡守杜龄山,自从淮南城被萼绿华占据之后,杜龄山失去官位,又怕朝廷问罪,只好紧抱李昶的大腿。他又惯于逢迎,自从谢之棠离开之后,便跟在李昶身边小意伺候着。   李昶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便将杯子扔在地上,怒声道:“这茶怎么一股涩味,今年的新茶呢?”   杜龄山苦着脸道:“回禀王爷,库房的那些新茶在谢之棠离开庐阳之后,都被谢家的人给收拾走了。您现在喝的,是下官临时买的,现在庐阳城兵荒马乱的,又哪里会有新茶?” 第157章利益交换   孟春已过,正是江南莺飞草长之时,甫历大战的淮南城却毫无春意。半个月之前还热闹繁华的城池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广陵大军撤退之时,放火烧毁了来不及带走的所有东西,大半城郭沦于火海之中。当地富室豪贾早已携钱财逃往他处,剩下的不过是些家中别无余财的普通人。他们或被北梁军屠杀而死,或沦为奴隶。萼绿华在淮南城大肆搜刮,所得亦有限,完全不足以弥补军中粮食亏空。她命人沿淮江两岸四处搜刮存粮,以至于激起各地的反抗。这些民变虽然都被一一镇压下去,却也大大延缓了北梁大军继续南下的脚步。   淮南城的城墙之前在炮火中受损,萼绿华入城之后已经征调民夫,紧急修葺了一番。但为了防止流民作乱,淮南城的城门大部分时候是关着的。   这一日入夜之后,淮南城门却轰然大开,几道黑色骑影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消无声息地到了城下,北梁军在淮南战场的最高指挥者萼绿华竟然在城门口亲自迎接。   萼绿华身着一袭紫色缠枝牡丹花绫纱裙,云髻高耸,黛眉轻挑,朱唇明艳,显得艳丽又高贵,与之前一身戎装、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判若两人。她望着马背上的那道挺拔人影,轻轻敛衽为礼:“王爷一路风霜,甚是辛苦。绿华已备好晚宴,为王爷接风洗尘。”   她轻轻地朝慕容青莲伸出手,在她身后,一辆青骢马拉着的宝盖香车停在道旁。   慕容青莲目光深沉:“带路吧——”他仿佛没有看到那只纤纤柔荑,胯/下坐骑向前两步,便已越过萼绿华,行在前面。   萼绿华脸色僵硬,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不如下马,与我共乘如何?”   慕容青莲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皇后,你我之间,又何必拘于儿女情态呢。”   他说完便催马向前,身后从属亦紧随其后,只将萼绿华一人抛在后面。萼绿华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但是她不愿于人前失态,径自上了马车。片刻之后,马车之中发出一道冷声:“回郡守府。”   自稷都那回她私自对卓小星出手之后,慕容青莲便对她态度大变。虽然表面上对她仍是一如既往的信任,把东线军务彻底放手交她指挥,甚至为了防止军中有人不听号令,连龙渊剑都交给她保管。可是在私下,他却始终吝于给她一丝温情。每次在她靠近之时,总是会提醒她,他们之间不过是合作的关系。   诚然,按照约定,琅嬛胜地与慕容青莲确实只是合作。在慕容青莲一统江山之后,她萼绿华便可母仪天下,成为一国之后。而琅嬛胜地亦可拿到西北数十座矿山的开采权、铸币权以及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权,以将这样一个大多数时候神隐于江湖的门派传承下去。可是当初她选择慕容青莲,却并非仅仅因为他是一个适合的合作对象。   这位北梁的淮北王有着觊觎巅峰的野心、坚韧的意志,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经常不择手段,在萼绿华看来,这才是成为乱世之君不可或缺的素质。而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她的喜欢与征服。   虽然这个男人心里仍然记挂着别的女人,但她也毫不气馁。慕容青莲还不知道西北局面已变化至此,而她已经从琅嬛胜地的情报渠道得知:卓小星已经解决了柔然与魔教两大问题为了李放,她早晚会从凉州城挥师向东。届时,慕容青莲自然会知晓,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他一统江山的一大障碍。而自己不负众望为他攻下淮南城,则是帮他在问鼎天下的路上迈出了好大一步。感情和野心,他会如何选择,还不清楚吗?当初慕容青莲不也为了龙渊剑放弃过卓小星吗?   郡守府的接风宴精彩纷呈,原来是淮南城教坊司的女乐们来不及出逃,眼下打扮得花团锦簇,吹拉弹唱,载歌载舞,成为酒宴上的一道道风景。   慕容青莲却无心欣赏,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右手边空无一人的座位,唤来一位琅嬛胜地的女弟子,问道:“萼绿华人呢?”   女弟子恭敬地行了礼,答道:“回禀王爷,大师姐说身体不适,已经先回房休息了。大师姐说王爷若是有事,可以明日再去找她……”   慕容青莲面色一沉,萼绿华此举分明是报复他之前在城门口将她撂下的行为。他心底无由来地感觉不爽,怒眉一扬道:“她在哪里,我现在就要见她——” 第158章以血为祭   庐阳城。   谢王臣正指挥着士兵们将新制好的弓/弩、火油、滚木等守城兵器搬上城楼。这几日春雨一直淅淅沥沥,按理说北梁应该不会挑这个时候用兵,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自从他到了庐阳城之后,便持新上任太子李放的谕令接掌了庐阳城的防务,广陵王李昶对此不置可否。不过好在他之前本就是广陵军中的第二号人物,与军中将领与府中幕僚们也大多相熟,不少人甚至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虽然他如今奉的是李放之令,但圣旨既下,广陵王本人也无所谓,大家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指挥,偶尔也开上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说他眼光不错,倒是因祸得福,攀上高枝了。谢王臣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谢之棠离开庐阳之时,为了表示与广陵王彻底切割,谢家往庐阳的物资输送基本停滞,连带着其他几个大商号亦不敢往庐阳城运送物资,庐阳城物资短缺,军心动荡,民心惶惶。   谢王臣主政之后,但凡庐阳有什么需要,便直接找谢家在庐阳的大掌柜。出乎意料地,谢家并未拒绝他的要求。在这之后,源自南周各地的种种物资便源源不断地进入这座大城,军民之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广陵军虽然没有竟陵军那般精锐,但多年以来的装备给养都要大大好于竟陵军,而今大家亦知道南周生死存亡尽系此战,每日巡防,不敢有丝毫懈怠。如果这场雨继续下个几天,琅嬛胜地的火炮无法使用,他一定可以坚守庐阳城直到李放增援的那一日。如今他最为担心的,除了雨停,便是李昶本人了。   从他接手庐阳防务之后,李昶便不再出门,不再关心南北战况,甚至连军营都未曾踏足一步,每日只在书房看书。他命人收集关于大周建朝以来各种名将的野史杂记,送到他的书房以供消遣。在没有人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望着壁上的龙渊剑出神。看起来失去太子之位后,广陵王李昶便认命了一般,将自己幽闭起来,只等李放前来接手东府职权。   谢王臣也曾几次上门,想要开导于他。李放并非嗜杀之人,就算将来继位,也必不会清算,他还是可以好好当一个闲散的王爷,颐养天年。可每次他一提到李放,李昶便拔剑和他动手,他既不好伤了李昶,也不想经受龙渊剑那强大的剑意,就算他有金钟罩在身也吃不消,只好落荒而逃。想着多看看书也能怡情养性,谢王臣也就随他去了。   可是,到第五日,他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连绵了数日之久的春雨突然停了。   虽然道路泥泞,但在天光乍出的那一瞬,数十万北梁大军就出现在庐阳城的地平线。大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锣鼓咚咚,军号齐鸣,马蹄震天,轰如雷响,无数军士发出山洪海啸般的呐喊,整个庐阳城连同大地都颤抖起来。   谢王臣脸色发白,这样的攻势,在他数年的军旅生涯中亦是见所未见,他真的能坚持到李放率军赶到的那一天吗?   北梁大军兵临庐阳城下,先做了几次试探性的攻击。谢王臣早有准备,连弩齐发,配合火油,将敌人的大军隔绝在护城河之外。北梁大军旋即便撤出了弓/弩的射程。不久后轰然一声,一个巨大的火球从北梁军阵中飞出,穿越护城河,落在城墙之上,炸裂开来,火光四起。城墙裂开一个巨大的缺角,不少士兵被火灼伤。   轰然之声四处响起,无数的火球接二连三地落在城墙之上。不知道北梁军中有多少火炮,竟能同时发射如此之多的炮弹。庐阳城墙在轰鸣声中摇摇欲坠。   守城长官冒着烟尘,摸到谢王臣身侧,惶然问道:“谢少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谢王臣心中亦是一片绝望,他所能做的事情已经都做了,可是如今敌人并不靠近,只在远处发炮,他所准备的城防物资全然用不上。想要扼制敌人火力,唯有大军出城与敌人野战一途,可是面对两倍于已的攻城大军,还是名震天下的幽州骑兵,出城不过是一条死路,而坚守不出还能死得更慢一些。   难道真的要如李放所说,放弃庐阳,屯水师于居巢湖口,退守长江防线吗?那样的话,江北的大片土地和无数百姓将彻底沦于敌手。庐阳乃是大城,人口更是数倍于淮南,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一时之间,他心乱如麻。   就在他难以决断之时,却见城门忽然大开,一道银白色骑影绝尘而出,在他身后,无数的南周士兵列阵而出,向北梁大军扑了过去。   那道背影竟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谢王臣连呼吸都差点停滞。   闭门数天未曾外出、亦不曾过问军务的李昶竟然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带着大军出城,谢王臣气得差点要吐血三升。   他急匆匆地下楼,却正对着一道不太熟悉的人影,从马背翻身而下。   杜龄山看到他,哭丧着脸,道:“谢,谢,谢……”   看着眼前的温润脸庞,他似乎才意识道眼前的谢家公子换人了,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谢之棠,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你还是叫我谢少傅就行。”谢王臣道。   “谢少傅,广陵王率军出城了。北梁军来势汹汹,王爷此举无异于自杀啊,谢少傅,你可一定要救救王爷啊……”杜龄山抱着谢王臣的腿大声嚎哭道。淮南城没了,谢之棠本来承诺给他大好前途,结果半路跑了,杜龄山只能紧抱李昶的大腿。要是李昶也没了,他杜龄山的官身只怕便真没了。这位谢少傅虽然是太子的亲信,但听说以前也是广陵王的属下,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谢王臣心中正恼怒,大声斥责道:“你身为王爷的亲信,怎么不拦着他啊?”   杜龄山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下官倒是想拦,但拦不住啊。如今太子殿下尚未来到庐阳,广陵王名义上仍然是广陵军的最高指挥。他调动大军随他出城抵抗,又有谁敢阻拦……而且,你不知道广陵王的那个样子,好像是疯了一般……”   谢王臣没好气道:“李昶是个疯子,难道石鹏、庒明汉、潘顺、王达开几位广陵军大将也都疯了不成,竟然同意率军跟他一起出城……”他神色一凝,道:“不对,我昨日去见王爷之时,他明明还很正常,你怎么会说他疯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之前,王爷突然冲入军营,让大军随他出城迎战北梁大军。本来王达开将军进言说要询问谢少傅你的意思,不料广陵王当场翻脸,以不尊军令为由将他当场格杀,其余之人又有谁敢多嘴,而且……而且广陵王拿着龙渊剑,杀气腾腾的,几位将军便说‘反正出城也是要死,城破也是要死,不如追随广陵王,殉国而死,也算轰轰烈烈……’,广陵王拿着那把龙渊剑,哈哈大笑道:‘本王岂会一败再败?本王手中这柄宝剑正是有着号令王权之称的天下第一神剑,本王一剑便可挡兵十万,嘿嘿嘿嘿,今日就让你们看看本王如何带你们反败为胜……’”   杜龄山脸皱成一团,道:“谢少傅,龙渊剑再神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又如何能挡兵十万,广陵王不是疯了又是如何?”   谢王臣浑身猛地一震,他倒是想起太多关于龙渊剑的传说了。在大周一朝,确实有过好几次龙渊剑一剑挡兵十万的故事,只是事涉隐秘,并未录于正史,而且已经是数十载之前的往事了。如今龙渊剑闻名于江湖,为众人所熟知,只因为它是中州大侠卓天来的佩剑,而曾经身为谢家继承人的谢王臣却知道一些不闻于正史的秘密。   龙渊剑作为王权之剑,曾经数次随镇国侯府出征,这些一剑挡兵十万的故事都出现在卓家,而这些动用过龙渊剑的卓家家主都在盛年夭亡。 第159章久别重逢   嘉平十年的三月,前后持续将近半年的南北大战终于暂时落下帷幕。   此战惨烈异常,从淮南到庐阳的沃野之上伏尸数十万,血流漂杵,而此战以南周大胜而告终。   虽然中间北梁军一度占领庐阳城,但西路的竟陵军提早半日到达战场,在谢王臣的指挥之下,不仅将进入庐阳城的北梁大军尽数歼灭,还一鼓作气重新夺回之前被北梁所占据的淮南城。北梁军东线的四十万大军被彻底打散,最后跟着慕容青莲与萼绿华逃回北方的只有幽州军的十数万骑兵。   而南周东府广陵王李昶亦在庐阳之战中战死,消息传到金陵,嘉平帝似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病情加重,竟三日不能上朝。三日之后,太子李放亲自扶柩回京,病中的嘉平帝抚棺痛哭,谥武烈,诏命停灵七日,待七日之后,再入葬帝陵。   皇宫西南的一角有座三层小楼,名为天心阁,是嘉平帝特地为不常在金陵的国师准备的起居之所。   此时天心阁内,檀香袅袅,李放跪在蒲团之上,恭敬地对上首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拜了三拜:“李放拜见师尊。”   清徵真人望着他疲倦而又迷惘的面容,微微颔首道:“你起来吧。”   李放站起身来,立在一旁,欲言又止。在两仪殿之上,父皇那哀痛欲绝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躺在棺材里的那个才是他真正的儿子,而自己呢,只是私占了他人位置的窃贼而已。   他曾经那么渴求地想要同师兄弟们一起习武,但等他拥有独步天下的武功之后,他才发现他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曾经他也希望能够成为南周的太子,他已经如愿以偿,却开心不起来。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别人那里偷窃而来。他偷走了母亲的生命,现在又偷走了本该属于弟弟的荣耀与位置。   浑浑噩噩之间,他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天心阁。   清徵真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来这里应该是有事情要同我说,为何进来了反而说不出了?”   李放神情微微挣扎,终于开口道:“师尊,为什么?”如果不是清徵真人,父皇未必会下定决心。   清徵真人那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眼注视着他,轻声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让陛下封你为太子,这难道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我从没有想过李昶会死。”李放垂眸,低声道:“师尊你精通天衍之术,早已推演出这个结果。以前您不是说天衍之道,虽可窥探命数,却不可以人力改变因果,否则必会折损寿数吗?”   清徵真人望着他,缓缓道:“不错,李昶是真正的龙种,可你才是身负南周国运之人。放儿,你久经磨砺,却始终有一颗最不忍之心,有很多事情无法选择去做。但这些事终归是要有人去做。”   李放闭上眼,睫上黑羽轻轻颤动:“可是师尊,为什么会是我?”   清徵真人道:“因为是我选择了你。”   李放浑身一震,愕然地望着他。   清徵真人道:“你可知道传我天衍之术的人是谁?”   李放摇摇头,他只是以前听师尊说起此人是前任步虚观的观主,但此人是谁,在江湖上有何名号,却一概不知。清徵真人道:“我曾给你一块桃符木剑,你可还记得?”   “当然。”他从袖中掏出一柄桃符木剑来,这桃符是三大剑宗中剑一行的信物,在艮离谷他曾用之逼得慕容青莲同意他的挑战。然而此时,他的心中却有了某种恍惚。难道步虚观的前任观主竟然会是剑一行吗?   清徵真人道:“剑一行以剑法称绝于世,而他之修为早已进入上三境之上的无量天境,更留下一部可窥探天道之妙的天衍之术。”   李放吃惊道:“师尊您也是剑一行的传人?”   清徵真人点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卓天来传承的是他的剑道,而我传承的则是天衍之道。二十四年前,剑一行将此术传给我之后便羽化辞世。一日,我心有所感,便以天衍之术推演未来天下之变,来到丹阳城。彼时,正逢王府添喜,可那婴儿先天不足,分明无法存活。我一时心生恻隐,便将你带回仙都山救治抚养……” 第160章稷都城下   陆万象离开营地,一路向南而行,在黄昏时分,终于到了黄河岸边。   她寻了一艘渡船,付了船钱。艄翁似乎也不急着开船,用斗笠遮住了整张脸,躺在船头休息,想是艄翁还要多载几个乘客才好发船。她也不着急,从行囊中取出一壶自酿的“玉露白”,一边饮酒,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她与师兄本出自千机门,千机门在江湖上极为隐秘,名不见经传。虽有几套刀法、剑法传下来,但并不足以在江湖上扬名,反而是各种杂学应有尽有。她除剑法之外主修易容术,同时也会些莳花、酿酒、制香、炼药的技艺,而她的师兄计无咎则学的是刀法,同时精于机关术,擅长建筑、堪舆,更会制造各种小玩意。   师兄为人仗义疏狂,因见西北之地魔教猖獗,常常危害百姓,便号召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成立了鸣沙寨,被推举为鸣沙寨寨主,后来因为遇到大哥卓天来,认为卓天来与自己志气相投,能力更在自己之上,便邀卓天来加入鸣沙寨,更将寨主之位相让。后来鸣沙寨果然在卓天来的领导下一鸣惊人,从一个普通山寨成为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大派。   可是师兄又为什么要背叛大哥,背叛鸣沙寨呢?   她想着自己的事,直到江心一道巨浪打来,才发现船不知何时已经开了,而划船的艄翁竟是分外眼熟。   陆万象惊声道:“老五,怎么是你?”   艄翁取下斗笠,露出一张被风霜雕琢过的脸,正是鸣沙寨的五寨主盛天飏。   盛天飏道:“三哥说让我与四哥先回山寨,自己率军增援那位南周的太子殿下,却又为何抛下大军,独自一人离开。如此急着赶路,三哥是要去哪里?”   陆万象面色一冷:“你暗中跟踪我?”   盛天飏道:“自从收到雪岭关外来的那封信之后,三哥就一直心神不宁。我本来担心三哥与闾丘明月勾结,暗中调查以后,才知道原来三哥也一直在调查当年落日关叛徒之事。难怪三哥这些年与我一直不对付,原来是怀疑我当年出卖了大哥……”   陆万象惊道:“你也知道叛徒之事?”她随即了然,盛天飏一向掌管鸣沙寨的情报,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他的双眼。   盛天飏道:“当年岩冰岛位置唯有我们兄弟七人知晓,又如何会被慕容傲得知?不瞒三哥,多年以来我最怀疑的人就是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只是如今想来,我们都搞错了方向。”   陆万象闻言,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谬之感。这些年,她与唐啸月、盛天飏三人共掌鸣沙寨,其中大部分的事务都由她与盛天飏分别管理,两人已逐渐失和,常常针锋相对,原来是因为暗地里彼此怀疑对方。   陆万象神情苦涩道:“你既然跟着我到了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盛天飏道:“我当然不愿意相信,但见三哥与李放会面之后便向西南而行,想必是已经确定了。”   陆万象无法隐瞒,沉默半响道:“不错。”   “想不到他真的没有死。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盛天飏同样恍惑,一个浪头打来,他才发现沉思之间,渡船已经偏离了航向。   陆万象一声叹息,望着他道:“老五,老四武功已是半废了,鸣沙寨还需要人坐镇,渡河之后,你便回转吧。这件事情,暂时不能告诉阿星,就由我处理。”   盛天飏摇头道:“三哥,这些年来寨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你承担,我不但没能帮上什么忙,还总是惹你生气。这次就让我来帮你,而且自从大哥去世之后,我们兄弟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在江湖上行走了。”   陆万象斩钉截铁道:“不行,他当年既能背叛大哥,建立生死楼,恐怕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人了。此行吉凶难料,我怎能让你陪我涉险。”   盛天飏目光中透着坚毅,毫不退让道:“正是因为有危险,所以我更要同你一起去。此事既与大哥身亡有关,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三哥难道忘了‘惩恶扬善谓之侠,守望相助谓之义’,这两条信念,本是我们鸣沙寨立寨之本,我又怎能不管——就算三哥你不让我跟,我自己也能去——”   望着盛天飏坚定的脸庞,陆万象知道无法劝动他,叹息道:“每次我都说不过你,罢了,既然如此,便一起去吧。”   ***   陆万象离开之后,各路大军在休水河畔修整了一日,于次日清晨向稷都城发起进攻。卓小星一身骑装,遥望着城高池深的稷都城。而在她的后方,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军。 第161章天生恶根   乘化境对于习武之人固然是高山仰止,但是对于未曾习武的普通人而言,这头陀不过是一个普通和尚而已。   李放率大军北上,一路之上收容了不少沿途的义军。这些义军部分是因为北梁暴/政而失去生活来源的饥民,亦有不少是地方豪强,眼见即将改朝换代,想着挣一点功勋,倒也无可厚非。义军们一路跟着南周大军北上,一直没有捞着什么建功的机会,眼瞅着这便是最后一战,又看到这头陀如此嚣张,竟然连南周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可不正是在太子殿下面前邀功的大好机会?   虽然这头陀看起来有些武功,但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啊。这些义军一个个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可就在离那头陀一尺之前,人潮生生止住,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空间。   罪头陀望着他们,问道:“你们想进稷都城?”   义军们想也不想,便点点头。若是能第一个攻入稷都城,金银封赏自不必说,说不定还有厚禄显爵。   罪头陀道:“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是答案能让我满意,便可过去。”   义军们原以为这头陀厉害,少不了一番生死相搏,眼下听闻答对问题便可过去,一个个喜形于色:“好,好……”   罪头陀道:“你们可知道何谓天生恶根?”他抬眼望向眼前的义军们。   队伍前列的一人正是这一支义军的首领,他闻言一脸茫然:“天生恶根,这是什么东西?”   罪头陀眉目敛然道:“看来施主你毫无慧根啊,不如往西天极乐去吧——”   他话音刚落,那义军首领已然气绝,倒落尘土。   他接着望向第二个人:“何谓天生恶根?”   第二个人见到首领死亡的惨状,心知自己的回答若是不能让眼前之人满意,恐怕就要落得一样的下场,仓促之间颤声道:“恶根……恶根就是坏人,天生恶根就是生来便注定了是个坏人……”   罪头陀点点头道:“说得不错,我既然生来便是十恶不赦之人,自然天下间谁人都可杀得——”   话音一落,第二个人而亦倒地身亡。   他望向第三个人:“何谓天生恶根?”   第三个人吓得简直要哭出来,答不出是死,答得出也是死,好在此人天生擅长拍马屁,结结巴巴地道:“根本没有什么天生恶根,佛爷您是佛门之人,是天下间大慈大悲的大善人……”   可是他还未说完,便闻罪头陀冷笑一声,接着道:“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最是该死——”   转瞬之间,已有三人毙命,没有一个人能看清罪头陀是如何出手。排在后面的人心中大骇,一一跪了下来:“佛爷行行好,佛爷饶命,我们……我们不进城了……”   罪头陀看着眼前这群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心中只觉索然无味,“既然怕死,又何必活着——”   随着他话音落下,围在他跟前的一整列义军人马竟然同时倒地,失去了呼吸。   如此骇人的武功,顷刻之间竟致无数人丧命,不提那些不懂武功的人,就算是武盟的弟子们也一个个吓得牙关打颤。   罪头陀却似是毫不在意,跨过一地尸体,直接朝李放走了过来,问道:“听闻南周国师清徵真人学究天人,太子殿下乃是清徵真人的高徒,可否回答头陀的问题,何谓天生恶根?”   卓小星再也按捺不住,高声喝道:“难怪当年幽州台之上,阁下会被列为天下十大恶人之首。阁下如此武功,却只会虐杀毫无武功的普通人,又有何可足称道之处?那么多无辜之人因你一念而死,何谓天生恶根,你便是天生恶根——”   罪头陀抬起头,那倒三角的双眼顿时露出摄人的凶光,他看了卓小星一眼道:“原来是卓天来的女儿,小小年龄便已到了洞微境,倒是颇有尔父当年的风采。不过你父亲也杀不了我,你又能奈我何?” 第162章再谒菩提   李放惊声道:“不好——”   他在狮子吼这门武功之下吃过不小的苦头,心知其霸道之处。在场士兵众多,而且大多数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在这招之下,只怕会死伤惨重。   罪头陀本身武功已入乘化境,在场众人根本无力与他抗衡。   恰在此时,天外突然响起一阵歌啸之声。   “小头陀,古庙中。兔葵燕麦闲斋供。   自烧香,自打钟。斜日苍黄有乱松。   何为名,何为利,丰碑是处成荒冢。   何为善,何为恶,灵山本在我心中。”   这道歌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仿佛梵唱,又仿佛道情,偏生压制住了罪头陀的狮子吼。场中众人原本觉得那罪头陀口中佛咒,正如洪钟巨鼓一样敲打在神魂之上,眼冒金星,痛楚难当。可在这歌声响起后,渐渐恢复正常,直至心清目明。   众人心中巨震,本以为在今日的稷都城,见到已入乘化境的罪头陀已足够震撼。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任你魔高一尺,我自道高一丈,还有人能稳压罪头陀一头。   众人循着歌声的来处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白衣的老道人出现在目光尽处。道人鹤发童颜,手持拂尘,袍袖随风清扬,自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气度。   见到老道人的一刻,李放神色微微一惊,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尊。师尊你怎会来此?”   众江湖弟子此刻方知,原来这名老道长竟是李放的师尊,无量寺的前任方丈,仙都山步虚观之主清徵真人。   以他的年龄与辈分,恐怕即使是众人门中师长在此,也要称呼一声“前辈”。众多江湖弟子一同下拜行礼,纷纷道:“见过真人。”   清徵真人微笑颔首,示意众人起身。他看了罪头陀一眼,这才回答李放方才的问题:“我与这头陀还有一段公案未解,今日便是为此而来。放儿,你方才所言故事,可是实情?”   李放心中了然。   想必清徵真人早知他在稷都城会遇到罪头陀,是以专门为此而来。他点头道:“不错,当日在稷都城我便心生怀疑,以罪头陀的武功,若是欲置我于死地,我早该当场毙命,根本不会捱到陆寨主相救。后来我与阿星误入稷都城外的那处地穴,见到众多无量寺僧人的遗体,似是死于别种邪门功法。当年无量寺戒律院三十六僧的旧案,其中或许别有隐情……试想若是这些佛门弟子都是死于罪头陀之手,以他的个性,不大可能将这些人的尸体藏在地穴之中。我想当年,您与卓大侠恐怕是冤枉了罪头陀了——”   “此事当真?”清徵真人犹疑道。   卓小星向前一步,高声道:“此事千真万确,那些无量寺武僧被人某种魔门邪功吸干鲜血而死,死后多年尸体仍干枯不腐。我想当年我的父亲并未查明事情真相,便接受无量寺的委托,认定头陀为杀人凶手,将之擒拿流放,其中也有不妥当之处……”   在场众人皆是窃窃私语,罪头陀当年列于十大罪者之首,审罪幽州台、流放岩冰岛本是当年卓天来与鸣沙寨的一大壮举。而后来罪头陀更参与落日关之战,致卓天来死于落日关。想不到她为人子女,又担任鸣沙寨的现任寨主,本与罪头陀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竟然承认卓天来在处理罪头陀一事上有失妥当,恐怕当年无量寺的那桩公案确有冤情。   听闻卓小星的话,清徵真人倏尔沉默了。   他那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眼望着罪头陀,有些质疑,又有点困惑,良久,终于问道:“摩诃,他们所言是真的吗?”   罪头陀冷嗤一声,讥哂道:“师兄早已认定我就是杀人凶手,又何须再问。呵,我早该想到,是这个小子说谎,师兄心中早有定见,又怎么会认为自己有错?我已承诺为慕容氏做三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在落日关围杀昔日大仇卓天来,第二件便是在稷都杀你的好徒儿,算他命大,没有死成,这第三件,便是为他守住这稷都城。既然师兄来了,我们不妨手下见个真章,也让师兄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天生恶根——”   他向前一步,直面清徵真人。手中禅杖重重落在地上,地面震起一道长长的裂纹,劲光直扑清徵真人。 第163章谁慰平生   清徵真人与罪头陀离开之后,武盟众人心中不免有些惆怅。罪头陀的事一搅,他们几乎都忘了今天是来攻城的。   此刻再望向稷都城高耸的城墙,他们才发现慕容青莲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只有无数的守军手持弓/弩,凝视着城下的大军。   而李放并未下令攻城,还在遥望稷都城高大的城关,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帅未下命令,三军自然不动。于是数十万大军与稷都城守军隔着城墙大眼望小眼。   卓小星看了看天色,已接近午时。她有些奇怪地向李放道:“罪头陀回归无量寺,血无常已死,闾丘明月早已回归柔然大漠,城中十大罪者仅存陆瑶姬与辛可两人,除了慕容青莲本人,眼下城中应该再无上三境的高手。为何你还未下令攻城?”   李放好整以暇地一笑道:“还要再等等,但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卓小星一头雾水:“什么很快就到了?”   李放向南边遥遥一指,微笑道:“可不就来了吗?”   卓小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大军的后方,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数十辆大车,车上以黑布包裹,由数十名身强体壮的士兵推着朝城头而来。   卓小星咋舌道:“这是什么?”   李放卖关子道:“这些可都是琅嬛胜地的宝贝,一会你就知道了。”   等大车一辆辆被运到阵前,卓小星这才发现黑布之下是一门门火炮,每一门火炮的后面还装着一车黑不溜秋的弹药。   而负责押运这些大炮的,便是她的老熟人,蜀山剑阁最出色的铸剑师司心烛。   司心烛见到李放,微笑道:“幸不辱命,总算在期限之内研究出可以使用的炸药,没有耽误太子殿下的计划吧?”   李放微微欠身向司心烛致意,回以微笑:“刚好来得及,多谢司前辈鼎力相助。”   司心烛哈哈笑道:“殿下如今是我们蜀山剑阁万盛兵器铺的大主顾,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对了,我还根据你留下的炸药残渣对原有的配方进行了一些改进,这些火炮的威力会比之前更大。”   卓小星此时才终于插进话,带着惊疑未定的眼神,问道:“这些火炮是怎么来的,还有这些弹药是怎么一回事?”   李放道:“先前萼绿华从琅嬛胜地调配了这一批火炮用于攻打庐阳城,后来兵败,并没有来得及将这些火炮运走,反而落在了我军手中。但原有的炸药都已经在庐阳之战中消耗殆尽,是以我收集了些弹药残渣请司前辈为我复原出可用的炸药,有了这些,我军的伤亡必定会减少许多——”   卓小星瞬间明白了,稷都城作为国都,城高池深,南周军虽然占据优势,但若想要攻上城头,必定死伤惨重,如今有了火炮,就好办了许多。毕竟,两百年前李芝龙也是在琅嬛胜地的火药帮助下才能攻破稷都城。   一枚又一枚的弹药落在稷都的城头之上,在轰隆轰隆的巨响中,城墙上斑驳的巨石被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巨坑。昔日在淮南与庐阳城上演的那一幕,如今换了一个地方重演,只是攻守已经易位。   也许是见到南周炮火凶猛,势不可挡,自罪头陀离开之后,慕容青莲便再也没有出现在稷都城头督战。   夜幕落下的时候,稷都城终于被攻破了,数十万大军早就等待着这一刻,蜂拥而入,冲上城头,争先恐后地将放弃抵抗的稷都守军解除武装,不到一个时辰,战争就基本结束了。   虽然战争结束,但随后的伤亡抚恤、俘虏处置、北梁官员安置、人心安定、恢复秩序,还有大量的后续工作要处理。刚入城不久,李放便被谢王臣给叫走了。   卓小星则带人在城中搜寻慕容青莲与萼绿华等人的踪迹,不久就在城门附近看到了疑似陆瑶姬与辛可的尸体,二人尸骨不全,看样子应是奉命守城,结果死于火炮。   可惜慕容青莲自城破之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使是将稷都守将肖岚拿了拷问,亦只能说出慕容青莲命他死守城关,不知人去了哪里。 第164章中道弃捐   两个时辰之前。   稷都皇宫之中。   慕容青莲坐在乘明殿那张纯金打造的龙椅之上,他燕颔虎颈、卓伟隽拔,虽未佩戴旒冕,却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态度。   这张龙椅看上去金碧辉煌,坐上去却是冷冰冰的,并不舒服。   他想起在自己十二岁的那一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慕容傲之时,他那鸱目虎吻的父亲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厌弃而轻鄙,下令金吾卫将他打杀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蝼蚁。那时他便想。他终有一日也要坐上这样的位置,让全天下的人都只能仰望他。   他十年苦心孤诣,拜入无方剑楼,终于武艺大成,在闾丘明月的扶持之下成为淮北王。又亲身至漠北,策划龙渊剑之局,将完好的龙渊剑带回稷都,获取有说服力的政治资本,又得到琅嬛胜地的支持,逐渐在北梁朝野站稳脚跟。   他策划稷都宫变,杀死慕容傲,虽然并未称帝,也终于成了这张椅子的主人。   他垂眸望向眼前的大殿,殿上空空如也,南周大军北上的消息传来,稷都城一半的官员早已望风出逃,而另一半则闭门不出,或许已在找门路投靠新的主子。   在清徵真人出现在稷都城下的一刻,他便明白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也已经失效,而他还可以据高城深池坚守,再召集北梁各地的勤王之师。李放纵然能啃下稷都城,也将死伤惨重,他手中仍然有十数万幽州骑兵,未必没有胜机。   想不到琅嬛胜地的火炮出现在稷都城下,注定了他将暂时与这张龙椅告别。但他并不气馁,庐阳战败之时,幽州骑兵仍然保留了大部分的建制,在南军兵临城下之前,他已命幽州骑兵返回北方,做下两手准备。   如果稷都城能依靠坚固的城墙守上一段时间,那么这支骑兵将会出现在南周大军的后方。南周大军劳师远征,久战必乏,届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如若不然,他仍然可以用这十数万的军队经略辽东,以图东山再起。   现在看来,第一套方案已经用不上了,他也到了要离开稷都城的时候了。虽然跟随大军远征的有不少武盟的高手,但只要不是卓小星或者李放亲自出手,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拦住他。   “王爷——”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   慕容青莲抬头一看,原来是萼绿华来了。她身着一袭紫色宫装,看上去柔媚了许多。她从前总是喜欢一身凌厉的劲装,颇见冷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喜欢这种宽松闲适的衣饰了。   看到萼绿华,他心中升起一阵厌恶。如果不是这个女人顾念姐妹之情,将龙渊剑交给沈嬛嬛,又被李昶所得,庐阳之败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原先以为自己得到琅嬛胜地的支持,君临天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如今看来,反而是得到卓小星支持的李放掌握了天下大势——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升起一股微妙的恼怒与愧悔。如果不是因为萼绿华,或许卓小星仍然会留在他的身边,今日局面便会有所不同。慕容氏与卓家是有生死大仇,可难道他李放就与卓家没仇吗?卓小星既然连参与了落日关之战的李放都能原谅,难道就不能原谅他吗?   不过,稷都城破,他与琅嬛胜地的合作也宣告失败。萼绿华竟然没在城破之前离开,还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毕竟,任谁也能看出来,接着投资他慕容青莲是一桩只赔不赚的生意——   萼绿华并没有注意到慕容青莲眸中流转的神色,匆忙道:“王爷,南城门已经被破,现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慕容青莲压住眉间愠色,挑眉看了她一眼:“走?”   萼绿华道:“根据沈镜皇后留下的记载,稷都皇宫之中原本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稷都城外。当初商国被破之时,太子商苍穹就是被近卫带着从暗道出逃。虽然大周立国之后将入口封死,但我方才已命人将入口重新凿开……”   慕容青莲冷笑一声,道:“你让本王像那商苍穹一样,从密道逃生——”   萼绿华脸色一僵,规劝道:“事急从权……王爷天纵之才,只是因为时运不齐,才会一时失意。王爷也应该听说过‘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萼绿华相信王爷眼下只是龙困浅滩,只要离开稷都,自然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萼绿华也会一直跟随在王爷的身边……”   慕容青莲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审视中还带着些许兴味:“哦?你们琅嬛胜地还会继续支持我慕容青莲吗?”   萼绿华的神色顿时有些不豫。事实上,早在两日之前,琅嬛门主就派来一位长老,斥责她看走了眼,选择错误,耽误了琅嬛胜地的百年大计。门主已严命她离开稷都,回蓬莱接受训斥。她虽找了借口拖延,但那位长老临走之前已经将她带出来的人手全部撤回。   广陵王已死,李放兵临稷都城下,已有九成的把握会成为天下之主。而李放喜欢卓小星已是江湖上人尽皆知之事,琅嬛胜地已来不及改弦易辙,但也不会再站在慕容青莲这一边。若是继续开罪李放,琅嬛胜地以后的路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她无法对慕容青莲说谎,喉头一噎,艰难出声道:“无论如何,萼绿华会一直站在王爷这边,我相信自己当初并没有选错人。”   听了她的话,慕容青莲双眼终是扑朔了一下,点头道:“走吧……”他可以强行闯关出城,但萼绿华武功远不及自己,武盟又人多势众,想要带上萼绿华还是从密道离开更加稳妥一些。   听到他松口,萼绿华终于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差点以为慕容青莲会直接抛下她。   两人进入密道不久,身后便远远传来武盟之人的声音。   “想不到稷都皇宫之中竟然会有这么一条密道,慕容青莲很有可能会从这条密道逃生,我们追——”那声音略有几分兴奋,慕容青莲对这个声音很熟悉,是蜀中剑阁的那位李师妹。   紧接着另外一道十分沉稳的声音响起,江秋枫道:“慕容青莲武功高强,我们虽然人多,也未必能留住他。若兰师妹,你去找卓盟主,其他的人,跟我追——” 第165章丕变再生   稷都城北。   望着沈嬛嬛与萼绿华离开的背影,李梦白一脸不解:“阿星,我们真的要放她们走?”   卓小星点点头,道:“琅嬛胜地与慕容青莲之间的合作已经破裂,稷都城已然攻下,她们再也兴不起什么波澜。而且,沈嬛嬛说得不错,我确实欠她一个人情。”   李梦白颇为意外地看着她,道:“我还以为你一定会杀了萼绿华报仇呢……”   卓小星轻轻道:“我曾经也以为报仇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可是自出瀚海以来,认识了你们这么多的朋友,我才发现生命的意义首先就在于活着,或者才能寻找生命中那些美好的东西。如果父亲还在,想必也会希望我活得坦荡自在。”   李梦白拍手笑道:“阿星,你能这么想,我可真为你高兴。对了,剑若莲师姐说慕容青莲既然逃走了,如今稷都城一切安好,也是时候出城收复一直被他把持的无方剑楼了。她邀请我们一同去无方剑楼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她兴奋地道:“说起来无方剑楼可是和我们蜀中剑阁齐名的北剑宗,我还没有见识过呢——”   卓小星露出笑容:“是吗,我也好多年没有见过诸葛前辈了,正好前去探望。”   两人谈笑着离开。   而在稷都城北的一处岔道口,萼绿华突然控住马缰,停了下来,唤道:“嬛嬛。”   沈嬛嬛回过头,不明所以道:“师姐?”   萼绿华望着前方的岔道,左边的路是向北通往幽州,而右边的路则通往蓬莱。座下黄骠马在原地打了个转,萼绿华道:“嬛嬛,你自己回蓬莱去吧。”   沈嬛嬛愕然道:“师姐,那你呢?”   萼绿华右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轻声道:“我要去幽州,虽然稷都城已失,但北梁并非没有翻盘的机会。城中守军大多数是临时从各地征调而来,而精锐的幽州骑兵早已在秦扬的带领之下回到东北幽州之地,甚至连渤海王慕容泽向南周上表请降亦是出自慕容青莲的授意。如果李放抓不到慕容青莲,他一定会回幽州。”   沈嬛嬛张大了嘴巴:“师姐你还想去找慕容青莲?他将师姐一个人抛下,害师姐你落在卓小星手中,这样的人,又哪里值得留恋。师姐你和我一起回蓬莱好不好?”   萼绿华紧握着的手指节素白,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对不起,嬛嬛。我不能和你一起回琅嬛胜地了。”   沈嬛嬛着急道:“师姐,你是不是怕母亲会责罚于你。没关系,等回到琅嬛胜地,我一定会为你向母亲求情的。母亲一向最是疼我,她若是要罚你,我便一直哭到她收回成命……母亲她最怕我哭了,这一招一定有用的……”   萼绿华却并没有看她,她的目光遥遥望北,她的眼里有着某种狂热的神彩,摇头道:“嬛嬛,你不了解慕容青莲。像他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失败,只要没死,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就这样回到琅嬛胜地,除了能向阁主证明自己当初识人不明,累及门派又能得到什么?就算阁主能放过我,容我在阁中虚掷年华,又有何意义?只要我找到慕容青莲、辅佐他重新开始,终有一天,我会向阁主证明,我当初的选择并没错——到那时,我再回琅嬛胜地,与你相会……”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因我与他本就是同一种人。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而且,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   沈嬛嬛一脸呆滞地看着她,她始终不明白,师姐已被慕容青莲抛弃,为何还要去找他,却也知道自己很难让师姐改变主意。她在萼绿华身边长大,深知一旦师姐下定了决心,很难被动摇。萼绿华刚强好胜,也许她一时无法接受慕容青莲败在李放之手这个事实,毕竟承认慕容青莲失败,也就是承认她自己失败。   她的小口张了又合,最后道:“那师姐,你要多保重啊,万一找不到慕容青莲,便传信给我,我去寻你……”   萼绿华点了点头,她调转马头,一个人向北而去。   ***   无方剑楼位于离稷都城南三十里放鹤山中的无方湖畔。此湖湖岸浑圆,仿若一轮满月。湖心中则是一座圆形岛屿,与湖岸恰成同心之圆。岛上重楼霄云,飞檐栉比,正是剑楼弟子起居修行之所。   卓小星一行人解舟登岸。   自从诸葛希夷被慕容青莲暗算,无方剑楼一直处于慕容青莲的控制之下。如今慕容青莲既已逃走,剑若莲与剑若兰两人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重回无方剑楼,寻找师尊诸葛希夷,夺回无方剑楼的控制权。   卓小星早前曾承诺帮剑若莲两人救出诸葛希夷,此事自然当仁不让。而江秋枫、李梦白则是前来助拳,也是代表蜀山剑阁前来拜望。几名少年人年龄差别不大,又一起出生入死,性情相投,以致这些年南北两大剑宗之间紧张的关系亦缓和了许多。   众人登上湖岸,却见到偌大的无方剑楼并没有半个人影。 第166章探查真相   黄昏时分,成都城内。   陆万象与盛天飏站在望仙桥上,凝望着桥下流水与往来的舟楫,默然不语。这是他们今日第三回走过望仙桥了,也是这五天以来第二十一次路过这座桥。   不仅是这座桥,连带着整座成都城大大小小的铺面、民宅两人都细细探查过一遍,除了川西都护府的衙门尚未涉足之外,成都城的里里外外几乎被他们摸了个遍,却丝毫没有找到生死楼的线索。   不仅如此,成都城的居民,一听到“生死楼”三字,就连连摇头,仿佛见到鬼一样地躲开他们,绝不肯与两人多谈半句。两人本是带着一腔热血赶到成都,几日下来不免有点灰心。   盛天飏心中气馁,提议道:“生死楼行事隐秘,没那么容易会露出马脚,我们在这里像个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这样下去恐怕难有收获,不如先回鸣沙寨再从长计议。”   陆万象沉吟道:“如果生死楼之主真的是二哥,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找到行踪。是了,西南一向是蜀山剑阁的地盘。虽然我们鸣沙寨与蜀山剑阁那位李阁主之间曾有些过节,但在这件事情上她或许愿意帮忙,不如我们先去剑阁走走……”   话音未落,她却忽地怔住了——   却见望仙桥下,一艘宽大精美的座船正从桥下经过。两名艄公摇橹而行,船上挂满了白幡白布,不少幡纸随风飘落河中。而船中并无乘客,只有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棺材上花纹繁复,极为精美。   盛天飏愣道:“怎么了?”   陆万象眼神示意道:“你看到那具棺椁了吗?”   盛天飏仔细辨认了片刻道:“嗯,这棺椁乃是用上好的黑檀木制成,想必棺中的死者应该是非富即贵。棺身上的花纹雕刻得如此精美,棺中之人应该是一名女子……”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没想到陆万象却用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他,她压低声线道:“你难道没觉得这具棺椁十分眼熟吗?这是嫂夫人商无音的棺椁,棺木上的花纹亦是二哥亲手雕刻。”   盛天飏一惊,随即想起来了。当年商无音去世之后,鸣沙寨上下俱是悲痛万分。卓天来理事不便,计无咎不仅取得寒玉冰棺为其收殓,使其尸体不至于腐坏,还亲手制作了这一具黑檀棺椁,并在无音阁的地下为其修建了墓室,停庴其中。   后来卓家军重新回到凉州城之后,发现商无音的墓穴已被人动过,棺椁已然失踪。陆万象曾传信让他命人调查,但一时毫无线索,后来又接连遇到魔教和柔然诸事,他竟将此事忘了。   陆万象缓缓道:“商无音的棺椁失踪,原先我是打算在叛徒之事了结之后再行寻找,再将她与大哥合葬。没想到这具棺椁竟然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成都,计无咎当年与商无音之间……”陆万象眼神微闪,含糊道:“如今想来,此事想必与计无咎脱不了关系……”   盛天飏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了。   陆万象说得含糊,因为此事涉及到鸣沙寨当年一段隐秘。然而隐秘只是对于寨外之人而言,对于鸣沙寨的兄弟几人而言,此事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   当年商无音离开天荒山后,被魔教追杀,在凉州城外被计无咎救回。商无音美人柔骨,计无咎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腔柔情皆悬于其身。此后计无咎百般示好,商无音却始终不为所动。   后来,计无咎结识卓天来,举荐卓天来成为鸣沙寨的寨主,七人歃血结义,尊卓天来为大哥。寓居在鸣沙寨的商无音偏偏对卓天来一见倾心。   再后来,卓天来伤在魔教教主商苍穹之手,亦是商无音舍身相救。此事之后,卓天来毅然决然地娶商无音为妻。事已至此,计无咎只好斩断情丝。没想到一年之后,商无音产下女儿不久便亡故。计无咎大为痛心,吐血数升,更亲自为其备下棺椁,修建墓室,厚葬在无音阁。此事说起来大大于理不合,但众人怜其情深,卓天来亦觉得对自己这位二弟甚为亏欠,是以并未阻拦。不过,在商无音落葬之后,计无咎再无越礼之举,众人也逐渐将此事淡忘。   没想到十几年之后,这具棺椁竟然被人掘出,出现在成都城。   盛天飏拧眉道:“可是大嫂已经身故多年,二哥,不,计无咎千里迢迢将她的棺材运到这里,又有何目的?”   陆万象摇摇头道:“一时之间我也毫无头绪,但是跟着这艘船,想必不难找到生死楼的线索。”   两人隐藏行迹,沿着河岸,悄悄缀在大船的后面。   那艘坐船很快便离开成都,沿着河一路向下游而行。顺水行舟,行船颇快,好在陆盛两人轻功都算不错,勉强也能跟上。却见这条船一直在河心穿行,丝毫没有靠岸的意思。   渐渐地,水面逐渐宽阔起来。   陆万象皱眉道:“不好,这条水道应是通往岷江——”   岷江宽阔,水流湍急,大船一旦入江,便再难追寻其踪迹。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默契。若是将艄翁擒住,自然不难逼问出生死楼的消息。   两人计议已定,施展轻功,如狮子搏兔一般向船上的艄翁袭去。   陆万象才登上船舷,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气劲迎面而来。   剑劲交击,陆万象手中明霞剑已脱手而出,坠落在甲板之上。同时,胸口遭遇一道重击,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跌落船中,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第167章绝处逢生   漠北。   寒风呼啸,掠过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细小的沙子在经年累月的寒风中早已被吹向远方,只留下粗硬的岩石与沟壑。今春雨水充足,在戈壁滩上竟出现了一面清澈的湖泊。   在岸边不远之处,李放隐藏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静静地望着那个越来越接近的男子。   许是多日不曾梳洗的缘故,那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衣服上仍带有斑斑血迹,好似一个潦倒的流浪汉,然而从他的骨相中仍然可见一种凌厉桀骜的独特气质。   此人正是慕容青莲。   稷都城破当晚,慕容青莲脱出稷都城,李放随后追踪而至。两人一追一逃,从南至北,历经十几天,辗转千余里,竟然从稷都来到柔然与中原分界的铁栏关附近。   两人曾先后交手数十次。得益于这段时日卓小星的勤奋督促,李放的武功也终于突破了停留十年之久的入神境,进入洞微境。本以为再见慕容青莲应是稳占上风,不料这次再与慕容青莲交手,慕容青莲竟似对李放的生杀剑法早有研究,他舍弃了惯用的无方剑招,自创一门剑法,竟能隐隐克制生杀剑法。   不过,慕容青莲修为只是入神境巅峰,面对洞微境的李放还是稍逊一筹,几招之后就在李放剑下左支右绌。他甚是狡诈机敏,见势不好,便丢出一颗随身携带的迷雾弹,逃之夭夭。   而李放轻功卓绝,他也无法彻底摆脱,快则数个时辰,慢则一两天就会被追上,两人之间免不了再恶战一场,直到慕容青莲再次败下阵来逃走。一开始李放信心满满,以为慕容青莲逃走不过是自己一时大意,然而几次之后他便察觉不对,每次交手不管他占据多大的优势,慕容青莲就像一条滑溜的鱼,总是有办法从他的手中溜走。   更让他心惊的是,每一次交手,慕容青莲都比上一次遇到的剑法更加精进、更加难以对付,自己一路追杀固然是给了慕容青莲极大的压力,而慕容青莲也似乎有意通过与自己战斗来锤炼自身实力,窥探自入神境进入洞微境的门径。李放深知,此人的努力与天赋皆可称得上是一时之选,眼下龙困浅水,正是除掉他的最好机会,如果错过这次,日后恐怕更为不易。   是以尽管他知道长时间离开稷都城并不明智,却也骑虎难下,无法轻易回头。   他故意将慕容青莲逼入这片戈壁滩,此处开阔,又终年大风吹拂,即使有迷雾弹作为障眼法,慕容青莲也绝难再次逃脱。   慕容青莲终于在那个小小的湖泊前停了下来,进入这片广袤的戈壁滩已有三天,他的干粮已尽,数天滴水未沾,此刻看到这一泓甘泉,又如何能错过。   可是他刚刚掬水,尚未来得及一尝水之甘冽,便察觉一剑撕裂风声而至。   是莲粲。   这段时日以来,他对这柄剑已是极为熟悉。几乎是想也不想,手中夔龙已然出鞘。   “砰!”的一声,两剑交击,慕容青莲瞬间退后。庞大的剑气激荡,清浅的湖面不曾漾起涟漪,却如水龙起卷,朝慕容青莲袭去。   正是生杀剑法第六层剑诀——沧海。   慕容青莲手中夔龙发出一声低吼,长剑不闪不避,直向那冲天水龙而去。   两道剑气交织,水龙登时破碎,化作无数既轻且薄的水雾,向空中飞散,可是等这些水雾落下之时,已经化作了无数六出的雪花,每一瓣雪花都有着薄且锋利的冰刃,如同飞剑一样再次朝慕容青莲而去。   这是李放再进入洞微境之后,对“一瞬昙华”改良之后的变招,名为“雪霰昙华”。此招威力虽然比不上一瞬昙花,但是消耗亦大大减少。   天地之间一片触目的白,茫茫风雪瞬间将慕容青莲覆盖。   可就在此时,在一片白茫茫中竟出现一朵金色的烈焰,随即,那金色的烈焰逐渐凝成了一只火凤的形状,那火凤扑腾着翅膀,漫天冰雪顷刻消融。   李放心中一惊,道:“灼阳掌?”   这种极阳极烈的掌法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魔教教主商苍穹的成名功法。   雪雾弥散之后,荒原之上赫然多了一个人。此人面目如同骷髅,骨架嶙峋,黑斑遍布的皮骨四处可见凸起的灰色血管,简直不是个活人,倒像是从棺材中爬出的恶鬼。   他右腿的小腿缺失,只能依靠一根拐杖勉强支撑着站立,浑身散发出极为恐怖的气机。   能破解他的雪霰昙华之招,此人至少也是洞微境的高手。   李放想起卓小星说起凉州城魔教覆灭,教主商苍穹被她断去一腿之后失踪,他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阁下可是魔教教主商苍穹?”   商苍穹诡异一笑,道:“娃儿倒还是有几分眼力,既然知道是本座在此,还不赶紧离开吗?”他声音沙哑,口齿不清,仔细看去,他的一口牙齿竟已脱落十之八九,以致说话漏风严重,然而此人语气中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矜傲与深沉。 第168章人心魔心   商苍穹的住处果然离此不远,是一处经年累月为风霜侵蚀而成的山洞。   那山洞极为简陋,仅有一具石制的棺材,是商苍穹平日的休憩之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慕容青莲心中狐疑,问道:“我听说魔教的大本营本来在柔然境内的天荒山,就算凉州城外的魔教据点被武盟所攻破,前辈为何不回到天荒山,反而隐居在如此蛮荒之地?”   商苍穹冷视他一眼道:“若你的宗门家国都被他人所灭,唯剩你一人,举世皆视你如寇雠,你会像老鼠一般躲到阴暗的地底孤独地等死吗,还是会从地底爬出来,向你的仇人复仇?”   商苍穹的声音幽暗冷酷,仿佛来自阿鼻地狱,却一字一句地落入慕容青莲心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回以同样的阴冷凶残,“当然,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必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商苍穹忽地拊掌,桀桀笑道:“很好,在这一点上我们倒是目标相同。”他躺到那具冰冷的棺材里,道:“现在,我要休息了。你们自便吧。”   地处北国,白昼很快结束,黑夜降临。   戈壁滩上昼夜温差极大,一到晚上,气温骤降。萼绿华在山洞外燃起篝火,嚼着已经变硬的干粮,她实在是受不住了,走到慕容青莲面前,提议道:“王爷,你还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前往幽州。李放迟迟未归,南周大军想必正留守稷都,不敢轻举妄动。王爷眼下回到幽州,将幽州铁骑牢牢掌握在手中,经略辽东,未来才有翻盘的机会……”   慕容青莲转头望向她,反问道:“之前在庐阳城下四十万大军尚且败战,为何你觉得只凭剩下的十几万幽州军就能翻盘?”   ……   萼绿华一下子被噎住了,庐阳之败,是由于李昶以血祭剑,开启龙渊剑封印,但若非是沈嬛嬛带剑出走,龙渊剑也不至于落入李昶之手。她犹不死心:“那王爷留在这里又有何益?”   慕容青莲面色冷淡:“这又与你何干,萼绿华,我记得在稷都之时,我已对你说过,我与琅嬛胜地的合作就此作罢。今后本王想干什么事情,都与你们琅嬛胜地无关,你若是不想在这里等,便自己离开,本王绝不会挽留。”   萼绿华玉容苍白,她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良久才平静下来,低声道:“王爷既然想留下来,那我陪王爷一起留下便是。我知道王爷厌弃我只是因为我琅嬛胜地的身份。我与王爷之间既然是合作的关系,王爷自然无法以真心待我。但如今我已经离开了琅嬛胜地,以后我只想以萼绿华的身份留在王爷的身边,辅佐王爷,与王爷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就像世间所有平凡的夫妇那样,王爷愿意接受我吗?”   慕容青莲闻言,震惊地望着她:“你说你已经离开琅嬛胜地?”   萼绿华低声道:“我任务失败,回到琅嬛胜地,也不过是一辈子背负屈辱而活,亦从此失去了证明自己的机会。而我从始至终都相信王爷,我当初的选择并没有错。一时的失败并不足以让我丧志,即使没有琅嬛胜地的帮助,我也相信王爷将来也一定能成为天下之主。”萼绿华直视着他,她的眼睛中满是夺目的神采:“我希望王爷可以让我留在身边。慕容青莲,我……我喜欢你。”   慕容青莲心中一震,随后面色也缓和了下来:“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吧。”   萼绿华低眉顺眼地道:“是。”   慕容青莲斟酌了一会,终于道:“其实我留在这里另有目的,当年闾丘明月让我拜入无方剑楼,但诸葛希夷那个老头子一辈子的最高成就也只在入神境,如何突破洞微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又如何能教我。我若想突破洞微境,甚至更进一步突破乘化境,便只能从商苍穹身上着手。”   这段时日以来,他与李放相斗十数场,自身元功与剑意已到达了入神境的巅峰,似乎到了破境的临界点,却总是差一丝了悟。这一丝若是他自己悟通,也许数月,也许数年,也许永不得其门而入,但若是能得到高人的指点,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水到渠成。   虽然商苍穹如今的能为只有洞微境,但二十年前,也曾是乘化境的高手,一身武功修为与卓天来不相上下。若是往日,商苍穹身居魔教教主高位,未必肯指点于他。但是如今魔教覆灭,商苍穹自己亦是孤身一人,虎落平阳、一身潦倒,若是自己能得到他的青睐,便有机会获得商苍穹的功法与传承。   这才是他低声下气跟在商苍穹身边的原因。   萼绿华蹙眉道:“可是幽州那边……”李放日间败走,必会尽快回到稷都。若是迁延时日,幽州恐怕生变。   慕容青莲摇头道:“慕容泽已上表向嘉平帝请降,李放初定稷都,暂时不会动幽州。而再过一些时日,他就算是想动也有心无力了。” 第169章襄阳失陷   嘉平十年这一年的春夏,极不平常。   先是在草原解冻之后,来自北方草原的柔然部族趁着凉州空虚南下,却被凭空冒出的卓家军拼死挡在了雪岭关外。之后,更是被卓家军一场突袭,柔然可汗郁久闾·伊哈与百里不生先后死得不清不楚,柔然人不得不抛下数起万计的尸体回到草原深处。   而北梁与南周的大战,从去年冬天开始,直到今年春天,淮南、庐阳两场大战之后,局势才逐渐明朗。李放临危受命,受封为南周太子之后,终于带领南周大军反败为胜,并在四月率军攻入稷都,光复北方。   虽然金陵的朝堂之上尚在为是否迁都回稷都争论不休,但天下万民莫不以为从此便可恢复太平时日。   可是,四月尚未结束,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川西都护王昊苍起兵反叛,率十五万大军,从巴蜀之地沿江东下,舳舻千里,几乎闪电般占领江陵、竟陵诸郡,直奔襄阳而来。   襄阳城素来是由李放麾下的西府军驻守,但庐阳被围时,西府军的精锐大多跟着李放前往庐阳,庐阳之战后,又成为南周征北大军的主力,眼下正进驻稷都城,留守襄阳的不足三万人。   王昊苍驻马襄阳城下,望向城楼之上那个白衣身影,高声喝道:“竟陵王率西府军北上,如今的襄阳不过是一座孤城。乐歌禅师虽是竟陵王的师兄,助他守土,但出家人素来以慈悲为怀,想必也不愿看到襄阳城伏尸遍地、血流漂杵的景象,如若禅师开城门投降,我家主人可保证不伤襄阳城一人,不损城中一物,禅师以为如何?”   在王昊苍心中,十五万大军对上不过三万的孤军,自己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给了这位年轻禅师天大的面子了。   一袭白色僧袍的乐歌禅师站在城楼之上遥望,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王昊苍,也没有看向城外的大军,而是望向城内。   竟陵王李放在荆襄之地经营八年,将襄阳城从昔日的四战之地变成如今南周西北的繁华大城。如今的襄阳城民,亦是整整八年不曾亲历战火。尽管兵临城下,但城中秩序井然,甚至比往常还要热闹些——   之前江陵、竟陵陷落的战报传至,西蜀叛军北上襄阳的消息也从各种渠道传到襄阳城中。但出乎意料的是,襄阳城的居民并未如他人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自发地组织起来,从容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城中青壮男子多半已随竟陵王北征,剩下的不是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就是六七十岁的老者,大战当前,这些人都自发涌向城北的西府大营,领了甲胄与武器便来到城楼之上。那些全然陌生的脸,不管是朝气蓬勃还是老态龙钟,都有同一种表情,无畏而执着。   妇女们每日在家中做好饭食,运送到城楼之上以飨大军。四方战事频频,城中居民并不富裕,这些粮食都是家中仅有的存粮,却没有人计较今日之后,明日的口粮又将安出。   风雨将至,襄阳城却显现出一种人人皆欲死战的态度来。   此时听了王昊苍的一番话,城楼之上更是人人大声叫骂开来。   “你以为俺们襄阳城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狗/日的你放马过来,老子若是怕死,就叫你爷爷——”   “从前竟陵王坐镇之时,你王昊苍只敢窝在巴蜀,一动不敢动。如今不过趁竟陵王北上稷都趁虚而入,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就算如今竟陵王不在城中,像你这样的野狗,也配来我们襄阳城拉/屎——”   “……”   这样的场景着落在白衣的禅师眼中,心弦为之一颤。   他长期坐镇襄阳,彼时有大军驻守,襄阳城安如磐石,他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境地。此刻,望着城楼上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他身为一军主帅,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退后的话来。   他望向王昊苍,声音一凛:“今日的襄阳城,唯有死战之士,绝无生降之人——”   王昊苍冰冷的眸色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既然禅师如此不识好歹,恐怕今日襄阳城会平添数万冤魂。全军攻城——”   军令既下,川蜀军人人奋勇向前。川蜀军战事生疏,却胜在人多,而襄阳城守军虽然人数不足,且有一半都是自发前来守城的新丁,但人人皆有死战之心。城下不断冲锋,城上箭矢如雨,一时之间,双方竟是相持不下。   乐歌坐了下来,横琴于膝上,素手一挑,琴音倾泻,无边杀意已凝弦而出。襄阳城下的巴蜀前排军士登时被弦音所伤,纷纷倒在地上。   王昊苍发出一声冷笑:“早听闻乐歌禅师以乐道入武道,一弦一音,皆可伤人,然而我既然奉命攻城,又怎会毫无准备——”   “屠维,该你出场了——”   王昊苍喊了一嗓子,却并没有人出来,襄阳城下却忽然起了一阵女子的歌吟之声。 第170章生死楼主   红酥道:“今日早间生死楼派人来燕春楼下了帖子,说今日正是楼主夫人的生辰。据送帖子的说这位楼主夫人雅好音律,而燕春楼的花魁素来以音律闻名,便邀请她往生日宴表演助兴。稍后我便向燕春楼主提出由我代替那位花魁妹妹前去,而卓姑娘你则可扮做我的侍女与我一同前去。”   卓小星震惊道:“什么?你说今日是生死楼楼主夫人的生辰?”   红酥道:“那下帖之人确实是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吗?”   卓小星面露古怪之色:“二叔……我是说计无咎之前并未娶妻,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夫人……”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诡异。   红酥道:“也许生死楼楼主并不是你的二叔计无咎。就算他是,你们也已经十年未见。也许他娶了夫人也未可知。”   卓小星叹息一声,点点头:“无论如何,乐歌禅师落在他们手中,我们还是先往生死楼的老巢一探再说。”   计议已定,当下红酥便梳妆打扮起来。她本来美貌非常,刻意打扮之后更是倾国倾城,顾盼间艳光流转,夺魄勾魂。卓小星使用易容术掩去本来面貌,扮做一个抱琴的小丫头跟在她的身后。   未时刚过,一辆黑色的马车便停在生死楼的门口。红酥与卓小星一同上了车,车辆朝襄阳城东南方向而行,马车行出未久,便停在一座宏伟的宅院之前。   卓小星抱着琴,随红酥下了马车,跟着领路之人默默向前走,心中却微微一惊。她在襄阳城呆的时间并不算短,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年初她离开襄阳之时,这里不过是一座荒废的园子,什么时候竟然新建了这么大的一座宅院。   她下意识地朝红酥看去,红酥身为竟陵王府的女管家,对襄阳城的大小事务了若指掌。   红酥看起来比她更为惊异,她低声道:“真奇怪,三日之前,还没有这所宅子。”   走进宅院,卓小星更是惊疑。这座宅院她是如此的熟悉,竟与自小生活的凉州城主府一模一样,甚至内有一片与星湖一样大小的湖,就像是有人一夜之间将凉州城主府从千里之外的凉州搬到了襄阳。   这座“城主府”大的出奇,两人跟着领路的黑衣人弯弯绕绕了许久,还没有走到。   卓小星赔了个笑脸道:“敢问大哥,楼主夫人的生日宴到底是在哪里举办。我们家小姐身体娇弱,再远只怕是要走不动了。”   黑衣人恶狠狠地道:“你们只管跟着我向前走便是,马上就到了。”   卓小星跟着他转过一道回廊,感到越发怪异,如果这座院子完全是按照凉州城主府的规制建设,那么他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自己母亲生前的居所——无音阁。   只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凉州城主府的无音阁其实是一座陵园。   她心中隐隐生起一种荒谬的感觉,如果生死楼主真的是自己的二叔计无咎,那么他的夫人究竟是谁?这个所谓的生日宴会又为何会在“无音阁”举行。   果然,走了未久,无音阁那熟悉的小楼便出现在她的眼前。黑衣人将她们送到门口,转眼便消失无踪。   卓小星与红酥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就在此时,门内转出一个身着绿衣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不过半人多高,手中拿着一个花篮,花篮中放着各种颜色的蔷薇花,她歪着头,望着红酥,咯咯微笑道:“你便是燕春楼的贵客吧,爷爷可等你们许久了。你们随我来吧——”   卓小星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个身着绿衣服的小女孩曾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是在蜀山道中,这个小女孩与他的爷爷出现在青泥驿站中,当时慕容青莲曾用二两银子买了她一支梨花。而第二次,正是在成都府的闹市,她与爷爷在卖糖炒栗子,而她与李梦白曾经在他们的摊上买过栗子。   她心中更觉古怪了,这位名为绿衣的小女孩与她的爷爷不是天涯沦落的普通人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当日所见那位身材佝偻的老者竟会是生死楼的人不成?   就在此时,屋内传出一道沙哑暗沉的声音:“绿衣,怎么现在才回来?晚间清供的鲜花可准备好了吗?”   绿衣连忙应声道:“好了,我这就来。”她吐了吐舌头,望着红酥二人道:“我们进去吧——”   卓小星跟在绿衣的身后,绕过无音阁的小院,进入正厅。卓小星原以为既然是楼主夫人的生日宴,想必热闹非凡。可是进门之后,却大吃一惊。   大厅虽然富丽雅致,却是静悄悄的,别无宾客。唯有上首设了一座香案,香案之上摆满了各色佳肴果品,琳琅满目。而香案的下方摆放着一具棺材,那棺材以寒玉制成,冰莹透明,远远便能感觉到散发出来的寒气。   那棺材中躺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那女子面容白皙,双眸微微闭合,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第171章反目成仇   红酥见卓小星自进门起,神态便一直不太自然,眼下身形更微微颤抖,生怕她露出破绽,连忙上前一步,行礼道:“回禀楼主,我便是燕春楼的琴师,名为红酥,她只是我的丫头。这丫头笨得很,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楼主海涵。”   计无咎将目光从卓小星面上移开,望了棺材中的女子一眼,轻轻一叹,对红酥道:“她生前最爱弹的曲子是《凤求凰》,便请红酥姑娘为亡者一奏此曲吧。”   红酥点头称是。   卓小星将琴取出,放在一旁的条几之上。红酥试了试琴弦,便弹奏起来。《凤求凰》本为古曲,说的是昔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   红酥左手轻捻,右手慢挑,信手而弹,琴声倏忽响起,仿佛充盈于天地之间。   琴声时而高昂、时而低慨,轻柔缥缈,幽怨低吟。似有相思百转、柔情万端,求而不得,断人肝肠。   此曲甚为有名,卓小星此前也曾多次听人弹奏。眼下由红酥信手弹来,卓小星只觉得这曲子有一种缠绵不休、死而后已的凄怆滋味,使人沉醉其中,一时心驰神摇,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而坐在上首的计无咎越听越是愁眉深拧,看起来极是焦烦,他站起来来回踱步,似是始终无法缓解心中的一团焦火。   忽然他重重一拳击在书案之上,大喝一声:“不要弹了——”   琴声戛然而止。   计无咎呼吸急促,似乎极为痛苦。他面目狰狞,望着棺材中商无音十年未变的容颜,声音沙哑道:“凤求凰……凤求凰……当年每日听你弹奏此曲,我却没有早一点明白你的心意……若是我早一点明白,你是不是就会成为我的妻子……”   “明明先遇到你的是我,救你的也是我,你却嫁给了我的大哥。”计无咎的声音满是痛苦:“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珍惜过你,只会眼睁睁看着你痛苦而死,我恨……我恨他啊……”   卓小星呼吸几乎一滞。计无咎话中之意,他与自己的母亲商无音多有情意,而商无音却嫁给自己的父亲卓天来,可是她听陆三叔说过,母亲与父亲之结合本是你情我愿。   计无咎以手轻抚棺上玄冰,似乎想要触摸棺中女子额间的鬓发,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这世间若是无你,就算河清海晏、天下大同又有何意义?你当初既然选错了,我便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无音,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玄冰中呆着很是寂寞清冷。你放心吧,只要再过一些时日,只要我达到传说中的无量境,便可以将你救活……”   卓小星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难道计无咎抓那么多的江湖弟子,用他们的鲜血练邪功,就是为了突破商苍穹曾经提到的无量境,以救活自己的母亲商无音?   她尚无暇细思,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道阴寒的男子声音:“启禀楼主,鸣沙寨的陆万象与盛天飏吵着一定要见楼主一面。”   计无咎不耐烦挥手道:“不见!我不是说了吗,将他们关起来,严加看管。”   那男子道:“陆万象让我转告楼主,说今日是卓夫人的生辰。还说这些年漂泊塞外,未曾祭奠长嫂,希望楼主能念在昔年兄弟情谊上,让他们祭奠一番。”   计无咎发出一声冷笑:“卓夫人?长嫂?陆万象这是想提醒我吗?可笑她自己活了这么多年还活不明白,也罢,便让他们过来吧——”他转头望向绿衣,指着红酥与卓小星道:“带她们下去领赏,送回去吧——”   卓小星明白,计无咎叛出鸣沙寨,与昔日兄弟重见,想必中间有许多事不足为外人所知,所以要清场了。   而失踪多日的陆三叔竟然也在这里,而且已经落在计无咎之手,她又怎能在此时抽身而去。   红酥正欲起身,却见卓小星正对着她使眼色,让她想办法留下来——   红酥亦是万般聪明之人,她心念一转,脸上已换了上极为诚挚的笑容,施礼道:“楼主,红酥听闻今日乃是楼主夫人圣寿,特意为夫人谱了一阕新曲,名为《千秋岁》,希望能祝夫人福寿连年、万寿安康,也祝楼主与夫人永结同心、白手偕老。红酥斗胆,希望能够为夫人演奏此曲。” 第172章前事已非   转瞬之间,那剑就要刺入计无咎的咽喉。   可是就在此时,陆万象的右腕一顿,明霞剑跌落在地。   陆万象抬起右手,只见一根细如发丝的蜂针竟不知何时刺入她右腕中,整个手腕已转为暗紫色,失去知觉。   陆万象反应亦是极快,用左手飞快地封住右臂几处大穴,阻止毒素继续蔓延,随即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吞了下去。这才转过头,望向一直站在门口的绿衣小女孩,冷冷道:“‘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想不到阁下竟会是大名鼎鼎的蜂族蜂后,更没有想到蜂族竟与生死楼同流合污。”   绿衣小女孩满不在乎地拍拍手,嘻嘻笑道:“蜂族本来就是杀手,生死楼也是杀手,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陆寨主果然不愧是当世最出色的炼药师,连我的蜂毒都有法可解。”   陆万象问道:“不知这位蜂后在生死楼十大杀手中排行第几呢?”   绿衣笑盈盈道:“第三,我便是生死楼的柔兆令主。”   卓小星心一沉,她想起当初李放曾对她提起,生死楼另有一名杀手“蜂后”也参加了当初在落日关的行动。她万万没有想到,所谓“蜂后”竟然就是眼前的绿衣小女孩,而“蜂后”在生死楼的排名更在当初的伶仃夫人之上。蜂族之人天生矮小,即使成年也不会长大,只怕这位名为绿衣的小女孩比她还要年长,并不如表面看上去这么纯真。   当初青泥驿站的祖孙俩竟是生死楼的楼主与排名第三的杀手“柔兆”。这两人当初出现在青泥驿站绝不是偶然。只怕从自己出凉州开始,生死楼同样也在暗中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计无咎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掉在地上的明霞剑:“没想到,陆万象你竟然真的想杀我……是了,你喜欢卓天来,爱之入骨。既然确定落日关之事是我筹谋,自然想要杀了我为他报仇——”   又一道惊天巨雷劈在呆立一旁的卓小星身上,将她劈得神魂出窍,这简直比当初知道陆三叔乃是女扮男装还要刺激万分。饶是今日卓小星已经听到了太多令人拍案称奇的故事,这几句仍然让她生出风中凌乱的感觉。她转头向陆万象看去,希望陆三叔赶紧反驳这种无稽之谈,让她清醒清醒。   陆万象却垂着头,一言不发,竟是没有否认。   计无咎讥讽道:“呵,你说我不了解你。你又何曾了解过我。你,唐啸月,盛天飏,你们所有人,又何曾了解过我。否则,又为何在我极力反对之下,为卓天来与商无音举行婚礼。特别是你,陆万象,我本以为你喜欢卓天来,应该能理解我,与我站在同一阵线,谁料此事你最为积极。师妹啊,师妹,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傻了还是坏了,竟然亲手将自己喜欢的人推给别人,自己却孤独一生,连我都为你感到可悲——”   陆万象闭上眼睛,低声道:“可悲么?无音与卓大哥两情相悦,无音甚至愿意为了救大哥付出自己的性命。我本就输给她了,又为何不能成全。师兄,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也最终能谅解大哥。我若早知你从不曾放下这一切,当初绝不会同意让你与大哥一起奉令回京……只是如今,一切都迟了……”   陆万象喃喃低语,如同风中之叹。   计无咎冷笑道:“对你们而言,确实是迟了。而对我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他用手轻抚寒玉棺,对着商无音沉静的睡颜,得意道:“卓天来的尸骨恐怕已经烂成了灰。再也没有谁可以阻挡我和无音在一起——”   陆万象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计无咎,商无音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十八年了……”   “那又如何——”计无咎神色疯狂,语气傲然:“这十八年以来我用寒玉冰棺保存她的遗体,没有丝毫损坏。当初她既然选错了,我便将她救活,重新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不光如此,我还要将整个天下都捧到她的脚下,让她成为最尊贵的皇后——”   “卓天来可以给她的东西,财富、名利,至高无上的地位,我计无咎一样可以给。而卓天来给不了她的东西,我计无咎也可以给——”   “我要让她知道,我计无咎才是真正值得她爱的人……哈哈哈”   计无咎变得歇斯底里,眼神渐渐疯狂,似是困兽一般,闪着可怖的幽光。   陆万象未料到计无咎的计划如此疯狂,厉声喝道:“计无咎,你疯了,人死又怎么能复生?”   计无咎冷笑道:“如何不能。只要我能达到传说中更在乘化境之上的无量境,成为天下第一人,便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将她救活。”   无量境?   武功九品之上便是上三境,入神、洞微、乘化。就世人所知,乘化境便已是世人所知的武学巅峰。 第173章一念之魔   “炼血大法?”陆万象几乎失声:“你说计无咎他……修习了魔功?”   红酥点点头道:“据阿星所说,生死楼中的杀手恐怕人人都修炼有这种魔功。不止如此,最近这段时日,江湖上已经有数十个门派被生死楼所灭,很多弟子被生死楼所擒。生死楼也许是要以这些人的鲜血来修炼魔功,我和卓姑娘便是因此而来。”   盛天飏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二哥之前不是最为痛恨魔教的吗?又怎么可能会去修炼这种邪门功法?”   陆万象面色冷沉,摇头道:“天飏,你忘了落日关之事吗?人总是会变,他已经不再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那个计无咎了。”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鸣沙寨与魔教斗了二十年,却不知道真正的魔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她的目光落在厅中那具棺材之上,透明的寒玉映出一张苍白秀丽的面庞——计无咎心中的魔,就是对商无音的爱而不得。   此时,远方突然传来喧哗声。紧接着,无音阁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无音阁外高声通报:“楼主,有人闯入地牢之中——那人武功高强,‘上章’与‘昭阳’两人不是对手,请楼主支援——”   众人皆是一怔,以生死楼如今的实力,是谁甘冒如此风险闯入生死楼劫狱。   几乎是同时,卓小星发现计无咎绵密如网的刀式竟出现了一丝破绽。   如此绝佳的机会她又怎会错过,折月刀数刀连环,逼得计无咎腾空而起。接着向上一挑,刀意带着浑厚的罡风,攻向计无咎的下盘。   孰料,罡风掀翻了屋顶的瓦片,计无咎反借风势腾空而起,上了屋顶,再无踪迹。一直守在门口的那个绿衣小女孩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而陆万象、盛天飏、红酥都是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卓小星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战斗太过激烈,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多处被割裂,此时看起来就如破布条一样挂在身上,极为狼狈。   卓小星苦涩道:“我没事,只是……我不是他的对手,无法替鸣沙寨清理门户——”与计无咎的对战,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对方甚至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便让她难以招架。   陆万象忧虑道:“计无咎的真实实力恐怕已经到了乘化境。如果连阿星你也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当今武林已无人能敌。他要做什么,也无人能阻止。生死楼如此倒行逆施,江湖祸劫近在眼前了。”   场上众人一时都沉默了。   古往今来,能修炼至乘化境的高手可谓是凤毛麟角,都是闪耀一时的人物。   不成大侠,必成大恶。   最近几十年以来,能够到达此境的唯有卓天来、商苍穹与罪头陀三人。   如今卓天来已死,商苍穹境界跌落且不知所踪,罪头陀亦在稷都城下自废武功赎罪,又有谁能擎武林天柱呢?卓小星纵然于武道一途再有天分,如今也不过是刚满十八岁的小女孩罢了。而且她已在一年之内,连破两境,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再有突破。   感受到房内压抑沉肃的氛围,红酥似乎明白了什么,呢喃道:“难道……就没有人能救和尚了吗?”   她转头望向卓小星,珠泪已扑簌而下:“阿星,我求你,你一定要救救和尚,他是为了我和襄阳百姓才会落入生死楼手中的……他可是王爷的师兄,我们再想想办法……”   卓小星咬牙道:“虽然我不是计无咎的对手,但如果李放在此,我们刀剑联手,再多几个高手帮忙,或许仍有机会——”李放同样只有洞微境的实力,两人联手,也难胜过计无咎。而当初卓天来身死落日关,虽然是因为中毒之后遭到众多高手围攻,却也说明即使是乘化境巅峰的高手,也怕人多。更何况,计无咎如今的实力未必能比得上卓天来。   她顿了一顿道:“襄阳城破,不管李放现在在哪,他都必定会尽快赶回。届时我们再——”   她话音未落,却被盛天飏打断:“等等,就算计无咎进入乘化境,普天之下,也并非没有对手——”   陆万象一怔:“你是说谁?”   盛天飏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此人眼下应该就在这府中。试想,是什么人闯入地牢,竟然让生死楼两位上三境的高手都无法招架,又会让计无咎如此紧张,急匆匆地将我们抛在这里也要赶去阻拦呢?”   卓小星蹭地跳了起来,接口道:“这时闯入地牢的,极有可能是我们的伙伴。不好,我们赶紧去支援。”他们光顾着讨论如何打败计无咎,竟把有人闯入地牢之事抛诸脑后,简直是本末倒置。 第174章剑破天光   卓小星施展轻功,回到半个时辰之前离开的地方。   却见那座与凉州城主府同样形制的建筑竟然已经消失不见,呈现在原地的仍然是一座已然荒废的宅子。   无音阁、摘星楼,还有半个时辰前死在摘星楼之下的哪些黑衣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仿佛一场梦一般。   只是空气中还隐隐残留着之前恶战留下的血腥味。   她将这座废园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无所获,只好悻悻返回。   陆万象对此早有预料,见她失望而回,叹息道:“阿星,计无咎心魔已深,想要劝他主动放人,根本没有可能。若要救人,还需另想他法才行。”   卓小星摇头道:“不,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计无咎。那座宅院眼下已经空无一人,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打草惊蛇,计无咎便将人提前转移到别的地方。”   陆万象面露愁容:“若是计无咎刻意隐藏,想要救人便更加困难了。”   “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人。蜀山剑阁传承,决不能毁于我之手——”李空花听闻消息,强自起身,牵动体内蜂毒。登时吐出一口暗紫色的鲜血。   陆万象反应亦是极快,手中银针如飞梭般刺入她的穴道。李空花顿时失去气力,倒在软塌之上。   李梦白与江秋枫的呼声这才响起:“阁主——”   陆万象擦了擦额头的汗,解释道:“她只是心急而一时毒发,我已经暂时压制住了她的毒性,让她好好休息吧,暂时不会有事。”   “不行,我再去那处废园探探——”卓小星突然道:“我想机关术虽然能将建筑隐藏起来,但绝不可能无中生有。那么大的亭台楼阁想要搬走亦无可能,那座平地而起的庭院应该还隐藏在这座废园的某个地方,只是我等未窥门径、极难发现而已。”她转头望向陆万象:“就像当初在稷都城,慕容青莲几次搜查都没发现秋香楼的密道,并不能说明密道不存在。形势危急,绝不能让各大门派之人都死在计无咎手上,我再去探——”   陆万象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这是千机门流传下来的机关遁甲之术。计无咎在此术上的造诣远甚于我,他既然这么做了,必有万全的准备,不会留下明显的破绽。我现在更为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陆万象道:“如果计无咎搜捕各门各派的高手,是为了用他们的鲜血修炼炼血大法。为什么不直接修炼,反而要大费周章将他们圈禁起来?”   卓小星闻言亦是一愣。若只是练功,他大可将人直接放血修炼,而不是将这些人千里迢迢抓到襄阳囚禁起来,其背后又有什么目的。   陆万象接着道:“还有,计无咎绝不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在襄阳城修建一座与凉州城主府一模一样的建筑,显然这座建筑早已建成,只是用机关术隐藏起来。而这些年襄阳城一直在竟陵王的掌控之下,想要在竟陵王眼皮子底下这么做而不露出一丝一毫破绽,恐怕也极不容易。他为什么甘冒如此风险,难道襄阳这个地方有何特别之处?”   此言一出,卓小星亦觉得惶惑。计无咎为何将各门派的低阶弟子直接杀死,而将高阶弟子抓到襄阳来,而且在襄阳城建造这么大的秘密基地,又有什么计划?   ……   江秋枫突然道:“剑阁有典籍记载,魔教原本的大本营莫耶山就在襄阳城西南。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什么?”陆万象一惊。   江秋枫道:“典籍记载,当年商苍穹败于剑宗一行之后,便带着魔教众人离开莫耶山,很多珍贵典籍和稀世珍宝都来不及带走,商苍穹不愿意这些东西被别人所得,又冀望于有一天能重返中原,便用机关阵法封印了莫耶山。但凡闯入莫耶山之人,往往离奇暴毙。是以江湖各派不愿意有人因此枉死,便不允许门中弟子提起莫耶山,久而久之,莫耶山之名在中原武林亦成为‘禁忌’……既然计无咎所修魔功源出魔教,其中或许会有某种关系……”   他望向卓小星道:“如今陆前辈在此照顾阁主,盟主既然想去再探那处废园,我与李师妹便请缨前往莫耶山故址一探。”   陆万象担忧道:“生死楼实力非同小可,此事是否太过冒险?”   江秋枫道:“我们只是去确认下商苍穹留下的封印是否已经被人打开,若是封印完好,说明计无咎行事与魔教并无干系,自是最好。若是封印有变动,我们也不会贸然进入,会立刻返回与众位一起商议。”   现在他们对生死楼的情报所知有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众人计议已定,卓小星再次前往位于襄阳城南的那座废园之中。来此之前,她亦从陆万象口中得知了这是千机门机关术最为高明的“乾坤表里”之术,那座巨大的城主府被隐藏在地底之下,而下面每一座建筑都在地上有一处“阵眼”,与之互为表里,这阵眼可能是破旧的房舍,也可能只是废园中的假山或者石头,或者大树。   她身如灵蝶,跃到最高的主楼之上,凭高而望,发现这座废园之中所有的建筑仿佛正是按照某种规律排列,可惜她对奇门之术并不精通,不解其中奥秘。   她正思考其中关键,足下却是一滑,竟是踩破了一片碎瓦,发出哐当一声——   嗖嗖——   从那破瓦的窟窿之处,几只流矢疾射而来——   她慌忙闪避,碰到了地上的一座灯柱,灯柱遽然炸开,无数的梨花针扑面而来。 第175章七日之期   七日之期如约而至。   莫耶山前的广场之上挤满了人,大多是武盟之人。他们当初接到无量寺“飞檄令”,前往凉州城聚义抗击魔教。生死楼肆意屠杀武林各派之时,他们正好跟随卓小星在稷都,得以逃过一劫。   知道无方剑楼与蜀山剑阁出事之后,他们匆忙赶回本门,这才知道本门也惨遭生死楼毒手。在得到生死楼放出的消息之后,他们秉着一腔热血,前来莫耶山救人——他们的亲人与同志都在这里,又怎能不救。   卓小星与李放一出现在广场,便立刻成为全场注目的焦点。无数声音喊道:“盟主——盟主——”   这一声声的“盟主”倾注着他们的期盼与信任,在场的诸多武盟弟子都明白凭借自己的实力,绝非计无咎的对手。支撑着他们来到这里的除了相救自己亲人朋友的信念,更多的是源于他们对武盟之主卓小星的信任。   卓小星可是武盟的盟主,就连商苍穹与闾丘明月这样的魔头都败在她的手中,难道还会拿计无咎没有办法吗?   卓小星还是卓天来的女儿。卓天来被称为二十年间江湖上最出色的天才,几乎在短短数年时间就从一个普通武者成为乘化巅峰的高手,而卓小星成长的速度比她的父亲更快,在一年时间就从初出江湖的无名小卒成长为洞微境的高手。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打败计无咎的话,那自然是卓小星无疑。至少武盟弟子都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与她同行的李放,虽然贵为太子,但由于战绩不如卓小星亮眼,已经被大家自动忽视了。   这时卓小星看到李空花、陆万象等正向自己走来,连忙上前与众人相见。   当日唯有江秋枫与李梦白两人回转,说卓小星被计无咎扣下,众人皆是无比担心。眼见卓小星平安无事,李放亦已回到襄阳,已方平添两大战力,自是欢欣不已。   七日以来,李空花的毒伤在陆万象的精心调养之下已经痊愈,她一看到卓小星与李放两人,便发现两人的精气神较之上次相见已有了莫大的变化,目光充满惊喜:“你们已经到了洞微境巅峰——”   卓小星的目光难掩失望:“可惜还是未能成功突破乘化境。”前日她与李放已修炼至最后关头,然而两人愈是着急破境,修炼进度愈是停滞不前。她本想如李空花一样强行破境,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李空花闻言,又惊又羡。在她看来,卓小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洞微境巅峰已是十分难得,想要突破乘化境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当下勉励道:“你们小小年纪便能修炼至这般境界,看来这生杀刀剑双修之法果有过人之处。你们不必气馁,假以时日,必能功成。”   卓小星却忧虑道:“可是以我们如今的能为,想要从计无咎手中救人,只怕远远不及……”   李空花玉容明净,淡淡道:“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今日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计无咎有机会踏入无量境,只要他不能破境,你们日后仍有战胜他的机会。”   她又看向李放,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算起来,在我的几个堂弟之中,你是最不像李家的一个,却也最称我的心意,李杭能选你作太子,总算是有眼光。”   李空花竟在这个时候同他叙起了姐弟之情,李放一怔,脱口而出道:“李阁主,我并不是……”   李家的血脉。   李空花止住了他的话头,微笑道:“又有什么关系,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否则你们两人岂非要错过一场大好的姻缘,当初在剑阁之时,我曾为难于你,也需对你说声抱歉。你们如今终成眷属,我很高兴……” 第176章龙渊再现   卓小星望向空中,如来之掌几次想要将那只火凤捏碎,那火凤却极为难缠,几个闪躲之后,扑腾着翅膀,狠狠啄向佛掌背面。佛掌竟被生生啄碎,与此同时,了尘禅师吐出了一口黑血。   众人一震,没想到了尘禅师竟然一个照面之下便败在计无咎手中。   李放更是眉头紧皱,低声道:“想不到计无咎的武功竟如此可怕,若非了尘禅师身怀金钟罩,只怕就要重伤不起。”   了尘禅师面色惨白,他站起身来,转头望向不远之处的李空花,低咳道:“咳咳……老衲技不如人,有负阁主所托,深感愧疚……”   卓小星这才明白,原来这位了尘禅师竟是李空花请来助拳的。   李空花对了尘大师行了一礼道:“大师能到此襄助,李空花已感激不尽。若是真的事不可为,还请大师能记得与我的约定。”   了尘大师面露慈悲,道:“无量寺自会守约。”   卓小星心中疑惑,她隐隐感觉李阁主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她与这位无量寺的大和尚到底约定了什么,又有何计划?   这时,李空花已飘然落到祭台的最中央,朗声道:“蜀山剑阁之主,李空花,请计楼主指教——”   计无咎脸上仍是目空一切的傲然:“李空花,你早就是我的手下败将,难道还不死心吗?”   李空花玉容如水,并不答话,匣中宝剑出鞘——   正是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明镜秋霜。   此剑一出,剑气森然,剑鸣不已,如同阴风怒号,万鬼嚎哭,天色竟也暗淡了下来。在那片黯淡之中竟突然出现无数星光,犹如天上众星在列。接着每一道星光则化作一缕剑意,一起袭向计无咎,仿佛天上下起了流星雨。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奇妙又骇人的剑法,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样的剑法,本该是天外剑仙所使,又怎会出现在人间。   卓小星低声对李放道:“这剑法倒是与你的一瞬昙华颇有相似之处。”   而江秋枫却是神色一变,沉吟道:“剑门万鬼哭,星辰在森列。一剑轻生死,杜宇长啼血。这是蜀山剑法中最强的心法,历代只有掌门得其传承。但此剑招是与敌搏命的招式,此剑一出,轻则损伤根基,重则会危及性命。阁主这是……想要以命换命……”   看李梦白的神情,更是快要哭出来了,她低声哽咽道:“阁主……”   而场上众人的神色也更是凝重,李空花以损伤自身根基为代价与计无咎一战,一旦落败,天下间,还有谁能阻止计无咎呢?   计无咎遥望天上坠下的星辰,赞叹道:“果然不愧是蜀山剑阁最上乘的剑法,可惜,你以为用此招便能胜我,却是做梦。”他凭虚而立,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刀,用力斩向洒落的星子。   李空花亦是腾空而起,与计无咎缠斗在一起。   刀光与星光交织出璀璨的光芒,似乎是在星空下燃起无数道灿烂的烟花——   那烟花虽然璀璨,却十分短暂。   刀剑交接的一刹,只听得叮铃之声,无数的雪片飘飞而下。   那是已然碎裂的明镜秋霜。   这柄排名天下第三的名剑,此刻已碎成了一地碎屑。   李空花面色惨白,跪倒在地。长长的刀伤从她的右肩横贯到左腿,鲜血染红了一袭素衣。   没想到李空花如此强悍的一剑,仍然无法撼动计无咎。   卓小星忽然道:“不对,计无咎好像变得更强了——”   七日之前,在襄阳那座城主府的摘星楼之上,李空花尚且与计无咎缠斗了不少时间,最后伤在绿衣的蜂毒之下。   可是,如今使出星辰剑法的李空花比当日更强,却一招就败于计无咎之手。   现在的计无咎只怕已经到达了乘化境巅峰,甚至可能超过了当年的卓天来。   陆万象质疑道:“之前生死楼还有好几个上三境之上的高手,位居生死楼的十大令主。可是这次除了绿衣,其他人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计无咎修炼炼血大法,如果想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提高,除非……”   她虽未明说,但是其中真相已呼之欲出。   那几位高手恐怕已经成为了计无咎的养料了。   盛天飏一怔道:“可是他们不都是计无咎的下属吗?他竟也也能下手……”   陆万象叹道:“大哥还是他的结拜兄弟,不也被他害死吗?你之前不是查到了消息,生死楼这些年接受的委托生意,很多人并非是被刀剑杀死,而是失去鲜血成为干尸。我想以计无咎的谋略,他当初将炼血大法教给那些生死楼的杀手,让他们以此法修炼,本意便是让他们成为替他储存功力的容器。如今他成功在即,那些人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第177章刀剑合流   李空花望向下方人群,对江秋枫道:“秋枫,梦白,你二人是蜀山剑阁本代最优秀的弟子。今日你们若能逃出生天,便继我之后,共掌剑阁,成为蜀山剑阁第三十二代掌门。如若不幸,便只管恨我——”   她横剑在手,染血的手轻轻拂向剑锋,她闭上双眼,似是悲悯,又似是噫叹:“杀生之罪,就由我李空花一力承担——”   计无咎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气急败坏道:“你竟想将在场众人尽数杀光,简直是疯了——”   他伸手欲抢夺李空花手中的龙渊剑,已然晚了一步。李空花掌中鲜血滴落在白刃之上,剑身急剧颤动起来,而李空花的一只瞳仁立时变为赤色。   可就在此时,一道比闪电更快的刀光掠过,挑起李空花手中的剑刃。龙渊剑从李空花手中脱手而出,紧接着被一柄软剑裹缠甩出,斜飞向一旁,直插入山体之中。   紧接着刀剑合璧,竟是一齐攻向计无咎。   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所有人都目不暇接。   李空花骤然失剑,眸色已恢复一片清明,望向卓小星与李放,恼恨道:“你们……为什么不能体会我的苦心,保全有用之身,却非要自寻死路?”   而两人正在与计无咎交战,自然是听不到她说话,她不由地望向站在一旁的了尘禅师。这位受人之托,却没有忠人之事的禅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卓施主有两句话让老衲转告李阁主。她说,如果在场这么多人都死了,唯有她偷生,有违鸣沙寨之箴言,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而计无咎出自鸣沙寨,她身为寨主,无论如何也要为此事负责到底——”   “如果她死在计无咎之手,李阁主想干什么她无法阻拦。可是只要她活着,便无法坐视众人死在她面前。”   李空花呆住了,长叹道:“痴子,与她爹一样是个痴子——”看着那边翻飞的身影,她又叹道:“偏还有更痴的人陪她一道……”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竟然湿润了。   了尘禅师道:“李阁主,依老衲观之,事情也未到绝望之时。江湖代有人才出,我们无法解决的难题,他们未必无法解决。他们两个如今尚未进入乘化境,也许只是功法有未及之处。单就功力而言,已不在老衲之下——”了尘禅师合什道:“方才老衲本想遵照与李阁主的约定,带他们两人离开,却并未拦住——”   这时,看着场中战况,李空花眼中亦是一亮,叹道:“这生杀功法确实颇有独到之处,两人虽然不占上风,可是计无咎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击败他们两人,只怕也不易。”   祭坛之上。   卓小星与李放合战计无咎。   计无咎早前与两人均交过手,深谙两人根基深浅,在两人冲上来之时,心中颇不以为然,本以为可以轻易将两人打发。他先前与了尘、李空花各战一场,并未使出全力,眼下仍是游刃有余。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   卓小星的刀法走的是至刚至阳的路子,刀势重、疾、狂、烈,而李放的剑法行的是至巧至柔的路子,轻、缓、冷、寂,可谓是毫不相干,偏生二者配合起来却是亲密无间。卓小星冲锋在前,她的后方有李放交织细密的剑法为他护持;而当他想先取李放之时,卓小星手中折月刀绵密的攻势亦给他极大的压力。两人一攻一守,一刚一柔、一动一静,几乎是滴水不漏。   李放与卓小星虽然并未落败,却也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轻松。计无咎既能成为鸣沙寨之“狐相”,自然是不亚于陆万象的绝顶聪明之人,具备极强的预判能力与推演能力。这边一式既出,他很快便能判断出下一招的方向与走势,是以即使是强如李空花与了尘禅师,都轻易败在他手中。只要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二人很快就会落得与李空花、了尘禅师一样的结局。而两人若想要获胜,除非等计无咎沉不住气,先露出破绽,两人再同时使出“蚍蜉撼树”与“一瞬昙华”之招,或许有一丝机会。   计无咎也看出这一点,似乎并没有之前对战速战速决的想法,而是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地见招拆招。数十招之后,卓小星与李放俱是热气蒸腾、汗流浃背,几乎身体中的每一丝真气,每一分潜能都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在计无咎强大的压制之下,只能苟延残喘而已。   祭坛下方,正在观战的了尘大师忽然道:“奇怪,以他们两人如今的功力之强,已臻洞微境之极限,足以突破乘化境才对,为什么两人至今仍然是洞微境?”乘化境与其下诸境的最大差别在于可纳天地灵气为已所用,所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而计无咎通过炼血大法强行破境,修为再高,也无法容纳天地之力。   如果两人能双双突破乘化境,以二对一,面对乘化巅峰的计无咎或有胜算。可是,现在……   了尘大师叹息道:“只怕待两人功力用尽,便是落败之时。”   李空花皱眉道:“生杀之法,历代单传,这门功法威力极大,传承有诸多限制,也许有着外人所不知的秘密,我虽然略懂一二,对其中奥秘也不能尽知。”   李空花暗中叹息,杨桀早年杀师叛逃,丁灵儿早逝,传承下来的生杀刀法并不完整。两人全凭自己摸索,能在短时间到达今天的地步,已经是天资过人了。只可惜自己伤势非轻,无力再战,不能替二人分担片刻。   “不好——”李空花忽地发出一声惊呼。   战到此刻,两人真力几乎耗尽,计无咎终于看到了一丝破绽,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他左手运掌,右手持刀,分别袭向两人。鏖战许久,卓小星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再无能力发招转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计无咎手中长刀即将刺破自己的胸膛——   就在此时,她的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她感到一道巨力将她往后推。紧跟着,身后已经抵上了一道宽阔的后背。 第178章峰回路转   计无咎的心猛地一跳,他感到李放的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极为磅礴的气息,随着他一呼一吸之间,那气息仍然在急剧暴涨。   计无咎不由变色:“你……竟然已经突破了乘化境?”   李放并不答话,莲粲剑发出一声轻吟,纵身如飞龙在天,向计无咎刺去。   计无咎不敢大意,手中长刀接下这凌厉一剑。他此时已然察觉,眼下的李放不但突破了乘化境,在短短一刻间已经稳定在乘化境巅峰,成为与他匹敌的对手。两人由地入天,眨眼间便已战了数十个来回。   卓小星茫然地看向天空中的两人,心中疑惑不已,为何同修一种功法,李放能在此时突破乘化境,她却仍然停留在洞微境,这究竟是何原因。   不远之处,李空花亦是恍惑地看着她,似是询问李放为何能在此时突破,她只能摇了摇头。   修炼生杀刀法偌久,她已知道生杀之法的突破关键并不在于功力深浅,而在于心法。   唯有体悟心法的真正奥义,才可以突破境界。比如之前,她的功力并无没有达到生杀刀法第八层的洞微境,但只需要体悟其心法,便可以使用第八层的招式“蚍蜉撼树”,这也是为何李放在双修之前只有入神境的实力,却可以使用“一瞬昙华”之招的原因。   方才她明明已经体悟到了“或如橐籥,或如太虚”,仍没有突破乘化境,破境的关键恐怕便在后面的两句“若往不住,则证涅槃。”   “若往不住,则证涅槃”这八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她来不及仔细思考,便听得半空之中,发出一声巨响。   半空之中两人的战斗终于分出胜负,李放竟占了上风,莲粲一剑刺破计无咎气海。   计无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从半空中直直落下。因为气海被破的缘故,他周身气息亦是急剧下降。从乘化境跌落到洞微境,再从洞微境跌落入神境,一直下降到九品,方才稳住境界。   他的胸腔已被莲粲刺出一个大洞,眼底满是惊愕与仇恨,他死死地盯着李放:“你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不依靠他人的力量,就臻至如此境界,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放亦是受伤不轻。他微微一笑,随即肃容道:“天地间自有大道,若想以他人之性命成就一己之私,必会遭天谴而反噬,李放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计无咎喃喃道:“替天行道……”   “不错,计楼主修行炼血大法,夺人修为,伤人性命,修为越高,则罪孽越是深重。你设下落日关大计,与慕容傲勾结,戕害卓大侠之时,是否想到有今日之报?”   莲粲剑抵在计无咎胸口之处,只需轻轻一剑便可结束他的性命。   四周想起无数的欢呼之声,武盟弟子看着这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跌落尘埃,兴奋得大声呼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李放执剑之手微微颤抖,似乎是想回头,又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可他终究没有回头,莲粲一剑刺入计无咎胸腔,鲜血慢慢地弥漫开来。计无咎那双阴森怨毒的眼,正死死盯向卓小星的方向。   不可一世的枭雄,倒落在地上,不过是一滩血肉罢了。   卓小星双眼干涩,内心五味陈杂。在场上众人中,恐怕惟有她明白李放方才那一瞬犹豫的意思。他本是想等她做最终的决定。她是如今的武盟之主,而计无咎亦是鸣沙寨之叛徒,本应由她处置,但计无咎毕竟曾经是她最亲近之人……   虽然计无咎罪无可恕,可是要她亲自做出大义灭亲的决定又是何等残忍……   她伸手扶住满身是血的李放,低声道:“谢谢你——”   感谢他为鸣沙寨清理门户,避免她直接与计无咎叔侄相残;感谢他最后什么也没有问,避免将她置于恩义两难的境界;他为她考虑的,永远比她想象得要多。   李放的身躯却像是完全失去重量一般,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昏迷了过去。   卓小星大吃一惊,这才发现李放手脚冰冷,体内竟是连一点真气也没有。卓小星心中慌乱,以为他是与计无咎的战斗中耗尽气力,随即以自身真气向他的经脉输送。两人功法同源,这一下本是驾轻就熟,而此刻她的真气进入李放体内,竟是根本不起作用,原路返回自身经脉之中。 第179章决战·终章   一段时日不见,慕容青莲原本的一头青丝竟然已变成全白,亦似是很久没有梳理过,随意地披散在肩膀上。他周身散发着庞然无比的气势,只是随意往台上一站,已有一股迫人气息逼面而来。   而那种炽烈雄浑的迫人气息,与他之前阴鸷森冷的气质截然不同,卓小星不禁想起了昔日的魔教教主商苍穹。   绿衣见到慕容青莲,竟是俯身跪下,恭敬道:“绿衣见过淮北王,啊,不,见过主人——”   慕容青莲神情冷漠,直接道:“没想到你竟然愿意尊我为主。以你的智慧,想必不难清楚你上一任主人的真正死因,那么你还愿意遵从我的号令吗?”   卓小星一头雾水,生死楼的二号人物,一直随侍在计无咎身边的绿衣竟然会奉慕容青莲为主,已让她足够震惊。慕容青莲称她还有上一任主人,明显不是计无咎,那会是谁?   绿衣惶恐道:“主人难道怀疑绿衣的诚意吗?”   慕容青莲摇头道:“蜂族既然能背叛豢养你们多年的大周皇族李氏,又能背叛计无咎,将来自然也能背叛我,你说我该相信你吗?”   绿衣忽地笑了,她的笑容苦涩而沧桑,与她稚嫩的面容毫不相称。她从容道:“王爷可知,为何当初蜂族会背叛李氏皇族,转而投奔旁人眼中的乱臣贼子慕容傲,并助他在落日关下杀死卓天来吗?”   “为何?”   “世人皆以为我蜂族皆是天生侏儒,终其一生貌若孩童,可是谁又知道我族的命运原本并非如此,而是李氏皇族为了培养一支听命于己的杀手,强迫我的先祖服下一种名为‘僬侥’的奇药,以至于后代之人再也无法长高。我族天生身材矮小,一旦离开家族便无法谋生,只能依靠李氏皇族的豢养才能生存。而我族之中的孩子,自幼便须接受杀人训练,只为了替他们除去眼中钉,若不照做,便无法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愠色,冷声道:“这样的主子,难道不该背叛吗?”   众人没想到蜂族竟然与李氏皇族有过这么一段恩怨,若是如此,蜂族背叛李氏皇族倒也无可厚非。   这时,陆万象的声音响起:“就算他们李周皇室对不起你,我鸣沙寨可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何要与慕容氏合谋,害死我大哥。”   绿衣满不在乎地道:“因为慕容傲承诺过我,在我完成与他的两桩交易之后,便会将‘僬侥’的解药给我,让我‘蜂族’之人恢复成正常人,摆脱杀手的宿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又怎么会拒绝这大好的机会呢?要怪便只能怪卓天来运气不好了……”   如此说来,绿衣的上一任主人便是慕容傲了。如今慕容傲已死,绿衣便臣服于他的继任者慕容青莲,至于慕容青莲差点弑父弑君,对蜂族而言,只要他能兑现承诺,这些都无关紧要。卓小星追问道:“你与慕容氏的交易是什么?”   绿衣道:“第一件事便是在落日关杀死卓天来,第二件事是潜伏在计无咎身边,为他提供生死楼的情报。慕容傲虽然曾与计无咎合作,但心中一直对计无咎极为忌惮。虽然我也知道慕容傲不过是想利用我而已,但我族已经过够了这种永远低人一等,只能以杀人为生的日子,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不愿意放过——”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慕容青莲:“如今计无咎已死,我也算完成了与慕容傲的交易。但慕容傲既死,‘僬侥’的解药多半已经落入王爷之手……”   说到这里,她一双美目似盈盈秋水,望向慕容青莲,充满无限期待。   慕容青莲点头道:“你说的那东西本王虽有,但与你有约定的是慕容傲,却并非本王。如果‘蜂后’想要,只怕还需付出更多的诚意……”   绿衣双睫一颤,一咬牙道:“如果王爷仍然愿意遵守慕容傲与我蜂族的约定,将‘僬侥’的解药交给我族。我愿意送给王爷三件厚礼——”   慕容青莲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   绿衣道:“一者,计无咎已打开莫耶山封印,获得魔教留下的大量典籍与珍宝,绿衣愿意将这一切都献给王爷。二者,十年之内,生死楼自绿衣以下,皆愿意成为王爷附骥,听命于王爷。第三,计无咎身死之前,曾将炼血大法交给我保管,若是依此法修炼,不仅可超越天赋之限,更有可能登顶更在乘化境之上的无量境……”   她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高举过头顶,献于慕容青莲面前。   唐啸月早已认出那本册子,正是多年之前他与计无咎偶然得到的炼血大法秘籍,大喝一声道:“不好,不可让此书落入慕容青莲之手——”   眼下的慕容青莲不知有何奇遇,实力远甚往昔,若是让他得到炼血大法,只怕计无咎所带来的武林浩劫,便会立时重演。各门派的那些人质,眼下可还在生死楼的掌握之中。   他话音未落,卓小星折月刀光宛若惊鸿,已向绿衣手中的炼血大法劈过去。   刀锋却被一道剑气一阻,转眼之间,秘籍已落入慕容青莲手中。卓小星心中大急,快刀连斩,袭向慕容青莲,想毁掉他手中秘籍,而慕容青莲却似是浑不在意,右手握剑,随意化解卓小星攻势,而左手拿着秘籍,一目十行,迅速翻过。   两人刀剑交击,气劲惊人,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慕容傲手中之书受到波及,寸寸崩裂,可是此时慕容青莲已然翻到了最后一页。   暗黄色的纸片如枯蝶般纷飞而下,慕容青莲哈哈大笑:“想不到这魔教中竟有如此神功,可叹商苍穹空有宝山而不自知,以至于穷途末路,凄惨而死。一身神功,尽数归于我慕容青莲——”   “更可笑计无咎一生汲汲营营,却是功败垂成,败于李放之手,反而是为我慕容青莲作嫁衣裳——”   “哈哈哈哈哈,天命终究还是站在我这一边。李放,你真以为你才是身负天运之人吗?”   飘忽之间,他的人已跃上一座刑架,右手插入刑架之上无方剑楼弟子的咽喉。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身体之中,数息之间那位可怜的剑楼弟子已变成了一具干尸。   很快,便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如同一头凶猛的嗜血猛兽,不断收割着场上的人命。吸收众多血气之后,慕容青莲周身威势更是缓慢上涨。 第180章番外·大结局   襄阳战事结束之后,巴蜀军主力尽皆投降。计无咎与慕容青莲在莫耶山身死,生死楼就此烟消云散,巴蜀之地复归于一统,天下也重新归于平静。   嘉平帝李杭回返金陵不久,便宣布还于旧都稷都,并昭告天下,封庐陵王李旭为太子。如今天下抵定,嘉平帝下令轻徭薄役,与民休养生息。几年之后,这天下便显出一番承平的气象了。   无数的驼队穿越沙漠,与西域诸国往来通商。   而星沙镇这个沙漠中的小镇也逐渐的繁华起来。   自战争结束之后,十万卓家军大多解甲归田,娶妻生子,但还是有不少人留在星沙镇生活。星沙镇的地盘也越来越大,几乎有一座小城的规模了。   如今,小城中人人都是欢天喜地的,一大清早就跑去星沙镇最大的酒楼“望星楼”观礼。   无它,因为今日是鸣沙寨的小寨主小沫沫周岁的好日子。   这小寨主虽然如今只有一岁,却生的玉雪可爱,是整个星沙镇居民的心头宝。   星沙镇的居民们,无不翘首以盼,希望能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位小寨主会在抓周礼上抓到什么,这可是干系到这位小寨主将来职业生涯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要知道,在小寨主出生三天之后,就已经有好多人排队等着当她的师父了。   譬如天下第一的炼药师陆蝉衣就希望小寨主将来能成她的弟子,成为一名出色的大夫。   而她的师妹陆秋桑则希望小寨主能继承她的衣钵,学习千机门的机关术与易容术。   蜀山剑阁如今的掌门夫人李梦白更是早早的写信到鸣沙寨,希望小寨主将来能拜入蜀山剑阁,成为一名剑侠。   而金陵谢家的家主谢王臣干脆这几个月一直住在星沙镇,只为让卓小星同意将来让小寨主学习他的“生财”之道。   眼下,摘星楼亦是人满为患。   摘星楼门口数尺见方的八仙桌上正铺上红绸布,绸布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抓周用的各式物品,比如刀剑,笔墨纸砚,算盘、铜钱等物。   一个扎着羊角丫的粉团子正坐在八仙桌上,左瞧瞧,右看看,似乎对一切都很是新奇。   八仙桌边上围满了远道而来的宾客,一个个都瞪大了双眼望着桌上的那个小小团子,一个个屏住呼吸,生怕得惊扰这位“小公主”。   小团子并不怕生,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拿起抓起桌上的那一柄小木剑。   李梦白高兴地拍着手,兴奋地道:“哈哈,小沫儿果然有眼光,若是学剑当然是拜入我蜀山剑阁最好啦——”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插话道:“谁说蜀山剑阁最好啦,我们无方剑楼可亦是三大剑宗之一,小沫儿要学剑,当然是应该拜入我们无方剑楼才是——”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无方剑楼的剑若兰。   她一见到粉团子,几乎便移不开目光,欣喜道:“师姐,你看她多可爱啊。等她长大了,你便收她为徒,我当师叔,将咱们无方剑楼的剑法传承下去——”   李梦白不满道:“你们懂不懂先来后到啊,想要收小沫儿为徒,可得先排队才行……”   剑若兰道:“卓大侠与我师父诸葛希夷乃是世交,小沫儿要学剑当然还是得上我们无方剑楼……”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